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輕響的喇叭聲,讓他注意到那台車。烏雲密佈天空下,沾滿乾泥的銀色可樂娜,在空無一人的斑馬線前停下來。
「啊——是尾關先生嗎?」
警視廳刑事隊搜查第一課的年輕刑警,明日香井葉邊將襯衫扣錯的鈕扣一個個扣好,邊跑向車旁。在駕駛席內向他舉手的,是位將焦茶色鴨舌帽壓到眼簾的中年男人。
「你該不會是要到華廈K——吧!」開車的人從全開著的窗口探出頭問。
「是,是的。剛剛接到局裡打來指示,說我近現場,叫我直接去。」
「你的車呢?」
「這個——」葉很不好意思地搔著頭道。
「我匆匆跑出來後,才發現車子沒電,想到叫計程車或許快點……」
「坐我車去嗎?」
「謝謝——尾關先生你也是同一事件?」
「當然。」駕駛人點頭後,伸長手將助手席的門鎖打開。
他的名字是尾關弘之,三十九歲。M局刑事組裡執勤,與葉是同行。最近才升上副組長,他們又住在M市的同區,而且葉與他也是早就相識的。
八月十六日星期二,早上七點前。由於正值盂蘭盆會長假中,所以早晨路上往來的車輛相當的少。
怕吵到因低血壓而早晨爬不起來的妻子深雪,他一個人起身,快速地做好早餐的炒蛋,那時剛好緊急電話打來,說葉居住的M市內,發生了一件兇殺案。
依照指示,他馬上飛出家門趕向現場。這也才是五分鐘左右前的事。
「有沒有聽到詳細的狀況?」他望著啟動車的尾關的側臉問。
「沒有。」他望著前面,微微搖頭。
「只聽說發現一副身份不明的他殺屍首。」
「說現場是在大樓的屋頂,為什麼那種地方,會有身份不明的屍體……」
「不知道——」尾關手正想伸向放在車上煙缶上的煙,忽然又止住。
「被害人的隨身物不是說被犯人帶走嗎?」
「不過,我還是覺得地點很奇怪,在屋頂,嗯……」
「去了就知道。」
葉與尾關相識是在四年前——在他被派去搜查一課命案組後沒多久的事。
M市內發生了連起的婦女暴力殺人案件的調查,是所轄的M局與警視廳一課聯合攜手查辦。他們倆就是當時配對的夥伴。
再怎麼說,對葉而言那是他遇到的第一樁兇殺案。看到現場上淒慘的死屍時,對他這猛忍著嘔意的新人,尾關一點也沒露出半分不悅,全盤地陪著他。雖說是自己選了這行,但對「警察的人性」純然不信的葉,也非常感動地想,刑警中竟有如此體貼人心的人……
「你太太好嗎?」瀰漫著薄薄朝氣的街上——尾關邊用力地加速,邊問他。
「托您的福,她很好,一點也沒變。」葉腦中浮現深雪的呆困像。
「她可是尾關先生的崇拜者,這次如果我們再編成一組的話,她一定會高興死了。」
尾關噗地小笑一聲:「的確是沒變。她的確跟人家不一樣。像我老婆,整天在神壇前拜拜,想要我早日辭去刑警的工作。」
「喔!」葉邊撫平睡醒時老蹺來蹺去的發稍,邊點頭。
「我想這才是正常吧!」
葉與深雪結婚是三年前——他當刑警一年後的秋天。在住在M市她雙親的強烈要求下,他倆將新居落在這區內。而喜宴時,尾關也來祝賀。
「尾關先生真是帥。他滿臉的酷,一看就知道是位能幹的刑警大人,而且一點粗俗感也沒有,他那講話的樣子還有動作,都讓人有一種睿智的感覺……」
婚禮後,她說出了她的感想:「親愛的,請你快快成為那麼優秀的刑警好嗎?好嗎?」
明日香井葉,二十六歲,身長一百六十五公分,體重五十二公斤,實在說不上是適合當警察的體格,又加上膚色白皙,乖巧的臉,性格上也是溫厚老實,討厭暴力。不喜歡拳擊和摔角,連打鬥及追殺片電影也拒看。
如此的他會當刑警,說來也是她——深雪害的。明日香井愛上對刑警這職業有強烈崇拜戚的她,說來也是不走運。
年輕美麗,個性又直爽,又會煮菜,頭腦也不錯,再加上娘家又是巨富……雖然友人及同事常羨慕他,但有這樣的妻子,對他這位當丈夫的而言,也是有相對的煩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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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尾關弘之與明日香井葉兩人到達華廈K是晨間七點二十分的事。
南北向的大道向北走,再彎入左邊小道,沿著小道稍走一下即轉向右,一進去就可以看到目的地的大樓門。
在眼前的路上,停著一輛車子。是黑色的馬可第二代車。從車旁開過時,葉還望望裡頭。
司機及助手席中,坐了兩個男人。那兩人一副不悅的神情,瞪向減速中的自己的車內。
「他們是同行嗎?」那眼神銳利得讓葉感到害怕,他忙望著尾關問。
「不知道——應該不是我局裡的人。」瞄一下後視鏡後,尾關答道。
「也不像是看熱鬧的人。」
「嗯……」
剛入門,即看到一位穿制服的年輕警員站在那裡。前庭中早停著一台警車。
尾關將車停在警員身旁。
「辛苦了。」警員一看到尾關的臉,馬上立正。
「那一位是?」
「總局派來幫忙的,一課的明日香井刑警。」
「是!」警員又站得更直。
警視廳的刑事隊,可說是三局不可攀,不知是因憧憬或是敬意,有如此反應的年輕警員可算不少。只是葉覺得很不自在,惶恐地朝著他點個頭。
「坐在那輛馬可二代車裡的兩個男人是誰?」
尾關問警員,又將手伸向車煙缶上的煙,卻又停住,似乎是想抽但又忍住。
「那是——」警員壓低聲音,「國安局的人。」
「國安局?為什麼……」
「好像是為了別件案子,在監視中。」
「喔!」一聽是國安局的人,葉也吃了一驚,不自主地回看門外,只是從這裡是看不到車子的。
在調查別件案子,是什麼案子?既然說是「別件」,那與葉他們調查的殺人事件應該是沒關連的……
葉正在想這檔事時——
「我將車停到裡頭。」尾關道後,換檔前進。
「似乎人還沒到齊,停在這裡的話,後頭的人就難進來。」
「是!」敬禮後,警員退到一旁。尾關輕輕切下車盤,將車開向橫切前庭的柏油道。
「——那是停車場吧!」
繞進新潮的六層建物南側時,就可看到一樓專用停車場的入口。尾關毫不猶豫地直驅而入。
「咦!這麼空曠。」
光線陰暗的車庫中停放的車數很稀少。葉很意外地脫口而出。尾關也突然拉高嗓子回道。
「民間在這個期間,聽說是有個盂蘭盆節。」
「啊!是啊——」
「殺人也好,偷竊也罷,盂蘭盆節及過年時也拜託休一下業嘛!」
「是啊,的確……」
可樂娜泊進空車位。下車後馬上就看到近處一扇通向樓內的門。
「從這裡……」葉一邊說,一邊跑向玻璃門,但是——
「嘿!怎麼關著。」
門是很堅固,推也不開拉也不動。
「這是最近新型的自動安全上鎖系統。」尾關邊重新戴好鴨舌帽邊說。
「從外面繞過去。」
穿過大廳。這裡也站著一位穿制服的警員。
「辛苦了。」招呼一聲後,尾關跑向裡頭。葉也輕點一下頭,隨後追去。
裡頭的電梯和樓梯前,這裡也有一扇自動上鎖安全系統的玻璃門隔開長廊,只是這系統已被解開。
在等電梯的同時,葉望一望四周。在更裡頭的轉角牆上標有「安全門」。轉角的那條走廊似乎是通向剛剛車庫裡的入口玻璃門。
「開工了。」走進電梯後,尾關邊調勻呼吸邊說。兩人站在一起排開來,就可以看到,他比葉高多了,肩也寬多了。葉這下愈發感到自己體格的弱小。
「不知道是怎麼樣的死者?」
「……」葉複雜地點下頭,尾關即淺笑道。
「喂喂!還是一樣害怕看到死屍嗎?」
「這,是啊……」
「真的是不長進的刑警。」
「是啊!我也覺得。」
當上刑警以來,眼睛看過的死於非命的屍體早就不計其數了,但他的神經還是麻痺不了。不過托福的是,這四年來他變成了素食主義者。想想他愈來愈覺得自己實在是不適合這項工作……
到了屋頂,電梯門一打開,就看到一位老人坐在玻璃電梯廳中的一座長沙發上。
這位老人年齡大約六十歲左右,感覺就像是干皺的茄子穿上衣服一樣,稀疏的白髮下垂,失去神采的雙眼呆望磁磚地面。
「嘿!副組長。」
站在那老人面前的年輕男人舉著手招呼,葉也知道他,名叫芳野惠介,是M局的刑警。
「——嗨,你不是警視廳裡的明日香井先生嗎?真早喔!」
葉低個頭道:「托福。」
也真是的,回了這句叫人摸不著頭緒的話。
「這位是第一發現人諸口昭平先生,是這棟大樓的管理員。」芳野指著沙發的老人道。
「諸口先生,嗯。」尾關輕輕地重覆這個名字又問,「死者呢?」
「在外面,水塔下。」芳野答道,「從這裡出去,繞到最裡邊就是了。」
「聽說還未判明身份。」
「沒有看過比那個更精彩的不明死屍的。」年輕刑警平滑的童顏皺了眉頭。
「您看了就會明白。」
第三節
水塔就蓋在電梯大廳的後頭——
尾關快步奔去。葉邊鼓起勇氣驅逐內心的怯意,邊往後追。他追到水塔台座的細窄水泥階梯中段時,停了下來。葉朝空微仰地深吸一口氣。
好低的天空,似乎是只要伸長手就可觸到重重的烏雲般似的。
視線轉移往下看。鋼鐵六層樓房的頂層——大約有二十公尺高吧!
圍著大樓的綠木,閃爍著紅燈的警車。門外路上那台黑色馬可二代車還停在那裡。或許是太早,也或許是附近住戶太少的關係,沒人看熱鬧。
從遠處漸漸傳來警車鳴著警報器的聲音。「後續部隊」來了。
「明日香井。」尾關的聲音從上面傳下來,「你在幹什麼?」
「是,我來了。」葉慌張地往上跑。
水塔台座與鄰近電梯廳建物的屋頂幾乎等高。從這還有一座鐵梯繼續往上,那地面四周……
「哇!」
越過驚訝交叉著手的尾關背後看到「那個」時,葉不自禁地叫一聲,差點沒屁股著地。
「喀!喀!喀……」
「那個」的旁邊站著兩位先到的便衣刑警,一副不可思議的眼光射向這裡。好不容易站直身體,葉大大地深吸一口氣,才發出一聲道:「沒有,頭。」
黑色的鐵梯下——灰色的水泥地上沾染著一些暗紅色血跡,和一副橫仰的死屍。
「沒,沒有頭喔!尾關先生。」
那無力的語調,令一位便衣不禁噗地笑出聲。這也是警視廳的刑警?——那表情明寫著。
「可以看得毫無反應的你們才叫異常!」當然這句台詞,是不可能發聲說出去的。
葉努力克制自己想逃離現場的衝動,走到尾關的旁邊。
「不要緊吧!明日香井。」尾關關心地問。
「不,不要緊……」
「不舒服的話,不用待在這裡沒關係。」
「我,我,我沒……」那個語尾的「事」變成「嘔」的音。葉撫著胃,慢慢地點頭。
「我沒事!」字正腔圓地重新說道。
仰臥的屍體的斷頸部。葉將視線從隆起的紅肉上移開,撫著胃呆然地站著。
在他旁邊的尾關一動也不動地朝下望。
「驗屍隊來前,只好先在這裡等。」他開口自語似地道,看了下葉又說。
「我們下去吧!明日香井。」
「——喔,好……」
他腳步不穩地跟在尾關後頭下階梯。剛到達時,尾關似乎在上衣口袋找什麼似地「啊」了一聲,回頭望葉說。
「有沒有煙?」
「沒有,我……」
「喔!忘了你不抽煙。」尾關神色怏怏地,往自己淺黑色臉上輕拍一下道,「丟在車上自己都忘了。」
他是個嗜煙者,這葉也非常清楚。從剛剛他一直沒抽半根煙,葉還以為是因為自己這個不吸煙者在的關係;可是看來好像不是如此。
「最近我女兒老念著我戒煙,我也是想努力戒掉,只是——看到剛剛那屍體,不抽實在是受不了。」尾關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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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下去拿煙的尾關前腳一走,「後續部隊」就往屋頂一擁而上。
雖說是搜查一課的刑警,也並非個個都是二十四小時在備戰。像這回清晨的報案來說,首先呼叫管區派出所的警員,和直轄警署的值班刑警們先去管制現場(先前的芳野刑警及屍體旁的兩位便衣,應該是昨夜M局的值班員。下面穿制服的二位則是派出所的警員吧!)。而被召集的刑警們到達現場的時間,當然會比白晝時更遲點到。無可厚非地,警視廳來的後援部隊則是更晚了。
葉實在是不想再看到那死屍,只好看著他們忙上忙下地工作。這時——
「明日香井先生。」芳野刑警過來跟他說話。
「這次,好像是件棘手的案子。」
「咦?喔!是啊!」
「不好意思,我做這工作日子還淺,像那種無頭屍,生平還是第一次看到。跟照片不一樣,現場的真是噁心。」
他比葉小三歲,今年二十三歲。與葉的身高是不相上下,但體形上是壯多了。他老是將略帶茶色的頭髮往上撥。
「真不愧是副組長,神色自如——明日香井先生你,沒關係吧!臉色好像很差。」
「啊!不,不要緊。」雖是這麼回答,但他一想到剛剛那幕光景,真是現在也想直奔去廁所。
「那位管理員,好像受到了相當的刺激。」
芳野朝著電梯大廳的建物使個眼。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諸口昭平還是那副頹喪姿勢。
「事情大概的經過也問過了,只是他受到刺激口齒有點不清,我們只能知道個大概。」
然後他簡單向葉說明從諸口昭平那裡問來的發現屍體的經過。
「……問題是,犯人為什麼要那樣做呢?又剝光衣服,又切斷頭和手……」
「手?」葉一回問,芳野就驚訝地,雙眼直閃。
「你該不會沒看到屍體吧!」
「有,我是有看到……」
「那,或許你沒注意到吧!那個屍體,不單是頭,手也被切斷了一隻。」
「……」
「還切了一隻手……」葉直閃著他那雙長睫毛的眼簾,說不出話來,他才被那無頭屍給嚇得魂飛魄散,哪還留意得到少了一隻手。
真是失職的刑警——
這句話閃上腦裡。趕到殺人現場,竟然沒觀察到最重要的屍體狀況,要是深雪問起來的話,如何回答呢?
「哪,哪邊的手呢?我,我當時沒看得很清楚。」
面對著葉那愈描愈黑的辯解,芳野雙眼瞇瞇地道:「是左手。從肩頭這樣齊切下來。」
「喔!——我想起來了,是這樣沒錯。」
「為什麼犯人要那麼做?好像在故佈懸疑的感覺……」芳野又更瞇細了眼,「不過呢?嗯!可以斷定的是,這頂樓不是真正的殺人現場。」
「——為,為什麼?」
「應該是沒錯的。怎麼殺的我是不清楚,只是以切斷頭和手來說,現場上殘留的血跡太少了。我想是犯人先在別的地方……嗨!」
芳野突然朝電梯大廳的門邊揮手。「捱不到三天呢!副組長。」
一看原來是尾關叼根煙從大廳中出來,面對著芳野的取笑,他苦笑著道:「也沒人說要禁煙。」
「咦?是嗎?」
「我是說要減少煙量。」
「乾脆戒了,不是更輕鬆?」
「多謝你的雞婆。」
「對不起,岔個話——」葉在到達這裡時就有個掛心的疑問,「那棟建築物,到底是什麼?」
望向葉所指的方向,尾關和芳野都同樣「喔」似地神情。
「明日香井先生不知道嗎?」芳野一副驚訝的樣子問,葉則有點狼狽。
「很有名嗎?」
「何止有名……在我們局裡,從六月起是沒有人不知道的。」
「——你是說?」
「也該聽過傳聞吧?」尾關道。
「那個『御玉神照命會』啊!六月時,那個死因不明的女教主。」
「啊——」葉總算恍然大悟,想起來了,「那,那是,那個……」
「教會的總部大樓。」
「尾關先生你們的案件嗎?」
「鐵橋這邊是我們要擔當的。如果是對邊的話,就是S局人員的事,我們可以不理。」
尾關一副苦不堪言的表情:「最初只是認為,是件單純的臥軌自殺事件,可是馬上就出現了他殺的疑點。這件事我想你也有所耳聞吧!」
「是啊……」曖昧地點一下頭,葉在大樓西側望向對岸的建築物。
那是座四層高樓房。對方因地面高度比這邊還高,所以兩棟的屋頂幾乎在同一高度。
只是最引人注目的是,屋頂上突出的白色半球型建物,直徑來說大約有十公尺長吧!好像一個大碗倒著放的樣子。
「怎麼看,都覺得這座建築有點怪異。」葉自言自語地道。
「那個白色巨蛋據說是他們的『神殿』。」
芳野邊說邊匆匆地往那方加緊腳步,葉也不自覺地追上去。
「一般來說,新興宗教團體的建築物都非常怪異,那個還算不錯的哩!」
芳野雙手握住稍微往外突出的鐵欄道。
「那牆上的畫是?」一樣握住扶手的鐵欄的葉問。
鋼筋水泥的大樓。面對河川的壁面上一個窗戶也沒有,取代而之的,是整個壁面畫上非常強烈顏色的怪圖樣。
「他們說那是曼陀羅。」芳野答道。
「曼陀羅?」
「好像是像佛教那樣,將宇宙的真理用圖來展現。我想那個應該是『御玉神照命會的象徵』吧!聽說是叫『御玉神曼陀羅』。」
「嗯!」
「六月的那件事件,我也上那座大樓,查問過幾次——」芳野邊將前發往後撥,「這頭呢,是為了查案上那裡的,可是去到那兒,卻一直被勸要不要入會,還一直向你說明這個那個的——真是服了他們。」
「嗯!『御玉神曼陀羅』。」
整個壁面被區分九等份。各個等份的圓內,各自飄浮著好幾個像汽泡般的圓。而各個圓內,畫的是各式各樣細微的佛與菩薩像。
「那就是所謂的宇宙真理嗎?」
葉愣愣地望著那壁面一會兒,再將視線移上「神殿」。白色巨蛋,黑色的頂樓欄杆……眼下奔流的河水顏色,同天空般灰暗又深沉。
——突然。
「喂——明日香井!芳野!」從後方突然一陣呼喊,兩人嚇一跳回頭望去,「你們兩個來這裡。」
電梯廳門前,揮手的人是尾關。
「找到死者的頭了。」
第五節
兩人奔入廳內,即看見剛在樓下大廳守衛的制服警員,站在開著門的電梯前。
「是二樓嗎?」尾關邊問,搶先衝入電梯。那警員鐵青著一張臉,大力地點頭。
「是,在出電梯不遠的地方……」
「你們倆人也一起來。」葉和芳野也慌著跑入電梯。
「是一位住在二樓的男住戶發現的。」電梯一關上,警員邊按下樓號邊說明。
「他馬上跑來跟我報告……」
「那顆頭掉在二樓走廊嗎?」尾關煩躁地玩弄手中沒點上火的煙。
「是的。我趕去看的時候,就在走廊的角落,有一個袋子,一個裝著頭的袋子……」
這位警員想必也是生平第一次看到血淋淋的斷頭吧!聲音中摻雜著顫抖。
終於,電梯的門開了。就在刑警們正想衝出去時,眼前竟然站出一位穿著睡衣的年輕人。
比葉高個一個頭左右吧!體格也是滿壯的。一張白淨的臉,看上去雖不能算是運動選手型,但體格相當好,讓人覺得很有力氣的樣子。
「是你嗎?發現頭的那位。」尾關帶勁地問。年輕人弱弱地點頭。
「我住二一室。姓,姓岸森。」
下巴尖尖的臉,也算是帥哥一個。他不安地一直撫著雜亂的頭髮,「在,在那裡……」他那憔悴蒼白的臉,指著身後。
直直長廊的右手前窗下。正好在大樓的北側,面對著樓的內院。而左側則是分隔得相當遠的各戶大門。
「當,當時我聽到外面好像有吵雜聲,就出去看個究竟。」那年輕人敘述得軟弱無力。
「然後,就看到那個袋子放在那裡……我覺得怪怪地,就……」
他手指向的窗下,有一個膨成圓狀的白色塑膠袋,那樣子好像是隨手丟出的垃圾。
「那裡面嗎?」尾關走向那裡,「你,岸森先生?這袋子,你開過嗎?」
「開、開過。可是我沒想到裡面竟會是那種東西……」
「嗯——你呢?」
尾關回頭看警員,警員恍然大悟,慚愧地道:「對、對不起,我也,也是一慌之下……」
「你們兩人先做好心理準備,待會兒要去監識課蓋指紋。」
尾關邊說邊從上衣口袋取出白手袋戴上,彎下身伸手拿起那可疑的袋子。
袋上印著二十四小時營業便利超市的名字與商標。沙沙地音響,尾關將袋子打開。
芳野刑譬走到尾關身旁停下。而葉則站在電梯前,直立屏息。
袋裡頭又出現一隻密封的塑膠袋。那個透明袋的內部,漬滿了紅色的污跡。
「你!」尾關叫那制服警員,「到上面去,叫監識課的人下來。」
「是!」
尾關將那足球般大的東西,用雙手夾住輕輕地還回原處。只是由葉的位置,也可透過塑膠袋看到裡面的樣子。
壓扁的鼻,發黑的唇還有緊閉的眼……很明顯地是人的臉,而這張臉,在不知幾小時前,還和屋頂上那醜陋的肉塊連在一起哩!
「芳野。」尾關回頭看了一下年輕刑警,若有所思地說,「這張臉……」
「啊?」
「你不記得了嗎?」
「——咦?」
芳野嚇一跳,直視著塑膠袋中的頭。在旁看到這些過程的葉,被一陣突來的強烈嘔意襲擊,再也壓抑不住了。
「對,對不起。」他朝著靠在住戶側牆那位叫岸森的年輕人,蹣跚地走去。
「——嗯?」
嚇一跳的岸森視線移向他。
「對不……」
「什,什麼?」
「廁,廁所借一下好嗎?」
第六節
隨著岸森,他衝進了二樓最近電梯的他家廁所。離家前塞入胃內的炒蛋和壽司全都吐了出來。
總算輕鬆些走出來時,看到尾關等人在客廳。他站在與廚房隔開的長檯前,正邊看手冊邊打電話。岸森則坐在前面的沙發上,不安地吐著煙。
「怎,怎麼樣了?尾關先生。」葉問他。尾關耳貼著話筒,「剛剛發現到一點要證實。」回答說。
「突然來麻煩你真對不起,岸——岸森先生。」
「啊!不會……」岸森連聲音都變得有氣無力地。看他那微抖的雙膝,就知道是個沒膽的人,空虧他那一副好體格。葉內心批評著別人,把自己剛剛的德性全忘得一乾二淨。
不一會兒,電話接通了。
「請問是御玉神照命會的總部大樓嗎?我這裡是M局的……」
(御玉神照命會?)
剛剛在屋頂上聊到的話題。那對岸的大樓,正是這通電話打去的地方。
(怎麼回事……)
「請問你們那位貴傳名剛三先生,現在在哪裡?」
(貴傳名——剛三……?)
「——是。喔,是嗎?在神殿……嗯,確定現在還在那裡?——原來如此。」
邊講電話的尾關,邊從口袋找出煙。
「可不可以,將電話轉去那裡呢?——喔,是嗎!嗯——不,只是發生了一件棘手的事件,喔不!不是光子教主那件……不用了謝謝。晚點我們也許會去拜訪,到時再拜託多配合一下,謝謝!」尾關切斷電話,點上嘴裡的煙。
「怎麼回事?照命會的貴傳名剛三不是……」葉如此問,尾關點點頭道。
「剛剛那袋裡的頭,我有點眼熟。表情是完全不一樣,這我不敢斷定,只是——鼻旁那顆大黑痣……」
「那,那頭,是,你是說是貴傳名剛三的?」
「我是想可能是也不一定。因為為了要調查六月那件案子,也見過兩三次。」
「——那,電話裡,怎麼說?」
「這個啊!」尾關皺上他那淺黑色的臉。
「說什麼貴傳名現在在準備接任下屆教主的儀式,所以正在那大樓的神殿裡『閉關』。在這期間,他不能走出神殿,也不能接見任何人,連電話都不可以接上去。」
「但,但是……」
「我們這邊也沒有確實的證據。他們拿出宗教上的理由,我們也不好強求。」
「可、可是呢……」
「喔!等等!」尾關翻翻手冊的頁子,「我記得有寫下神殿旁那間小洋房的直通電話……有了。」
真好,他自語地,再拿起話筒,叼著煙,按下號碼。
「——沒人接。」
一會兒後,尾關脫口道。但他不死心,又再等了一陣子,可是好像也沒人接的樣子。
「奇怪——你覺得呢?明日香井。」
「嗯,是有點怪……」
「『閉關』中的教主不應該不在『閉關』的地方——嗯!」
放下話筒,和岸森道個謝後,尾關轉向葉道:
「看來,自己跑一次比較快。」
第七節
早晨八點半。
葉與尾關離開華廈K,前往聳立於對岸的御玉神照命會總部大樓。
大樓門外,先前那輛黑色馬可二代車還停在那裡。車開過旁邊時,斜眼瞄了裡面一下,還是那兩位便衣坐在裡頭。也不曉得是否眼花,只覺得那臉的表情好像很累很嘔的樣子。
車子上大道往北走。以直線距離看的話,因為只隔了一條河,其實距離很近。可是橋卻架在離兩端都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要去那裡的話必須繞一大圈才到得了。
「我看最多十五分就可以到。」握著方向盤的尾關道。
「只是——你認為呢?明日香井,如果我的記憶沒錯的話,剛剛那死者應該是照命會的新教主,但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麼他會在那種地方被殺害呢?」
「關於殺人現場的事,剛剛那位芳野刑警說,應該不是在那屋頂才對。」
葉怯怯地說完時,尾關他——似乎是放棄了要少抽的決心——叼起一根新煙。
「喔!這個嘛,看那現場也馬上判別得出來。因為如果是在那裡下手殺人,又切手切頭的話,血跡未免就太少了。」
「是啊!芳野刑警也是這麼說。」
「你怎麼看呢?」
「我?你們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很對。」
「喂!喂!」尾關臉上露出苦笑,「拜託!拜託!你也要有點自己的看法嘛!」
「喔!喔喔……」
「對,我也知道對屍體你是怕得要命……只是,你也不是才剛入行的小毛頭,再不加點油,會被後進看扁的喔。」
「喔——多田先生也常這麼說我。」多田是葉的上司,警視廳搜查一課課長。年齡是四十過半。與他的名字硬太郎一樣,是個強硬的血性漢子,要是部下愣愣呆呆的話,他那像喇叭般的大聲量,准吼得你無所遁形。像葉就常常被修理。
每次一被修理,或像看到剛才那種死屍而不舒服時,他就愈覺得自己實在是選錯行業,乾脆現在馬上就提出辭呈算了——這個想法也常浮現他腦內。只是,他無法真的這麼做,而這是有他的理由的。
葉的老家在北海道札幌。父親在家鄉也算是有名的實業家。但是他一點也沒意思接下祖業。從兒童時代就愛用望遠鏡看星星的葉,到初中時還夢想當個天文學家。只是隨著成長,他發現當學者這一生是不可能的。於是他依現實改變了終生計劃,那就是在初中或高中當個理科教師,然後在課餘後,繼續他的天體研究。
大學時,他遠離鄉里,進入東京一所中等私立大學。大學生涯和一般人一樣過得非常地平凡。三年級那個冬天,他修齊了教職學分,也定好了畢業論文題目,再下來就要開始準備工作的錄取考試。如果照著他的計劃,沒有發生任何事的話,現在他一定和常人一般,每天平平凡凡地過日子。
但是——
就在那個時候,不料他認識了一位比自己小兩歲的女大學生,隨即葉陷入了熱戀當中。只是,偏偏那個對象是她——深雪。
深雪是住在M市內保守派某政治家的么女(這事是到很久後才知道)。他們兩人是因被捲入一個事件後才親近起來的,而後,葉瘋狂地愛上她,幾乎到非她莫娶的地步。而她呢,看起來對他也並非不愛。
事情發展至止還算不錯,可是呢——
無法等到水到渠成的葉,果敢地提出了求婚,而她回應的是一項必要的條件,那就是:如果他當得上刑警的話。
聽深雪說,她小學時曾遭遇過一件災難。她被一位兇惡的歹徒捉住當人質,而當時救她出來的是一位警視廳的年輕刑警。所以至此以後,她就決定將來結婚的對象,一定要是警視廳內的優秀刑警才行。
就這麼地——明日香井葉的人生有了個大轉折。為了考上他壓根也沒想到過的刑警工作,他開始了可以寫成血淚史般的大拚鬥。結果就這樣地,可以圓滿地和深雪長相廝守……
(我還是不適合這工作。)
深愛深雪的心,至今也完全沒變。當上刑警第四年了,本來腦筋就相當好,且運動神經也絕不差的他,在調查工作上慢慢顯示出他相當的能力。只是,他還是覺得這種常和暴力與鮮血打交道的職業,實在是不適合他。
「你是怎麼會想到要當刑警呢?再怎麼看,我都覺得這工作不合適你。」
剛認識不久時,尾關曾如此問他。在現場看到屍體,與先前一樣衝進了廁所,就在那之後尾關問了他。
葉在那時老實地告訴了他實情。本來,像葉這種材料,即使學科成績優秀,在警察學校畢業後到派出所值勤才一年,就能擢升到警視廳一課當刑警,這可是全靠後門的關係。
這話說起來,全都是因他的岳父,不知為什麼非常地中意葉,瞞著深雪疏通了一下。當然啦!這項事實是不可告訴外人知的。
「原來如此喔——不過,這也算是很可敬的動機。」聽了葉的這番告白,尾關苦笑地道。
「話說來,你也是很積極地想當上刑警,也是相當地努力過,至少比那種『沒魚蝦也好』的令人欽佩多了。」
「尾關先生,那,你為什麼會想當刑警呢?」只是隨口回問他,而尾關卻很正經地答。
他小時是住在大阪。父親早逝,他與母親及年齡離得相當大的姊姊三人住在一起。有一晚一個強盜跑進他們家,刺死了抵抗的母親,還強xx了姊姊。這幕光景,被當時躲在鄰室一角,才小學三年級的尾關全看到了。
「簡單地說,就是拖著三十年前的過去。」
說一說,尾關笑了起來。
「我的動機呢?是想要捉到當年的犯人。我想這點我與令夫人倒滿類似,只是我們的選擇不同而已。」
喔喔,葉邊點頭,心中浮現出愧意。同時也反省自己,既然已經做了這行,就必須得鞭策自己做個好刑警,不要只為介意深雪的臉色才去盡力……
「你在發什麼呆?」被坐在駕駛席上的尾關喊了一聲,葉才意識過來。像這樣,不管和什麼人在一起,老是不自覺地陷入沉思,是他的惡癖。
「快到了。你看,就是那裡。」
尾關指向左前方落入視線的大門,慢慢緩下車速。
第八節
走進大樓的玄關,右手邊即是服務台。
或許是剛上班,裡頭一位滿臉睡意的中年當班婦女朝這邊看,而尾關則馬上脫下帽子朝她走去。
「我是剛剛打電話過來的警察……」
出示警察證時,那女人臉僵硬起來。尾關簡略地說明原由:「……因為這樣,所以我們很迫切地想確認貴傳名先生是否無事,可以幫個忙嗎?」
「這,這——」那女人一副為難的樣子,「問題是,教主大人現在在『閉關』……」
「你們的規定是不能接見訪客也不可轉電話,這我剛剛已經知道了,可是呢!因為先前我來調查貴傳名光子女士的死亡事件時,你們有給我直通上面神殿的電話號碼。剛才我也試撥了那電話,但是沒人接。」
「這,這不可能……」
「是真的,就是因為沒人接聽,才專程跑這一趟的。」
「這、這個。」那女人更加不知該如何才好,「可是呢!……」
「我們是來調查殺人案件的。而且被殺死的人,有可能是你們的教主。你可以叫哪位上面的人下來嗎?」尾關的語調變得嚴厲。
「——好。那——請稍待一下。」女人一副嚇壞的樣子,點點頭後,拿起桌上的電話。
終於,大廳裡頭的電梯裡下來了兩個人。其中一人是穿著滿是縐摺的茶色西裝的小個子男士,另一位則是身著高雅灰色套裝,戴著一副銀框眼鏡,身材高大的女士。男的大約是四十歲前後,而女的看來只有三十過半左右。
「刑、刑警先生!」
或許是光子事件時曾經見過面吧,那男士似乎認得尾關,腳步慌亂地跑過來。
「真,真的是我們的教主,怎麼又……?」他蒼白著一張臉問。
「我們是為了要證實這件事才來的,野野村先生——吧!」
尾關目不轉睛地注視他。
「我們也很瞭解你們的處境,只是這次事態緊急……請通融一下,讓我們上去看看。」
「打電話上去都沒人接,是真的嗎?」野野村一問,尾關嚴肅地點頭。
「響了二十聲都沒人接,會不會是人在神殿,聽不到小洋房裡的電話響?」
「這是不可能的,因為神殿裡也有分機——弓岡小姐。」野野村對著身旁的女士,「你再打一次電話上去看看。」
「好——好的。」那位叫弓岡的戴眼鏡的女士,臉色比野野村更加地蒼白。神色恍惚的她走進服務台的電話旁。
之後她放下電話,朝著這裡搖搖頭。削瘦的雙頰,不定的眼神,因痙攣而嘴角歪斜的唇……那表情讓人覺得好像有什麼病似的。
「這麼看來,我打的時候,應該不會是湊巧上洗手間什麼的吧!」尾關對野野村說。
「可以讓我們上去看嗎?」
「——好。」然後,野野村知會了一下弓岡,並要她在這裡等,隨後走向裡頭的電梯。尾關與葉對望一下,也跟了過去。
並排的兩台電梯。左側是適才野野村與弓岡搭下來的電梯,這座電梯上的樓層指標板上,沒有標示頂樓的「R」宇。而右手邊的電梯上則就標有。只是白色門旁上立著一塊標牌,寫著「直通神殿,非經許可禁止使用」。
野野村按下右側的往上燈鈕,門立即打開。
野野村無言地乘上電梯。這電梯的確是名如其實的「直通」,按板上只有「1」與「R」這兩個按鈕。
在往上升的這小箱中,葉下意識地觀察野野村的模樣。
或許是睡眠不足的關係,他充著血的小眼睛不斷地眨著,臉上既疲憊又無血色,視線不斷飄向兩位刑警,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這個男的,似乎知道些什麼。)
這麼明顯的事,用不著搬出他那「刑警的直覺」也看得出來。
「唔,唔……」總算嘴裡發出個聲響時,電梯就停了。野野村將張開的嘴閉上之後道:
「這,這邊請!」然後自己先站出去。
三人下到一間微暗的廳內。壁面全是打上水泥。從壁面到高高的頂棚連成一片的弧形看來,很明顯地,這是巨蛋形屋頂的內部。
前頭正門有一座金色雙扇門。踏著小碎步跑向那門的野野村,回頭對兩人說。
「門那邊就是神殿。」
「小洋房應該是在更裡頭吧!」尾關道,「前次調查時,進去過一次。」
野野村頷首,說:「這邊請。」
神殿中比大廳又再暗一點。巨蛋頂棚上點綴地裝了些小型采光窗,所以有幾條光線,交叉地射進來。
整個空間非常大,幾乎沒有什麼裝飾,只有正面中央設了一座祭壇。閃爍的金色巨「盤」上,盛著一顆直徑一公尺以上大的透明球體。在那兩側放置著同為金色的大燭台,上面有幾根熄了火的蠟燭。
「那顆球,就是靈體嗎?」不經過大腦,葉就直問。
「應該是稱『大神珠』吧?!」
尾關回應他的話,望了望野野村的臉。野野村邊擦拭著額上的汗脂,邊說:「先不討論這些,我想快……」
他腳步往右手盡頭的門走去。尖硬的鞋音,交叉迴響在空蕩的巨蛋內。
穿過門後,有一條短走廊,在那盡頭又有一道門出現。
「教主大人?」野野村邊喊邊打開盡頭的門。那是一扇桃花心木的厚門。
「教主大人?您在的話,請答一聲。」
「貴傳名先生?」尾關也幫著叫。
「貴傳名先生!」
一點聲音也沒有。
三人脫下鞋,走上閣樓洋房的玄關。
「貴傳名先生,您在嗎?」
走進寬大的客廳,沙發上,睡椅上也沒有半個人影。
「明日香井,你去看看別的房間。」尾關迅速地命令。
「我去查看外面——野野村先生,屋頂從哪裡出去?」
「剛剛玄關進來的前面有一道門……」
尾關朝那裡小跑步而去,留下呆然佇在客廳中央的野野村。葉則依順序一間間查看。
書房、寢室、廚房、浴室……
每個房都收拾得乾淨又整潔,也沒有半點可疑之處。奇怪的只是,照理應該在這屋裡的照命會教主的人影,卻是不見蹤跡。
而後,尾關也搜索完外頭進屋來。
「沒看到人。」
葉一說,尾關也頷首地說:「外面也沒有——野野村先生?」
「是!」
「很抱歉,我想發現的屍體,是貴傳名先生的可能性非常高。當然,我們先得請你們來確認一下才能斷定。」
「刑,刑警先生。」野野村的聲音帶著喘息,「事實上,我……」
「什麼事?」
「不,是——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來,剛剛一直在猶豫。可是現在這裡已經變成像個空殼子了……」
然後,他向兩位刑警告白。昨晚深夜,他結束工作要回家時,在三樓電梯前目擊的光景——
「……我看到剛剛那台直達神殿的電梯上的號碼燈往下移動,直到一樓……」
「嗯,那是……」
「那台電梯除了頂樓及一樓外,其他的樓是不停的,所以一定是有誰從神殿下到一樓……只是,想必你也知道,我們的教主現在正在進行『全身淨靈』的儀式。如果讓人知道教主自己破了教規私自外出的話,對本會將形成大問題——所以從昨晚我就一直苦惱著該不該說出來……」
「嗯——」
尾關將頭上帽子重新拉下至眼簾,低聲地嗯一聲。右手伸入口袋內,想拿香煙,卻又停住。
「那是幾點的事?」
「大約剛過十二點吧!」
「這棟大樓有沒有夜間的守衛?」
「有。守在剛剛的服務台裡,檢查出入的人群。」
「你有沒有問守衛,昨晚那時間,是否有人從頂樓下來?」
「沒有。」野野村用捏緊的手帕按按額頭。
「誠如我先前向您說的,這對照命會而言是非常重大的問題,不能不小心點……」
「那,等會兒請你告訴我守衛的電話及地址。」
之後,尾關瞄下自己的手錶,
「現在請你馬上和我們一起到屍體發現的現場,最好再來一位,請弓岡小姐也來……」
「好的——刑警先生,可是,屍體是在哪裡被發現的呢?」
「喔!我還沒告訴你。」尾關的厚唇稍微歪一下,「就在這大樓隔河的對岸。一座叫華廈K的高級華廈。」
「華廈K……」野野村吃驚地,重覆地念那名字。
「那,那是。刑警先生,那棟樓是……」
「是什麼?是與貴傳名有關係嗎?」
「說起來,那棟大樓,也是我們會的關係企業團蓋起來的……」
「喔喔,這倒是不知道。」
野野村又再用手帕拭著額上的汗。
「那棟大樓裡,有光彥少爺——啊!是,就是教主的獨生子一個人住在那裡。」
第九節
讓野野村與弓岡坐上後座,尾關與葉開車離開照命會總部大樓。根據尾關的引介,那位野野村史朗是照命會的事務局長,而弓岡的名字叫妙子,職位是宣傳部長。
回到華廈K是早晨十點左右。門前那條路上,警備處便衣們乘的黑色轎車已不見蹤影。
尾關他們馬上就帶那兩位上屋頂。現場已經聚集了一堆刑警,其中也包含一些從總局搜查一課來的葉的同事。
「喂!等你很久了。」
粗聲粗氣、好像在吼人般的聲響,一聽就知道是誰,那人正是葉的上司多田硬太郎。
紅紅的圓臉上,懸著發亮又有點像在瞪人的大栗子眼,晃著讓人看了都替他叫熱、像相撲力士般的身材,咚咚咚地跑過來。
「剛剛聽M局年輕小伙子說,你們去查證死者的身份……真的嗎?那顆頭真是御玉神照命會教主的?」
尾關朝葉使個眼色,意思是你去答的樣子。
「是,是的。」葉內心很感謝尾關的好意。
「貴傳名剛三是那教主的名字。照理他是應該在神殿中閉關,可是到了那裡,卻不見他的蹤影……」
「神殿?是那裡嗎?」
多田用他那圓下巴點向從外頭就看得到的那個白色巨蛋。
「是的。然後我們也請了這兩位來這裡確認遺體。」
「喔。」多田望向站在葉後面的野野村及弓岡。
「你好,你好——嗯,辛苦你了,明日香井,我想你是被尾關先生拖去的吧!」
「嗯……」
「你看,又來了。不是老和你說不要再回答『嗯』那種沒自信的字嗎?」
「嗯……不、是的。」
「嗯……」鼻子嗯了一聲,多田看向尾關。
「尾關先生,一大清早可辛苦你了。」
「沒什麼。」尾關輕輕地頷首。
「組長,那頭現在在哪裡?」
「剛剛才和屍身比對過,從切口和其它地方看來,應該是沒錯。」
然後,多田遲緩地轉身說道:「兩位,這邊請。」
往前看,大廳的一角,放著一副蓋上白布的擔架。
一回想到置於布下的東西,葉不禁摀住胸口,心裡才在想自己最好待在原地不動時——「明日香井,你也過來吧?」
「是,是的。」沒辦法,只好跟在野野村及弓岡後頭。
「就是這個。是有點不堪入目,不過還是請你們看看。」說完,多田親自掀開擔架上的布。「咕嚕」一聲地野野村嚥下一口口水,而弓岡妙子在那瞬間從嘴裡發出一聲驚鳴。
心中早有覺悟的葉,從那兩人身後望過去。被切斷的頭部,已從塑膠袋中取出,放在擔架上一端該放的位置。
眼是閉著的。失去血色的厚唇嘴角中,可看到像舌的腐爛肉塊,被壓扁的湯圓鼻,在那一旁有顆大黑痣。
「確——確實是,」野野村呻吟地道,「我們的教主沒錯。」
「嗯,那位女士你覺得呢?」
「……」弓岡,她垂下頭,默默地頷首。很清楚地可看到她肩在顫抖。
「那麼,我想這裡不好,請兩位暫且到一樓的大樓等等好嗎?」
多田銳利地注視他兩人的反應,說道:「還有一點事,想向二位請教——」
話還未說完,弓岡的身子突然搖晃起來,然後往後向葉倒去。
「啊!」雖然也想馬上伸出雙手去扶住,但葉的心裡實在是驚魂未定,最後還是演出一幕和她一起跌落在地的醜態。
第十節
「根據驗屍官的判斷——」
在看到屍體,受刺激引起貧血而昏倒在地的弓岡妙子,醒來後由野野村扶持,離開現場。多田組長將調查大概說與尾關和葉聽。
「後腦部有個似乎是被鈍器重擊過的裂口,那個應該是致命傷。頭部和手判斷是在死後才被切下來的。切屍體的工具是磨利的刀或菜刀,還有切骨是用鋸子的樣子。」
「沒找到凶器嗎?」尾關一問,多田將那笨重的身子,咯地沉入電梯廳的沙發。
「到目前為止是還沒找到,雖然我已經叫他們在這屋頂、各樓走廊、下面的大廳、車庫、院子仔細的搜尋,但是被害人的衣服和切下的左手還沒找到。要是沒發現頭部的話,此時此刻,我們一定還為了證實不了死者的身份而雞飛狗跳,真是的!雖然是幫了我們個大忙,不過為什麼兇手會將頭丟在那地方?實在搞不懂……」
「推定的死亡時間呢?」
「大體上是昨晚十二點到凌晨四點。解剖後的話,應該會更加縮短確定的時間。」
「有沒有移動屍體的痕跡?」
「喔!問題就在這裡。」
坐在沙發上的多田向前探出身子。
「這一看就知道,那個水塔下面不是殺人現場,因為現場的血量太少,死後才移動屍體的特徵,從屍體上就可以看出來。」
「果然!」
「兇手不知在哪裡殺了被害人,切下頭和手後,才將屍體運上這屋頂。可是為什麼會運到這種地方,而且還遺棄在水塔下面?首先這一點就是個大問題。」
多田看著站在尾關旁的葉,問:「你覺得呢?明日香井。」
「喔……不對,是的。」
葉邊用手梳他那清爽的頭髮,邊說:
「可以假設到的是——兇手想把屍體藏在水塔內,才搬到這裡……」
「嗯!」多田嗯一聲。
「可以,這個假設是可以成立。將屍體藏在大樓的水塔內——也是有過這種案例。假設說兇手使盡吃奶之力,將屍體運上去。但是呢!最近的大樓都在水塔蓋加上鎖,費了九虎之力才搬了上來卻打不開蓋子,兇手只好死心,把屍體丟在那裡然後逃之夭夭。也沒有力量再將屍體搬到別的地方——嗯,這項假設還說得通。」
「不過呢,為什麼要切頭切手的?這點就無法解釋了。」
沒想到這被苦逼出來的假設,竟然被肯定,葉有點得意。
「要剝光身體,是因為要隱蔽身份,這點和切下頭是一樣的道理,只是,那手的話……」
「是指紋的關係嗎?」尾關插口道。
「指紋?」
「對。例如,貴傳名剛三有過違反交通的前科的話,左手的指紋就應該會有記錄。」
「嗯,沒錯。」葉自己在大學時,也曾因超速,有過被按指紋的難堪。當時,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當警察人員。
「不過呢!既然是要隱蔽身份,那為什麼兇手又將切下來的頭部,放在二樓走廊呢?這不是互相矛盾了嗎?」
「說的也是。」
多田將鼻子皺成一團,如此一來,他的臉簡直就像是紅臉人猿。
「好吧!這些留在下次大家再重新檢討。現在聽聽你在那裡的調查報告吧。你剛才說,貴傳名剛三應該人在神殿中閉關但事實上卻又不在,到底怎麼一回事?」
「喔……不,是。事情是……」
葉簡潔地將剛才到照命會總部大樓所查到及聽到的事,向多田報告。
「——喔。規定不准離開頂樓一步,嗯!」多田又變成人猿面,「也就是說,教主自己壞了規定偷溜出去。而且,電梯下去的時候,偶然地被野野村看見——問過昨晚的守衛了嗎?」
「還沒有。」
「野野村給了我電話地址。」尾關邊拿出手冊邊說,「那兩位守衛,是淺田常夫與塚原雄二。兩個人都住在S市。」
「尾關,你先打電話跟他們連絡。」
多田下了命令。
「問到大概了,組長。」
沒多久就回來的尾關報告說。
「那棟大樓的守夜是兩班制,淺田是從下午六點守到深夜一點,之後塚原就接下來守到八點。野野村說他看到電梯燈在動是過了十二點時,所以這個時間是淺田的班。那位淺田也說……」
尾關邊看手冊上的記錄,叼上煙。
「昨晚十二點左右,有件奇怪的事。」
「喔!是什麼?」
「他說,頂樓的貴傳名打電話下來說,看到外面有一個奇怪的人影,叫他去查查看。」
「喔!喔!」
「淺田說他馬上照他的命令做。一個人繞到大樓後面,但是什麼也沒看到——」
「嗯,原來如此。」多田會意地點頭。
「就是說,在那期間,大樓的大廳沒有人在看管。」
「是的。還有一點,就是貴傳名說什麼看到個怪影子,這話本身就有疑問。」尾關道後,望向葉,「對不對,明日香井。」
「是——嗎?」
「剛剛我們不是去過那間屋子嗎?」
「喔……」
「你想,從那裡的窗口,怎麼看得到大樓後頭的人影呢?」
「喔——你這麼一說……」
的確如尾關所說。
總部大樓頂樓上的閣樓式洋房,就好像是球拍上突出的長柄般,從半球形的神殿中凸出來。那間屋的窗戶,每扇都離屋頂四周有相當的距離。也許是因為亮度的問題,但如果站在點著燈的房間,而要去看大樓下的人影的話,這是非常不可能的事。
就算貴傳名真的看到人影,但那是除非他走出屋頂外面才有可能……
「你想,貴傳名說看到人影,該不會是他說謊吧!」尾關再一次向多田說,「這樣就能讓守衛離開崗位,然後自己偷偷離開大樓。這麼一來,和野野村的證言就相符合了。」
「嗯!」多田點頭道。
「問題是,在那之後。溜出大樓的貴傳名去了哪裡?做什麼?究竟去會見誰呢?……」
「反正也要和淺田與塚原面對面問清楚。好像那個貴傳名很隨便,即使『閉關』中也一樣。」
「喔。」
「聽說昨晚也是——在問題的十二點之前,他叫了女人去閣樓洋房。這是剛剛淺田透漏的。」
「這件事有深入調查的必要。那個女人說不定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證人。」
多田一搖一搖地搖著膝。
「再下來呢?貴傳名是如何離開的?是開自己車子呢?還是搭計程車?或許是用兩腳走去的?不過也有可能是對方來接他……」
「問題是貴傳名本人的車子,還放在總部大樓的停車場。剛剛從那裡回來時,野野村還帶我們去看。」
「喔!那,這麼一來……」
就在多田要站起時,電梯的門開了,從裡面快速地跑出一個人。
在附近的一位刑警,連忙制止他。那位二十來歲的大學生模樣男孩——嘶啞地高叫。
「我叫貴傳名光彥。」
又問:
「聽說家父被殺,是真的嗎?」
第十一節
貴傳名光彥是一位白白瘦瘦的青年。
可能有一百九十公分以上也說不定,身高非常地高。一頭長髮或許是因剛起床的關係,顯得相當的亂。寬鬆的白襯衫及貼身的牛仔褲倒滿配他的。
大概是在樓下才剛聽警員說起這案件吧,看得出他臉上表情非常地僵硬。雙唇緊閉、眉頭緊皺的他,環視著電梯大廳。
「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在這裡……」他那略帶茶色的眼珠,不安地詢問著刑警們。
「光彥先生。」尾關走向他說,「你好,我是M局的尾關,我們曾經見過。」
「尾關……喔,你是M局的那個刑警……」
光彥看了尾關一眼,然後伏下眼,道:「上次,家母的事,多謝你了。」
「不——那個事件還沒解決,又發生了這一起,真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
「你是說——剛剛在下面聽到的,是真的?」
「屍體在那裡。」尾關指向擔架上的屍體。
「先前已經請了貴教的野野村先生及弓岡小姐確認了。你住在這棟大樓的事,也已從野野村先生那裡聽到了——是幾號室?」
「六三室。」
光彥神情緊張地看那擔架道:「因為聽到外頭的吵鬧聲,才出來看……」
「對不起,太晚連絡您了——手續上,也請您確認一下死者的身份。」
「——是。」隨著尾關後面,光彥走向擔架旁。但是葉離擔架尚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卻停了下來,而且視線盡量不朝向地下,只看著光彥的反應。
「沒錯。」終於,聽到了光彥微弱的聲音。
「是那個人……」當時,光彥如此地稱呼自己的父親。
之後,尾關領著光彥到多田坐著的沙發邊。指著笨重地站起來的多田說:「警視廳的多田刑事組長。」他介紹著。
「那位是明日香井刑警。」
「請多多指教。也請節哀順變。」
多田鞠了個躬。這個人對部下是一副老大的樣子,但與被害人家屬接觸時,態度則是極端地溫文有禮。
「我們一定會盡我們的能力,極早捉住兇手的……」
「也不一定要捉到的,刑警先生。」光彥的台詞使人非常意外。
「啊!你剛剛說什麼?」
「他本來就該殺。」一吐為快的光彥,瞄了擔架上的屍體一下。
「——喔!一時說溜了嘴,這下可脫不了嫌疑了。不過,這是我的真心話。我也不想演戲給別人看。看到那種慘屍,只是覺得噁心而已。一點感傷也沒有,反倒覺得真是報應不爽。」
「這……這到底……」多田被光彥的驚人之語給震懾住。葉也一樣。這年輕人到底在想什麼,向事件的搜查官說這種話。
「尾關先生的話,多少會瞭解吧!」光彥回頭看尾關。
「你應該很清楚我家的事。我對那傢伙抱著怎樣的感覺……所以我根本不需要在這裡偽裝。」
「這是怎麼回事?尾關。」被多田這麼一問。
尾關拿出根煙,叼上:「事情是……」
他似乎難以啟口的樣子。
「我自己來解釋。」說完,光彥轉向多田。
「首先,我要聲明的是,我與貴傳名剛三並不是有血緣關係的父子。他是我母親生下我後,才結婚的男人。婚後他傾全力經營教團,不計手段做了相當多的壞事。對他的所作所為,我很反感,所以從小就很輕視他。」多田默默地瞪著光彥的嘴角,光彥繼續道。
「兩個月前,家母去世的事,想必您也曉得。那根本不是什麼自殺,家母是被謀殺的。而且殺她的是那個男人。雖然我沒有任何證據,但是除了他以外,根本沒人會做這種事。」
「喔喔!」多田那雙栗子眼亮了起來,「你為什麼這麼想呢?」
「是因為動機。」光彥敢然地道。
「家母根本沒有自殺的理由。如果是被謀殺,除了那傢伙外,沒有人有殺家母的動機。」
「貴傳名剛三有殺人的動機嗎?」
「當然有——那傢伙與家母間的愛情老早就沒了。他當家母是一隻會下金蛋的母雞、活神仙、超能力者、貌美的靈能……家母所擁有的才能,全被他當賺錢的工具利用。他的愛人,光我所知就有三個。如今照命會大到今天這種規模了,所以家母對他而言不外是個大絆腳石。再怎麼說,家母才是教中地位最高、最有權力的人,而且那傢伙,在某些地方也是很畏懼家母的,所以才……」
「你的意思是所以他才殺你母親的?」
「是的。」光彥重重的點頭。
「那一天,在我與家母最後的一次談話中,她告訴我說,身為一個教主,她不能露出醜態,也不能鬧離婚,不過她有打算立一份遺書,那個男人什麼也不留給他,所有的——包括照命會教主的地位,全要給我……」
「喔!」
「我告訴她,那種東西我不要。因為我自己對家母所創立的教,一點也不信——只是如果讓那傢伙知道家母的決定的話……我記得當時我也有點擔心。」
「這麼說來,他的確是有充份的動機。」多田搔著他的圓鼻頭。
「可惜的是,你母親的案件,並不是我負責的,我並不大清楚……尾關呢?他現在說的,你認為怎樣?」
「這件事,在事件調查時,我已經有跟尾關說過了。」光彥接著又說,「可是他不相信。」
「我並不是不相信。」尾關說,「只是,根本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斷定他是犯人。我們當然有懷疑他。他有殺光子女士的動機,在你說出這事前,我們已經查出來了。可是事件的當時,他有不在場證明的……」
「在愛人的屋裡,這種證言也能信嗎?」光彥回諷他一句。尾關臉色暗了下來。
「這個,只是也沒證據證明他愛人所說的話是假的。」
「可是,尾關先生……」
「跟你講實話吧!」尾關道,「六月的那個事件,光子女士果然就是自殺的假設,現在已經出現了有力的證據了。」
「怎,怎麼可能……」
「的確,那樁事件裡,有很多疑點。尤其是收回的屍體脖子上有繩狀物的絞痕,依據這一點事實,曾懷疑她是在死亡以後,才被放在鐵路上。但是,在出來的屍體解剖報告,這點疑惑也被否定了。屍體的狀態又是那樣,當然會有一些曖昧點。只是被列車輾過前的光子女士並非已經死亡——報告上說並不是死後才被輾。」
「……」
「之後我們就想,那麼屍體頸部的勒痕又是什麼?後來,我們做個假設。那就是——六月十一日那晚,光子女士從總部大樓回家途中遇到了暴徒,所以脖子上才有那道痕跡。雖然當時逃出魔掌,但逃回到家後,她因被襲擊而情緒變得極端不穩定,一時衝動才……」
「這種解釋太牽強了吧!」光彥大聲地喊,「太過份了……」
「這也只不過是個假設而已。只是只有這個解釋才比較能說明整個事實。不只是自殺的動機,連她為什麼穿著睡袍自殺也能說得通。」
「一派胡言。」
「好!好!不要太激動。」多田攔下激動的光彥,說,「這件事,以後找個機會再談好了……現在最要緊的是繼續調查昨夜被殺的貴傳名剛三,你的心情我很瞭解,只是我們要先請你跟我們合作。」
「這,這……」光彥深呼口氣,「——好的,我知道。對不起,一時激動了起來……」
「那麼,首先,請你回答幾個問題好嗎?」
「嗯!昨晚我在哪裡?是吧?」
「這也有——不過,我們要照順序來。」
多田刻意等一會兒,待光彥平靜下來才問,
「對不起,現在你的職業是什麼?是學生嗎?」
「我在讀研究所,在TXX大學理學部。」
「喔!將來要當大學教師吧?」
「我還沒有做任何打算。」
「嗯,現在是放暑假吧!」
「是的。」
「這裡,你一個人嗎?」
「是的。從下學期開始我就住在這裡,因為也不要房租。」
「為什麼?」
「靠我母親啊,這棟大樓實質的老闆就是她。」
「是嗎?喔——令尊大人,不,貴傳名剛三,你最後一次看到他是什麼時候?」
「家母葬禮的時候。」
「他會打電話嗎?」
「關於這個呢!」
光彥的聲音開始出現點緊張,「昨晚,有通電話,他打來的。」
「昨晚?幾點左右的事?」
「半夜,十二點半左右吧!」
午夜十二點半——也就是說,貴傳名剛三他已經溜出大樓的時刻。不只是多田,連尾關和葉也心驚地肩頭動了一下。
也不知光彥是否有留意到刑警們的反應,輕咳一聲後道:
「我也嚇了一跳,他從來也沒有打過電話給我,這是第一次,又在半夜。」
「他,有沒有說為什麼事打給你?」
「他說有重要的話,要跟我說,要我馬上出去見他。」
「去哪裡?『閉關』中的神殿嗎?」
「這個,就不是了。他說要我馬上去橫濱的『波利樂』酒廊。」
「橫濱?」
「您知道嗎?組長先生,照規定照命會的教主是不能夠離開S市這塊聖地的。他不但從『閉關』中溜出來,又破了這項條規。說穿了,他根本不把數理條規放在眼裡。」
「那麼,你去了那裡了嗎?」
光彥點頭:「我也有些事必須要跟他談,是關於家母的事,所以就答應他了。」
「離開這裡,是幾點呢?」
「十二點四十五分左右。」
「開車嗎?」
「是的。」
「開什麼車種?」
「白色喜美,八七年度的。順便告訴你車號好嗎?」
光彥的唇間露出點牙,看得出他的笑中,帶點複雜的心緒。
「——怎麼一副我很可疑的問法,好像我就是兇手一樣。」
「沒有,這點還沒……」
「你們懷疑我也沒關係。反正我是清白的,你們問什麼,我就照實說而已……」
「讓我們轉回正題好嗎?」
「好!我就開車去了他指定的那個酒廊,到達那裡時,大概是過了凌晨兩點吧,那是間在山下公園附近的小酒吧。結果呢!真是叫人哭笑不得,那家店因盂盆蘭節而休息沒開。」
「嗯!橫濱的『波利樂』。」多田皺著眉看下尾關與葉,「——那,結果你沒有見到貴傳名就回來了嗎?」
「是的,我在那店前等了一陣子,但他還是沒出現。」
「你回到這裡是幾點左右?」
「我想是大約四點半左右吧。」
「相當晚才回來嘛!」
「有點想睡,所以途中繞到咖啡店喝杯咖啡。」
「嗯!」多田仔細地瞪著眼前的青年的臉,直視道,「說件事讓您做參考。貴傳名被殺的時間,推測是昨夜的凌晨零時到四點之間。還有殺人現場並不是在這大樓屋頂,而是在別處。」
這些話似乎是驚起了光彥的不安。細白的雙頰上浮現紅暈,肩膀也在顫抖。但是他馬上回瞪多田道:「我剛剛說的話,完全是真的。」口氣相當地強。
「他打電話給我,然後我出去,但是沒碰到又回來,這全部都是真的……」
「對不起,光彥先生。」沒什麼自信地,葉插嘴道,「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他那沒自信的聲音,反而讓光彥起疑地皺緊眉頭,低頭注視矮小的葉。
「什麼事?」
「或許是我誤會也不一定——該不會昨晚,我是說,有沒有和女朋友約會?又或許她就順便在這裡過夜什麼的……」
「啊?」
「沒有,沒事,我只是,那個……」葉的視線,停在光彥襯衫胸膛一帶。白色布上染有輕微的玫瑰粉污點(口紅?),他發現時問道。
「怎麼這你都知道,刑警先生。」光彥像中學生般漲紅著臉,摸摸發側。
「是,沒錯……只是因為我一時急著要出去,所以昨天很晚她才走。去問她的話,我想她也可以當我一部份的證人的……」
跟貴傳名光彥說:過後會去他房裡拜訪後,就放他回去了。多田刑事組長一臉難色地,又將他那巨體沉入沙發。
「這下,你認為怎樣?明日香井。」從西裝口袋拿出口香糖,粗魯地剝開紙,丟到嘴內。這位組長也是被他的夫人及女兒勸禁香煙後,宣言不再抽煙的一位。
「那個年輕小伙子,我們都還沒問他什麼,就自己全招了。」
「頭腦相當的好。」葉回答道。
多田的栗子眼要脫出似地:「這個大家都看得出來。」
「雖然他說話帶點諷刺,不過倒是個滿實在的人,好像也很有女人緣的樣子……」
「這麼說,他說的話都是真的?」
「看起來也不像在說謊。對我而言,他說的話倒也滿合邏輯……」
「嗯,也是有。」
「如果他是犯人的話,一般是不會有那種態度的。還會盡力藏住自己憎恨繼父的心。」
「嗯,說的也是。不過,反過來說,或許他早就算到我們會這麼想,才故意做態也不一定——算了,再猜下去會沒完沒了的。」
「是的。」
「總之呢?至少兇手一定是這棟大樓的人,這點準沒錯,這麼看來,那個小伙子,還是脫離不了嫌疑。」
「這……」
「什麼?」
「為什麼您會說,兇手是大樓的人呢?」
「笨蛋啊!你!」不分青紅皂白地,多田就吼他,「你來這裡時,眼睛長到哪裡去了?沒看到下面的自動安全裝置嗎?」
「喔……不,有看到。」
「要把屍體運上去的話,沒有開鎖的鑰匙卡是不行的。」
「喔,說得也是。」
「真是沒腦的傢伙。」吱喳地嚼著口香糖,多田往沙發後倒。
「首先,先去確認一下,橫濱的『波利樂』那家店,昨晚是否有休店。不過——嗯,這個嘛!再怎麼想……」
第十二節
這件調查出現戲劇性的展開,是之後不久,多田與尾關、葉三人正要下樓去問等在玄關大廳的野野村及弓岡更詳細的問話時。
按上屋頂的電梯門一開,裡面衝出一位便衣刑警。是警視廳的葉的前期。
「組長!」他緊急剎住身體,靠近多田,在多田耳邊細說一番。都是自家人,為什麼需要耳語呢?葉正不解地想時。
「嗯!嗯——什麼?ㄍㄨㄛㄢ?」多田一臉驚訝地道。
(——ㄍㄨㄛㄢ……國安?)
葉想起那輛馬可二代車裡面,那倆人的臉。
(國安警察,又怎麼了?)
「好,我知道。」多田說完,咚咚咚地上電梯。
「怎麼了?組長。」雖然尾關這麼問他,但多田自己也不解地:「好像是國安局一課來電話說有急事,要和這事件的負責人說。」
「我想起來了,剛剛到達這裡時,好像有看到二位國安刑警……」
「哦哦。」
「聽說他們也正在查別的案子。」
「嗯——嗯。」多田將口中的口香糖吐到口香糖紙內。
「或許他們有一些這個案件的情報要提供給我們也說不定。應該不會是來抗議我們阻礙到他們的調查行動才對吧!」
野野村史朗與弓岡妙子二人,在大廳沙發上沉默地相對而坐。前面桌上,在管理員諸口的善意下,放著茶與茶點心。
野野村看到葉他們到來,即站了起來,移坐到弓岡的旁邊。兩人的表情都很沉重。野野村不時地用手帕擦拭額上的汗油。低著頭的弓岡,她那失去血色的雙唇不住地抖動。
「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尾關邊說邊在他們對面坐下。因為多田直接走向服務台窗口旁的公共電話,所以葉就誠惶誠恐地坐到尾關身旁。
「剛才,我們和光彥先生見過面了。」尾關對著野野村說,「也聽到了很多可供參考的話。」
「是,是嗎?」這位事務局長不斷地搓揉手中的手帕,「他也看了那屍體?」
「是的,不過光彥先生似乎不怎麼喜歡他父親的樣子。」
「……」
「還有,我們打過電話和昨晚的守衛談過了。總之,野野村先生,您的證言已取得了證實。」
「這麼說,果然教主他……」
「昨晚十二點過後,他從那棟大樓溜出去,應該是沒錯的。」
野野村垂下他那沒有野心的臉:「果然,當時是……」
「對不起,昨晚你出大樓是幾點左右呢?」
「我是——」
話停了一下,野野村回答說:
「在那之後——我是說在看到電梯燈動之後:大約十二點十五分左右吧!」
「喔!那,當時玄關的服務台不就沒人?」
「啊——你這麼一說,好像是的樣子。」
就在此時——
「一定是『那個人』!」突然,弓岡妙子叫了起來。
「是那個人殺的。是的,那個人沒有死。沒錯,一定還活著。」
「弓岡?」野野村驚地,往下探看她的臉。眼鏡內的雙眼驚懼地閃動,兩臂捂上耳抱住頭,弓岡又尖聲地道。
「那張屍體……啊!會長……被弄成一塊一塊的……來報復了。那個人來……」
「弓岡小姐!」尾關也發出聲,「冷靜一下,請靜下心來。」
「是那個人!刑警先生,兇手是那……」
「那個人,是誰呢?你是在說誰?」
「——光子夫人……是她殺的。」
「貴傳名光子兩個月前就已經死了。」
「還活著!她還活著的。所以,會長才……」這時她突然閉住嘴,好像失去了力氣似地,又再垂下頭。葉心想,她在屋頂也昏過一次,似乎神經相當地錯亂的樣子。
這時——
「喂!尾關!明日香井!」多田那粗厚的聲量,從二人背後響起,「過來一下。」
「喔,是——野野村先生?」
尾關眼睛看著事務局長,說:「請再等一會兒,弓岡小姐也拜託你了,我想她只是有點歇斯底里而已……回去時我會叫人送她的。」
尾關與葉奔過去後,多田一副激動的面孔,將二人拉出玄關外頭。似乎是不想讓野野村他們聽到的樣子。
「我和國安局談過了。」向著烏雲密佈的天空直直地伸個腰後,多田開口說,「他們說在查別的案子是——這事不可以說出去喔——是說有個情報進來,說什麼一位逃到國外的急激進派黨的幹部,潛回國內,那個傢伙會跟這棟大樓的一位住戶接觸的樣子。」
「大樓的住戶?」嚇一跳的尾關問,「是誰呢?」
「聽說是住在四樓,叫荒木治的男人!——不過,這件事跟我們這件沒有直接關係。我要說的是,國安一課的兩位刑警在昨晚十一點左右開始就一直在這前面的路上監視。剛剛,我才和其中的一位通過話……」
「一直嗎?」尾關再問一次。
「一直監視到早上?」
「是的。直到早上,警車到達時,他們還嚇一跳。不過後來他們知道是和他們無關的殺人案件後,失望極了。那傢伙,嗯,的確是很失望——這麼一搞,那位急激進派幹部根本不會來這裡接觸,所以他們也只好退場了。不過後來他們又想,或許他們能提供些什麼給我們,才又特意打通電話來。」
「組長,這下可幫了我們個大忙了。」尾關振奮地道。
「如果說是昨晚一整夜,都在前面路上監視的話……」
「當然,貴傳名剛三不管是活著或變成屍體後,被運來這大樓時,他們都在看著這個門。」
多田將口袋中搜出的口香糖,兩片一次地往口裡塞。
「他們說——昨晚八點到今天早晨之間,從這裡出入的車,只有兩輛。一輛是零點四十五分左右出去,四點半回來。另一輛,是前面的車出去後,不久也走了,但沒有再回來。這輛是紅色的福星,開車的是位年輕女孩,不過沒回來的話,就不用列入考慮。而,回來的車是白色的喜美。車號也記下來了。駕車的人是位學生樣子的男人——如何?」
「啊——」葉驚呼而出。
「那,那……」
「是貴傳名光彥。」多田道。
「總而言之,昨晚從這裡出去又回來的人,只有那小子一個人而已。」
第十三節
——被害人貴傳名剛三,被推測從照命會總部大樓溜出,是昨夜零時過後。之後零時半左右,他打電話到光彥的屋裡,喚他到橫濱。而受了約的光彥,離開華廈K是零時四十五分。兩點過後他說他到了橫濱的酒吧……
葉將入手的情報,再一度在腦中整理。
——剛三的死亡時刻是零時到四點左右之間。這段時間,他在某處被殺,且被切斷頭和手。今早六點時,屍體在華廈K頂樓被管理員諸口昭平發現。
另外,昨夜十一點到今晨警車到達前,國安局的兩位刑警一直都在監視這大樓的門。
根據他們記錄下的出入記錄,只有光彥的喜美與一位年輕女人的福星而已。大樓四周都圍著高牆,除了他們監視著的門外,沒有其他地方可與外部相通……
不需要深思,也可以清楚知道答案。
福星的女孩——恐怕就是光彥剛剛說的女朋友吧——出去就沒再回來。之後,從外面回到大樓的,只有光彥的喜美而已。加上這是刑警證言。所以貴傳名剛三一定是在車上。
不然的話就無法說明為什麼今天早晨他的屍體會出現在大樓樓頂了。
刑警說,當時車上只有一個人,那就是駕駛人光彥。如此一來,剛三當時是在從外部看不到的車內了——屍體放在後車座……?
其他的可能性,也並非全無。
在他們監視不到的地方——例如,剛三越過南側的圍牆進入大樓。或是翻牆運入的可能性。
不過,這種想法,有決定性上的行不通。
昨晚,國安局的刑警們徹夜監視那棟大樓門口,對兇手而言,完全是一項無預期性的偶然。刑警在門口檢視出入的人車之事,當然兇手(剛三也一樣)不知道才對。這麼一來,兇手根本沒必要迴避從深夜中的門進入……
再怎麼想,結果答案都只有一個。剛三的屍體是經由光彥的車運進去的——
他隨後追向多田與尾關,跑入大樓。首先,第一必要去看的,當然是停在一樓車庫內光彥的車子了。
通過已解除門鎖裝置的門,走嚮往車庫的後門。那是在電梯大廳裡頭走廊的轉角盡頭。
後頭車庫門,也是採用自動上鎖系統,但是因在門內,所以不用鎖匙也開得了。
開門後,為了不讓它自動鎖上,抓了個附近的水桶,夾在門框。然後一行三人,在微暗的車庫內找尋目標的那部車。
「是那輛!」多田用手一指,走向車庫裡頭。然後對照手冊的記錄與車牌號碼。
「沒錯。」五道門的新型喜美。白色車身相當地髒。
從窗外窺看,有沒有可疑的物品。這車主好像不怎麼整理車的樣子,煙缶上也罷,車地上也好,散亂著紙層與空煙盒。
「——那是什麼?」後車座地上,好像有一張像黑色塑膠墊的東西,葉要他們也注意看。仔細看的話,好像有根黑色棒狀的東西,突出在一端。
「很可疑!」多田手要去開駕駛座旁的門,但因內部上鎖打不開。其它的門及後車廂門也試過,還是開不了。
「硬要弄開這鎖也不是沒法子……」多田自語了一下,向葉使個下巴示意。
「明日香井,你去上面馬上叫光彥下來,詳細事情待會再跟他說,還有叫他拿車鑰匙。」
第十四節
六樓盡頭的六三室一敲開,光彥馬上就探了出頭。
「喔!剛剛的刑警先生。」沾有口紅印的白襯衫已換了下來。光彥換上黃色橫條的T恤。
「有什麼事呢?是不是有什麼新發現?」看他那毫無顧忌說話的樣子,葉實在是無法把他和那凶殘的兇手連想在一起。雖然他心裡也清楚辦案是講證據,不是憑感覺的。
「對不起,請到下面車庫去一下好嗎?」葉極力面無表情地說,「請拿你的車鑰匙一起去。」
「我的車鑰匙?」光彥訝異地皺上眉,「這又是為什麼?」
「去了就知道。」
「可是……」隨後,即聳下肩道,「好的。」
他拿起放在鞋櫃上的鑰匙圈:「怎麼——好像真的開始在懷疑我的樣子。」
「沒有,沒那回事……」
「你的表情已經告訴我了。從剛剛,你就一副在觀察我的樣子。」
「……」
「走吧!我要是抵抗的話,真被你們當兇手看,不是更慘。」
在光彥似乎想開口說什麼前,接到鑰匙的尾關開了駕駛座旁的門。伸手打開後面車門的鎖。
「刑警先生,你說,到底我的車怎麼了?」
「這是什麼?」尾關發出尖銳聲音蓋住光彥的抗議。打開後座車門,指向車地下。
「——?」視線朝向黑色的東西,光彥一時啞住。
「該不會說不知道吧?」邊說邊套上手套的尾關,屈下身,手伸向車座下。然後拉起的東西果然是黑色塑膠墊。
「你看!」然後,尾關催促他再注視去掉塑膠墊的車座地下,「那是什麼?」
「怎麼會——」光彥幾乎是驚呼,「怎麼可能!」
茶色手柄的三把「道具」出現在車座下。將塑膠墊放在一旁,尾關將那三支東西拿起來。
「刑,刑警先生,這一定是……」
「弄錯嗎?這是你的車吧!」多田粗聲地道。
「但,但是……」
「鎯頭,切肉的菜刀,然後——這個是折疊式鋸子。」尾關邊說,邊慎重地排列在塑膠墊上。
「——有血沾在上面……」沒錯,兩把刀刃上都黏有暗紅的凝塊。
「好像,還有東西。」葉探向車內,「那是?」
「嗯!」尾關的上半身采進車內。馬上他取出一個細長又膨脹的黑袋子。是裝垃圾的塑膠袋。
「你可麻煩了。光彥先生。」尾關說著,示出黑袋子,「這下可不是逞逞口舌就逃得過的。」
「怎麼會——」光彥那張白淨的臉轉成蒼白。視線呆然地落在從自己車上找出的物品。
「怎麼會,怎麼……」
尾關打開紮緊的袋口。袋子是兩層。再打開內袋中,出現的是……
「哇!」大約也猜得到內容,但實際上出現在眼前時,葉不由然地驚叫。黑色袋口中,凸出了呈土色的人手……
「明日香井,去叫監識組的人來,應該還在上面。」
多田下命令。然後他轉向張著嘴、睜大眼的光彥說:
「對不起,請你跟我們到局裡,我們得仔細地和你談一談。」
「……」
也沒時間看光彥的反應,葉朝著車庫後門跑去,通過挾上水桶的門,滑進走廊。
他一轉彎即飛出電梯廳,因為太快停不住,而與剛走上電梯門前的人撞成一團。
「啊!」一聲尖叫,對方趺坐在地。
「啊!對,對不起。」
對方是位年輕的小姐。身上穿著鵝綠色長裙,及印有黃色花朵的短袖上衣。
「不要緊吧?」
「嗯!」
比葉矮個一兩公分左右吧。垂肩的長髮晃了晃,那位小姐自己站起來。
「真是非常的對不起。這,跑得太快了……有沒有受傷?」
「不要緊。」她道。看向葉。雪白膚色,加上稍微垂下的眼簾,倒是位惹人憐愛的美女。豐滿的雙唇上閃耀著可人的玫瑰粉色口紅。
「啊!」那唇內溢出一聲驚呼。
「你——你……」直視著這邊,一動也不動。
「怎,怎麼了?」心臟直跳的葉問她。但那小姐卻奇怪地一直對他眨眼。
「明日香井先生嗎?」
「是,是的……」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為什麼對方會知道自己的名字呢?葉實在非常莫名奇妙。
「您——您是?」問又怕失禮,但不問又不行。
「討厭!」那小姐鼓起嘴,「我有變很多嗎?」
「對不起,我們有見過嗎?」
「咦?」她意外地直視葉,「以前的女朋友的臉,怎麼可以忘得那麼快呢……」
(以前的女朋友?)
雖她這麼說,但葉還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你,這,我……」
看著葉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對方也感到似乎有些不對,側著臉問:「明日香井先生——對吧!」
再確認一次。葉點頭:「是的,我姓明日香井。」
「今年十二月滿二十七歲?」
「是的。」
「你依然還是大學生吧?」
「咦?不,我的職業是刑警。」
「刑警?——怎,怎麼可能……」那小姐眼睛都圓了,「名字叫響吧!」
「響?」
「響亮的『響』……」
「喔!我知道了。」葉總算恍然到,這件認錯人的烏龍,「對不起,我的名字叫葉。」
「葉?」
「口字邊旁邊一個十。」
「那——那麼……」
「響亮的『響』,是我哥哥的名字。」
「哥哥……?」
「對不起讓你搞混了。你認識的是在京都還在當學生的那位,也就是我的雙胞胎哥哥。」
對著一時啞口無言的小姐,換葉問她:「真對不起,請問貴姓大名?」
「喔——是,我叫岬映美。」
「住在這裡嗎?」
「——咦?不。是朋友住在這裡……明日香井——刑警先生,發生什麼事件呢?外面一堆警車,嚇了我一跳……」
「殺人事件。」
「……」小姐——岬映美的臉僵住了。視線直盯在唇上的葉,腦中現出一個聯想。玫瑰粉的嘴唇,玫瑰粉的口紅色——貴傳名光彥襯衫上的……
「來這裡,是開車嗎?」葉又再問。
「——是的,我是開車……」
「你開的車,該不是紅色福星吧?」
映美表情不安地點頭。
【明日香井葉的筆記】
驗屍及屍體發現現場、證據物等的監識結果:
被害者姓名貴傳名剛三
年齡五十歲
地址神奈川縣S市XX町九十二番地之三
籍貫大阪市
職業宗教法人「御玉神照命會」會長,教主
驗屍報告死因為頭蓋骨陷沒骨折而引起腦挫傷。
後頭部有兩處因鈍器而受創的傷口。死後才被切下頭部及左手,從各個刀切面的狀態上看來,各部都一致吻合。檢驗出的血型為AB型,各個部位皆相同。結果證實軀體、頭部、左腕部為同一人所有。
死亡時間推定為八月十六日凌晨零時三十分至凌晨三點。
凶器由貴傳名光彥車內發現的鎯頭及切肉的菜刀、鋸子,與後頭部的傷口處吻合,頭部、左手部的切斷面也吻合。付著在凶器上的組織片與血液,也經由監定證明吻合。
這些刀刃的獲得路線尚未取得確認。
指紋與其他凶器以及裝有死者頭、手部的袋子上,還有貴傳名光彥車內的塑膠墊上,完全沒有採到任何指紋,包括光彥的在內。屍體發現現場附近,也沒找到指紋、腳印或毛髮等有力證據。
另外,被害者身上的衣服仍未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