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篇作品

    1
    黑糊糊的天花板上是橫豎交錯的鐵條,黎明的光線透過鐵條之間厚厚的玻璃逐漸照了進來。由於玻璃的原因,光線顯得有些發藍。黑暗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明。這種黑暗和光明的交替,從遠古的神話時代起一直延續到今天。然而,當早晨把這個房間從黑暗中解救出來時,卻有一個人沒能擺脫黑暗,永遠地留在了冰冷的黑暗中。
    迷宮館,這個象徵著自古以來的生死輪迴的迷宮,在它最裡邊的正方形的房間裡,有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厚厚的象牙色的地毯上。他四肢僵硬,十指張開,已經成為陷入混沌世界的僵硬的屍塊。
    死本來就顯得不正常,更何況這個人的死還有另一個特徵,那就是,雖然顯得很殘忍,但他的裝束卻像個小孩子惡作劇似的滑稽。只見他的頸部有一個血淋淋的大口子,腦袋像折斷了的菊花似的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屍體下邊是一大攤血。血泊中,原本該是放腦袋的地方卻放著一個奇怪的牛頭。這不是一般的牛頭,而是昨天晚上還掛在牆上的那個象徵住在迷宮裡的怪物的牛頭。
    「宇多山君!宇多山君!快起來!宇多山君……」有人使勁搖著宇多山的肩膀。他好不容易才從夢中醒來,睡眼惺忪地發現鮫島張著嘴站在眼前。
    「……啊,早晨……好!」他想站起來,可是發現腦袋昏昏沉沉的,從頭頂到耳根陣陣刺痛,「我昨晚好像又喝多了。這……是哪裡啊?噢,是大廳。」
    看來昨晚是在沙發上過的夜:開襟毛衣敞開著,褲子也壓得皺巴巴的。
    「鮫島先生,發生什麼事了?」宇多山問道。
    「出大事了。你先起來跟我走!」鮫島急切地說。從他的臉色上看,好像真的出什麼大事了。他那稜角分明的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眼睛裡透著恐慌。
    宇多山從沙發上坐起來說:「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他的腦袋又一陣劇痛,不由得把手撐在了沙發上。
    鮫島問他說:「你不要緊吧?」
    「不要緊,我已經習慣了。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鮫島皺著眉頭低聲說:「發生大事了!須崎死在客廳裡了。」
    「什麼?!須崎他?」宇多山懷疑自己聽錯了,以為還在睡夢中,「他死了?這是怎麼回事?」
    「這,這個……』,評論家的舌頭有點不聽使喚,「這個,顯然是他殺。」
    (須崎昌輔被殺了?)
    從鮫島的表情看,這絕不是在開玩笑。宇多山的醉意一下子跑得一乾二淨,接下來是更令人難受的嘔吐和眩暈感。
    (須崎昌輔被殺了!)
    宇多山跟在鮫島身後快步朝出事的地點跑去。
    2
    時間已經接近中午。高高昇起的太陽透過天花板上的玻璃照在迷宮館的走廊上,使走廊看上去和夜間的感覺完全不一樣。由於玻璃的原因,光線看上去顯得發藍。雖然光線很充足,但周圍依然有一些死角光線昏暗。睡衣外邊裹著一件外套的鮫島幾乎在跑,宇多山踉踉蹌蹌地跟在他後面。
    當他們兩人跑到位於北端的那個房間門口時,發現身穿睡衣的清村淳一站在那裡。他像是怕裡面的什麼人跑出來似的背靠著紫黑色的門,看到來的是宇多山和鮫島,才鬆了口氣說:「是島田把我喊醒我才來看的。這傢伙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鮫島問清村說:「角松呢?她在哪兒?」
    清村微微點了點頭說:「我跑來時,她就蹲在這裡。我看她臉色蒼白,就勸她回房間休息去了。」
    「那島田呢?」
    「他去喊舟丘和林君去了。」
    這時,走廊上傳來一陣咚咚的腳步聲。不一會兒,島田潔和林宏也也跑來了。島田穿了一身黑色的運動裝。林穿的是帶條紋的睡衣。看樣子兩人都是被從睡夢中叫醒的。
    宇多山這時想起了桂子,就說:「桂子在哪兒?」
    鮫島說:「我剛才去她房間看過了。我想她還是不來這裡為好,就讓她換好衣服到大廳等著。」
    「噢,那謝謝你了。」
    這時,島田說:「我們還是先進房間看看吧。」說罷,他又問清村說,「須崎真的在裡面嗎?」
    「是真的。」說著,清村用手捂著額頭,輕輕搖著頭說,「膽小的人還是不看為好。」
    「對不起,讓我進去看看。」說著,島田把清村拉到一邊,伸手去抓門把手。
    「這門上的鑰匙呢?」
    鮫島回答說:「角松叫我來時,門上就沒有鑰匙。」
    「噢……」
    島田打開了門。頓時,島田以及跟在他後面朝裡張望的宇多山和林不約而同地驚叫了起來。
    凝重的磚牆,厚厚的象牙色地毯。這正是三個月前宇多山最後和宮垣葉太郎談話的那個名叫「彌諾陶洛斯」的正方形會客室。房間的中央擺著一套古典式的沙發,沙發左前方躺著須崎的屍體。他身上穿的衣服和昨晚離開大廳時一樣,黑色的運動褲配一件很普通的咖啡色毛衣。乾瘦的軀體仰面躺在那裡,已經僵硬了。脖子周圍的厚厚的地毯上刺目的顏色充分說明他已經死了。但是,更讓在場的人膽戰心驚的是他不同尋常的模樣:脖子已經折斷了。不,準確地說應該是腦袋幾乎要掉下來了——頸部有一個很大的口子,腦袋幾乎貼在了一側肩膀上。死者的慘狀還不僅限於此,他原來腦袋的位置擺著一個長著兩隻角的黑色水牛頭。
    「這是怎麼回事?」
    「太慘了!」
    島田、宇多山和林都不由得移開視線,倒退了一步。門外邊的清村和鮫島微微搖著頭,不忍再看。
    島田戰戰兢兢地說:「他殺是確信無疑了?……可是,為什麼要殺人呢?」說著,他想往房間裡走。
    這時宇多山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島田君!請等一下!還是先不要急著進房間,趕快報警吧。」
    「這個……好,我明白。」島田嘴上答應著,可還是往前走了幾步,看了看屋內說,「那個牛頭本來就是這屋裡的嗎?」
    「是的,原來掛在正面的牆上。你還是快點……」宇多山剛說到這裡,忽然聽到了清村抬高嗓門說:「等等!先不要告訴警察。告訴了警察,不是違反了昨天遺囑裡的規定嗎?」
    宇多山吃驚地看著清村的臉:「你在說什麼!這時候還顧得上那個嗎?」
    「我也知道這件事非同一般。可是,這樣一來,數億元的遺產不就泡湯了嗎?請你從我們的立場上考慮一下。」
    「這,這個……」
    清村的表情是認真的。他盯著宇多山看了幾眼,又轉向站在旁邊的林說:「林君!你的看法和我一樣吧?」
    「啊,不……不過……」林顯得很狼狽。怯弱的他低下了頭。
    聽了清村的話,宇多山感到幾乎要嘔吐。他強忍著噁心說:「那是什麼場合!這是什麼場合!有一個人被殺了。可是你……」
    「哎!發生什麼事情了?」這時,身穿粉紅色連衣裙的舟丘來了,「說是出了大事,到底出什麼大事了?」看樣子她是被島田叫醒後,換好了衣服才來的。舟丘手裡拿著昨晚發的平面圖,睡眼惺忪地看了看站在門口的五個人。
    清村見狀說:「我還想聽聽她的意見……哎!圓香!……」
    舟丘沒理會清村。她邊往門口走邊說:「就是這個房間嗎?是不是誰又搞惡作劇了?」說著,舟丘從島田旁邊朝屋裡看了一眼。幾乎是同時,她尖叫了一聲,仰身往後倒去。
    「舟丘小姐!」
    宇多山趕緊從後邊托住了她說:「你不要緊吧?請你鎮靜一些。」
    鮫島跑過來幫忙扶住舟丘說:「這也難怪。我也差點沒嚇暈過去。」
    島田低聲說:「我們還是暫且回大廳去吧。」
    島田反手把門關上說:「當然需要報警,請警察來處理。可是,是不是先聽聽井野的意見?鮫島先生,井野他怎麼還不露面啊?」
    鮫島搖了搖頭說:「好像井野並不在他的房間裡。他昨天不是說今天要去買東西嗎?說不定他去買東西了。」
    島田和宇多山抬著昏過去的舟丘,六個人沿著長長的走廊朝大廳走去。途中大家誰都不說話。剛才那血腥的場面在宇多山那喝了酒的腦子裡揮之不去他強忍著陣陣襲來的嘔吐感。
    3
    大廳裡只有穿戴整齊的桂子等在那裡。看到大家進來,臉色蒼白的桂子立刻從躺椅上站起身問道:「說是殺人了,是真的嗎?」看到兩人抬著的舟丘,桂子吃了一驚,「哎呀!是舟丘呀!是舟丘被殺了嗎?」
    島田告訴她說:「被殺的是須崎。這位不過是嚇昏了。」島田和宇多山吃力地把身體微胖的舟丘放在沙發上。桂子趕緊從酒櫥裡拿來紅酒。
    宇多山對桂子說:「她就交給你照顧了。」說罷,朝L形的房間裡放著電話機的地方走去。
    這時,清村從旁邊扳住他的肩膀說:「請等等!宇多山君。」
    宇多山看了看清村,堅決地說:「不!無論是否違背先生的遺言,面對眼前這樣重大的事件,都必須報警。」
    「你這個人真是一點都不懂得通融。」
    「這不是通融不通融的問題。鮫島先生!你怎麼認為?」
    評論家慢慢點了點頭說:「宇多山君的話的確沒錯。」
    「什麼?」清村聳了聳眉,抬高嗓門說,「這對你們倒是沒什麼。現在報告了警察,寫作比賽泡了湯,你們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損失。可是你們考慮過我們嗎?」
    宇多山不理會清村,伸手去拿黑色的電話聽筒。聽筒還沒拿好,他就急不可待地用發抖的手指去撥號,頭疼和噁心使他滿頭大汗。他重新拿好聽筒,把它貼在耳朵上。他這才發現聽筒裡一點聲音也沒有。
    鮫島見狀問道:「怎麼回事?」
    「電話線路不通。」
    「什麼?」
    宇多山掛斷電話,重新又撥了一次,仍然不通。
    魷島說:「是不是出故障了?要不就是線被掐斷了。」
    「怎麼會這樣……」
    電話線被掐斷了。被某個人掐斷了?會是誰呢?……現在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嘔吐感越來越強。宇多山實在忍受不住,扔下電話聽筒,捂著嘴朝廚房的水池跑去。他把腦袋伸到水池裡,打開水龍頭,把胃裡的東西全吐了出來。
    「你不要緊吧?」他發現桂子正在身邊為他揉背。
    「啊,謝謝,我不要緊。舟丘怎麼樣了?』』
    「她已經醒過來了。」
    宇多山對著水龍頭喝了幾口自來水,感覺比剛才舒服了一些,頭重腳輕地回到大廳。從昏迷中醒來的舟丘蜷縮在沙發裡。鮫島低著頭坐在她對面。桌子旁的清村和林一言不發。
    「島田去哪兒了?」宇多山問道。
    鮫島用手指了指南側通往階梯的門說:「他去看大門是否鎖上了。」
    宇多山也想去看看,這時,島田回來了。
    他邊關門邊說:「不行,大門也鎖上了。光根據門是否上了鎖,很難說明井野君是否出去了……哪位有同樣的鑰匙沒有?鮫島先生!您有嗎?」
    「好像都保管在井野君那裡。」
    「除了大門,還有其他出口沒有?」
    「沒有。」
    島田吸了吸鼻子,說:「這麼說是毫無辦法了!那只好等井野君回來了。」島田嘟嚷道,「大門是惟一的出口。按道理自從黑江醫生回去後,大門應該是一直鎖著的。就這樣……」島田看了看通往走廊的門接著說,「從昨晚到今天早晨這期間,在那個客廳裡出現了一具屍體。」他在桌子旁邊坐下來,看了看屋裡的人說:「井野君回來之前,我們是不是討論一下這個事件?這個時候大家沉默不語是不利於精神健康的。」
    清村苦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撈到了一個發揮著名偵探才能的機會啊?你要是喜歡,就隨你的便吧。」
    「清村君!這可不是與己無關的事情啊。我剛才說了,從昨晚到今天早晨,這座房子基本上像一個地下密室一樣處於密閉狀態,可就在這樣一個地方,卻發生了殺人事件。按道理,殺人者應該是我們中間的某一個人。」
    聽到這話,舟丘尖聲說:「我們中間有兇手?!那,是誰?誰這麼殘忍?」
    「對!」島田肯定地說,「絕對不可能是外人幹的。我認為最好暫時排除兇手是其他人這種可能性,例如隱藏在室內的一個我們不認識的人的這種可能性。」
    舟丘又說:「可他為什麼要殺須崎呢?」
    「你說殺人動機嗎?」島田很吃驚似的聳了聳濃眉說,「這個時候你還提這樣的疑問,我感到很吃驚。要說殺人動機,那太明顯不過了。我認為,在座的至少有三個人有殺人動機。」
    聽到這裡,舟丘從沙發上站起來高聲叫道:「哪有你這樣說話的!你的意思是說我們為了減少競爭對手而把他給殺了?」
    清村也憤憤地說:「哼!胡說八道!要是我們殺了人,把警察叫來不就行了嗎?」
    「所以殺人者為了不讓報警就把電話線掐斷了。」
    「即便像你說的那樣,那井野君一回來,結果還不是一樣嗎?」
    「你的話也有道理。不過……」島田往後仰了仰身子,含糊其辭地說,「我們暫且不議論這個問題。目前的問題是無法和外邊取得聯繫。我們有必要在一定程度上把事情的輪廓先搞清楚,你說是不是?首先,鮫島先生把我叫醒後,我才知道了這件事。鮫島先生說是保姆角松最先發現的。是吧?鮫島先生!」
    聽到這話,魷島從沙發上站起身說:「你看是否把她叫來?」
    「噢,我看可以。把她一個人留在房間裡也不太合適。」
    評論家魷島點了點頭朝廚房走去。從廚房可以直接到角松富美住的房間,而不需要繞道走廊。不久,保姆角松富美出現在大廳裡。她下身穿著裙子,上身穿著一件很普通的淡咖啡色毛衣。微黑的佈滿了皺紋的臉上還帶著恐懼的神色,凹陷的眼睛一直盯著地板。
    島田詢問角松富美發現屍體的經過,她便用很重的口音問島田剛才說什麼了——看樣子她的確耳朵有點背。
    鮫島在她耳邊把島田問的話又重複了一遍說:「請你說說在客廳發現屍體的經過。」
    角松戰戰兢兢地搖著頭說:「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在大家的再三安慰下,她才斷斷續續地說了一些情況。歸納起來大致是這樣的:9點鐘她到廚房開始準備早飯,不到10點早飯就大體準備好了。大廳裡只有宇多山一個人在沙發上睡覺。她想可能10點鐘大家都起不了床,於是,她收拾完玻璃杯來到走廊——因為井野交代她把娛樂室和客廳也收拾一下。
    她先查看了娛樂室,然後又去客廳。在那裡,她看到了須崎的屍體。
    島田問她說:「當時門鎖著嗎?」
    角松搖搖頭說:「客廳的門是一直開著的。」
    「噢。那你有客廳的鑰匙嗎?」
    「昨晚我把鑰匙交給井野君了。」
    「那你今天看到井野君了嗎?他好像出去買東西了。」
    「沒有,我沒看見他。」
    「噢……」
    「怎麼不見老爺啊?我想回家了。」
    「噢,這個……」
    即便把昨天發生的事情告訴她,她也未必能理解得了。島田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時,鮫島替他說:「先生的病還沒好。他讓你在警察到來之前暫時呆在這裡。」
    說服角松回房間後,島田回到原來的坐位對鮫島說:「於是,驚慌失措的富美就跑來喊你,對吧?」
    「好像她先去了宮垣先生的房間,發現房間裡沒有回音,又去了井野的房間。井野也不在,於是就來我房間告訴了我。」
    「她是不是也有一張這座房子的平面圖啊?」
    「不,沒有。不過,她好像已經熟悉了這座房屋的佈局和路線。井野每次來都是住現在住的房間。我想她發現井野不在後之所以到我的房間來,是因為我住的房間離井野的房間最近。」
    「您說得是。於是您就跑去客廳了。」
    「開始時我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她的口音很難懂。到那裡一看,我嚇得幾乎走不動路了,」說著,臉色蒼白的鮫島閉著眼搖了搖頭,「當時,角松已經緊張得走不動了,於是我把她留在客廳門口就跑去喊大家了。宇多山君不在房間,接著給桂子夫人打了個招呼,然後又去島田君的房間。」
    島田接過話說:「是這樣的。後來我負責去告訴清村他們,魷島先生去找宇多山君……好,這樣發現屍體後的經過大體上就出來了,各位從中發現了什麼問題沒有?」
    島田像個會議主持人似的巡視了一下屋裡的每個人。
    這樣的場面對於在場所有的人,作家、評論家、編輯和編輯的妻子,都是很熟悉的事。不過,這種場面過去都是出現在他們作為工作所接觸的書本裡,而如今卻是活生生的殺人事件。
    見大家都不開口,島田又自言自語地說:「不過,屍體的形狀很奇怪啊。」
    桂子不解地低聲問宇多山說:「屍體的形狀怎麼了?」
    宇多山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這時,清村非常平靜地告訴桂子說:「脖子被切開了一半,兇手在死者脖子上還放了一個水牛頭標本。瘦弱的須崎先生的脖子上長出一個水牛頭來。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舟丘瞪了一眼清村說:「不要再說了,我不想再回憶那個場面。」
    「對不起。」
    島田說:「不過,這可能是個重要的線索。關於死因,不調查是不會搞清楚的。例如,是砍脖子致死的呢,還是殺人後再把脖子砍下的呢?不過,沙發後邊有一把好像是砍脖子用的斧頭。」
    清村說:「我也注意到了。斧頭和劍是一套,都是那個客廳的裝飾品。」
    「噢,原來是客廳的裝飾品啊。不過,問題還是那個水牛頭。」
    清村笑著對摸著下巴陷入沉思的島田說:「這還用說,是為了模仿那個房間的名字嘛。房間的名字不是和牛頭怪彌諾陶洛斯的名字一樣嗎?」
    「是倒是。不過……」
    「你的意思是說,還有別的意思嗎?噢,莫非……」
    清村像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你是不是想說,被殺的是『彌諾陶洛斯』,因此兇手是住在『特賽烏斯』的我吧?」
    4
    到了下午1點多鐘井野滿男仍然沒回來。這之前,角松富美給大家準備了午飯,但幾乎沒有一個人動筷子。
    眼看就要到下午2點了,一直不講話的林說:「奇怪呀,井野回來得也太晚了。」
    島田也覺得事態嚴重,接著林的話說:「是啊。雖說要買我們好幾個人的東西,但也不至於花這麼長時間嘛。」
    林撓著亂蓬蓬的頭髮說:「不會是遇上交通事故了吧?」
    「也有這種可能。不過,還是先……」島田站起身說,「我還是先去井野君的房間去看看。誰和我一起去?」
    「我去。」說著,宇多山站了起來。桂子在一旁不安地看著他。
    宇多山輕輕拍了拍胸脯說:「我已經好了,沒問題。」其實,他的嘔吐感才剛剛平息下來。
    島田和宇多山兩人離開大廳來到走廊上。
    島田拿著平面圖步履匆忙地邊走邊對宇多山說:「宇多山君,我一開始就感到要出事。」
    此時的宇多山也漸漸感到事情有點不對頭。首先,井野外出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可疑。他起碼應該給9點鐘就來到廚房的角松富美說一聲再外出的。但是,井野為何至今不露面呢?
    當宇多山提出這個疑問時,島田吸了吸鼻子,疑惑地說:「他不至於被殺了吧?」
    「我也說不清楚。嗯,井野也被殺了,的確有這種可能性。」
    井野的房間「歐羅巴」在這棟房子的東側,房間的旁邊就是宮垣的書房。不過,雖說是相鄰,但由於中間有拐著彎的走廊,所以兩個房間之間的距離並不算太近。井野的房間南邊名叫「帕希葩艾」的房間住著魷島。
    兩人邊走邊看平面圖,終於來到了他們要找的房間門口。
    島田看了看銅牌上的名字,又看了看平面圖說:「『EUROPE',這不是米諾斯王母親的名字嗎?她是排尼基王阿革偌爾的女兒。宙斯愛上了她,於是就變成一隻公牛,把她馱到了克里特島,在那裡她為宙斯生了兒子。」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哪裡哪裡。昨晚睡覺前在圖書室裡剛看來的。時至今日,我依然佩服這座房屋的設計者,竟能把那麼複雜的神與人的關係融人到這座建築中。」說著,島田使勁敲了敲門。屋子裡毫無反應。
    「還是沒有動靜嘛。」島田小聲嘟嚷著伸手去擰門把手。
    「哎?門是開著的,沒有鎖!」
    「噢?……」
    「我本來做好了破門而入的思想準備的。」說著,島田推開門朝屋裡闖去。
    房間的大小和佈局與其他客房一樣。十幾個平方米的房間裡擺放著床、小書桌、穿衣鏡等。可就是沒有井野的影子。島田毫不遲疑地走到右側的衛生間門前,打開了門。他心裡很緊張,擔心裡邊會躺著井野的屍體。所幸他的擔心沒有成為現實。
    「這裡邊也沒有。」島田說罷又彎腰查看床下面,但依然一無所獲。接著,他又打開右側的衣櫃,指了指衣櫃裡邊說,「這是井野昨天穿的西裝吧?」
    「對,是的。」
    「嗯,哎?這衣服內側口袋裡還裝著錢包呢。你不覺得井野越來越玄乎了嗎?」說著,島田巡視了一下房間四周,然後走到床前,發現床前桌子旁的轉椅上放著井野的公文包。
    島田急忙把公文包拿到桌子上查看。他在包裡發現了一個咖啡色的皮票夾。
    「嗯,這裡邊有一張駕駛執照。」一向辦事細心的井野不帶駕駛執照外出,這太不可思議了。
    島田又在井野的公文包裡翻找起來,過了一會兒,從裡邊拿出幾張紙條來:「你瞧!這是昨晚我們托他買東西的單子。這麼看來,井野出事是肯定無疑了。」
    接著,島田又檢查了抽屜和床前的行李箱。因為,這座房子的所有的鑰匙都在井野的手裡。宇多山也幫島田一起找,可是最終一無所獲。
    島田抱著胳膊吸了吸鼻子說:「這可怎麼辦?井野君十有八九沒離開這座房子,所以再怎麼等他也不會回來。假如他再也不會出現在我們面前,那就意味著我們被完全封閉在這個地下密室裡了。」
    兩人離開「歐羅巴」往大廳走去。島田對宇多山說:「我想找條近路,你能不能陪陪我?」
    宇多山不解地說:「近路?什麼近路?」
    「我們幾個人住的房間就不說了,不是還有幾個房間我們沒看過嗎?說不定井野就在其中哪個屋子裡。」島田畢竟不好把「井野的屍體」這句話說出口。
    他打開平面圖說:「這個……須崎的房間是『塔洛斯』,空房間是『梅蒂婭』。看來從這裡走先要通過圖書室。」躺著屍體的客廳東側是名叫「愛烏帕拉莫斯」的圖書室。
    兩人沿著昏暗的走廊朝圖書室走去。當走到走廊的交叉路口時,島田停住了腳步。因為,從這裡往右拐是圖書室,往左拐是客廳。宇多山不由得緊張起來,擔心島田是否又要去殺人現場。
    血淋淋的情景在宇多山的腦子裡揮之不去。他希望盡可能不要再看那種場面,何況兇手就在這座房子裡的來客中,說不定現在身邊這位來歷不明的人就是兇手。
    (不會吧?……)
    宇多山覺得不至於如此。可是……
    「宇多山君,你怎麼了?」島田感到宇多山的表情很奇怪,「噢,你是不是懷疑我是兇手啊?」
    「哎呀,說哪裡話,我怎麼會懷疑你呢。」
    「你的心思分明寫在你臉上嘛,」島田微笑著說,「你的擔心是多餘的。即便我就是那個殺人者,在這裡襲擊你不等於告訴大家自己是兇手嗎?我是不會做那種傻事的。」
    昏暗的圖書室裡擺滿了書櫥。宮垣把他成城私宅的藏書全都搬來了,藏書數量遠遠超過了一個中學圖書館。兩人分頭找遍了圖書室的每個角落,仍一無所獲。
    兩人離開圖書室來到長走廊。往前直走可以一直到大廳,往西拐走廊又呈U形拐向南。向南走到盡頭,走廊又折向北。
    島田看著平面圖說:「比起東邊的走廊,這裡的走廊複雜得多了。你瞧,這裡都是小岔道。」北頭走廊的左邊是許多條岔道,數了數足有16條。
    島田放慢了腳步說:「『梅蒂婭』是第十條道啊。」
    宇多山也曾經在西側的房間住過,這裡的確比東側更容易迷路。
    (而且,那些面具……)
    宇多山朝走廊前邊看了看。左側岔路的走廊牆壁上掛著許多石膏面具,它們個個都拿眼瞪著你。16條岔道的牆壁上形態各異的白色面具,尤其是在晚上,讓人看了感到毛骨驚然。
    宇多山曾有過幾次這樣的感受。
    兩人拐進第十個岔路。牆壁上張牙舞爪的獅子盯著來人,彷彿是這裡的侍衛似的。
    空房間「梅蒂婭」的門並沒有鎖。裡邊空無一人。他們察看了廁所、床下、櫃子,但什麼也沒發現。接下來兩人又去須崎昌輔住的房間。這是他們惟一沒檢查的房間了。須崎住的房間位於舟丘和林的房間之間。
    房間的門牌上寫著「TALOS"。在希臘神話裡有一個叫塔洛斯的青銅人,是克里特島的侍衛。門上寫的這個塔洛斯大概不是青銅人塔洛斯,而是代達洛斯的外甥,代達洛斯因嫉妒他的才華而將其殺害的塔洛斯。
    這個房間也沒有鎖。如果鎖上了,那還得去死者的衣服口袋裡找鑰匙。房間裡開著電燈。進門處左首有電燈開關。看樣子須崎以為很快就會回來,結果是一去不復返了。兩人同樣檢查了衛生間等處,但同樣沒發現什麼可疑之處。屋子裡除了傢俱外,就是寫作比賽用的打字機和須崎留下的遺物。
    島田摸了摸額頭,好像有點發燒。他轉過身來說:「看樣子又是一無所獲啊。」
    這時,宇多山發現書桌上打字機的顯示器有點亮光,於是提醒島田說:「島田君,你瞧那個!」說著,宇多山走到桌子前看了看,「機器還通著電呢!他是把顯示器桌面調暗後出去的。」
    島田急忙跑過來:「裡邊是不是寫什麼了?」
    「大概是沒有完成的小說稿吧。」說著,宇多山把顯示器調亮,看了一眼,「我說是小說稿嘛。」
    桌面上的字排列得密密麻麻的,看樣子剛開始寫,頁數顯示是「1」。畫面的最上面寫著「彌諾陶洛斯的腦袋」。這是小說的開頭部分。宇多山感到這個小說的名字有點不對勁,再往下看內容,忍不住叫道:「這怎麼和……」
    島田也幾乎和宇多山同時叫了起來。

《迷路館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