急切的電話鈴把邦德從沉睡中驚醒。螢光數字鍾顯示2點37分。他打開燈,拿起白色的話筒,但電話鈴仍響個不停。邦德這才意識到,是紅色話筒在響,他的腎上腺素猛地衝了上來。紅色話筒只有在緊急狀態下才會響起。
「邦德。」他對著話筒說。
「詹姆斯,法典第60條。」這是比爾·特納。
「我在聽著。」
「M的命令。」特納說了地址和門牌號碼。「你知道那個地方嗎?就在荷蘭公園大道過去,是一幢叫帕克大樓的房子。」
特納掛上了電話,邦德從床上一躍而起。「法典第60條」意味著事件涉及特別的安全級數。換句話說,邦德必須保持最高程度的謹慎。
邦德花了十分鐘到達荷蘭公園,一個充滿了肯辛頓西部邊緣色彩的地區。這個地區是因為荷蘭大廈——一幢有四百年歷史的、純粹為了款待國王和宮廷而建造的大樓——而發展起來的。19世紀中葉,小鎮上的屋子在各種各樣的街道和廣場四周拔地而起。許多內閣成員和政府精英都住在這一地區。
帕克大樓是一溜長長的三層樓的棕色和紅色磚牆樓房的總稱。一條安全隔離帶阻止了這裡的交通,但眼下,在其中一幢大樓面前似乎有許多活動正在進行。一輛救護車就停在眼前,它的燈還在不停地閃爍。一輛警車和兩輛沒有標誌的15科的車子也停在大樓前。邦德跨出本特利,朝人群中走去。他向一名憲兵出示過證件,後者把邦德帶到大樓前門。
他在大樓前門遇到了比爾·特納。警察的隔離帶在大門外數英尺的地方延伸出去,以阻止好奇的鄰居向大樓內窺探。
「詹姆斯,進來吧,」特納說。「M在這裡。」
「出了什麼事,比爾?」
「是哈欽森,他死了。」
「什麼?」
特納靠近邦德,壓低嗓門說:「這是他的公寓。M正在這裡跟他過夜。她快要發瘋了。」
「有什麼進展沒有?」
「你最好自己去看看。我給你打了電話後,已打電話通知了麥威利·鄧肯。他正在路上。」特納讓邦德進屋去。15科的司法鑒定專家正在拍照和檢查現場。M在起居室裡,穿著一身白色與粉紅色相間的緞子睡袍。她手裡端著一杯咖啡,臉色蒼白,驚恐不安。當她抬起臉來的時候,邦德能發現她實在沮喪之極,不僅因為她心愛的人死了,而且也因為讓她的僱員們看到這種處境。
邦德在她身旁單腿跪了下來,抓起她的手。「你還好嗎,夫人?」他輕聲問。
M點點頭,抑制住自己的抽泣。「謝謝你能來,詹姆斯。可憐的阿爾弗雷德。我感到如此……出乖露醜。」
「別在意這些,夫人。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搖著頭,渾身顫抖著。「我甚至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一分鐘之前他還好好的,接著就……」她閉上了雙眼,試圖控制住自己。
邦德站起來說:「我進去看一眼,夫人。我們過會兒再談。」
他跟著特納走進了臥室。
邦德見過許多目不忍睹的慘狀和兇殺現場,這一次也不例外。死亡使這個本來很溫暖的房間充滿了陰森森的感覺。這房間用橡木做護牆板,裡面有一張像國王的御床一樣奢侈的大床和大量華麗的傢俱。阿爾弗雷德·哈欽森光著身子躺在床上。如果不是他的眼睛瞪得老大,恐懼地凍僵在那裡,人們一定會以為他睡著了。屍體上沒有任何痕跡。也沒有跡象表明曾使用過暴力。他看上去好像是心臟病發作的受害人。在這樣一種狀態,阿爾弗雷德·哈欽森當然已不再是邦德數小時之前碰到的那個傑出的友善大使了。現在他只是一具用粉筆勾下輪廓的普普通通的屍體而已。
「是心肌梗塞?」邦德問法醫道。法醫正坐在床邊記著筆記。一個來自15科的檢查專家正在用一架寶麗來廣角鏡5SLR一次成像照相機,拍下屍體多角度的聚焦照片。
「看上去有點像,」醫生說。「當然,我們要做屍體解剖檢查。我不認為事情就這麼簡單。」
「這是什麼意思?」
「哈欽森死於心臟病和腎臟衰竭,嘿!可他的身體健康得很吶。聽過莫德萊太太的陳述,再經過檢查他的屍體,我的意見是,他是被謀殺的。」
「怎麼個謀殺法?」
「某種毒藥。最有可能是神經毒素,一種能使心臟停止跳動,使呼吸系統窒息的物質。一旦進入血管,這種東西就沒法清除。它的作用非常快,但不是太快,我想。受害人在幾分鐘內會極其痛苦。」
「屍體上會留下什麼痕跡嗎?」
「在他右大腿的外側有一道可疑的挫傷痕。看見這小小的紅印子嗎?」醫生指著哈欽森上腿部的一塊圓形的挫痕。「起初我還以為這只是一塊丘疹,但進一步的檢查表明,他曾被一隻針筒注射過。」
邦德又看了看屍體。負責人走進了臥室。
「是邦德長官嗎?」
「是的。」
「我是霍華德偵探。我們已準備好,可以搬運屍體了,要是你同意的話。」
「你仔細檢查過他的私人物品沒有?」邦德問。
「我們剛剛檢查完。我可以請你跟莫德萊夫人談談嗎?我沒法從她那裡問出什麼東西來。」邦德點點頭,走出了臥室。他發現M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既沒有走動,也沒有喝咖啡。他在她身旁的一張沙發上坐下。
「夫人,我們想知道今晚發生的事情。」他輕聲說。
M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閉上了雙眼。
「我自己也正在設法弄清事情的真相呢。」她說。「我們是在11點左右離開邁爾斯爵士家的,也許11點一刻左右吧。我們都在一起——鄧肯夫婦、阿爾弗雷德和我。我們決定在麗茲飯店停一停,在睡前喝一杯。」
她頓了頓,喝了口咖啡。她轉向了特納。
「特納先生,這咖啡已經涼了,你能幫我倒一杯熱的嗎?」
特納點了點頭,從她手上接過杯子。
「你們到達麗茲飯店時是幾點鐘?」邦德問。
「我想大概已經是半夜了吧。我們在那裡呆了三刻鐘。」
「哈欽森先生喝了什麼酒?」
「他喝了白蘭地,我也是,我們都喝了白蘭地。」
「然後呢?」
「雨下得很大。阿爾弗雷德提出要送鄧肯夫婦回家,但他們堅持叫了一輛出租車。他們與我們不是同路。他們住在埃斯靈頓。」
「所以你和阿爾弗雷德就駕車回到這裡來了?」
她點點頭。「他把車停在了旅館附近。我們倆都帶著雨傘,所以我不在乎在雨中行走。我們20分鐘以後到達公寓。他看上去很好。我們……脫了衣服……」
邦德明白這是M最為難的事。她正在暴露自己最隱秘、最深層、也是最不願意為人所知的生活的另一面。
「這沒有什麼,夫人。」邦德說。「請繼續講吧。」
「我們做愛,」她說。「之後,他——」
「對不起,夫人,在你們做愛過程中,有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很疲倦或是有病的樣子?」
「不,」M說,「他看上去完全正常。阿爾弗雷德是……曾經是……精力充沛的。」
「我知道。請繼續說吧。」
「我起身去上廁所。還在廁所裡時,我就聽到他開始大聲喘氣。我向他跑過去,他一面掙扎著喘氣,一面撕扯著自己的喉嚨。哦,詹姆斯,這真可怕。我衝向電話想叫救護車,但他緊緊抓住我的手腕。他能說的話只是『你的手……你的手……』所以我讓他抓緊我的手。他進入了一種可怕的痙攣狀態,接著他就死了。我叫了救護車,特納先生也立刻到了。我曾想替他穿好衣服的,但我知道我不能那樣做。我……就這樣……離開了他……」她開始啜泣起來。
邦德挽住他的上司,讓她在他肩頭哭了整整一分鐘,她終於控制住了自己。
特納端來了另一杯咖啡。「麥威利·鄧肯剛到。你的咖啡,夫人。」
鄧肯臉色蒼白地走進了房間。「出了什麼事?」
特納把已經知道的情況作了一個簡短的描述。
「天哪,是心臟病嗎?」鄧肯問道。
「看上去有點像,」邦德說,「但我認為事情並非如此。阿爾弗雷德是被人謀殺的。」
M的眼睛睜大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是醫生的懷疑,當然也是我的懷疑。你看,夫人,你描述的情況跟心臟病發作的症狀不吻合。哈欽森先生休克以後只活了幾分鐘,對嗎?」
「對」
「接著他就渾身痙攣?」
「是的。」
「夫人,你能過來再看看屍體嗎?我想讓你看一些東西。」
M身上起了一種根本性的變化。當她聽到「謀殺」一詞時,她的職業本能使她立即振作起來了。儘管身上只穿了一件睡袍,M又立刻成為秘密情報處的頭兒了。她站起身來,示意邦德帶路。
邦德帶她進了臥室,並向她指出哈欽森大腿上的傷痕。「醫生認為毒藥正是從這裡進入他的血管的。」
「哦,我的天哪,」M說。「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現在我想起來了。」
「什麼?」
「這是在旅館外面。我們正好跟鄧肯夫婦道了別,向我們的車子走去。有人帶了把破雨傘站在行人道上。他正竭力想打開它。」
「他長得怎麼樣?」
「我不知道,」她憤怒地說。「我甚至不知道這是個男人還是女人。他穿著黃色雨衣,把自己罩得嚴嚴實實的。」
「然後呢?」
「當我們經過時,那人突然用雨傘尖向阿爾弗雷德戳來。我知道它碰到了他的什麼地方,他說了聲,『嗨』。」
「那個帶雨傘的人做了什麼?」
「什麼也沒有做!他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因為他走開了,既不說聲抱歉也沒說點別的什麼。阿爾弗雷德想將此事一笑了之,我們繼續向車子走去。儘管現在回想起來,我意識到他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事弄得很不開心。直到我們開車出發,他的行為都有點兒古怪。當我們談話時,他一個勁地朝我們後面看。而且他堅持要把我的手提包拿在手裡,以免有人來搶。兩分鐘後我們來到車上。這一切發生得如此突然,說實話我已經把它忘光了。」
「你知道這使我想起了什麼嗎?」特納問。
「是的,」邦德說,「馬科夫。」
「上帝啊,你是對的。」M說。
「什麼?」鄧肯說,「誰是馬科夫?」
「喬治·馬科夫,」邦德說。「他是個保加利亞叛徒。他於……1978年,我想是的,在滑鐵盧橋上被人以同樣的方式謀殺。有人用雨傘尖刺了他。雨傘尖把一小滴蓖麻毒注入了他的血管。」
「蓖麻毒?」
「這是一種從蓖麻籽中提煉出來的劇烈的蛋白毒。根據劑量的大小,它能在一刻鐘到一小時之內發作。它是致命的,但在血管裡卻不會留下痕跡。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受害人被認為死於窒息或心肌梗塞。它作用於神經系統,使人體的這些基本功能停止運作。」
「可是……誰會殺死阿爾弗雷德呢?」
「這正是我們遇到的大問題,」邦德說,「會是誰呢?」
M坐了下去。「他從沒跟我談過這方面的事。不像是有人在覬覦他的職位。麥威利,外交方面,你們正在進行什麼樣的工作呢——也許這是我們應該知道的?」
「我簡直不能想像!」鄧肯說。「他為人很……好,每個遇到過他的人都喜愛他。」
「你跟他玩過橋牌嗎?」邦德問鄧肯。
「沒有。為什麼?」
「沒什麼。」
房間裡一片寂靜,人人都在思考眼前的處境。霍華德偵探手裡拿了一件外套走進了房間。
「這就是哈欽森先生今晚穿的外套嗎?」他問M。
「是的。」
「這裡有些東西你可以看看。這是從他的衣袋裡發現的。」
他戴著手套的手上攤開一尊小小的白色石膏像。這是古希臘的戰神阿瑞斯的雕像。
「這跟塞浦路斯發現的很相似,」邦德說,「口袋裡還有什麼別的東西嗎?」
「只有一張大衣的寄存卡,」霍華德說。他把它取了出來。邦德接過來看,發現寄存卡是麗茲飯店的,正面印著「173」字樣。他幾乎遺忘了一點,但當他把寄存卡遞回去時,無意中把它翻了過來。上面印著的紅色大字是數字「4」。
「這是數字殺手干的,」邦德說。「阿爾弗雷德·哈欽森是第四個受害者。」
「這言生也太膽大妄為了,」特納說。
「你能解釋一下嗎?」麥威利·鄧肯問。
邦德望了望M,請求同意。
她點點頭說:「作為他最接近的人,麥威利將接管阿爾弗雷德的事務。我想這是他應當注意的事項。麥威利,請注意這是絕密。」
「當然。」他說。
「鄧肯先生,」邦德說。「我剛從塞浦路斯回來。在過去的幾周裡,三起獨立的事件殺死了一些英國士兵。第一起遇害的是我們秘密情報處的人,在雅典,名叫懷頓。你認識他嗎?」
「不。」
「他的屍體被發現拋在古阿戈拉,旁邊的岩石上寫著一個紅色的數字『互』。第二起發生在塞浦路斯澤凱利亞我們的基地裡。一些士兵被毒氣毒死了,旁邊寫著數字『2』。現場還發現了一尊希臘雕像。就在接下來的第二天,另一群士兵在埃皮斯科比被人用化學武器謀害了。現場發現了數字『3』和另一尊雕像。而這裡已經是數字『4』了。」
「你能肯定這是同一個殺手干的?」
「看起來很明顯,」邦德說。「我猜想他知道一些案子的情況,於是他們將他殺人滅口了。夫人,哈欽森先生有家庭嗎?他的前妻們住在哪兒?」
「他的第一個妻子在澳大利亞,」她說,「第二個就在倫敦。」
「有孩子嗎?」
「他跟第一個妻子有一個兒子。他叫查爾斯,住在美國的什麼地方,我想是得克薩斯吧。」
「就這些嗎?」
「我只知道有查爾斯。」M說。
「那麼,我們得設法與他取得聯繫。」
「這事我來辦吧。」特納說。
「哦,見鬼。」鄧肯說。
「什麼?」
「阿爾弗雷德本來要在明天飛往中東的。他在敘利亞有一個約會!」
「你是他的代理人,麥威利。」M說。
鄧肯點點頭,理會了這話的意思。「我代替他去。」
「你要接替他的位置,直到當局對他的職位如何處置作出明確的指示為止,」她說,「你能應付嗎?」
「我盡力而為吧,」鄧肯說。他看了看手錶。「我得回家休息一會兒,但願還能休息!然後一大早返回辦公室,作些準備。他已經訂了——」
「5點的飛機,我知道。」M說。
「你看,嗯,邦德先生,」鄧肯說。「我想盡我所能幫助你。要是你有更多的問題要問,或者只是聊聊天,請給我打電話。」
「你什麼時候回國?」
「兩天以後吧,我想。我要查一下他的日程表。」
「好的。去吧。祝你旅途愉快。別對任何人說起哈欽森先生的事。我們要讓公眾相信他死於心臟病。是自然死亡。」
「我們得把我從中解脫出來,」M說。
「這是當然的,」邦德說。「讓我們把你接走吧。在某個記者風聞此事之前,你最好先穿好衣服。」
M點了點頭,轉過身去接受麥威利·鄧肯離開大樓之前的最後的安慰。就在走進臥室取她的衣服之前,M對邦德、特納和霍華德說:「15科將處理發生在英國的事,但是此事涉及到希臘和塞浦路斯,007,你去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這顯然是一起國際性案件,這就給了16科以充分的權力展開調查;我們上午10點在我辦公室見面討論對策,行嗎?」沒等回答,芭芭拉·莫德萊就轉過身去走進臥室,他的情人正直愣愣地躺在那兒。
邦德鬆了口氣,她已開始恢復本來面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