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憐醬。早上好。」
要說聲音可愛的話也挺可愛的,只是聽久了總覺得哪裡有些不舒服並且刺耳。雖然不清楚對方在想什麼,但即使一大清早就聽到這麼精神飽滿的聲音,也讓人覺得有些困擾。
「憐醬。早上好,憐醬。」
憐醬是你的名字吧。——我不禁抱怨道,當然,這也是毫無意義的。因為對方根本不是人類而是一隻鳥。它是祖父母養的八哥。
祖母曾說過它體型嬌小,所以大概是雌的。於是就給它起名為「憐醬」。年齡大概是兩歲。這是在去年秋天路過寵物商店時一時衝動而買下的。面向庭院的走廊盡頭就放置著她(——大概)的住所,一隻四角形的籠子。籠子是由寬扁的竹箴所製成,稱為「九官籠」,好像是專門用來飼養八哥的。
「早上好,憐醬。早上好……」
五月六日,星期三的早晨。
我居然在清晨五點剛過就醒了。
即使我在住院期間已經習慣了早睡早起,但不管怎麼說,五點也實在是太早了。昨天躺上床時大概都已經過了凌晨,對於一個想要生活健康的十五歲男生來說,睡眠不足是不能容忍的。
我心想著至少再睡上一小時,於是就又閉上了眼,可大腦已經完全清醒了。堅持五分鐘後,我終於投降從被窩裡鑽出來。穿著睡衣就朝梳洗台走去。
「哎呀,恆一,你起得真早啊。」
正當我漱洗完畢時,祖母走出了臥室。看到我時,有些擔心的樣子。
「難道說,有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只不過是醒得早而已。」
「那就好。不要太勉強自己啊。」
「我沒事的。」
我輕輕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然後我又返回位於二樓的書房兼臥室裡,打算消磨一下到早餐前的這段時光。就在這時,書桌上正在充電的手機突然響了。會是誰呢……
但是在下一秒我就明白了。會挑這種時間打電話來的人只有他了。
「哦,早啊。近來好嗎?」
從手機另一邊傳來的果然是父親陽介的聲音。
「我這邊現在是半夜兩點。印度還真是熱啊。」
「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不是今天要去上學了嗎?所以打電話來鼓勵你一下。可得感謝我啊。」
「啊啊,嗯。」
「身體怎麼樣了?出院後是不是也在安心靜養。也就是說那個……」正當話說到一半時,聲音突然像快要被切斷一樣。我看了眼液晶屏,發現手機信號只剩下一格了。而且還是時隱時現的。
「……聽得見嗎,恆一?」
「等一下。我這邊好像信號不太好。」
我一邊答著一邊走出了房間試圖尋找個信號較強的地方……於是找到的地方,就是憐醬放置九官籠的一樓走廊。
「我身體很好。所以用不著擔心。」
我隨手打開了走廊的玻璃窗並回答了他之前的問題。這次生病和治療的經過,我在出院那天就打電話告訴他了。
「話說回來,為什麼這麼早打電話過來?!我這邊才早上五點半啊。」
「你去新學校之前一定會緊張吧?而且你又大病初癒那就更不用說了。所以我猜你一定會起得很早吧。」
真是的,都被他看穿了。
「不過,這也是你的性格。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挺可靠,但內在卻很纖細敏感。你這一點是像我吧。」
「不是像媽媽嗎?」
「好了好了,這個問題我們就先放一邊。」
父親稍微改變了下語氣又接著說道。
「氣胸這個病你也不必太過於在意。我年輕時也曾犯過。」
「咦,是嗎?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半年前我錯過說的時機了。因為我不想讓別人說成和血緣有關。」
「——血緣嗎?」
「我也曾一年犯了兩次病,不過從那之後就再也沒犯過了。如果和血緣有關的話,你以後應該也不會再犯了。」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這是肺病,所以你可得控制吸煙啊。」
「我沒吸啊。」
「總而言之,你可得努力不讓它再次復發。不過也用不著太拚命啊。」
「知道了,我會有分寸的。」
「對了,代我向岳父岳母問聲好。印度還真是熱啊。」
於是我掛斷了電話,長長地歎了口氣,彎腰坐在了走廊邊。隨即,八哥憐醬像是瞅準時機一樣,開始發出奇怪的聲音。
「早上好,憐醬。早上好……」
我沒有理會它,只是呆呆地眺望著遠方。
籬笆邊漫開的紅色杜鵑在清晨的薄霧中顯得格外鮮艷動人。庭院裡還有一個小池塘,聽說祖父曾經在這裡養鯉魚,可現在卻只剩一片池水了。而且,也沒有好好打理這個池塘,池水已經沉澱成暗綠色了。
「憐醬。早上好。憐醬。」
八哥依舊不厭其煩地重複著相同的話。
「好,我知道了。早上好,憐醬。」
我差不多厭煩了,開始回應道。
「你一大早就這麼精神啊,憐醬。」
「精神,精神。」
接著,它(——大概)開始陸續說出了它擅長的人類語言。
「精神……精神,打起精神呀。」
當然,這絕對不算是人與鳥之間流暢的交流,但也不禁讓我有些開心起來。
「嗯嗯,謝謝你了。」
於是我笑著答道。
2
昨天晚飯過後,我和憐子阿姨單獨交談了一番。
她在家裡的工作室兼臥室是在主屋後面的一間舒適的房間裡。從下班回來之後就一直待在那裡,當然也有例外的時候。在我氣胸發作的那天晚上,她就在客廳裡看電視……但是,諸如晚飯後一家人合樂地聚在一起的情況倒是沒有。
「想不想聽聽『夜見北的七大離奇事件』?」
憐子阿姨當然知道明天就是連休結束後的返校日。於是就在這時想起了來病房探望我時所定下的約定吧。
「你之前不是說過夜見北的傳說有點不一樣嗎?」
「嗯,是有點。」祖母收拾好餐具後給我們端來了咖啡。憐子阿姨一口氣喝完了不加糖的黑咖啡後又接著問我。
「怎麼樣。想聽嗎?」
她越過桌子看著我,淡淡地笑著。而我的內心卻因為慣例又開始緊張起來了。
「這個……是的。只不過,一次性都知道的話也沒意思。」我答道。即使有些不同,但所謂的傳說也只不過是些大同小異的鬼故事吧。比如校內哪裡的樓梯台階多了或少了一層,又或是美術室裡的石膏像會流血淚等等。
「總之先說一、兩個吧……」
不過瞭解這些後,或許和班上的同學交談起來會更加方便吧。
「那我就先說個我以前最初聽到的傳說。」
接著憐子開始就開始談起了以前發生在體育館後面,一個動物飼養屋的「離奇事件」。
某天早上,飼養在小屋內的兔子和天竺鼠全都消失了。小屋的門被破壞,屋內有大量的血跡。事後也報了瞀,鬧得沸沸揚揚,但是消失的動物們卻一隻也沒有找到,也不清楚犯人是誰。後來,飼養屋也被拆除了,但是沒過多久,就有不少人目擊到在小屋周圍的那塊地方,有渾身是血兔子和天竺鼠(的幽靈)在徘徊。
「這個傳說還有一個奇怪的結尾哦。」
憐子阿姨又一臉認真地繼續道來。
「小屋內遺留的血跡在經過警方調查之後發現那並不是兔子或是天竺鼠的血,而是人類的血。居然還是AB型RH陰性的……」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有些驚訝。
「那周圍有沒有受了重傷或是行蹤不明的人?」
「完全沒有那樣的人。」
「這樣啊。」
「很離奇對吧?」
「嗯。但是結局處比起鬼故事更像是神秘事件啊。說不定這個故事有一個完整的答案。」
「誰知道呢。」
在那之後,憐子阿姨按照病房裡所約定的那樣,告訴了我幾個「夜見北的心得」。
第——如果聽到在屋頂上出現的烏鴉叫聲,回去的時候就要先邁出左腳。
第二。升入三年級後,不能在後門外的坡道上摔倒。
這兩點一定就是從以前流傳下來的不吉利的徵兆。如果違反了「第一點」,那麼在一個月內就會受傷。如果違反了「第二點」,那麼中考就會失敗。——就像這樣戒律著大家。
之後「第三點」則是有些與眾不同,是一個格外現實的「心得」。
「班裡決定好的事情絕對要遵守。」
憐子阿姨還是一臉認真地說道。
「恆一你之前在東京念的K**中,既是升學率很高的學校,也是校風非常自由的學校吧。首先就是要尊重每個學生的自由意識吧。但是在這邊,像夜見北這種地方公立學校,可以說是完全相反吧。集體的利益勝過個人的一切。所以……」
總而言之就是,即使有看不慣的事情也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然後配合大家共同努力解決嗎?——如果是那樣的話,也並不是太難的事情。我在以前的學校,多多少少也是這麼過來的……
我垂下雙眼,嘬了一口咖啡。憐子阿姨還在一臉認真地繼續說著。
夜見北的心得,第四點是……
「恆一!」
祖母的喊聲切斷了我的回想。
我依舊穿著睡衣在走廊邊抱膝而坐。清晨新鮮的空氣和溫暖的陽光使人覺得非常舒適,讓我有萌生了想在此度過一生的念頭。
「恆一,吃飯了!」祖母站在樓梯下向二樓喊道。
要……吃飯了?我把視線看向牆上的掛鐘,快到七點了。——什麼?我居然在這裡呆坐了將近一個小時。我沒問題吧。
「吃飯去吧,恆一,」這次又傳來了祖父的聲音。而且,還非常近。我有些驚訝地向身後望去。是從拉門另一邊的房間裡傳來的聲音。祖父不知何時在我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來到了這裡。我輕輕移開了拉門,於是就看到他睡衣上披著一件輕薄的茶色羊毛衫,正端坐在屋內的佛壇前。
「啊。早上好,外公。」
「好好,早上好。」祖父緩緩地答道。
「恆一今天也要去醫院吧。」
「我已經出院了,從今天開始去學校哦,學校。」
「哦哦,學校啊。的確是這樣啊。」
祖父的體形比較小,駝著背坐在榻榻米上,看上去就好像是佈滿皺紋的猿猴擺設。他應該已經年過七旬了。在近幾年裡也衰老了很多,日常的舉止行為開始有些癡呆的徵兆了。
「恆一也已經是中學生了啊。」
「是中學三年級哦。明年就要念高中了。」
「哦。陽介最近還好嗎?」
「他現在去了印度哦。剛才也有打來電話,還是一如既往。」
「健康第一啊。這樣的話,理津子也就不會發生那種事了……」
祖父在念出母親的名字的瞬間,他伸手抹了抹眼角。大概是突然想起了十五年前,自己那過世的女兒吧。這在老年人之間是非常平常的事,可是只在照片中見過母親的我該如何反應是好。
「啊,原來在這裡啊。」終於祖母過來了,打破了現場的氣氛。
「吃飯了,恆一,差不多該去換一下衣服吧。」
「啊,嗯。——憐子阿姨呢。」
「剛才已經走了。」
「這樣啊。還真是早啊。」
「那孩子比較認真啊。」
我起身關上了走廊的玻璃窗。接著祖母又說道。
「恆一,我今天開車送你去學校好了。」
「咦。不用了……」
我已經事先預習了去學校的路。徒步走去的話差不多要一個小時,但在途中乘巴士的話可以縮短二到三十分鐘。
「今天是你第一天上學,而且又是大病初癒。——對吧,老伴?」
「啊?啊啊,就是啊。」
「但是……」
「不用客氣了。好了,快點去準備吧。早飯也要好好吃啊。」
「——知道了。」
我一併拿起了之前帶出的手機,離開了走廊。暫時安靜下來的八哥突然之間又聒噪了起來。
「怎麼了?憐醬。怎麼了?」
3
三年三班的班主任是久保寺老師。是一個看似溫厚卻又有些不可靠的中年男性教師,聽說是負責教國語。我來到辦公室問候完畢,久保寺老師就拿起手邊的資料看著說道。
「你在之前的學校看起來挺優秀的啊,柛原同學。在K**中的成績也非常厲害啊。」
明明是初次見面的學生,語氣措辭卻異常禮貌。而且,他從剛才開始就沒有正視過我一眼。——讓我覺得有些不舒服。於是,我也同樣用不輸於他的語氣措辭回道。
「非常感謝,您過獎了。」
「身體方面已經沒問題了吧?」
「是的。托您的福。」
「你以前所念的學校和這邊差別很大,不過希望你可以和大家好好相處。雖說是公立學校,但也不像社會上所評價的那樣。在這裡是沒有任何的校內暴力,年級混亂等問題的,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如果遇到什麼困難,可以隨便來找我商量——」
久保寺老師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年輕女教師後繼續說道。
「當然,也可以找副班主任的三神老師商量。
我非常緊張地點頭說了聲「是」。這次轉學之際,父親給我制定了全新的制服,供我在這邊使用,只是由於比較緊穿著一點也不習慣。
「以後還請您多多關照。」
我用拘謹的聲音向副班主任兼教美術的三神老師彎腰說道。她抿嘴一笑。
「也請你多多關照了。」
「啊,是。」
對話結束,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微妙。眼前的這兩位老師還在時不時地交換眼神,看起來還想要說些什麼,只不過預備鈴的響起似乎讓他們錯過了說出口的機會。
「那麼我們走吧。」
久保寺老師說著拿起了出席簿就離開了座位。
「八點半開始是早上的班會。到時向大家介紹一下你。」
4
我們來到了三年三班的教室前,兩位老師又互相交流了下一眼神,似乎又想開口說什麼,但是,上課鈴聲卻在此時很不湊巧地響起,久保寺老師故意乾咳一下,打開門走進了教室。
學生們的說話聲聽起來就好像是廣播裡的噪音一樣。腳步聲,腳步聲,拉開椅子的聲音,打開書包,拉上書包的聲音……最先進入教室的久保寺老師向我使了下眼神,於是我也緊隨其後踏入了教室。之後是三神老師。
「各位同學,大家早上好。」
久保寺老師站在講台上,打開出席簿仔細巡視著教室確認人員的出席情況。
「赤澤同學和高林同學看來是請假了。」
看來在這裡沒有慣例的「起立」和「敬禮」。難道這就是私立和公立的區別?還是地方差?
「各位同學,大家是不是都已經從黃金周的氣氛中回歸到日常生活中了?——今天首先向大家介紹一位轉校生。」
噪音漸漸消失,教室裡鴉雀無聲。久保寺老師在講台上對我招了招手。
三神老師也輕聲說道:「好了,快去吧。」
全班人的視線就像一把利劍一樣刺向我。大致掃了一下,這個班大約有三十多人,在我進一步瞭解前,我朝著講台走去。——真受不了,因為緊張,胸口悶悶的。感覺快無法呼吸了。事先明明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只是對於一個直到上周還在受病痛折磨的敏感少年來說,目前的狀況讓人倍感壓力。
「這個……初次見面。」
望著底下黑壓壓一片的新同學,我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久保寺老師把我的名字寫在了黑板上。柛原恆一,內心忍不住開始戒備起來。身體也有些微微顫抖,於是我悄悄觀察了一下大家的反應。——還好,並沒有出現讓我介意的舉動。
「上個月,我從東京來到了夜見山。因為父親工作的原因,暫時住在這裡的祖父母家……」
我在心中安慰下自己,又繼續介紹道。
「原本,我應該是上個月二十日左右來學校的,但是因為生病住院了,直到今天才終於能來上學了。那個,以後還請大家多多關照。」眼前的情況,我是不是也應該說說自己的興趣,擅長或是喜歡的藝人之類。不對,這裡應該是對之前來探病的那束花的事情道謝吧。——正當我猶豫時,久保寺老師為我打了圓場。
「就是這樣,各位。」
「作為三年三班的新成員,大家要和柛原同學好好相處啊。肯定也會有很多不習慣的地方,還請大家一起幫助啊。在剩下的這一年裡,我希望大家能互相幫助,互相努力。大家一起加油吧。然後在明年三月,大家爭取一起平安畢業……」久保寺老師的口氣,讓人不禁覺得在最後他會不會加一句「阿門」。聽著聽著,我的背後有些發癢。而大家卻依舊在認真傾聽。
我在最前排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他是那天來探望我的班長之——風見智彥。視線相交時,風見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這讓我想起那天在病房裡握手時的濕粘感,於是我不著痕跡的將右手放入了褲子的口袋。正當我在尋找另一個來探望我的櫻木由佳利時,久保老師卻伸出手對我指道。
「柛原同學就坐在那裡吧。」
座位位於正對講台的左手邊——最靠近走廊一列的倒數第三張。
「是。」
接著我來到指定的空位。把書包掛在課桌的一則,拉開椅子並環視了一下整個教室。於是——。我在這時終於察覺到了一個人的身影。就在講台的右手邊一靠著窗邊那列的最後一張座位上。也許,剛剛在教室前因為窗邊的逆光所以才沒發現。就算我移動,逆光的狀態也不會改變,以至於看不清是誰坐在那裡。
不知道為什麼這時「耀眼的光芒」給我的印象並不太舒服。坐在那裡的學生身體有一半被籠罩在光芒之中。看到的只是一個沒有輪廓的「影子」。讓人不禁覺得那是潛伏在光芒之中的黑暗……我內心揣懷著期待看著那片刺目的顏色不停地眨著眼睛。接著,影子漸漸顯出了輪廓,慢慢開始膨脹……終於耀眼的陽光不再那麼刺眼,讓我清清楚楚楚地看到了那個影子的真實身份。她就在那裡。那一天在醫院的電梯裡所邂逅的眼罩少女。那個在地下二層昏暗的走廊上悄然離去的……
「……mei……」
「misakimei……」我用他人無法聽到的聲音悄悄呢喃道。
5
十分鐘的班會過後,講台上的久保寺老師依舊留在那邊,而一旁的三神老師則離開了教室,久保寺老師之所以沒有離開,應該是因為第一節課就是他負責的科目。
久保寺老師的國語課和我預想的一樣異常平淡——成不變的語氣措詞,雖然講得通俗易懂,可能是他的主導性太差,也可能是講得不夠生動……總之就是平淡無奇。
當然,我不能在這兒直接露出一臉無聊的樣子。不管是對老師還是學生,影響一定非常差。
我一邊抵抗著沉沉的睡意,一邊看著嶄新的教科書。這是一篇沒有抄錄完整的短篇小說,出自明治的文豪之手。我一邊看著,一邊卻在腦海中想像起那篇還沒看完的長篇小說今後前途叵測的情節發展。啊啊,特別是那位被自己瘋狂的頭號粉絲所囚禁的人氣作家保羅西爾丹的命運……
久保寺老師的課雖然並不怎麼樣,可是大家卻異常安靜。這和籠統描繪的「公立中學」印象不同。也許是我先入為主了,我一直以為這裡會是個比較吵鬧的地方。可是,大家也並沒有在聚精會神地聽課。雖然沒有人竊竊私語,但有不少人在發呆,神遊,看雜誌和塗鴉。久保寺老師看起來也不想對這些行為一一指出。——只不過。這個教室卻安靜得令人不可思議……不對,與其說是安靜,應該說是死寂?一這種感覺,讓人有些格外的緊張……嗯,就是這種感覺。這到底是什麼呢?難道說。是因為今天混入的異分子,也就是從東京轉來的我所以造成的?於是全班同學都有點緊張嗎……啊啊不對,這是自我意識過剩了。……那個人呢?
misakimei呢?我突然有些在意,悄悄瞥向她的座位。只見她撐著頭呆呆地眺望著窗外。我匆匆地一瞥而過。由於陽光的反射,她的身影看起來就好像是虛無縹緲的「影子」一樣。
6
從第二節課開始,所有老師的講課留給我的印象都是大同小異的。漂浮在教室中的安靜,死板還有緊張感……沒錯,就是這樣。我無法具體地表達出來。但的確存在這樣的感覺。比如,有誰(或者是大家?)在介意著某些東西……或許是在完全沒有察覺之中?在我(們)毫無知覺的情況下,有什麼……不對,這些完全都有可能是我的錯覺——算了,大概過一陣子就會習慣了。
課間休息時,陸續有不少人找我聊天。每當聽到他們喊我的名字時,心中都會戒備起來,但表面卻會演繹得平靜溫和。
「身體已經沒關係了嗎?」——嗯。完全好了。
「東京和這邊相比怎麼樣。」——沒什麼特別的不一樣。
「但是啊,果然還是在東京好啊。像夜見山這種小城市最近越來越冷清了。」——可是東京也有東京的不好。不管走到哪裡都是人山人海,嘈雜得讓人心煩。
「這樣啊。」——比起那邊還是這裡安靜得多。而且周圍都是大自然。夜見山要比東京好,這個想法有一半是我的真心,一半是我給自己找的借口。
「聽說你父親是大家的教授?而且還去國外考察了嗎?」——為什麼你會知道?
「是久保寺老師說的。所以大家都知道。」——這樣啊。那麼也知道我之前念的中學?
「大家都知道啊。還有大家一起買花去病房探望你則是三神老師提議的。」——咦,原來是這樣啊。
「如果這個班的班主任是三神老師就好了。人長得漂亮,又溫柔……你也這麼認為吧?」——嗯,有點微妙。
「吶,柛原同學……」——我的父親,從今年春天開始到明年春天都在印度。
「印度?還真是去了個炎熱的地方。」——嗯,的確是很熱。
我一一回答著大家的問題,同時有些緊張地尋找的身影。不過,她一下課就離開了位置,而且也不在教室裡。想必她一定是去外面了。
「怎麼了,東張西望的,有什麼問題嗎?」——沒……沒什麼。
「對了,上次探病時帶給你的筆記複印件有用嗎?」——啊,是的,幫了大忙。
「等下午休時,帶你逛下校園吧。有很多地方不明白也不方便的吧。」
提議的是一名叫敕使河原的男生。因為在校的人都有一張學生名單,所以不用介紹也知道對方的姓氏。貌似他和風見智彥關係不錯。
「那就先謝謝你了。」
向他道謝後,我又若無其事地看向misakimei的座位,等下就要上課了,可是她卻還沒有回來。——但是。我在這時,突然察覺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只有她的課桌和教室裡其他人的都不一樣,看上去已經非常陳舊了。
7
午休時,我快速地消滅了午餐。教室裡有不少人都是一起拼桌吃飯,而我卻也沒有打算積極加入其中的想法。我以比賽吃飯的速度解決了祖母做的便當。仔細想想,我還是第一次在學校吃手制便當。之前的中學是提供午餐的,遠足和運動會時也都是在便利店裡解決的。從小學開始就一直是這樣。自己的父親就從來沒有想過要為失去母親的兒子親手做飯。所以,我能吃到祖母親手做的便當,真的很感動。
謝謝你,外婆,我吃飽了。依照慣例,我在心中深深地表達了對她的感激。
說起來——我開始環顧四周。misakimei呢?她是午休時間是怎麼度過的呢?
「柛原。」
突然有人在身後喊我。同時輕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不禁在心中大為戒備。雖然沒有理由卻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於是做好覺悟猛得回頭。身後卻站著敕使河原和風見。兩人一臉無害地看著我……我開始對自己的神經過敏感到深深的厭惡。
「剛才說好的。」
敕使河原開口說道。
「帶你逛一下校園。」
「啊……是啊。」
但我心裡卻不希望他們特意為我做這種事。自己不清楚可以隨時問周圍的人。——不過,這也是新同學們難得的一片心意,不能讓他們失望。像這種時候就必須得積極點才行……於是,我們三人一起走出了三年三班。
8
風見和敕使河原乍一看倒像是一對性格相異的兩人。與一本正經的班長風見相反,雖然敕使河原擁有一個看似來源正統的姓氏,但卻為人輕佻。褐色短髮,制服的領口也敞開著,雖然外表看似如此,實際上完全沒有任務不良少年的行為。打聽之下才知道,原來他們倆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就一直同班,家也離得很近。
「我倆小時候總是混在一起盡做些淘氣的事情,萬萬沒想到這傢伙居然也有成為優等生的時候啊……」敕使河原一臉笑瞇瞇地諷刺著風見,可風見卻視而不聞。
敕使河原得寸進尺,居然還顛倒黑白說他認識風見是「孽緣」。這讓人不禁想要吐糟道說話的對象是不是搞反了一不知不覺中,三人的氣氛也漸漸愉快了起來。話說回來,我原本就不擅長和敕使河原這樣「自來熟」的人相處,當然,對「優等生」的風見也沒太大好感。但我也決定不將這種想法表現出來……只要等到明年的春天,父親回國之後,我就能馬上回東京了。在那之前,我也想盡量在這邊和大家保持良好的關係,但是,在夜見山生活的這段時間裡,我首先就是要確保自己的學業。
「話說回來柛原,你相不相信幽靈和作祟之類的東西?」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那就是說,那個……」
「幽靈?作祟?」
「也就是常說的離奇現象。」風見在一旁解釋道。
「不局限於心靈現象,另外像是UFO,超能力還有諾查·丹瑪斯的預言等等。如今世界上還有很多無法用科學來解釋的神秘現象。」
「就算你們突然問我也……」
我看向風見,沒想到他卻是一臉的認真。
「基本上像這類是事情我是不相信的。」
「一點也不。」
「嗯。差不多。至少像『學校七大離奇事件』我是一點也不相信。」我完全不明白會為進入這個話題,不過接下來要說的事差不多都能猜到,所以我搶先一步說道。
「比如兔子和天竺鼠的大量消失事件我已經聽說過了。」
「那『荷花池裡的人手』有沒有聽過?」
敕使河原問道。
「沒有。原來還有這種傳說啊。」
「那個荷花池,就在那。」敕使河原伸手指道。在不遠處,可以看到一個用水泥圍成的四方形池塘。我們離開了教室所在的三層鋼筋混凝土校舍,來到了中庭的小路上。中庭被夾在校舍中間,其中一座就是我們教室所在的「C號館」,另一邊剛是「B號館」。最後就是通往各校舍走廊的「A號館」,「A號館」是教師辦公室還有校長室,和它相鄰的則是「特別教室樓」,簡稱「T棟」,正如其名,裡面都是理科室和音樂室等等的特別教室。敕使河源所指的池塘在中庭的盡頭。我們是事先經過A號館的入口處,在從那邊稍微的地方走到這邊來的。
「那片池塘被荷葉覆蓋著,聽說經常會有血淋淋的手突然冒出來。」
敕使河原故意用嚇人的語氣說道,在我聽來感覺就是「愚蠢至極」。而且他雖然說是「荷花」,可是我走近一看,生長在池塘裡東西的正確來說應該是睡蓮。
「好了,我們就先別說『七大離奇事件『了。」風見說道。
「怎麼樣,柛原同學?離奇現象多如牛毛。你還是依然一個也不相信嗎?」
我看著睡蓮的圓葉浮在水面上,我又輕聲嘀咕道:「嗯,原來是這樣啊。」
「UFO又稱為『不明飛行物』,它的意思也就是代表著『存在』。至於外星人的飛碟我們先不管。關於超能力的話,像電視和有雜誌上介紹的那些人百分之一百都是騙子。看了這些東西還去相信的話那就有問題了。」
風見和敕使河原互相看了一眼對方,一臉複雜。
「諾查·丹瑪斯『恐怖大王』的預言也是說的明年的事情。再等上一年多就會真相大白了。不過到底是不是真的現在還不能斷定……怎麼樣?你覺得會現實嗎?」面對我的提問,風見也只是一臉茫然。而敕使河原卻笑著說道。
「我幾乎都相信的。」
「所以反正到了一九九九的夏天就是世界末日了,現在還要為學業忙忙碌碌,真是蠢死了。我們要好好享受現在的時光才是最正確的。」
他的話裡到底有幾分是真,我無法知曉。自從鸚鵡真理教(日本的一個宗教集團)引起騷亂後,對於此次的預言事件,選擇相信的人還是佔絕大數的。這種情報一直是有什麼目的的。大概是為了逃避各自所面臨的私人問題,所以沒有深入考慮就打算利用此次的毀滅預言。——這還是某次父親在得知此事後立刻作出的一番解釋,我也在心裡贊同他的觀點。
「話說回來。」正當我們穿過荷花池,走向B號館後面時,敕使河原突然開口道。
「你就是屬於不相信幽靈作祟之類的事情的人了?」
「嗯。我想是的。」
「不管發生什麼也絕對不會相信?」
「如果真的在我眼前發生這種事,而的確又能證明是幽靈的話,我想我可能會相信的吧。」
「證據啊。」
「證據,嗎?」風見推了推銀邊鏡框鄭重其事地說道。
真是的,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兩人到底想要說什麼。我感覺不舒服,開始加快了步伐。
「——那個是什麼?」我指著B號館一則的建築物回頭向他們詢問道。
「還有其他的校舍嗎?」
「大家都叫它是『0號館』。」風見回答道。
「0號?」
「校舍已經非常老舊了。直到十年前為止,三年級的教室都在那兒。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學生和班級的數量都減少了,所以就不使用了。A號館和B號館的名稱就是在那時決定的,所以那個舊校舍就叫0號館……」
的確,那個「舊校舍」和校園內其他校舍相比,都要來得陳舊。深紅的瓦所建成的兩層校舍。不過牆壁的顏色卻異常光鮮,仔細看得話會發現有一條條的裂痕。二層所有教室的窗戶都是死死地關著。其中也有一些是用木板代替破損的玻璃釘得牢牢的。從剛才的談話來看,這裡倒像是最適合出現那些幽靈之類的東西。
「那麼,現在這裡已經廢棄嗎?」我邊走邊問道。
「作為普通的教室。」風見走在我一邊答道。
「二樓都已經廢棄了,是禁止入內的——樓的話有第二圖書室和美術室,另外還有文化系的活動室。」
「第二圖書室?我們學校有這個嗎?」
「很少有人使用。大家一般都是去A號館的第一圖書室。我也一次都沒有去過。」
「那裡面都有些什麼書。」
「和鄉土歷史有關的文獻,OB寄贈的稀有書籍,像這類的書籍有很多,所以比起圖書室倒更像是藏書閣。」
「這樣啊。」
我也有點想去看看了。
「這個學校好像有美術部的吧。」我突然想到,開口詢問道。風見頓了頓答道。
「啊啊,現在是有的。」
「為什麼……說是現在?」
「因為到去年為止,活動都是停止的,直到今年的四月份才恢復。」敕使河原答道。
「另外,顧問就是那位美麗動人的三神老師。我在那方面也挺有才能的,打算入部。——柛原,你要不要也一起加入?」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這個褐髮男,誇張地聳了聳肩膀。敕使河源卻滿不在乎,笑瞇瞇地望著我。
「怎麼樣,柛原?」敕使河原像是要阻止我離開似的,又喊住了我。
「其實,我有話要對你……」
但是,他的話卻被我的一聲「啊」給打斷了。是我情不自禁發出的聲音。
在0號館和眼前的B號館之間的庭院裡,建造著不少美麗的花壇。
其中有幾處花壇裡有幾株盛開的黃色玫瑰,在春風中隨風搖擺。就在這時,我看到了misakimei的身體。我沒有作任何思考就向她那邊走去。
「喂,喂,柛原。」
「怎麼了,柛原同學?」
敕使河原和風見異口同聲地喊道。而我卻故意無視他們,加快了步伐向那邊跑去。misakimei正獨自坐在花壇對面樹陰下的長椅上。周圍並沒有其他人。
忽然吹過一陣強風,花草樹木發出沙沙聲。立刻就飄來了玫瑰的芳香。
「你,你好。」我向她打招呼道。
她像是在冥想一般怔怔地看著天空一左眼依舊隱藏在白色的眼罩下——聽到我的聲音後,轉而望向了我。
「你好。」我輕輕握了握拳,重新向她打著招呼。
「你就是misakimei吧。」我一邊說著一邊朝她走去。這比今天早上在全班人面前自我介紹時還要緊張。感覺快要無法呼吸了。
「我們都在三年三班啊。我是那個今天轉來的……」
「……為什麼?」她輕輕動了動嘴唇。和我那天在醫院的電梯裡聽到的聲音是一樣的,一樣的冰冷漠然。
「為什麼?」她重複問道。
「這樣沒關係嗎?」
「咦?」
我不明白她在說什麼。「為什麼?」還有「這樣沒關係嗎?」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完全無法理解,只是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
「那個,所以說……」
我焦急地想要找些其他話題,只見她悄然無聲地離開了長椅。這時我才清楚地看到了她別在胸前的名牌。三年級的底紙是淡紫色的。可能是我的錯覺,她的名牌好像特別髒,而且還有很多褶皺。上面寫著「見崎」。「misaki」是「見崎」……見崎鳴。我正想要告訴她我們之前在醫院見過時。卻被她打斷了。
「你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她說著,默默地轉身。
「等……等等……」
我慌張地想要喊住她,而她依然背對著我。
「還是小心點比較好。說不定已經開始了。」
見崎鳴說完就留下了獨自在原地茫然的我,離開了那片樹陰。我一直看著她遠去的身影。
直到她消失在了0號館。寂靜的融入了黑暗之中。
午休結束的鈴聲開始打響,被凍結的時間又開始流動。我猛然回過神來,環顧四周。
「喂!你在這裡做什麼,柛原。」敕使河原大聲說著向我跑來。
「下節是體育課,更衣室就在體育館旁邊,再不快點就要來不及了。」
9
體育課時男女生是分開上課的——
我依舊穿著制服坐在了位於操場北邊樹陰下的長椅上。根據醫生的忠告,我暫時無法做劇烈運動。所以沒有必要那麼匆忙。男生之中的見習者就我一人。大家都穿著白色的運動衫,繞著操場跑四百米。午後的陽光雖然溫暖,可與之相反的是操場上只有寥寥數人,不禁有些使人感到冷清。
我比較喜歡跑步,體操還有游泳。不喜歡足球或是籃球之類……也就是說我不擅長團體類的運動。好想去跑步啊,我一邊在心裡默默念著一邊試著深呼吸,重複了幾次,胸口完全沒有異狀。所以我也打算一起加入跑步的隊伍。可是恐懼感卻油然而生。如果我在這裡盡情奔跑的話,說不定自己的肺又會穿孔……
雖然父親說「不會復發可自己還不能完全接受。如果現在逞強的話,說不定又要體驗那種痛苦了。目前還是安分守己安份守己一點為妙。——也只能如此了。女生們正在操場西側的沙坑跳遠。見崎鳴也應該在她們之中。於是我瞇起眼尋找她的身影,可能是距離比較遠,看得不太清楚。我突然想起她左眼眼罩的事情,所以她可能也是見習吧。那麼她應該就在附近長椅上坐著吧……
接著,我看到了一個類似的身影。就在沙坑附近,穿著制服站在那裡。——就是那個嗎?
因為距離感,我無法判斷那個身影是否就是她。但是,我總不能一直盯著女生那邊張望吧。於是我就枕著雙手,閉上了眼睛』突然之間,腦海裡響起了八哥憐醬的怪聲「為什麼?」大概過了五、六分鐘後有人喊道。
「柛原同學。」
我一驚,睜開雙眼,於是看到一位身穿深藍色制服的女生就站在離我一米之處。不過,她並不是見崎鳴。眼睛上戴的不是白色眼罩而是銀邊眼鏡。髮型也不是波波頭而是披肩發。——她是班長櫻木由佳利。
「體育課暫時只能見習嗎?」
「嗯。出院才一周而已。」我在心中戒備著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醫生忠告我要控制運動。——櫻木同學也是見學嗎?身體不舒服。」
「昨天摔了一跤,把腳給扭傷了。」說著,她就把視線看向了纏著繃帶的右腳。
「那個……你該不會是在後門外的坡道上摔的吧?」我帶著半開玩笑的心情向她問道。於是,她像是有些安心地微笑道。
「還好並不是在那裡。——你已經聽說過那個傳說了嗎?」
「差不多。」
「那麼……」正當她打算繼續說下去時,我卻看準時機打斷了她的話。
「前陣子非常感謝你,特意到醫院來探望我。」
「啊……不用客氣。」
「坐這裡吧。」
我站起身,把長椅讓給傷者。接著又開始轉移話題。
「說起來,體育課為什麼不是兩個班一起上呢?」從剛才起我就有些在意。
「而且特別是在公立學校,像這種男女分開上的課不應該是和隔壁班的人一起嗎?明明有兩個老師,只有一個班分開的話人數也少了一半啊……」
就現在這個人數,連足球比賽都進行不了。
「我們和其他班級不一樣。」櫻木答道。
「一班和二班,四班和五班都是在一起上的。只有三班是單獨的。」
「只有三班?」
我雖然知道每個年級的班級數都是奇數,可為什麼「單獨」的是三班。按常理說,不應該是五班單獨嗎?
「你今天中午和風見同學敕使河源同學在一起的吧。」這次話題轉向了她。
「嗯,是的。」
她坐在長椅上有些疑惑地望著我。
「那麼你都聽說到……什麼了?」
「從他們那裡嗎?」
「大致帶我介紹了下校園。那個是A號館,對面是特別教室的T棟。還有就是關於中庭荷花池的傳說。」
「只有這些?」
「最後也去了一下0號館那邊,還聽說了一些關於那個舊校舍的事情。」
「沒有了。」
「差不多就這麼多。」
「——這樣啊。」櫻木由佳利低頭呢喃道。
「……如果不好好做的話,會被赤澤同學責罵的……」
我斷斷續續地聽著她的自言自語。赤澤同學?——就是今天休息的學生,好像的確是叫「赤澤」。櫻木一邊深思著,一邊一瘸一拐地起身離開。
「那個,櫻木同學。」
「見崎同學呢?」
「——咦?」只見她一臉迷惑。
「一個叫見崎鳴的女生,不是也在一個班嗎?就是那個左眼罩著眼罩的。體育課她也是見習嗎……」
櫻木一直重複著「咦?」「咦?」,依舊一臉迷惑。看起來非常困擾的樣子。——為什麼?她這種奇怪的反應到底是什麼意思。
「今天午休快結束時,我在0號館前碰到了她。」
就在這時,頭頂上空傳來了一聲沉重的巨響。飛機的聲音嗎?不對,聽起來不像。難道是,雷鳴?我抬頭仰望著天空。
這裡樹木茂密,能看到的空間非常有限,明明剛才還是晴空萬里的,從我這邊能看到北邊有幾片烏雲在移動。感覺像是從那邊發出的。果然還是雷鳴嗎?正在我思考時,從遠方又傳來了一聲同樣的巨響。啊啊,果然是春雷啊。說不定傍晚會下雨啊。我一邊猜測著一邊又向北方的天空看了一眼。
「咦?」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看到了一個身影。不禁小聲說道。
「是誰……在那種地方。」
操場北側的三層建築,C號館的屋頂上——
有誰站在那裡?
有誰正獨自一人站在鐵欄邊。——那是?
是她。見崎鳴。
這是只是我的直覺,明明都沒有看清那人的長相和衣服。就在下一秒,我丟下一臉困惑的櫻木由佳利,朝著C號館飛奔而去。
10
我飛快地一層層向上跑去,呼吸也越來越困難。腦海中也浮現出了自己肺穿孔的X光片,但比起這個,我非常在意剛才從操場所看到的人影。通往屋頂的門很輕易就找到了。奶油色的鐵門上用膠帶貼著禁止進入的牌子。對於這種毫無說服力的告示牌,我決定無視。門沒有上鎖,我推開門向外跑去。我的直覺是正確的。那個人影果然就是見崎鳴。
鋼筋混凝土的屋頂上,有個人正獨自站在那裡。她就站在面向操場一邊的鐵欄邊。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後又默默地背向了我。我調整好呼吸,向她走去。
「見崎同學。」我緩緩地向她打招呼。
「那個……體育課時你也是見習嗎?」
——沒有反應。
我又向她慢慢逼近。
「這樣好嗎?也就是,在這種地方。」
她依然背對著我,輕聲說了句「不知道……」
「即使站在一邊看,也沒什麼特別的意義。」
「這樣不會被老師責罵嗎?」
「——沒什麼。」
她小聲嘀咕道,終於看向了我。只見她胸前捧著一本八開大的素描本,於是我明白了。
「那麼你呢?」她反問道。
「沒關係嗎,來這種地方?」
我的回答和她剛才的答案一樣。
「的確,體育課的見習是沒有多少意義。——你在畫畫嗎?」
她並沒有回答我,只是將素描本藏到了身後。
「今天午休見面時我也說過了。我是,今天轉到三年三班的……」
「柛原同學,對吧。」
「啊,是的。你是叫見崎一見崎鳴同學吧。」我瞥了一眼她胸前的名牌。
「mei是寫成什麼漢字的?」
「是寫成naku(鳴)。」
「naku?」
「共鳴的鳴。悲鳴的鳴。」
「鳴」啊。——見崎,鳴。
「那個你還記不記得之前我們在市立醫院見過一次?」
我終於將這件事問出了口,從剛才開始心臟就快要無法抵抗了,已經快到崩潰的邊緣了。撲通,撲通……心跳的聲音清晰地傳人耳中。
「就是上周——在住院樓的電梯裡,你去了地下二層……當時我還問了你的名字。有印象不?」
「上週一……」她輕聲呢喃,閉上了右眼回憶著。
「……好像的確,有這麼一回事。」
「啊啊,果然。我一直很在意……今天在教室見到你時真的嚇了一跳。」
「——是嗎?」平淡的回應從她小巧的嘴唇裡滑出,像是包含著幾分笑意似的。
「當時你為什麼要到地下二層去?」我繼續問道。
「聽你說是要去送東西吧。那是要送給誰?我看到你拿著一個類似白色人偶的東西,就是要去送那個嗎?」
「我討厭這種逼問。」依舊沒有任何感情,鳴將目光轉移到了別處。
「啊,對不起。」我有些慌張地向她道歉。
「我沒有想要勉強你回答。只是,那個……」
「那一天發生了一件悲哀的事情。」
——有人在等我。我那可憐的半身,在那裡等我。
的確,那一天,她在電梯裡就是這麼說的。
——我那可憐的半身……
我雖然非常在意,可是又不能再去逼問她了,於是我便放棄了。而她也是沉默不語。
遠處又傳來了雷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屋頂上吹過的風好像比剛剛還要寒冷。
「你——」見崎鳴突然開口問道。
「你的名字是叫sakalcibarakouichi。對吧?」
「啊,嗯。」
「你對這個名字很在意吧。」
「啊……咦咦?」
等等。突然要在這裡提這個話題嗎?
「為,為什麼這麼說?」
我故作鎮定掩飾著內心的急躁,而鳴卻靜靜地注視著我說道。
「因為,差不多就在去年的這個時候,全國都鬧得沸沸揚揚的。事情到現在都還沒有滿一年。」
「……」
「sakakibara……還好你的名字不叫『seito』。」她說著,嘴角劃過了一個弧度。
說實話,真的讓我很頭疼。
最近,誰都沒有談起過這個話題——今天卻在學校提到了——。而且偏偏還是在今天,從她——見崎鳴的口中聽到。
「怎麼了?」鳴有些疑惑地歪著腦袋問道。
「難道說,你不想聽別人提起這事?」
我拚命想要裝得毫不在意,可是卻失敗了。於是我厭倦了一味地思考對策,開始慢慢道出真相。
「對我來說那是段糟糕的回憶。」
「去年當我還在之前的學校時。在神戶發生了一起事故,『酒鬼薔薇聖斗』成為了當時的話題,不僅如此,當時逮捕的人也同樣是個十四歲的中學生……」
「被欺負了嗎?」
「怎麼會,根本就沒有必要這麼做。只不過……」
……沒錯。其實那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大家一定都是沒有惡意的,只是單純覺得好玩——把我的名字寫成「sakakibam」「酒鬼薔薇(同音)」,又或是叫我」seito」「聖斗同學」……也許的確有些過分,但那也只不過是小孩子們的玩笑而已。——但是,當時我只是一笑而過,卻發現自己的內心比自己相像的還要厭惡這種事情。後來就成為了我最初的壓力……
這種壓力隨著時間日益增長,就在去年的秋天,第一次經歷了原發性氣胸。其中的原因之——也許就是「sakakibam」事件引起的。我會這麼想,也並不是無理取鬧。在父親離開日本的一年,我被寄養在了夜見山的祖父母家也多多少少和這件事有關係。得知此事的父親也是難得做了件關心我的事情。他大概是想讓我把學校生硬的人際關係重新建立一次,讓我的生活環境徹底改變吧。
——我大致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向見崎鳴說了一遍,而她也沒有露出同情或是不舒服的表情。
「在這邊還沒有聽任何人提起過嗎?」她問道。
「你是第一個。」我答著露出了苦笑。令人奇怪的事,我現在的心情好像輕鬆了很多。
就只是因為這個原因,從今早開始每當別人喊我名字的時候都會異常敏感。啊啊,真是的,如今把這事說出口後,都覺得自己有些傻。
「大家可能都在顧及你吧。」鳴說道。
「——是這樣嗎?」
「不過,我想大家也不都在完全在顧及你的心情吧。」
「這是什麼意思?」
「sakakibara這個名字,不禁會讓人聯想到『死亡』。而且還不是單純的『死亡』,是以學校為舞台,殘酷無情的死。」
「聯想到『死亡』……」
「沒錯。」
鳴點點頭。抬手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頭髮。
「大家都很介意。所以……也許是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包庇這個傷口。」
「但是,這是什麼意思?」
到底是什麼呢?
「死」從字面意思來看是不吉利的,任誰都會覺得「討厭」。這是理所當然的。可是……
「在這個學校。」鳴的口氣還是一成不變,冰冷又淡漠。
「在這個學校——三年三班這個班級是離『死亡』最接近的。比任何班級都要來得近。」
「離『死亡』近……?」
完全無法理解,我扶額苦惱著。而鳴則是緊緊盯著我。
「——你什麼都不知道嗎,柛原同學?」
接著她又慢慢面向操場。靠近褐色的鐵欄,仰望著斜上方。站在她身後的我也同樣抬頭仰望。比起剛才,天空的雲又增加了不少。遠方還能聽到雷鳴。受驚的烏鴉不停地鳴叫著,可以看到不少漆黑的烏鴉從校園的樹林裡飛出。
「你什麼都不知道啊,柛原同學。」見崎鳴依舊仰望著天空重複了剛才的話。
「還沒有聽任何人說起啊。」
「聽說什麼?」
「——不久以後你會知道的。」
「……」
「另外,你還是不要接近我比較好。」
她的話讓我更加迷惑了。
「也不要再像現在這樣和我說話了。」
「為什麼……?」
「你不久就會知道了。」
「就算你……」
就算你這麼說我也很困擾,非常困擾。
我正想著該說些什麼時,見崎鳴卻轉身,抱著素描本從我身邊經過向出口走去。
「再見了,sakakibara同學。」
禁忌般的咒語讓我的身體瞬間凝固,我馬上回頭去追她。突然從校園那這傳來了烏鴉的叫聲。
腦海裡不禁回想起昨晚憐子阿姨對我說的「心得」之——
在屋頂上聽到烏鴉的叫聲時,返回時是……
……先跨右腳?還是左腳?
到底是哪一隻?好像記得是左腳……鳴很快打開了門,離開了我的視線。她先跨出的是右腳。
11
第六節課結束時,終於開始下雨了。不合季節的雷陣雨驟然而落。
我沒有帶傘,正在我煩惱該如何回去時,書包裡的手機開始震動了。是祖母打來了。
「我現在就去接你。在正門口等我。」
雖然是雪中送炭,可我還是婉謝了祖母的好意。
「沒關係的,外婆。等會兒雨就小了。」
「你才大病初癒,萬一淋濕感冒了可就不得了了。」
「但是……」
「聽好了,恆一,在我來之前先乖乖等著。」掛斷電話後,我向周圍看了看輕輕歎了口氣。
「哦。你還帶手機來了呀,柛原。」
說話的人是敕使河原。他摸索了一下制服的內衣口袋,從裡面拿出了一個掛著掛件的白色手機。
「朋友。把你的號碼告訴我吧。」
中三就有手機的人為數不多。在東京的學校也只是三人之中有一人持有手機這樣。
交換手機號碼時,我偷偷看了眼窗邊。坐在最後面的見崎鳴早已經離開了。我等著敕使河原將手機放回口袋時說道。「我能問你件事情嗎?」
「嗯。」
「就是那個位置,一個叫見崎的女生。」
「嗯嗯。」
「感覺好奇怪啊。她到底……」
「你沒事吧,柛原?」敕使河原一臉認真地說道。
「你振作一點啊。」說完拍了拍我的背就快速離開了。
之後,我離開教室,朝著正門所在的A號館走去,在途中遇見了副班主任的三神老師。
「今天感覺怎麼樣,柛原同學。對新的學校有什麼感想嗎?」三神老師自然地笑著問我。
「還行,感覺還可以的。」我有些緊張地回答道,三神老師點了點頭。
「現在外面在下雨,帶傘了嗎?」
「這個,等一下我外婆——不對,我祖母會開車來接我。剛才已經電話聯繫過了。」
「那就沒關係了。回去時小心點哦。」
雨勢漸漸轉弱了,祖母的黑色公爵車大概在十五分鐘之後到達了正門口——門口還站著不少因為突如其來的大雨而無法回去的學生。為了躲避他們的視線,我趕忙打開車門坐上了副駕駛座。
「辛苦了,恆一。」祖母手握方向盤說道。
「身體沒有感覺不舒服吧?」
「啊啊,沒有。」
「和班上的同學相處得還融洽嗎?」
「差不多吧……」
車子駛離了校舍,緩緩地朝大門開去。就在途中——
突然,見崎鳴的身影印入了我的眼簾。她獨自一人走在淅瀝的小雨中,沒有打傘。
「怎麼了?」就在汽車快要駛出學校前,祖母詢問道。也許是察覺到我的舉止有些奇怪吧。可是我明明沒有發出聲音也沒有打開車窗。
「——沒什麼。」說完,我便轉身看向車後。——可是。鳴的身影早已經消失了。就好像是融入了這紛紛落下的細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