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時間離開房間了。邦德一個箭步躲到文件櫃背後。他輕輕地從牆上推開一隻文件櫃,把身於擠了進去。從那裡,他可以擁有一道視線,看見桌子和電腦。他屏住呼吸,等待著。
那男人和女人走進房間,打開電燈。亮光的照射幾乎使邦德睜不開眼睛。他關掉了夜視鏡的開關,但仍戴著它。
「這地方仍然亂糟糟的。」那男人說。
「你想怎麼樣?我們離開以後讓女僕來收拾房間嗎?」女人帶著嘲諷的口氣說。邦德想,他很熟悉這聲音。他也注意到了,他倆在進入房間之前就已經知道房間裡的樣子了。
她小心地從廢紙堆裡走過,來到桌上的電腦旁。現在,邦德可以看見她的背影了。他並不驚訝自己看到那套工作服和長長的金髮。阿絲麗醫生啟動了電腦,她在桌前的辦公椅裡坐了下來。那個男人也走進了邦德的視線。他站在她身邊,盯著顯示器。他就是那個牛仔傑克·赫爾曼。
「你怎麼知道從這玩意兒裡能找出什麼來?」赫爾曼問。
「你從未用過電腦嗎,傑克?」她反問道。「你可以命令它找出硬盤中的任何文件。」
「就在這裡面嗎?」
「請閉上嘴。我正在尋找呢?」
那牛仔聳聳肩走開了。他開始踢地板上的那些廢紙。邦德非常擔心他會逛到房間的這一頭來。要是他看得仔細點,就能發現邦德藏在文件櫃後面。邦德緊靠著牆,現在他什麼也看不到了。他聽著,等待著。那牛仔的靴子還在踢著地板上的紙。聲音越來越近。他已近在咫尺。「你能不發出這種聲音嗎?」安德森醫生說道。「真令人討厭。」
「對不起,」那牛仔說,慢騰騰地回到桌子跟前。「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麼我們要於這個。那傢伙到底是誰?他和『供給者』究竟有什麼瓜葛?」
「別操心這個,你只管干你該干的,傑克。」
那牛仔咕噥了一聲。「找到了嗎?」
「真見鬼,沒有。」她說。「它不在這兒。文件肯定被刪除了。聽著,我得回診所去。還記住我介紹給你的那個人嗎?」
「那個從希臘來的人嗎?」
「是的。他在郊區的大樓裡。我要你到那兒去告訴他,我們找不到文件。你能幹這個嗎?」
「我正要到那兒去。關上這玩意兒,我們走吧。」赫爾曼說。
她關閉了電腦,熄了燈,然後離開。
「讓警報器重新工作,行嗎?」安德森醫生問。
邦德繼續等了一會兒,直到聽到他們的腳步聲遠去。他從文件櫃背後一閃而出,重新打開了夜視鏡。他迅速轉移到屋後,再次啟動了警報消除器,然後從他剛才進來的門出去了。他很快就越過了咋懾作響的落葉,來到屋子前面。
阿絲麗·安德森醫生開著一輛粉紅色的保時捷。那牛仔則坐在一輛老掉牙的福特F—150車裡,車上還裝著一輛巨大的摩托車。安德森醫生的車子離開了屋子前的道路。那牛仔也發動了車於。
機不可失。邦德貓著腰跑上去,就在車於離開的一剎那爬了上去,在車後平躺著。那牛仔駕著車來到了街上,繼續跟著前面的保時捷。邦德不知道車子開往何處,因為他一直得平躺著。他移開了夜視鏡,抽緊皮筋,以便讓它掛在脖子上。很幸運那牛仔是孤身一人在駕駛室裡。邦德可以看到自己腦後上方的擱板上掛著一支獵槍。
當他們到達蜂窩路時兩輛車子分開了。保時捷朝左拐,向奧斯丁駛去。而那輛拖車朝右拐,向西面的山崗駛去。它終於來到了第360號環線,然後轉向右面。
雖然名義上這裡仍屬特萊文斯縣城,但其實已是鄉下了。一彎明月穿過厚厚的雲層,在綿延的山崗上投下柔和的光輝。秋葉大多已經凋謝,剩下猙獰可怕的枝權。寬闊的道路沿著山崖曲折起伏,時不時地閃過一些通向黑暗的岔道。差不多20分鐘後,卡車離開了高速公路,向西駛上第2222號農場路。這是一條通往特萊文斯湖的公路。那牛仔打著急轉彎,車子開得很猛。邦德所能看到的,只有卡車一側幾乎壓著他頭頂的斷崖峭壁,以及另一側的天空。
不久,車於向左轉彎,來到了城市公園大道——一條通向山頂的彎彎曲曲的雙向公路。邦德輕輕地抬起身子,看到了卡車東面大都市的萬家燈火。如果不是生客,而且早已迷失了方向,他本來會非常樂意記住這美麗的景色的。
卡車最後停在一條石子路上,道路兩旁是濃密的樹林。邦德緊緊地貼近卡車底板,暗暗希望那牛仔不要在下車時朝後車廂裡看。車門打開了,邦德能聽到靴子踩到石子路的聲音。接著,門猛地一下關上了,那腳步聲也漸漸遠去。
邦德從卡車上偷偷往外看,看到了一幢仿照古希臘廟宇建造的大樓。那牛仔正在朝大樓正前方的拱門走去。大樓四周點綴著老式的煤氣燈,大樓的環形屋簷上甚至雕刻著許多女神像。在正門前的草坪上,到處都是希臘眾神和駿馬的雕塑。這地方顯得特別靜謐,而且這顯然是主人的用意所在。
傑克·赫爾曼一走出視線,邦德就從車子裡跳了出來。斷定外面沒有任何人,他才跑到大樓一側。大樓的正前方燈火通明,但所幸兩側都很黑暗。他爬上一扇巨大的窗戶,向裡觀望。
牛仔正在向一個身材高大、皮膚黝黑、身著黑色高領棉布襯衣和長褲的傢伙行禮。那傢伙有一頭鬈曲的黑髮、一臉黑鬍子和濃密的眉毛。那傢伙的塊頭是罕見的。傑克·赫爾曼也是個肌肉發達的大塊頭,但那傢伙的塊頭比他還要大得多。他估計有250磅,或許還不上,卻沒有一斤半兩的肥肉。他沒有脖子,只有一個碩大的腦袋瓜安在兩扇牆壁般的肩膀上。
另一個身穿牛仔服的傢伙出現在那大塊頭身邊,他跟傑克·赫爾曼握了握手。他個兒也很高,金黃色的頭髮,看上去是跟傑克·赫爾曼一類的粗脖子傢伙。相比之下,那個大塊頭就顯出地中海人的那種黝黑色特徵來。邦德回想起傑克·赫爾曼曾說過那傢伙是個希臘人。
三個人從大廳來到一個起居室,那地方也完全模仿古希臘建築的風格。地板是大理石砌成的,傢俱則是時髦的木雕仿古傢俱,牆壁上裝飾著短劍、盾牌和盔甲。邦德沿著屋子一側來到另一扇窗戶前往裡觀看。那三人來到一個坐在椅子裡的人跟前。他很年輕,也許只有20來歲。那是一個長得相當英俊的棕髮藍眼的小伙子。他身穿一件緊身的粗花呢夾克和一條黑褲。邦德在文件裡看過他的照片,因此認出他來。他就是查爾斯·哈欽森。
邦德聽不到裡面的人在說些什麼,但能看到傑克·赫爾曼正在向那個歐洲人搖頭。邦德猜測那牛仔正在向他報告,他們沒能在阿爾弗雷德·哈欽森的電腦裡找到阿絲麗·安德森想要尋找的東西。查爾斯·哈欽森站了起來,露出一臉不安和驚慌的表情。那大塊頭轉過身去,朝查爾斯瞪了一眼。這一眼,希臘人會叫做「毒眼」。查爾斯顯得很不安,他很想說些什麼。那個希臘人給了查爾斯一拳,後者應聲倒地。那兩個牛仔只是站在一旁冷笑。大塊頭叫他們滾開,他們就離開了房間。
過了一會兒,查爾斯從地板上爬起來,可憐巴巴地擦擦自己的下巴。他重新坐到那張木椅上,兩眼直愣愣地瞪著前方。那大塊頭對他說了句什麼,然後離開了房間。
邦德可以聽到那兩個牛仔從前廳離開。他趕緊躲進陰影,望著他倆打開卡車的後攔板,開始從支架上解那輛摩托車。在五分鐘痛苦的時刻之後,那人終於把摩托車從卡車上解開,並把它推到大樓前的石於路上,越出了邦德的視線範圍。他重新站起來,朝窗裡觀看。查爾斯仍然神情麻木地坐在那裡。
邦德移到另一扇窗戶。那大塊頭坐在桌前,正用一個指頭敲擊著一台電腦終端的鍵盤。他的雙手是如此巨大,每一根手指都有雪茄煙那麼粗。
這是一間小小的辦公室,陳設相當現代化。邦德尤其為桌上那面奇怪的旗幟感到驚訝。它大約四英尺見方,在黑色背景上畫著一個由十個紅點組成的等邊三角形圖案。底邊是四點,上面是三點,再上面是兩點,最上面則是一點——很像從頭頂看一副檯球的開局。在對面的牆上掛著一面巨大的鏡子,邦德很幸運呆在一個恰到好處的角度,可以從鏡子裡看到那大塊頭的後背和顯示器。因為距離太遠,邦德不可能從顯示器中讀出什麼來,但邦德可以瞥見那傢伙正在網上,通過國際互聯網跟某人通話。
發動摩托車的聲音從大樓正前方傳來。其中一個喊道:「呀一哈!」那機器就是呆在原地不動,不過引擎隨時都有可能被發動起來。果然,它被發動了。它的聲音大得可伯。
但它的聲音還沒有狗叫聲來得大。邦德聽到它就在他身邊幾碼遠的地方。摩托車的聲音引起了屋後那條德國種短毛獵犬的注意。這是一條成年的獵犬,黑得就像一團煤,但卻有一對閃光的眼睛,尤其能在黑暗中放出光來。它衝著邦德咆哮,只要他稍微動一動身子,它就會立刻撲上來。
他知道他不能讓它叫到把室內的人引出來。因此只好冒險面向那條狗,準備迎接它的攻擊。它張開大嘴向他撲來。就在它碰到他的一剎那,邦德敏捷地向後一仰,與此同時他已經抓住了它的脖子。在一個只有馬戲團的雜技演員才做得出的動作中,邦德利用那條狗的前衝力,把它托過自己的身子。那德國種短毛獵狗撞碎了玻璃,哀叫了一聲摔進窗戶。這一著當然引起了一陣驚慌。
邦德毫不猶豫地跑到屋前。那條狗當然還會從窗戶裡跳出來追趕。那兩個牛仔被這突如其來的事驚呆了,他倆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面面相覷。傑克·赫爾曼正好站在摩托車旁邊,另一個金黃頭髮的傢伙則已經坐在車上。邦德衝上去,對準傑克·赫爾曼的臉就是一拳,把他打翻在地。緊接著他飛起一腳,正好踢中另一個傢伙的胸部,把他從摩托車上踢了下來。邦德抓住摩托車,在它行將跌倒之前坐了上去。他駕起摩托車,一溜煙就從石子路上消失不見了。
「嗨!」他聽到其中一個牛仔的叫喊,跟著是那條德國種豬犬的吠叫聲,它正緊追不捨呢。這種KDX200型的摩托車,是專為那些在多塵的道路上行駛的人設計的。它那單缸雙沖程的發動機開起來又快又穩。它的手把上裝有一副塑料扶手,特別適合在道路泥濘的鄉間行駛。邦德暗自慶幸自己遇到了一輛好像特意為他設計的車子。
他很快就離開了石子路,來到城市公園大道上。過不了多久,他已經把時速提高到70英里,這在多風而且雙向行駛的公路上已經很不安全了。他把那條狗遠遠地甩在了車後的煙塵裡,但是那輛福特牌卡車卻在不遠的後面緊緊咬著不放。邦德又拉下夜視鏡,切斷了摩托車的燈光。他接著把車速提高到每小時80英里。他緊貼著車身,與其合而為一,在夜風裡撕開一條道,向前飛馳。迎面而來的車子非常少。
那輛卡車仍緊咬住不放。一陣獵槍的槍聲從他背後響起,但距離太遠,根本不起作用。
當他駛上一道單行線,看到迎面駛來兩輛小車時,邦德感到自己的心臟都快停止跳動了——其中一輛正好就在他的道上!那司機愚蠢地試圖超車,與他的摩托車只差毫釐之間!
邦德向右轉,摩托車甩出了道路,衝向樹林。斜坡通向一道危險的懸崖。當摩托車向下滑去時,007似乎也只好聽天由命了。但車子卻奇跡般地保持著雙輪著地。他盡可能地躲閃著樹木,但是一根樹枝還是打在了他的臉上和肩膀上,幾乎使他從摩托車上摔出去。陡坡變得越來越糟糕,邦德意識到,摩托車隨時都會失去控制,然後他就會從懸崖上摔下去。他試圖剎車,但這只能使輪胎打滑。地心引力佔了上風,摩托車開始向山坡的邊緣滑去。邦德跳起來,試圖抓住一棵樹木,但沒抓著。他開始緊隨摩托車向山崖盡頭滑去,怎麼也沒法停住。他感到自己重重地摔在了一塊大岩石上,幾乎喘不過氣來。但他繼續垂直往下掉。
斜坡在懸崖邊突然中斷了。那輛摩托車一下子就飛向空中。邦德使出超人的力氣抓住了從懸崖上伸出去的一根樹枝。他懸掛在那兒,直喘粗氣。
第2222號農場路就在他身子底下25英尺的地方。他被懸掛在了高速公路上空!摩托車已砸成一堆碎片,橫躺在他下面的公路上。他感到臉上和肩膀都疼得厲害,右險已被劃破。他非常擔心也許已折斷了一根肋骨。
接著,那輛大卡車就來到他下面的公路上。司機來不及看到那堆摩托車的殘骸,就撞了上去,卡車在急轉彎中正好滑到了邦德底下。007離開樹枝,跳到了卡車上。福特車繼續行駛。車上那個金黃色頭髮的傢伙帶著一支手槍。他從窗口探出身來,向邦德射擊。但是他處在一個尷尬的位置,因此沒法瞄準。邦德掏出他的「威懾」PPK手槍,子彈穿過卡車後面的擋風玻璃,在那個金髮牛仔的臉部開了花。邦德移到卡車司機身後,把手臂伸進洞穿的擋風玻璃,用手槍抵住傑克·赫爾曼的後腦勺。
「停車。」他命令道。
赫爾曼點點頭,但繼續開著車。
「我已經說過停車,要不,我就讓你停車!」邦德說。
卡車後面還有汽車,更多的車則出現在前面的公路上。
「我不能把它停在這兒!讓我開上去找個空地。」那牛仔請求道。
「請你留點神。」
傑克·赫爾曼非但沒把車子慢下來,反倒猛踩油門,把卡車衝到了慢車道上。卡車右邊,就是一道危崖——老天!邦德想。這畜生寧可同歸於盡,也不願做俘虜!
就在那輛福特車撞上護欄的一剎那,邦德從卡車上跳了出去。他重重地跌在了人行道上。卡車像滑翔機一般從空中飛去。他能聽到傑克·赫爾曼的慘叫聲,接著卡車就摔出了他的視線。邦德聽到一記撞擊聲,緊接著就是一聲炸響。
他從路面上爬起來。卡車一面熊熊燃燒,一面繼續向漆黑的深淵滑去。
邦德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他的前額和左臉已劃出深深的口子,正在流血。他的肩膀疼得要命,但好像還沒有脫臼。身體右側傷得更厲害。以前他曾經摔斷過肋骨。而現在的處境與之非常相似。他能從剛才發生的事情中死裡逃生,實在是一個奇跡。
邦德發現他的手槍掉在一邊,就把它撿了起來。他伸進口袋,卻發現萊特納給他的手機早已摔破了。車輛從他身旁呼嘯而過,一點也不在意懸崖下面熊熊燃燒著的火球。邦德在馬路上一瘸一拐朝鎮上走去。沒有人注意他是否需要幫助,而他也不想搭車。
兩小時以後,邦德看到公路右側一家名叫「滴水洞」的小酒吧。門上的一塊標牌上寫道:「不要弄髒得克薩斯州。」他跌跌撞撞地走了進去,朝四周打量了一下。這裡的環境更像是一個沙龍,到處都是怪異的牛仔和長頭髮的飛車族。酒吧歌星正在聲嘶力竭地唱著一首喬治·瓊斯的老歌。人人都停下來看邦德。歌池裡的一位歌手抬頭看見走廊裡來了一個身子快散架的人,趕緊收拾桌子。
邦德一點也不管他們,逕直朝吧檯走去。
「威士忌,」他說。「要雙份。」
侍應生一句話也不敢說,給他倒了兩杯瓊尼·沃克。「多喝幾杯,先生。你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他回答道。「只是從懸崖上摔了下來。」
邦德很快喝完了一杯,感到身子漸漸暖和起來。他緊閉著雙眼,咳了幾聲。考慮到他還在忍受著風濕和感冒的折磨,剛才那番歷險沒有要他的命,那實在是一個奇跡。他已經筋疲力盡了。
他喝完了另一杯,然後請求用一下電話。吧檯的侍應生向他指指付費電話機,但接著又改口道:「沒關係,用我的好了。」說著他把電話機放到檯面上,讓邦德免費給費裡克斯·萊特納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