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那夜,明日香井葉回到家時,已過了晚間十二點——也就是八月二十二日星期一的凌晨。
兄長響似乎已經回來了。深雪則是個夜貓子,這個時間她可是精神正充沛呢!
葉解掉領帶,疲乏的身子無力地攤倒在沙發上。
「大哥呢?洗澡嗎?」他對著在泡茶的深雪問。
「在裡頭。在你的房裡,好像在找東西。」
「找東西……」實在是的,有那種大哥實在是頭痛。跟他說過了,不要做得太離譜,但他卻用「明日香井刑警」的名字,到處去查探。
說什麼會小心不穿幫的,也不會阻擾警方的調查。但是,說是很簡單,要是洩了底的話可是一件大事,搞不好,還會被記過削職。
今天可真是嚇了一跳。
早上突然來了通電話,說什麼齊東美耶自白了,說她作偽證。說什麼,到她的住處去查訪,出現了新事實。他用什麼謊言騙她,所以她就不打自招了。然後又說,他和岬映美假裝是刑警夥伴一起同行,要葉小心不要露馬腳。
幸好那時湊巧取得了連絡,如果沒連絡上,那又該如何?要是自己在什麼都不知道下,而美耶跑來警局自首,不就會有牛頭不對馬嘴的情況嗎?
真是的——雖然很感謝又得到了重要的證詞,但是不知還會弄出些什麼,實在是小生怕怕。響最好快點厭倦了這個刑警遊戲,早早回京都,這樣對葉而言才能比較睡得著。
「嗨!回來了啊!」響從裡頭的房間走出來,「今天你一定忙死了吧!」
「托你的福。」他是本著挖苦的心態說的,但響卻開心地瞇著眼說道:「哪裡,小事而已,何必謝呢?」真是被他打敗。
「弓岡妙子的情形怎樣?」
「消息真靈,你哪裡聽來的?」
「下午時去查訪照命會的大樓時,聽野野村史朗說的。」
他心裡實在七上八下,可是一在哥哥面前,也無力阻止他。他心裡也明白,如今跟他說不要再扮刑警到處活動,他也不會聽,不做到他高興,他是絕對不會住手的。
「不過,今天倒讓我嚇了一下。」響道。
「黃昏時,又去了華廈K一趟,完了以後要離開時,跟你的同黨相撞了。」
「同黨?」一股不好的預感,「是警方的……」
「是啊!撞上了M局的兩位刑警。」
「那,是誰和誰?」
「就是那位尾關副組長和叫芳野的年輕刑警。聽他們說是剛從妙子的醫院過來的,還要上光彥的屋裡再搜查一次。好像是還沒有取得自白狀,一副很著急的樣子。」
「該不會……你露出馬腳了嗎?」
「映美在我耳旁告訴了我誰是誰,我就隨便應付一下,馬上就溜了。只是他問我:為什麼在這種地方和她在一起,一副很訝異的樣子。這點,下次你遇到他再自圓其說吧!」
難怪,今晚的搜查會議席上,他就感覺到尾關他們用奇怪的眼光,偷瞄著他。
葉與深雪結婚時,響不巧生了病無法出席,但現在的話,那可是一級棒的「巧」。如果當時他有來,在婚宴上介紹和尾關認識的話……
「好慘,早知道就不跟你說這件事。」他瞪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看開點,不要一副悲慘的模樣嘛!」響坐到葉對面的沙發,將夾在腋下的一本書「啪」地放在桌上。那好像是他從書架拿下來的書,書名是「基礎物理學講座」——葉大學時的課本。
「怎麼了,拿出這本書來?」
「還用說,當然是要來複習物理啊!」還是那副若無其事的臉,響撕開一包香煙,「對了——齊東美耶露了口供後,六月那件光子事件的搜查,有進一步的發展了吧?
「喔——這,是有一點。只是我們的調查小組,好像又搞得更迷糊的樣子。」
「你是說?」
「的確,美耶是改了證詞沒錯,只是改了以後才出現問題……也就是說,她說事件的當晚,剛三有一次偷偷的溜出去。她也聽到了車出去的聲響。問題是,出去的時間是半夜二點左右,而回來時是四點過後。」
「四點過後……」
「是啊——光子被電車輾過的時間是,五點左右。如果美耶說的是真話,而且也是剛三殺了光子,這麼一來,也就變成,他將勒昏的光子放在鐵橋前的鐵軌後,到電車來的一個小時前,就離開了現場。」
「嗯!」響面露難色地抱著手臂,「這就奇怪了。」
「是啊!萬一光子恢復了神智而逃了,那可怎麼辦?雖然我們可以想成:他以為她已經死了,才會如此。只不過,一般心理上都會看到電車來,才會安心。還有,這點是在調查最初就提到過的——如果剛三的計劃是將光子設計為臥軌自殺的話,那先勒脖子這件事就很奇怪了。如果只是要她先昏倒,再怎麼也是會用敲腦袋這類方法才對啊!」
「嗯!沒錯。」
「總之,事情全部就是這樣。最重要的剛三也死了,大概那個案件,是無法完全解決了吧!尾關好像也是很頭痛的樣子。」
接下來,葉將弓岡妙子自殺未遂及之後的狀態,對響說一遍。
「——喔!已經出院了嗎?」
「當然也無法強制她入精神病院。」
「光子還活著?」
「她說,好像一直都有人懷著敵意的眼睛在看她:還說有好幾次,在半夜裡,她看到奇怪的女影在房間附近徘徊。這件事——加上那封恐嚇信,令她非常相信那都是光子做的。」
「奇怪的女影……」
「她會這麼想,也不是不能瞭解。大哥,你沒有看過真的分屍案屍體吧?」
「我很想看一次。」
「不要看比較好。」葉認真地道。一想起貴傳名剛三的缺頭屍體,就想吐。
終於,深雪從廚房出來,將茶與蛋糕放在桌上。
「偶爾也喝點咖啡。這個是響大哥拿來的禮物。」
「京都的三條,豬田咖啡。」
這種東西,葉是完全不懂。
「好了,我們來開會吧!」深雪道。
「開會」指的是,大前天和昨天在明日香井邸召開已成慣例的案件「搜查會議」。
也不明白老公的心思,還……葉只敢想而已,他輕咳一聲。
「事實上,」開始開場白,「今天警方還有一項新發展。」
「喔?」
「但是也說不上是有發展。事情是:今天下午時,國安局來了一個電話,說有個情報可以提供給我們。」
「國安局?這次又是什麼?」
「這個說來也是很奇怪的事。你知道,住在那種華廈,叫荒木治的男人……」
與急進派幹部有關連而被盯上的荒木治,今天被逮捕了。
至於如何被逮捕的詳情,並沒有讓葉的刑警部門知道。他們只是提供了在盤錄口供時荒木所說出的奇怪供詞。那與之前貴傳名剛三的殺害事件有關連。
事件之後,荒木在四樓最角落的四三室自宅中獨自喝酒,當他喝得相當醉的時候,就晃出去陽台上吹風。當時他只是伸出身子望著河而已,可是卻看到奇怪的東西。
「奇怪的東西?」響馬上往前伸出身子問道,「他看到什麼了?」
「說什麼,對岸的照命會的總部大樓頂上,有人掉下來。還聽到一聲,也不像是人的叫聲。」
「叫聲?落下的人的?」
「這一點,倒是很曖昧。荒木當時也相當的醉,所以口供的內容也是無從整理,然後再問他是真的嗎?他一下說晚上很暗,隔了相當的距離,所以不是看得很清楚;然後一下又說那個絕對是人影,有一個人在當晚在那裡跳下去自殺。」
「那是幾點左右的事?」
「他說好像是半夜一點過後吧!……總之,他醉得相當厲害,也記不大清楚。」
「嗯嗯。」響的表情變得很認真。也繼續說道。
「如果荒木說的是真——可是,也不對,再怎麼說半夜一點後的時間裡,那棟大樓的屋頂應該是沒人才對。貴傳名剛三也早從頂樓溜了出去……可是,他卻說從那裡有人掉下來。」
「雖然只有四層樓,不過那大樓的高度也有十五公尺。人要是掉下去,不可能沒有事。而且沒聽說夜裡有跳樓事件。」
「嗯——聽了這消息,調查小組怎麼說?」
「大家都說他醉過頭,看到了幻象吧!不過這種反應很正常。」
「你呢?你怎麼認為?」
「我,我也是同樣意見。」葉聳下肩。
「太離譜了!」響一副很受不了地道。
「什麼東西太離譜了?」
「這麼簡單就下結論,我看你們再怎樣都看不到事件的中心。」
「喔?那,大哥你相信荒木說的話嗎?」
「我信,而且非常地相信。」仰頭天花板,將煙像煙囪般地吐出後,響認真地高聲宣言。
「荒木的話,填了我的空格。」
「填了空格?」
「找到答案了。找到了昨天說的三個問題的正確答案——當然也就知道了事件的兇手和真相。我們就在這裡,學以前偵探小說裡的『向讀者挑戰』吧!」
第二節
「兇手的計劃和恰巧對他有利的偶然……不只是警方,連我們所有的人,都被他一手佈置的戲給騙了。」在葉與深雪吃驚地張開口前,響說完即喝口咖啡。
「給騙了?」葉不知所以然地問。
「給什麼騙了?又是怎麼被騙的呢?」
「整個事件,從一開始的全部情況。」響一副得意的樣子,銜了根新煙。
「到目前為此,我們不是一直都認為事件當晚貴傳名剛三從『閉關』中偷溜出來嗎?這件事在一開始就錯了。聽好,事實並非如此,那夜,剛三一步也沒有從那大樓的頂樓踏出去。」
「啊?」
「是嗎?」葉與深雪對望一下。響則輕輕地點頭,說:
「他沒有離開過那間閣樓洋房,至少在他還活著的時候,他沒有離開過。」
「那……」
「我們從淺田常夫和野野村史朗、齊東美耶的證言來檢討的話,就可以看出可能性。
「守衛淺田在零時左右接到剛三的電話,所以離開了玄關的服務台。這期間大約有二十分鐘吧!我們一直認為剛三趁著這空隙溜了出去。可是,你們沒想到吧?完全逆向的想法當然可以成立。那就是,在這空白的二十分鐘間,並不是剛三逃脫出去,而是兇手進來。」
「是兇手……?」
「是的,從這條線來想的話,就可以消除我見到淺田與塚原後所感到的不解。
「為什麼剛三會對『安全人物』的淺田有防備,而非要他離開崗位不可?——那是因為不是他自己要溜出大樓,而是有外面的人要進來大樓裡。他為了避免淺田查問那個人,才在電話裡撒個謊。
「我想,這點大概是有人——也就是兇手命令剛三這麼做的。十六日的十二點之後,就是那位人物和剛三的密會時間。由調離守衛離開崗位來看,十點半左右被齊東美耶聽到的那通電話,是為了打來確認他們的密會步驟的。
「『我曉得,照約定,我誰也沒說,全照你的指示。』——如何?完全就像電話說的吧!」
「你這麼解釋,也是有理……」葉先是點了頭,但馬上又說,「但是,野野村看到的電梯的移動呢?他說直通電梯是由上往下移動的……」
「嗯,那個是對兇手有利的偶然之一。」
「偶然?」
「是啊!野野村會在那個時間,站在電梯前,除了他自己以外,誰也料想不到的。
「這麼想吧!從沒有守衛的玄關潛進大樓的犯人,在電梯到達屋頂後,又再按下到一樓的按鍵才出電梯。那是設計隔晨有人要上頂樓來調查時,讓他們看到電梯在一樓的。因為如果是剛三從大樓溜出的話,電梯當然是會停在一樓。所以兇手最初就設好了,讓警方的目標朝向『剛三溜走』的這個佈局的。只是,恰好這時電梯移動,被野野村目擊到。很自然地,他會想是有人正要下去。兇手也就這麼意外地,得了個證人,加強了他的佈局的力量。」
「也有理。」——的確是說得通——「可是,大哥,這也只是這麼說也可以的假設而已……」
「我還有證據。」響笑道,「今天,在那間閣樓洋房發現一個東西的。」
「真的?」
「我幹嘛騙你。」說完,他從上衣口袋,拿出包在手帕中的東西。
「不好意思,自做主張就拿了出來,我是怕留在那裡的話,要是有什麼萬一,事情可大了。」
「那是什麼?」
「皮夾。」打開手帕,出現個黑色皮革錢包。
「裡面有現金和信用卡類的東西,還有名片。看一下也就知道這是貴傳名剛三的東西。這東西是在閣樓洋房的臥室床下發現的。這可是調查人員的疏忽。」
「床下?」在旁的深雪不解地,「為什麼這個可以當證據?」
「理由很簡單。」
「先假設是剛三在半夜外出吧!你想,有人會不拿錢包就出去嗎?如果只是出去買個香煙,倒有可能,不過警方認為他是去和光彥見面的。而且他沒開自己的車,是叫計程車的話,要錢吧。如果要說是對方開車來接,你想剛三這種人會不帶錢包,就出去跟人會面嗎?」
「嗯——說得也有理。」深雪點頭。
「這個皮夾會掉在床底下,一般或許會認為是剛三自己換衣服,或什麼的時候掉下去的吧!可是,如果是要出門的話,他應該會找的,而且一定找得到的。因為床底下並不是不好找的地方。可是他沒有找,錢包還是在那裡——這就證明了剛三那晚沒有外出的事實。」
「的確,硬要這麼說,也是可以。」葉一副無法接受的樣子。
「你不滿嗎?」響皺眉問,「好吧!再聽下去,你就會完全瞭解了。」
「我很滿意的。」深雪催促地道,「快點說下去。」
「好的!好的!因此犯人就在無人看見之下潛入了屋頂,和在『閉關』中無法外出的剛三密談。之後,就殺了人了。殺人地點或許是在客廳,又或許是在臥室也不一定。如果是在臥室被殺的話,皮夾順勢掉到床底下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不過,」葉提出反論,「假設就算是這樣好了,接下來不是又會出現一些難題嗎?。
「沒錯——」
「上回,我們不是討論過,假設犯人不是光彥時的問題嗎?犯人是如何將屍體運到華廈K?光是這點,就令人頭痛得要命,現在如果照大哥說的,犯罪現場在那間閣樓洋房,那問題就會變成不可能犯罪的犯罪了。」
「為什麼?」深雪問道。葉想:她實在是單純。正想與她說明時,響就開口了。
「因為那棟大樓玄關裡除了淺田依剛三的指示離開外,直到早上全都有人在監視著。對吧?」
「是嗎?」
「半夜一點以前是淺田,之後到早上八點則是塚原,他們一直看守著門口。在這之前,如果相信他們的證言的話,是沒有人出入的。」
「緊急出口呢?」
「這也是不可能。直通電梯的門,從服務台看過去是一清二楚的。即使是使用逃生樓梯,從其他出口出去,也是得通過守衛的視線。」
「嗯——」
「所以呢?正如葉剛剛說的。殺人現場是閣樓洋房,屍體卻在隔天早晨被發現在華廈K,那麼必定是兇手將屍體運出大樓的。然而,這又是不可能的狀況。因為要如何逃過國安局的視線,將屍體運進華廈K的問題,是依然存在。」
「又是一個不可能狀況!」深雪將馬尾辮拿到胸前,用手指玩弄著。據說玩頭髮的女人是慾求不滿,深雪因此被人指正過,可是,她自始就有這毛病,老是放不過來。
「嗯——我認為一定有什麼障眼法的。」
對妻子進出這句話,讓葉十分頭痛。
「一定用什麼障眼法,障眼法……」
「我說啊……」
響擋下葉要開口說的話。
「正如深雪所說的。」
響又再次高聲宣言:
「兇手用了障眼法。而且非常地大膽,也帶著危險性,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笨拙的把戲——」
第三節
「以最單純的想法來想,從大樓逃脫的方法有一個。」
響瞄了一下啞住的葉,開始說明。
「在無法從守衛的視線中由玄關逃脫的情形下,犯人所能想到的,就是不用電梯、樓梯,直接從屋頂出去。比如說呢,使用繩索由大樓的牆壁垂直下降,或是……」
「背著屍體嗎?」
「屍體是先前就用繩索放下去。」響雖然這麼說,卻又搖搖頭。
「不過,這可是相當困難的作法。
「假設他是這麼做的話,那個位置會在東側——面向河那一方的可能性比較大。雖然說那一帶沒有人家,可是別面的話,從馬路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縱使是盂蘭盆假日之夜,也不能保證全然不會有車通往——
「如果是面向河那面的話,被人看見的危險性就下降很多,從馬路也看不見,附近又沒橋,開始只有對岸了。不過華廈K的西側牆壁,完全沒有窗戶。
「雖然對自己有利的條件都有了,可是再怎麼說,就算切下頭部和手的屍體,也將近六十公斤重,要想完整地用繩索卸下,自己再垂直下降,可是件非常費時又費力的作業。十五公尺左右的高度,縱使是面對河川的方向,如果時間一拖久,被人看見的可能性就愈高。」
「那,剛剛葉說過的,姓荒木的人看到的人影,就是那個時候的?」深雪問道。
「嗯——嗯,那時候是可以這麼說。」響慎重地選擇用詞道。
「不過,實際上兇手根本沒有採取剛剛說的方法……」
「為什麼?——雖然是很費時費力,但是也不是絕對不可能的啊!」
「是速度的問題。」響道。
「如果說是,兇手將屍體用繩索放下,然後自己再向爬峭壁的特技挑戰的話,那時的下降速度,會像是荒木所說的『有人掉下來』的樣子嗎?答案當然是不會。
「既要慎重的處理屍體,自己下去時,也不可能像動作片的男主角般俐落。不管怎樣,下降的速度應該是很緩慢才對。可是問題是,荒木形容人影的動作是『掉下去』。」
「荒木當時醉了,這一點上,不要相信他說的不是比較好嗎?」葉道,響也點頭。
「是啊!也可以這麼解釋吧。不過,另一個問題是……假設,兇手是用現在說的方法而成功地運出屍體的話,之後,他必定要面對另一項難題吧?不管他是將車停在附近的哪裡?他是如何把屍體運進華廈K呢?別忘了,國安局的刑警的視線一直守著華廈K的出入口。
「兇手不可能事先就知道國安局在監看那裡的大門。所以在兇手想來,要將屍體運進華廈K的方法,有好幾個——例如有華廈的鑰匙的話,就很容易。可是,事實上我們也確認了兇手根本就沒這麼做。
「還有,就算兇手發覺到門前停著的馬可立車,而想越牆進入。但是,我昨天也去看過了,抬著屍體還要越過那道牆,實際上是絕無可能的。警方不也是證實了沒有一點痕跡嗎?
「所以——我們要放棄這項假設。」
「嗯——」葉也只能點頭,因為的確是合乎邏輯。
「那麼,其他又有哪種方法有可能呢?」響繼續說道。
「不用電梯也不用樓梯,又不是用繩索下去的話,那犯人又是如何,將屍體從大樓搬走,送到華廈K呢?」
「……」
「應該是很簡單吧?答案只有一個而已。」
「——不可能吧!」心裡雖然覺得荒謬,但照如此想來,確實答案只有一個。
「從總部大樓的屋頂,直接到華廈K的屋頂?」
「完全答對!」響叼著煙,臉上浮現淺笑,「只有這個答案。」
「可是……」
「問題只剩如何克服相距二十公尺寬的河川而已。」
「我知道,可是……」
「如果是屍體上長著翅膀,自己飛過去的話,問題也就沒了。」
「——啊,我知道!」深雪突然叫出來。
「沒錯,我就說嘛!」
「你真的知道嗎?」響一副懷疑的眼光。可是,深雪思地一聲,挺起胸道:「之前我就說過的正確答案嘛!氫汽球對吧?氫汽球。」
「啊?」
「把屍體吊在氫汽球下,然後……」
「小姐。」
響一副受不了的樣子。深雪不解地斜著頭:「嗯?不對嗎?那——讓我想想。嗯……我知道了。是風箏?把屍體綁在風箏上……」
「又是飛氫汽球,又是放風箏,好像有點不太合邏輯吧?」
「是嗎?」
「至少,你也給個答案說,在兩個屋頂上裝吊繩,像纜車一樣送過去什麼的。」
「喔!我知道了。」深雪當真地道,「是纜車啊!喔——」
「等,等一下。」響慌張地搖手,「不要這麼簡單地就相信呀!」
「怎麼了,不是嗎?」
「我只是說比如而已。纜車這項假設,在時間上來說,是相當花時間的,一拉一拉地要拉過去對岸,也是不合理——在效果與勞力上不成比例。還有一點,我們忘記了最重要的因素。」
「什麼?」
「為什麼犯人要切下屍體的頭和手呢?」
「對啊!忘了……」
「那,我問深雪一個問題,比如說……」響拿起桌上的香煙盒和黑色都彭打火機。
「這香煙和打火機,哪個重?」
「打火機吧!」
「沒錯,現在,假定煙盒的重量是十公克,而打火機有六十公克。然後呢!」將兩個東西各放在一手上,拿到眼高的位置,「同時從這裡掉下的話,哪一個先掉下去?」
「嗯——」
深雪撥弄著馬尾辮尾端道。
「是打火機嗎?」一聽到這個答案,響像洩了氣般地垂下肩膀。差點就笑出來的葉,知道他的哥哥並不曉得深雪是科學癡呆。
「對不起,在這個情形下,跟重量沒關係,兩個都會同時掉落的,這可是常識喔!」
被這麼一說,深雪突地眼睛圓睜:「真的嗎?」
「小學學過吧!」
「我是最怕理科的。」
深雪說完,奪過響手中的香煙和打火機。要來實驗一下的樣子。結果當然是和牛頓的物理原理一樣——
「被你這個大迷糊一問,話就接不下去了。」響搖著頭道。
「重力和東西的重量無關,是一定的。所以不管是一公克也好或是一噸也罷,加速度是一樣的。當然,現實中要加上與空氣的摩擦力等等一些的考慮也是有的。」
「嗯——」深雪不氣餒地,「但是,這和事件的障眼法有關嗎?」
「所有條件都吻合,而且我還想到一個非常合理的方法。只是,在我具體想到的階段中,遇到一個難題。也就是現在所說的,儘管重量不一樣,加速度是相同的這個常識,阻擾了我。」
響看了一下,先前放在桌上的「基礎物理學講座」,說:「所以我才突然要複習物理。總之,我想到的一點是正確的。如果用牛頓的運動定律的話,答案就很明白……」
「運動定律?」好像是在念很難的咒語似地,深雪一副不解的樣子。
「是的。學理科的葉在這一方面應該很清楚吧!力量跟質量還有加速度的公式是——F=MA」
「等一下。」葉插嘴道。要是不阻攔的話,等一下不知要對深雪上多久的理科教學才行。
「我能明白剛剛你說的,一定是將屍體直接運到華廈的屋頂的理由。可是,被發現的場所的問題呢?屍體是在屋頂東端的水塔邊啊!而且呢,我不知道大哥想到的是什麼,就算剛剛深雪講的氫汽球也好,風箏也好,還有什麼纜車也罷,一個人絕對辦不到的!沒有人在對面接屍體的話……」
「當然有人在。」響一點都不猶豫地答道。
「共犯——應該說是被兇手操縱著,幫忙把屍體運入的人,就在大樓裡。」
有共犯……?
響從剛剛到現在,一直都保持著非常自信的態度。葉總算開始相信,或許他想到的解答是正確的。
「那個人——你知道是誰嗎?」
「知道,而且準沒錯。」
「到底是……」
就在這個時候——
放在房間一角的電話——當然也沒預警地響了起來。
時間是半夜兩點過後,會在這時間打電話來的話……
深雪站起來,走向電話。
「——喂?是的——喔!您好,在,請你等一下。」按住電話的話筒,深雪轉向這裡道。
「葉!」手一招,「多田先生打來的,好像發生什麼事的樣子。」
果然是辦公室打來的,葉接下電話:「喂!我是葉。」
「喔!半夜吵到你,不好意思。」聲音是說話好像嚷嚷的多田組長。
「有什麼案件發生嗎?」
「是啊!剛剛M局的人打電話來說,發現住在華廈K那位姓岸森的學生的自殺屍體,我想或許和這次的事件有關。地點就在你附近,你去看一下吧!」
第四節
多田組長口中的「附近」,也並不一定是這樣的。地點確實是在M市內,不過離葉的家,有相當一段距離。
地點在市的北邊,一個高爾夫球場的預定地。道路尚未鋪上柏油,又在深山內,附近連一戶人家都看不到。又加上在半夜,只靠地圖和指標找目的地,可是非常的辛苦。
結果,等葉到達現場時,已經快凌晨四點了。
昨天黃昏開始下的小雨,早就停了,但是地面上卻到處是泥濘和水窪。寬闊的預定地只用木樁及鐵絲粗略地圍起來而已。停在入口旁邊的一台紅色的本田披露,幾乎都被高大又茂盛的雜草給掩住了。有幾台警車回轉著警燈,停在入口處附近。
葉將這兩天被大哥一直借去開的愛車停在那附近,往聚集的警官們走去。
他回憶起聽到岸森死亡的消息時響的反應。
這下糟了。只見他喃喃地自語,之後又像是很懊惱似地咬住嘴唇。然後對著馬上就得出門的葉,以失望的表情說:「岸森大多不是自殺的。」
是被殺死的,他又說,是被殺害貴傳名剛三的兇手殺的。
「我剛剛不是說,黃昏時曾再去華廈K一趟嗎?那是要去逮住岸森問話的,可是他人不在,車子也不在車庫。」
「那……」
「他就是我剛才說的共犯。為了滅口而被殺的。沒想到對方的動作那麼快。」
因為沒時間,所以無暇聽響具體地說明發現犯罪的手法及事件真相的過程。
「幫我把現場看仔細一點喔!」響拜託正將提神的咖啡灌入胃裡的葉。
「請仔細觀察有沒有他殺的痕跡。還有,我們剛剛說的話,暫時不要對人講比較好。」
不用他說,自己也無意對任何人說的。響剛剛所說的推理,在理論上的確行得通,但怎麼說都只是檯面上的空論而已——葉到現在還是如此地認為。
「明日香井先生!」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聲音是從聚集的警官中出來的。一看,原來是M局的芳野。
「嗨!」葉舉手招呼。
「多田組長叫我來看看的。」
「尾關先生也來了。」芳野指向已經在進行檢證的岸森的車子。
「這種時間又在這種地方,我看我們大家都很辛苦。你都已經睡了吧?」
「沒有,還沒……」
「不過,也真是的,那個學生偏偏選在這個時候自殺。」
「在那車裡自殺嗎?」
「是啊!從排氣管接條塑膠管,然後從窗口插進去。」
「排廢氣自殺……」
「在那之前好像是喝了相當多的酒,威士忌的空瓶也在車上,不過,事實真相要等到解剖才知道。」
「第一發現的人呢?」
「是一對在深夜兜風取樂的情侶偶然發現的。」
「幾點左右?」
「十二點半左右吧!剛好是我還在值班的時候,隨後我就馬上趕到這裡……不過,我一看到屍體的臉是岸森時,可真嚇一跳。」
「死亡的推定時間是什麼時候?」
「好像已經死了有二十四個小時了吧!也就是說二十日的晚上到二十一日的早晨之間……」
「喂!明日香井!」
這時尾關副組長跑了過來。他那輪廓分明的臉,在愛用的手帕下,苦著一張臉:「不好意思,還麻煩你跑來。」
「不會……」
「怎麼說,雖說是有人死了,我想你還是跟多田組長報告一下比較好——這傢伙的死,和前些日子發生的案件無關的樣子。」
「怎麼說呢?」
「有留下遺書。」尾關答道,他口中銜著一根沒點火的香煙,再看清楚一下時,那支是戒煙用的塑膠煙。這次他好像是真的要試著戒煙的樣子。
「據遺書的內容,他好像是上個月在本市市內發生撞死人逃逸事件的犯人。」
「喔——那個將屍體藏在樹林內的那件?」
「沒錯。那件車禍的搜查是因為屍體腐敗得太厲害,還有不知道現場在哪裡的關係,所以到現在都沒頭緒。而岸森好像是漸漸受不了本身的罪惡感,再加上上回華廈中有人被殺,剛好是他發現頭部,然後又被警方質詢,這麼一下來他受的壓力,就變得更大的樣子。」
「遺書現在在哪裡?」
「事實上,遺書不是在那車內發現的,而是在他屋裡。」
「他屋裡?」
「是的,我們的刑警去華廈K調查岸森的屋裡時,在那裡發現一封放在信封的遺書。」
(有遺書啊……)
這一來,響主張的他殺說,馬上就變弱……
「那確實是岸森寫的嗎?」葉這一問,讓尾關皺起雙眉。
「你覺得很可疑嗎?」
「也不是的……」
「不過,事實上我也有點懷疑。」尾關急躁地咬著他的戒煙香煙。
「遺書的內容是沒有問題。裡面也寫下撞車逃逸後,拿去修保險桿的修車行的名字。只是所有的字都是用打字機打的。」
「打字機……」
「所以,根本就不能確認筆跡。而寫那封信的打字機也在岸森房裡,裡面的打字帶上也有打字過的文樣,這全都查證過,而且吻合了——」
這時葉突然想:這該不會是……
(假遺書……?)
「只是現場的全部狀況都是朝著自殺的方向,沒有被強追灌酒的痕跡,也沒有抵抗的痕跡。」
「屍體還在這裡嗎?」
「是啊!」
「我想看一下,可以嗎?」
「看屍體?」尾關滿臉驚訝,「你,你要看嗎?」
「是,是的。」
也難怪尾關嚇一跳。因為葉自己從來沒有主動說過要看屍體,連一次也沒有過。
「沒關係吧?明日香井。」在一旁的芳野打趣地問他,被這麼一問,葉本身也沒信心起來。但是,出家門前被大哥命令要看,所以內心已有準備用自己的雙眼看看屍體的決心。
隨著尾關,走向車的地方。屍體已經被運出車外,放在擔架上,擱在路旁。
「不過,和之前的屍體比起來,這是小事一件。」尾關說完掀去屍體上的白布。
岸森范也的樣子看起來比意料中更加安詳。前幾日發現貴傳名剛三頭部時,他臉上的表情是非常地恐懼,鎮靜不下的樣子,而今閉上雙眼的臉,非常地祥和,宛如另一個人的樣子。
因此,葉這次幸運地沒有像以往般產生噁心感。葉跪在擔架旁,觀察那仰躺的屍身,從頭到腳地慢慢看下去。
正如尾關所說的,穿著白色運動褲和紫色短袖襯衫的岸森,身上沒有搏鬥過的痕跡。
而褲子上點點的斑點,是威士忌滴到的嗎——?直直伸著的雙手在身體的兩旁,體毛稀少的皮膚早已失去血色,死斑也浮現了出來。
突然,葉的視線停留在右手的手腕上,把臉湊近一點去看。
(這是……)
也不是很清楚。葉想:會不會是因天黑又加上外頭的燈光,所造成的陰影?不過,似乎不是陰影。淺淺的,好像是紫色的胎記般印著。
也看了左手,那裡也有同樣的變色。
(是被繩子捆上雙手嗎?)
他想想,又再仔細看,卻沒有繩子的痕跡。
(也不像是被綁緊的樣子。)
這個應該是什麼呢?葉開始迷惘。會不會是自己想太多了?這種程度的痕跡,手錶或手鏈也是有可能造成的。
(這個應該是什麼呢?……)
頭腦異常地清楚起來,十六日事件發生後,所會見的人物——浮上腦內。
齊東美耶、濱崎佐知、弓岡妙子、野野村史朗、淺田常夫、塚原雄二、諸口昭平、岬映美……
還有——貴傳名光彥依然是重大嫌犯的事實仍不變。如果,這岸森的死,正如響所說的,是被滅口的話,這一來,關在拘留所的光彥就可被釋放了……
——誰是真兇呢?葉根本判斷不出來。剛剛在家裡響所展現的推理,的確精確地挑出事件的另一面,只不過,這樣卻令他的思緒更混亂。
也不是沒有其他的可能性。
兇手可能是個未知也未出現過的人,也有可能是在最初的調查中就被排除嫌疑的人物。事件的那夜留在華廈K的其他家族——籐井夫妻及鹽見夫妻,有必要重新調查他們嗎?……
葉緩緩地搖搖頭,意識又回到眼前的屍體——
照響所說,假設這個男人是被殺吧!那——一犯人將岸森叫來這裡,然後奪去他的自由,再把他灌得爛醉,最後製造一幕「排廢氣自殺」之後……
兇手潛入華廈K岸森的房裡,用打字機作了一份假遺書。這麼說來,犯人必然有華廈K的鑰匙卡了。另外,想到兇手如何從現場離開的話,他(或她)一定是開車來這裡的。
響說過:岸森范也是殺貴傳名剛三的共犯。
(共犯——應該說是被犯人控制著,幫忙搬運屍體的人……)
被控制的意思是:比如這樣吧:
上個月,岸森撞死人時,湊巧被兇手目擊到,他就以這個為要脅,要岸森搬忙運屍……
「明日香井先生,你沒事吧?」
芳野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他以為葉默默地跪在地上,是因為又不舒服了。
「明日香井,沒事吧?」尾關的聲音也很擔心的樣子。
他默默地點頭,心裡很想快點回家,快回去再聽響說下去……
第五節
他默默地點頭,心裡很想快點回家,快回去再聽響說下去……
明日香井家,凌晨六點——
可能是在等弟弟回來吧,響睡在沙發上,而深雪也已回臥室。
泡好咖啡後,葉叫醒哥哥。他大略地述說岸森「自殺」的模樣後,響忍著睡意說:不出我所料,接下來……
一小時後,明日香井響說完了全部的推論,橫躺在沙發上。
「還有什麼問題要問嗎?」他問道。而葉只是呆呆地搖頭。
「這下你明白了吧!」說完,響打個大哈欠。
「還有——有件事你要去查一下。至於要查什麼,你應該知道了吧!」
「——嗯!」
「我看不需要特地跑一趟,用電話請他們幫你查一下就行了。」響躺著叼上煙。
「你想這要多少時間呢?」
「嗯……快的話,今天就知道了。」
「很快!」
「那——之後該如何?」
「只有設圈套了。」響皺著眉說。
「因為我們並沒有確實的證據,要申請逮捕令,我看是不可能的。」
「可是,你說圈套,到底是……?」
「你不要催啦!」響又打個大哈欠。
「今天之內,我會弄個策略出來的。」
【明日香井葉的筆記】
岸森范也橫死事件記錄:
驗屍報告
死因為:因車內的廢氣而引起一氧化碳中毒致死。血液與消化器官中有大量的酒精含量。推測是在非常醉的狀態下死亡的。無任何外傷,兩手腕處有些許的皮下出血。死亡時間推測為八月二十一日凌晨零時到六點間。
現場監識結果
留在車內的威士忌瓶上,有岸森的指紋及唾液:連接排氣管的塑膠管上,也有岸森的指紋。
無發現其他可疑的指紋、毛髮、血液及足跡。發現岸森遺書的屋裡也是一樣。
目擊者
最後看到岸森的人,是住在華廈K四一號室的上班族森川明(三十二歲)。二十日午夜十二點前,開車回家時,在車庫與正要往外出的岸森車子交會而過。
貴傳名剛三分屍案的關係人中,無人有岸森死亡推定時刻的不在場證人。除了被關在拘留所的貴傳名光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