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搶走舞伴的那個青年,在馬祖卡舞裡跳第一對。他從座位上跳起來,拉住舞伴的手,不照米米教給我們的pasdeBaspues1跳,卻一直朝前跑去;跑到屋角,停下來,叉開腿,用鞋後跟跺地板,轉個身,一邊跳,一邊朝前跑——
1paSbeBasgues:法語「巴斯克舞的步法」。
我因為跳馬祖卡舞沒有舞伴,就坐在外祖母的高背安樂椅後面觀看。
「他搞的是什麼名堂?」我暗自思量。「一點也不像米米教給我們的:她總是對我們說,跳馬祖卡舞都用腳尖跳,使腳從容不迫地做圓形動作;而結果卻完全不是那樣的跳法。伊文家的人和艾堅,大家都在跳舞,誰也不跳PasdeBasques,連我們的沃洛佳,也學了新的跳法。這倒不錯!……而索妮奇卡是多麼可愛的人兒呀?!她到那邊去了……」我覺得快樂極了。
馬祖卡舞快結束了:有幾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和太太前來同外祖母告別,坐車走了。僕人們躲閃著跳舞的人們,小心翼翼地往後面房間裡端餐具。外祖母顯然疲倦了,勉勉強強地說著話,聲音拉得很長;樂隊開始懶洋洋地奏那已經奏了第三十次的曲子。跟我跳過舞的那個大姑娘,跳花樣時看到我,臉上堆著假笑,大概想借此來討好外祖母,領著索妮奇卡和無數公爵小姐中的一位走到我跟前。「Roseouhoutie?」1。她對我說——
1「Roseouhortie?」:法語「是玫瑰還是蕁麻?」
「噢,你在這兒!」外祖母說,在安樂椅上轉過身來。「去吧,親愛的,去吧。」
雖然當時我寧願整個藏在外祖母的椅子下面,也不願從椅子後邊走出來,但是怎麼能拒絕呢?我站起來,說了聲「rose」,就怯生生地望了索妮奇卡一眼。我還沒有明白過來,一隻戴白手套的手就放在我的手裡了,公爵小姐笑盈盈地衝向前去,一點也沒有料到我根本不懂怎麼跳法。
我知道我跳pasdeBasques是不適當的,不合禮儀的,甚至會完全使我丟臉;但是馬祖卡舞熟悉的曲調對我的聽覺起了作用,把熟悉的動作傳給我的聽覺神經,而聽覺神經又把這運動傳送到我的腳上;我的腳就完全不由自主地,踮著腳尖跳起那種莫名其妙、圓形的、滑行舞步來,全場觀眾看了都很驚異。我們一直往前跳時,還可以湊合一陣,但是該轉彎的時候我就發現,如果我不小心在意,就一定會跑到前面去了。為了避免這種煞風景的事情,我稍稍停住腳步,打算依照領舞的那個青年所跳的優美舞步來跳個特別花樣。但是我的腳剛一分開,準備跳躍,圍著我飛快旋轉的公爵小姐就帶著茫然的好奇和驚異的神情瞅著我的腳。這種眼光使我萬分狼狽!我心慌意亂,竟然不再跳舞了,卻以最奇怪的姿態原地踏起步來,既不合拍,也不同任何東西協調,最後我完全停下來。所有的人都望著我,有的懷著驚異的神情,有的帶著好奇的樣子,有的露出嘲諷的笑容,又有的含著憐憫的神色;只有外祖母毫不在意在望著。
「Ilnefallaitpasdanser,siVonsnesavezpas!1」爸爸在我耳邊生氣地說著,輕輕地把我推開,拉住我的舞伴的手,照古老的式樣同她跳了一圈,在觀眾的喝彩聲中,把她送到原位上。馬祖卡舞立刻結束了——
1「llnefallaitPasdanser,sivousnesavezpas!」:法語「如果你不會跳,就不要跳」。
「天啊!你為什麼這麼厲害地懲罰我呀!」……
大家都看不起我,而且會永遠看不起我……通往友誼、愛情、光榮等等的道路都給我堵上了……一切都完蛋了!沃洛佳幹麼向我做那些人人都看得見、而且對我毫無補益的手勢呢?那個討厭的公爵小姐為什麼那樣望了望我的腳呢?索妮奇卡幹麼……她是一個可愛的人兒;但是當時她為什麼微微一笑呢?爸爸為什麼臉紅了,揪住我的胳臂?難道他也替我害羞嗎?嗅,這太可怕了!要是媽媽在這兒,她就不會因為她的尼古連卡而臉紅……於是我的想像遠遠地飛馳到這個可愛的形象那裡去了。我想起房前那片草地和花園裡高大的菩提樹、上面有燕子盤旋的清澈的池塘、飄著透明的白雲的蔚藍色天空、一堆堆新割下來的芬芳的乾草,另外,在我那煩惱的想像中,還出現了許許多多平靜而愉快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