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把大概情況告訴了同屋的望月後,晚上十點前出了門。
這時候把手機放到口袋裡是因……總覺得……不,不是,只是因為剛才發生在食堂裡的事充斥在腦海裡。緊急的時候還是拿著走比較好。雖然信號不好,傍晚的時候還是打通過一次鳴的電話。
走過昏暗的2樓走廊,從202號到223號,沒有碰到任何人。大家都遵守著千曳的囑咐,乖乖地在呆在房間裡。
好容易才走到鳴的房前,從走廊的窗戶看了看外面。
雨已經停了,風卻依然猛烈。烏雲散開,朦朧的月光從縫隙中傾瀉而下。正因如此,可以清晰的看到周圍森林陰森森的輪廓。
在森林後面的庭院的角落有一個小平房。也沒有第二棟有那樣的規模。大概是儲藏室吧。
正這麼想的時候,突然屋子的窗戶亮了。裡面有人點了燈。
是誰呢?不是什麼嚴重的問題——定是沼田夫婦中的一個。是要去拿什麼必要的東西吧。
我離開窗戶,慢慢地深呼吸了一下後,敲了223號的門。
過了一會兒鳴開了門。夏裝外面披了一件象牙白色的對襟毛衣。顏色比平常的更加慘白。
毫無笑容地簡短地說了聲「請進」把我讓進了屋。即使在這個不是那麼熱的晚上,空調還是開到了最大。
「請,隨便坐。」她邊說邊把我領進了客廳。
我小心翼翼地坐到了窗邊的椅子上。鳴坐在兩張床其中一張的邊上說:「是misaki的事吧。」並用毫不猶豫的眼神看著我。我默默點點頭。
她說的「misaki」當然不是26年前的「岬」也不是自己的姓「見崎」,更不是「御先町」的「御先」了。而是四月下旬在夕見之丘市立醫院死了的她的表姐籐岡未笑。
「一開始在醫院見到的時候就好奇,為什麼你會坐著電梯去地下二層呢。」為了重新勾起她的回憶,我不斷地發問「那天未笑死了吧。太平間在地下二層,所以你看到了她的遺體。然後你把那個人偶放到了她身邊。」
「你覺得奇怪?」
「嗯,是。」
「事情有點複雜。」
鳴說著低下眼。
「不太想跟人說……」
「能聽聽嗎?你會告訴我嗎?」
過了一會,鳴低著頭答道:「好。」
2
「籐岡未笑雖然是我的表姐,但我們是同年。但是,怎麼說呢,原本不是這樣的。」
鳴稍微的抬了抬眼,開始娓娓道來。最初還是遮遮掩掩的,我厭煩了體會其中的意思,把頭歪到了一邊。她不顧繼續著。
「未笑的媽媽叫mituyo,我的媽媽——霧果的本名叫yukiyo。她們兩個是姐妹,而且是同年。」
「同年?」我歪著頭,插嘴道。」是雙胞胎嗎?」
「異卵雙生。原來的姓是天根。據說天根的奶奶沒有結過婚。」
「夜見之黃昏……」的那個老女人——天根奶奶確實是鳴的外婆。
「即使是異卵雙生,兩個人還是非常像。在同樣的環境下一起成長,mituyo先結婚了。對方就是籐岡。在食品公司認真工作的員工。yukiyo稍微晚點,跟見崎孝太郎——家父結婚了。父親是白手起家的實業家,很有錢,整天到處飛。可以說跟mituyo的丈夫成鮮明對比。跟籐岡結婚的mituyo先生了孩子。
「那個孩子就是未笑?」
我向鳴確認,她默默地點了點頭,然後接著說:「然後還有一個人。」
「咦?」
「是雙胞胎。」鳴這麼說著又低下了頭。
「這個也是異卵雙生,但是兩個女孩還是很像的。」
籐岡未笑還有個雙胞胎姐妹?
難道是,那麼可能是——
「yukiyo比mituyo晚一年懷孕。然而她的孩子沒有能生下來。」
「你好像說過。」
「yukiyo特別特別傷心。正是因為這樣,她才瘋的。並且,因為流產,她從此失去了生育能力。」
「……啊啊。」
總覺得,在這時就差不多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有了雙胞胎的籐岡家,本來就有經濟上的困難,又要養兩個孩子,所以感到很不安。相對的,見崎家卻需要拯救yukiyo極度失意的心。mituyo同情yukiyo這一點當然也是有的。——所以啊,說到這裡,就應該明白,正好需要與供給相平衡。」「需要和供給?」
「對,你明白的。」
鳴稍微鬆了口。
「籐岡家把雙胞胎中的一個送給了見崎家做了養女。」
「那麼……」
「送出去的就是我。兩歲時,我從籐岡鳴變成見崎鳴。雖然對於為什麼被選中的不是未笑而是我這一點我毫無印象,但是——」
鳴這個時候稍微停頓了一下,「大概是因為名字的關係吧。」接著又說了起來。
「名字?」
「如果是未笑作為見崎家的養女的話,就變成misakimisaki了。我覺得是因為這樣可笑的理由。」
從淡粉色的嘴唇中透出的一點微笑,馬上又消失了。
「就這樣,在我還沒懂事的時候,我就被送到見崎家,成為他們唯一的女兒。對養女這件事毫不知情。所以,以前我一直認為yukiyo只是姨媽,未笑是跟我很像同年的表姐。雖然知道生日是同一天,但總覺得是很偶然的事,並且覺得不愧是雙胞胎姐妹。小學五年的時候,我知道了真相。天根外婆不小心說溜了嘴。大概是想一輩子對我隱瞞真相。」
雖然是關於自己的身世,但鳴的口氣很平靜,表情也基本沒什麼變化。——我也不知道我該有什麼樣的反應。只能暫時靜靜地聽著。
「我對那個人來說基本上是她沒有出生的孩子的替代品。對父親來說同樣如此。比一般人疼愛我。眼睛生病的時候他們也盡心盡力地對我,還特別為我做了義眼。我很感謝他們。但是——」
——因為我是那個人的人偶。
「但是,替代品就是替代品。那個人總是從我這看到本應該生下來的自己孩子的影子。」
——雖然是活人,但不是本人。
「窩在工作室,不停的製作那樣的人偶,大概就是因為內心深處還有種很強烈的對於孩子的思念吧。她並不把我當作是親生的,而我也同樣的,但是在知道真相後,那個人僅僅是養我的母親,而不是親生母親……」
鳴頓了頓,我見機問道「然後呢?」。
「你知道了那件事,然後你怎樣?」
支支吾吾了一陣後,鳴回答道。
「想見他們。——籐岡母親,還有父親。」
那個時候,我注意到她的臉紅了。
「我沒有埋怨他們,責問他們為什麼在我和未笑中,要把我送給見崎的想法。只是想好好和他們說說話,跟生我的父母聊聊天。但是,就是那個時候,籐岡他們搬家了。那之前我們在鄰近的小學上學,家也離得很近。未笑轉學後,雖然在一個城市,但是家離得遠了,見面也不容易了。即使這樣我還是把很想見母親的想法告訴了霧果。那個人露出了極其悲傷的表情,接著發了很大的脾氣。」
「發脾氣,是不想讓你見你的親生母親嗎?」
「是這樣的。」鳴點點頭,很失望。
「之前稍微提過吧。雖然那個人,對我的生活和活動都是放任原則,但是唯獨對那件事神經質。」
「啊……嗯。」
「就是那件事。我接近籐岡母親的事——因為不安,所以也沒辦法。只是對自己的雙生姐妹特別。讓我帶手機可能也是不安的表現。總是要保持聯繫。雖然我理解她的心情,但是……」
鳴這時候又開始支支吾吾。
「但是……那期間我還是偷偷地跟未笑見面。特別是升上中學,彼此的活動範圍更廣了。那時候,她也知道了我們本來是姐妹的事。
她和我或許都奇怪地堅持著,即使沒有許可仍舊保持聯繫。我們同時呆在媽媽的肚子裡,從那時起我們就有了羈絆……所以我們是彼此的半身,雖然這是很普遍的說法,但我們就是那麼想的。
「啊,但是啊,與其說是開心,倒也不是如此。自己的半身在那裡,這種不可思議……差不多這樣的感覺是最為強烈的。還有果然,未笑是在親生父母家長大,我是作為養女離家,而且還在幼時失去了一隻眼睛……大概,也許我相對要彆扭一點吧。」
好像是風向改變了,敲得窗戶玻璃啪啪作響。感覺好像有人在外面偷窺一雖然不可能發生這件事——我不自覺地回頭。
「未笑是去年春天得的病。」鳴接著說。
「是腎臟的重病,一生要做人工透析。如果不這樣就要腎臟移植。」
「腎臟移植……」
「對,就這樣未笑從籐岡母親那拿走一個腎。因此,去了東京的大醫院。其實我想把我的腎給她。對吧。雖然是異卵但是也是雙胞胎,大小也一樣,一般會最先考慮移植。移植大人的腎臟給小孩,大小也不一樣,會有難度的吧……
「但是,好像有十五歲以下的小孩不能作活體移植的規定,所以,不行。不管我說我多想捐出腎臟,即使醫院特別同意了,但是那個人——霧果知道後一定會堅決反對。
「籐岡未笑來市立醫院之前,『在別的醫院接受過大手術』說的就是那個手術——給水野打電話通知這事,他的聲音忽然生疏了,不由得我閉起了眼睛。
「年初做了手術,結果很成功。但還要繼續觀察,在病情穩定的時候,未笑轉來這裡的醫院。轉院後,也順利恢復。我悄悄地來看他。當然瞞著霧果。我跟未笑說了好多話,她說鳴的家裡有好多人偶,真好,於是我們就做了約定。我讓她看我屋裡的人偶的照片。並且問她最喜歡哪個,然後當作出院的禮物送給她。那個就是。」「就是那個你在太平間拿著的那個?」
「——因為約好了的。」
鳴慢慢地悲傷地眨著眼睛。
「我完全沒有想到那時候她突然死了……我想都沒有想過。那之前沒有任何問題,馬上就要出院了。但是,突然就死了。」
……對啊。水野也是這麼說的。
病情突變,連搶救的機會都沒有,籐岡就去世了。那是四月二十七號,星期一——野說過了。「好像只有這一個女兒,所以父母都大失方寸。」
長時間的疑問被解開了,這是事實,同時相像鳴的內心,就覺得堵得慌——努力不讓淚腺鬆弛,忍得很辛苦。
不知不覺得知重大的真相。
「不是表姐妹,而是原本就是姐妹。」抱著極度的困惑和混亂我確認了那個真相。
「也就是說實際你和未笑是直系親屬的關係……」
「對啊。」
「也就是說那個時候才那樣?」
進學校第一天,第一次跟她在學校說話的時候。在0號館的前面,黃玫瑰盛開的花壇前。
——還是小心點吧,或許要開始了。
「所以才說『或許已經開始了』。」
「你還記得啊——對。」
「已經開始了啊。」
我看著鳴的臉,說。
「今年的厄運是從四月的那是個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大概。」
「為什麼那個時候不說?」
「我……我……」
鳴沒有朝這兒看,再慢慢地悲傷地眨著眼睛。
「我不相信未笑就因為這樣死了。雖然被問到這像詛咒似的不明不白的死因,但是我還是沒有回答。被問到未笑的事的時候也只說是表姐。我不想說。」
我想起來了。
「五月的死者」櫻木由香裡死了後,第二次在畫廊的地下室偶遇鳴的時候,她說的話。
我一直對她那時說的話半信半疑。
——發生了那件事,柛原五月來學校,那時候雖然是那麼說的,但還是不能百分之百相信。
「那件事」一定就是四月未笑死的事。「那麼說的」一定是「或許已經開始了」對我的暗示。
鳴垂下頭,死死抓著她所坐的床上的床單。我一邊努力的捉摸著她的內心,一邊整理著逐漸清晰的事實,說:「今年三年三班的厄運跟之前的許多例子一樣是從四月開始的。在醫院死去的籐岡未笑第一個犧牲者『四月的死者』。這樣的話,也就是說……」
拍打著窗戶的強風吹進了我的身體。體溫瞬間下降,後背一股寒氣瞬間遊走全身,激起滿身雞皮疙瘩。鳴抬起頭,點點頭表示明白。
「我也那樣想過。」
「也就是說?」
「柛原君出院後第一次上學是五月初。大家一直覺得是因為那時候教室的桌子和椅子不夠,所以今年『災厄』的反常地從五月開始。但如果未笑是『四月的死者』,那麼大家就誤會了。」
「對啊。」
我抱著胸點點頭。
「也就是說就是這樣的。不管桌子和椅子的數目對不對,其實是從四月——在我來夜見北前,班裡已經秘密混入了『另一個人』……」
3
「所以,應該是的。」
幾秒的沉默後,我謹慎的問道:
「我說我難道就是那個人的時候,你斷然說不是。『放心吧』『因為柛原君不是『死者』。」
「我說過。」
「那是因為你知道從四月厄運開始!我四月還不在班裡,所以……對吧。」
「也因為這個。但是最根本的理由不是這個。」
我預感到鳴會這麼回答。
「是什麼事?」我又問了一遍:「什麼理由?」
「是……」
剛準備回答,鳴猶豫了。眼神放空,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像人偶一樣一動不動——堅定地從床上站起來,又重新朝向我。然後把左眼的眼罩慢慢摘下來。
「這個眼睛——」
空空的眼窩裡埋著一個特別的義眼。她用那個「虛空之蒼瞳」看著這邊說。
「他們跟我說這個『人偶之眼』是不一樣的。」
當然,我沒有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但卻有模糊的預感。
「然後呢?什麼意思?」
對我進一步的問題,鳴毫不猶豫地這樣回答:「之前說過。我能看到你們看不到的東西本不可能看到,看不到也可以的,不想看到的東西,這隻眼睛統統能看到。」
「本不可能看到,看不到也可以的……什麼?」
「大概那是……」
鳴抬起右手,用手掌遮住不是「人偶之眼」的那隻眼睛,「『死亡的顏色』……」
吟唱著神秘咒語似的,鳴說道。
「『死亡』那邊的東西的顏色,色調。」
「……」
「知道嗎?不知道吧?」
該有怎樣的反應,老實講我也不知道——但是。
「雖然說了,一般人不會相信。但是,已經全部說了。能聽我說嗎?」
她這樣說的時候,我馬上狠狠地點頭。然後又重新凝視她朝著這邊的眼睛。真是漂亮的眼睛,但是卻是很空洞的藍色眼眸。
「我聽著。」我說。
4
「一開始什麼是什麼我不知道,所以很困惑也很苦惱。」鳴就這樣脫下遮眼罩』又坐回到床邊。然後依然還是用不變的冷靜的口吻說。
「空洞的左眼當然已經失去了視力。即使手電的光對著我,我都感覺不到一絲光亮。閉上右眼就什麼都看不到了。四歲的時候做了摘除手術。從懂事就這樣了。雖然霧果為我做了這個『人偶之眼』,但之後有一段時間也沒有使用。但是……
「最一開始是什麼來的……好像是父親的親戚去世了,帶我去他的葬禮的時候。大概是小學三年級結束四年級開始的時候。『要告別了』,放花到棺材裡,看到死者的臉的時候,有種特別怪的感覺。應該什麼都看不見的左眼,卻有種看到什麼的感覺。不是什麼形狀,而是顏色。我嚇了一跳。左眼感覺到什麼,特別是第一次的時候。那真的是奇怪的感覺。遮住左眼只用右眼看,卻是非常普通的人的臉。但是與左眼一起看得話,又從那透出很奇妙的顏色。」
「奇妙?什麼顏色?」我問道。
「說不清楚。」鳴慢慢地搖頭答道。
「右眼沒見過的,絕對看不到的顏色。紅色或者是藍色又有點黃色,不能用已命名的顏色表達的顏色,沒有合適的。在這個世上不存在的顏色。」
「幾種顏料都混合不出來?」
「不行……」
「這就是『死亡的顏色』。」
「這件事,最初我也不知道。」鳴看著天花板,深深地吐了口氣。
「我是這跟別人說,但基本沒人認同。也讓醫生檢查過,但是沒有任何異常。如果說可能是幻覺,雖然我也這麼認為過,但是從那以後不斷地看到過這種顏色。並且——」
鳴從容的把視線移回我這裡:「這幾年越來越清楚。感覺到那個顏色時,就會有『死亡』出現。」
「有『死亡』是指看到死去的人的臉的時候嗎?」
「曾經碰到交通事故的現場。在撞毀的車的駕駛座中有一個滿臉是血的男人被困,當時已經死了。我在那個人的臉上感到了在葬禮上看到的一樣的顏色。」
「……」
「不是只有直接看到的情況。比如,在新聞或者電影或者照片中出現的也有。事故戰爭的現場的。雖然電視或者報紙不多,雜誌之類的有屍體的照片刊登。看到那樣東西也會感覺到。」
「一樣的顏色?」
「怎麼說呢,程度不同。」
「然後呢?」
「清楚感覺到的也有,模糊的也有。說濃淡更好一點。真實的清楚,重傷,重病的病床前感覺到的相對模糊。」
「不是只有死人啊。」
「嗯——大概那個人快死的情況也有。快要接近『死亡』,或者快要被領進『死亡』的情況也有。所以顏色稍微模糊,更像是色調。天根外婆因為要做癌症手術住院,因為及早發現,所以得救了。但是當我探病的時候,能看到許多病人透出死的色調。不是什麼預知能力。雖然能看到重傷或這種病的人的顏色,但是那之後是因為事故還是什麼原因死的卻看不到。所以,大概只是能感到這個人身上帶有『死亡的色調』。」
「……」
「去市立醫院看未笑也不是很高興。有時候還是能感覺到一些事情。但是對未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所以覺得她沒事很安心。但是,突然……」
鳴很悲傷或者說很悔恨地輕輕地咬了一下下唇。暫時沉默。之後繼續。
「為什麼這隻眼睛能看到這樣的東西呢。很不可思議吧。雖說是『死亡的顏色』,卻只是人的。對別的動物就什麼都感覺不到。奇怪吧。」
「……」
「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很害怕,討厭得不得了——這樣那樣地想了好多,但是還是不明白。雖然不明白,但也逃避不了,只能接受。就這樣想了。也就是說——都怪人偶的空虛。」
——人偶是不真實的。
確實是,在畫廊的地下室遇到他時,她就這麼說。
「人偶是不真實的。死也是虛幻的。他們跟我有一樣的左眼,或許也能看到人的『死亡的顏色』。或許跟我當時做手術時有跟『死亡』有關係的經歷有關。」
我聽著她的話有了要偷偷解開這個世界之謎的想法。
「這樣想著,雖然只能接受,但是這樣的話對誰都無法接受吧。最終我沒有跟未笑說。不能說。從某個時候開始我就決定在人前把這個特殊的眼睛遮起來。」
「是嗎?」
我雖然點著頭,但是還是很理智地想著整件事。到底應該相信鳴說的話有多少是真的。
我嚴肅地試著問她:「你見過嗎?死人的靈魂之類的。」
「沒有。一次也沒有。」鳴嚴肅地回答。
「所以世人所說的形狀,到處徘徊這種事從來沒有見過。我覺得基本沒有。」
「靈異照片呢?」當然這是試探性質的問題。
「這個也沒有。」她毫不動搖地回答。
「電視上,雜誌上介紹的那些照片怎麼看都是贗品或是把戲。但是,所以……」鳴的目光這時候是敏銳的。「所以,二十六年前三年三班的那個照片再一次認真地看了一下。用這隻眼睛確認了一下。」
「嗯,然後呢,那個時候……」
前天她來了我家,看我母親留下的那張照片時,左眼的眼罩是摘掉的。然後對我——顏色呢?我正準備問——沒有看到奇怪的顏色嗎?
「怎麼樣,那個?」我問。
「那個照片裡的學生夜見山岬有『死亡的顏色』嗎?」
「看到了。」她立即回答。
「看了所謂的靈異照片,第一次感覺到那樣的顏色。所以,一定……」鳴這麼吞吞吐吐,我現在重新想起——我知道我不是死者。
來到鳴的家裡,在三樓的客廳時她說的話。
自己能確認自己不是死者嗎?我正準備追問時,「因為……」她開始說了「這就能說明吧。」
鳴又慢慢地從床上站起來,說。
「這樣即使摘掉眼罩我也看不到神柛君有『死亡的顏色』。所以你不是『另一人』。」
「同樣的道理,你自己也不是。」
「嗯。」鳴把摘下的眼罩戴上,點點頭。「這個『人偶之眼』的不可思議之處我多少也相信……啊啊,但是捫心自問,還是有些半信半疑。現在有時也會懷疑,這只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的深信不疑而已。
「還有,雖然這有可能只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的執念,但我剛才說了這不是什麼『預知能力』對吧。但是,我覺得自己身上也許也有那種東西。如果未來我自己瀕臨『死亡』,那麼我是能感覺到的,如果應對順利,或許根據情況能夠逃過『死亡』,所以柛原君回去的時候擔心我,我說我不要緊。」
這樣的事確實也有。
「現在聽到的話,假設都相信——」我一邊站起來一邊說。也沒有雞皮疙瘩了,儘管開著空調,這次反而從頭上冒出了汗來。
與鳴不到一米的距離,她左右兩隻眼睛都死死地盯著這裡。背後的窗戶仍然啪啪作響。
「所以,你說不定已經知道了。」
「死者」是誰——?
「用『人偶之眼』看一下,班裡面誰是『另一個人『……」
「在學校我是不會脫掉眼罩的。」
「三年級,在聽到的傳聞中得知『詛咒』的真相,新學期開始後還是沒有脫掉它。未笑變成那樣,柛原君轉校,櫻木死了,雖然基本已經相信了『災厄』,但果然……」
「儘管桌子上有那樣的塗鴉?」
「死者」是誰——?
「摘下眼罩,或許會知道誰是『另一個人』。」
「雖然知道了,即使知道了,又不知道會遇到什麼事,也不知道怎麼辦。雖然很在乎,但是……」
確實如此,我從來沒在學校裡見過她摘下眼罩的樣子。但是在某個時候摘下不行嗎?」死者」是誰——?解開這個疑問不好嗎?不然不會不甘心嗎?
「那麼……」說完,我深呼吸了一下。可能因為太緊張了,讓積在肺中的氣吐出去的時候感到有點疼。
「這之後呢?現在這個時候呢?」
在從松永克巳在十五年前藏下的那卷錄音帶裡得知了那件事,在現在已經不能說「知道了也無能為力」這句話的當下……
「你知道嗎?能看到嗎?那人來合宿了嗎?」
對我的連續提問,鳴有點害怕地抖了抖眉。和我同樣地捂著胸口深呼吸,好像有什麼為難的事,目光移到腋下。然後又輕輕地咬著下唇。過了一下,輕輕地點了點頭。
「『另一個人』來了。」
「——果然。」
我能感覺到有汗從襯衫下面的皮膚滲出來,我注視著鳴的嘴角。
「——那是?」
但是,那時——
房子的門發出巨響,阻礙了我們的對話。是誰在外面敲門的聲音。
不是敲門,是撞門。
「什麼?誰?」跟鳴說著的同時,門被推開了。然後看到有人滾進來。
「啊?」
我忘了時間和地點,大聲說:「敕使河原!?怎麼了。」
5
敕使河原的樣子有點奇怪。
可能是奮力跑來的,呼吸也很急促。因為汗襯衫粘到了皮膚上。頭髮上和臉上也都是汗。但是臉色蒼白。表情僵硬起來。沒有焦點的眼神。
「怎麼了?」
靠近一點,聽到他喉嚨裡發出咕嘟聲。頭哆嗦著搖著。我和鳴交換了一下眼神。對鳴沒帶眼罩的事沒做出任何反應。
「哦,哦,不好。」
斷斷續續的氣息,終於發言了。
「那……那個什麼。冒昧地問你倆問題行嗎?」
問我們?——奇怪。很明顯奇怪。敕使河原沒事吧?到底是什麼。
「想問一下。」
敕使河原穿過我旁邊,向窗戶邊走去。走到那前面,然後回頭問:「風見智彥你們認識嗎?」
「啊?」我毫不猶豫地疑問。鳴也有相似的反應。
「什麼?突然——」
「所以,要問啊。認識嗎?風見。是什麼樣的人。」
敕使河原認真而反覆地問著。
「知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三班的,男班長。從前和你有腐緣。」
「嗯嗯。」敕使河原敏眉呻吟著。「——見崎呢?知道風見的事嗎?」
「不可能不知道吧。」
「是嗎——是吧。」
「敕使河原你到底怎麼了?遇到什麼了?」
「糟了。」
「什麼糟了。」
「可能弄錯了。」
「弄錯什麼了?」
「我……我,覺得他一定是『另一個人』。剛才……」
「那個人是……」
風見?
「是風見。」
「——難道是?」
難道是這傢伙殺了風見?
「胡說吧。」
敕使河原用兩手抱著頭,「那之後,我就時常地試探他。說了好多關於小時候的話。看他是不是都記著。那傢伙……」
「啊啊,這樣啊。」
「很奇怪,那傢伙。」
中間敕使河原抽泣的訴說著。
「說起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經常一塊玩的秘密基地,他說忘了。小學五年級的暑假,兩個人騎著自行車想去看海,但在出市外的時候失敗了,他也說『不太記得了』——所以……」
「所以?」
「那個是他的簽名嗎?最初多少有些不自信。但是一直想就覺得有點奇怪了。所以那個人是別人。真正的風見早就死了。現在的風見是春天混入班裡的另外的一個人。」』
敕使河原已經完全誤會了。「另一個人」=「死者」。
但並不是這樣。聽了鳴和千曳的解釋,根據我的理解,真貨和贗品,那個是真貨。連自己都意識不到自己是死者。是混入這個世界的。所以小時候的記憶什麼的一點意義都沒有。識別的線索和證據應該得不到。但是……
大概誰都有像敕使河原說的這樣忘了小時候的經歷,對孩提時代的事記憶模糊。但是……
「所以,今天我把那傢伙約出來。敕使河原有時如鯁在喉,支支吾吾地訴說著事情原委。
「雖然我們是同屋,但是讓隔壁聽見就不好了。我說我發現在二樓的角落有一個娛樂室,能一塊去看一下嗎?就這樣我把他約到了別的地方。在那,我已經做好了準備。我問他:你不是真正的風見吧。你是『另一個人』吧。他惴惴不安,驚慌失措,我就越來越生氣。我覺得奇怪,果然是這傢伙。就像之前磁帶裡說的如果這傢伙死了的話——就是一命換一命,大家就有救了。」
「所以,你就殺了他?」我壓制著自己上揚的聲音。
「真的?」
「爭吵之後就扭打起來。不是想明確地殺了他。啊啊,不對,那時候我也不清楚。就這樣從裡面到外面的陽台,不經意間,那傢伙就從這裡……」
「掉下去了?」
「——啊,嗯。」
「推下去了?」
「——可能。」
「就這樣死了?」
「倒在下面的地上,一動不動。血從頭裡湧出。」
「啊啊。」
「但是,那時候我突然很害怕。身體不停地顫抖。」敕使河原單膝站著,兩手捋著汗水浸透的茶色頭髮。
「嗯,然後飛奔出樓道,來到這裡。我知道柛來了見崎的房間,所以最先想到了你們。」
「那望月呢?」
「那傢伙不靠譜。」
「——即使問了剛才的問題。他也不知道。」
「所以,看,那卷磁帶。」
敕使河原的手離開了頭髮,抬頭看著我。剛才充血的眼睛裡就佈滿淚花,現在終於湧了出來。
「聽過松永克巳十五年前殺了同宿的另一個人的事吧。聽說另一個人死了之後那傢伙早已經不在了。除了松永本人沒有人記得那個人的存在。所以……」
「想確認一下?風見君是不是真的是那個『另一個人』?」
敕使河原抖動著肩膀,渴望地問我:「但是……你說你認識風見吧?」
「果然還是我弄錯了。對吧,misaki?怎麼辦?」
我邊想著答案,冷靜下來發現有兩個可能性。
一個是像敕使河原所說「另一個人」不是風見智彥——也就是敕使河原弄錯了。
另一個可能性就是「另一個人」是風見智彥,但是他沒有死。根據之前所說敕使河原把他推下陽台,但是並有確認他是否死亡。所以,還「沒有死,有可能。
「咦?」
「從二樓掉下去,不是一定會死。有可能是失去了意識,但是還有氣息。」
「啊……」
敕使河原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又重新走回窗戶那邊。搖搖晃晃地伸出手打開窗戶,走出陽台,我慌忙追過去。
在潮濕的風中。在從雲間透出的月光下——
敕使河原伸出右手指向斜前方。玄關的左手在二樓的一個角落那就是娛樂室。
「在那,在那邊。」敕使河原指向那邊。
「嗯。從這看不到啊。花叢對面。」
那時我從我的褲兜裡拿出手機。準備報警。看到我這一舉動的敕使河原說:「喂,柛你準備把你的好朋友出賣給警察嗎?」
「傻瓜。」一邊回答著,一邊想到那個警察。
因為水野的事錄口供,之後在學校前面曾遇過一次的年長的刑警。叫大庭。聽說有一個上小學的女兒。「如果有什麼對案件幫助的事的話……」覺得萬一有什麼發現的時候,就把他給的名片上的手機號碼輸入到了手機裡。如果是那個人的話,跟他說明情況,他說不定會理解的。我離開敕使河原身邊,迅速撥出了那個號碼。——但是,沒有接通。
確認一下手機,只有一個信號。電話沒能接通。
「柛原君。」鳴出聲了。她沒有出陽台,在窗戶那邊向這邊看過來。
她很冷靜,但是用力地搖著頭。然後用不讓敕使河原聽到的聲音悄悄的告我:「風見不是。」
「這樣啊。」
根據她的「人偶之眼」判斷,風見不是。另一個人是除了風見之外的誰呢?
「敕使河原。」我語氣強硬地叫他。
「總之先確定一下他是否還活著。如果還有氣息,就應該及時處置……對吧?」
「嗯。」敕使河原有氣無力地回答道,離開了欄杆。突然失望地垂下頭。我絕沒有開玩笑地這樣說:「這可不是因悲觀自殺的。」
「啊啊啊。」
「快點啊!」
6
我們三個人衝出223號室直奔玄關。在跑下樓梯去玄關大庭的途中。突然有種奇妙的預感。
預感,一種不好的預感……啊啊,不是。冷靜地想想,一定不是那種類似超能力的感覺。
跡象。——對。感到某種跡象。
是什麼奇妙的跡象呢。不安的跡象。不好的跡象。冷靜地想想,一定是在下樓時掃視周圍,亂七八糟的原因。
敕使河原和鳴都毫不猶豫地奔向玄關。只有我不由得駐足了。
昏暗的大庭。被黑暗吞噬的走廊。在那——
有一扇開了幾厘米的門。映入眼簾的東西只有那個。
是食堂的門嗎?
沒有任何亮光從裡面透出來。比走廊還要黑暗。從門縫中看去,在那幽暗的盡頭,感到似乎有什麼。那就是剛才的跡象吧。
我一個人靠近那扇門,去拉那個閃著微弱的光的門把手。很滑。
汗?——不是。不是汗。這是……
離開門把手,攤開手掌仔細凝視。在黑暗中,隱約能看到不是汗。是什麼黑漆漆的東西把手掌弄髒了。這是……
血?
是血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麼?
要不返回去追先走了的那兩人?但是不能。想了很多。終於鼓足勇氣推開了門。我走進食堂。黑得幾乎什麼都看不到。我扶著牆,一步,兩步,慢慢前行著。
「哇。」不知道被誰握住了腳脖子,發出了不同的聲音。
「哇。什……。」
什麼?誰?我急忙躲開那裡。
什麼——誰倒在了地板上?多虧了從裡面的窗戶透進來的微弱月光,知道了。
「什……什麼?」
我發出及其恐懼的聲音。
「誰?到底怎麼……」
衣服是夏季學生服。因為穿的是褲子,所以是男生。
以為是趴著,所以看不到臉。不知道是誰。右手伸向前方。就是那隻手絆住了我的腳腕。因為很突然所以特別吃驚。
「沒事吧?」
我回到了他的旁邊,手拍拍他的肩膀。
「喂,沒事吧?在這種地方到底……」他對我的呼叫做出反應。微微地動了一下身體。我握住了他伸出的右手。
——跟剛才門把手的觸覺一樣。
「受傷了嗎?」我問。他痛苦地呻吟著。我扶著他的肩膀想把他扶起來——但是。
「。……不行。」
從他嘴裡發出像蚊子叫一般的聲音。
「不行。」
「你什麼不行。」剛說就注意到他穿著的白襯衣從背到腰都髒了。染滿了血。
「這……難道是被刺了?」我不由得把臉貼近他細看,黑暗中看到他血跡斑斑的臉。
「前島君?」
晚飯後和久井的哮喘發作,奮力拍他背的前島。身材嬌小娃娃臉,其實劍道很強的前島。——大概不會錯。
「喂,為什麼這樣?」我貼著前島的耳朵說。
「被誰刺到了?誰……」
辛苦地低吟著,前島漸漸地斷斷續續的說著。感覺用盡最後一點力氣。
「去看廚……廚房……」
「廚房?廚房怎麼了?」
「去看……管……管理……人……」
「管理人?」
我搖著前天的肩膀。
「沼田?怎麼了?」我接著問。沒有回應。剛才睜著的眼睛閉上了。
沒有意識了。難道死了?冷靜,沒有確認這個的時間。
我起身,抵抗著越來越明瞭的恐怖,邁出了步子。即使沒找到電燈的開關,藉著月光,也能看到裡面廚房的門。
——奇怪啊。那個大爺……
腦海裡再次出現了幾小時前在這個食堂的敕使河原耳語的話。
——突然瘋了,殺了自己的孫子的爺爺有的是。
難道,這種事……
——那個大爺不會這麼粗心大意的。
來到廚房門前,又感到了奇妙的跡象。這次不僅是視覺上的。聽覺,嗅覺。
什麼啊,聽到有點異樣的聲音。
是什麼聞到有點異樣的臭味。果然是從門後面傳出來的。
但是——
我違背了不能打開這裡的門的內心的忠告。手伸向了門把手。
一伸過去,手掌就感覺到燙。幸好沒有到燒傷的程度。但是,門把手現在驚人的燙。
這時候或許應該停止進去的想法。但是,我還是繼續轉動了門把手,然後不假思索的踢開了門。
異樣的聲音,異樣的味道,那一瞬間都知道了——火。
房間著火了。
強烈的煙霧和熱氣溢出來。我受不了地向後退。手腕擋住臉,憋著氣。這時——
我清楚地看到。
被大火包圍的廚房的中間躺著一個人。頭朝房門。火苗已經在衣服上蔓延,一動不動,或許已經死了。頭和臉都有被刺的傷痕,可能是直接死因,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那就是做完飯肉料理用的鐵扦子。
火勢很兇猛。雖然手邊有滅火器,但是不是一時半會能撲滅的。我回到前島身邊,大聲叫他:「喂!」
「前島!不好了,著火了!喂!快逃啊。否則會被燒死的。」
7
前島還活著。聽到我的聲音後微微地動了一下身體。
我不能把他放在這不管。「振作一點!」我不停的鼓勵他,不管一切地抱起他,奔向走廊。
廚房的火迅速蔓延到食堂。
可能多少能遏制火勢蔓延,所以關上了食堂的門。
「怎麼了柛原君。」
從大廳傳來的是鳴的聲音。因為看不到我,所以回來尋找。
「在這兒……咦?」
「這是誰?」她不解的問。
「怎麼了?那個人。」
「受了重傷。」我喊著回答。
「而且,廚房著火了!」
「火……火災?」
「裡面的管理人沼田死了,被人殺死了。一定是因為這個,犯人放的火。」
說這件事的同時,「對了!」我心中泛起嘀咕。
那個時候。
晚上十點我拜訪鳴之前,從走廊的窗戶向外看的那個時候。裡面庭院裡的儲藏室裡有亮光。當時覺得是管理人要拿什麼東西。那是——
那不會是犯人在殺沼田之後又或是在殺沼田之前事先準備好放火用的燈油吧?
「那個人,前島。為什麼……他?」
「倒在食堂。背部被利物刺傷。一定是同一個犯人所為。」
「傷口深嗎?」
「出了很多血。」
鳴也幫忙,兩邊撐著前島向大庭跑去。總算看到玄關的門了。
「一個人帶著出去嗎?」鳴問。
「可能。但是不盡早治療的話……」
「也是。」
「敕使河原呢?風見呢?」
「風見沒事。因為下雨,地面很鬆軟。雖然腳歲了,但是頭部沒受什麼重傷。」「太好了。」
「啊,去哪?」
「必須通知大家著火的事。」
現在返回二樓。
危險。火災就不用說了,況且樓裡恐怕會有手持利物的犯人。
「等等,見崎。」我制止了她,但是她已經跑上了樓。本來想追上去的。但是只有不能動的前島一個人在這裡。
在玄關的門廊看到了敕使河原的身影。那旁邊是風見。眼鏡沒了,可能是摔下來的時候被風吹掉了。很辛苦地拖著右腿。手搭在敕使河原肩膀上。
「不行,離開這棟樓。」我一下命令,敕使河原把目光投向我這:「啊?」
「他是誰?前島嗎?misaki,你……」
「著火了。」我叫著。
「火從廚房傳出,或是控制不住了。可能是放火。」
「咦?不會吧?」
「前島被人襲擊了,受了重傷。」
「真的?」
「暫時逃吧。」
「哦。」
敕使河原抱著風見,我抱著前島,離開了玄關門廊。步履蹣跚地向前庭的小路走去。
背後一陣巨響。回頭一看,火從食堂那一側的一樓的窗戶裡噴射而出。
尖銳的警報那時響徹整個館內。
是自動火災感應裝置起作用了嗎?還是有人手動拉響了警報。——不管怎樣,在二樓的大家也會注意到火災的。在火勢還沒有蔓延的時候大家快點……
雖然很擔心鳴的安危,還是不能扔下重傷的前島。還有一步也不能走的風見,也不能交給敕使河原。
總之還是先把前島帶到一個不會受火災影響的地方吧。督促敕使河原快點離開這棟樓。這期間,注意到有火災的學生從正門和側門跑出來。
人們都對越來越大不斷擴散的火勢害怕。超過我們,比我們先向大門跑去。他們要不穿著運動裝、T恤或者就是睡衣。穿著拖鞋跑出來的人也有。
前島的身體突然變沉了。
「振作一點,加油!」我喊著,但是沒有反應。
因為火災,發出各種各樣奇怪的聲音。很清楚的聽到是誰的悲鳴。
從斜上方傳來的。
抬頭看,發現在二樓的陽台上有人在。比223號房間靠前兩個的房間。火還沒有蔓延到,但是無法走出走廊,在那尋求幫助。
不是。立刻知道不對。
能看到兩個人在陽台。
從背影和髮型來看是赤澤泉美。尖叫的也是她。還有一個人……
「住手!」尖叫的樣子很符合赤澤的形象。
「什麼?為什麼要這樣……」
我赫然睜大眼睛。在陽台上還有一個人,是要襲擊赤澤的人。手上拿著刺傷前島的利器。
「住手!」赤澤大叫。
「救命啊。」
襲擊者和被襲擊者都出現在了陽台上。
就在那時,慘烈的聲音傳人耳朵,同時,在這棟樓裡面的一個角落一個炫目的火柱噴射而出。
……爆炸?
是爆炸。
是廚房用的煤氣。從佈局來看應該是液化氣。
我的視線又回到了二樓陽台。扭打在一起的兩個人紛紛越過欄杆掉了下來。
「怎麼回事?」
我移開視線,重新握著前島的手腕說:「沒事吧?加油!」
我單膝跪地,抱起他,但是毫無反應。
「前島?前島君?」叫了幾次之後,測了測他的脈搏。
「啊,前島……」
他已經死了。
8
比起恐怖,不如說是被徒勞感和無力感所吞噬。我慌張地使勁搖著頭,又想起什麼事——鳴呢?
快速膨脹的懸念。
她應該沒事吧。
焦急地想現在返回去找她。但是不行。玄關已經被旺盛的火焰包圍。
鳴——
通知大家有火災之後能順利逃出來吧。出入口不止玄關一個,從別的出入口也行,窗戶也行。應該行吧。
如果不能,恨死當時沒能阻止她。
剛才爆炸之後火勢更強了,已經蔓延到全館了。慢慢地越來越糟。說了最後一句「對不起「就離開了前島。
難以置信的事浮現在我眼前。
爆炸後從陽台掉下去的兩人從花叢後面從容不迫地出現。
衣服上又有血,又有泥,又有灰,已經辨認不出原來的顏色。頭髮和露著的肌膚也同樣。
扭打著從二樓掉下來,這傢伙沒事。那麼,赤澤呢?死了嗎?還是被殺了?
拖著一條腿,另一側的肩膀向下,身子部分傾斜。那傢伙用自己的力氣朝這裡走來。在熊熊火焰的光芒下他的動作像什麼不死者的化身。
那傢伙,直直地向這邊走來。與我只相隔幾米。右手果然拿著什麼利器。紅黑色的臉上一閃而過的雙眸。一瞬間汗淋淋的身上起了雞皮疙瘩。
在好多小說中看到,電影中也有——但是,在現實中卻沒看到過。
瘋狂的眼睛。完全失去意識的人的眼睛。
跟在教室割斷自己喉嚨的保寺老師完全不一樣。那個時候老師的眼睛很空洞,一點像這樣恐怖、凶狠的目光都沒有。
那個眼睛——我見過。
一反應過來我見過那樣的眼睛,我就用盡全力逃出這裡。因為堅信一定會被襲擊,會被殺。
我逃了。再次之間,背後傳來一、兩次的悲鳴聲。可能是那傢伙襲擊了來不及逃的學生。想到這裡,也沒停下腳步回去。因為實在太害怕了。
穿過前庭。漸漸能看到見面門的影子。胸口有微微的疼痛。忍受不了停下腳步。兩手捂著胸口,跪在了地上。
疼一下子好了。「饒了我吧。」我嘟囔著站起來。那個時候不由得向後看了一下。
那傢伙——殺人犯拖著一條腿。大概已經離開了吧。已經不會追到這裡了吧。對,一定已經……但是。
那傢伙還在。
雖然距離比剛才遠,但是朝這裡的步伐依然沒有停。
我很著急想趕緊逃,但是地面很泥濘。我非常華麗地摔倒了。我呻吟著,努力站起來。但是,不能馬上使上勁。終於重新站起來,再回頭看,跟對方的距離已經很近了,與此同時,胸口又疼起來。
啊……逃不了了。
瞬間絕望了。
逃不了——逃不了嗎?就這樣在這裡,我也會像在廚房被殺的管理人,前島,赤澤一樣。
「——別過來!」
勉強發出聲音,弱弱的反抗。
「別過來,已經……」
那傢伙——瘋狂的殺人犯的步伐沒停止,反而更快。拿著刀的手上下抖動著。火焰更猛烈。滾滾濃煙噴出。
突然,從旁邊出現一個黑影。
剛想是什麼?誰?的時候,黑影猛然衝向殺人犯,打掉他手上的刀。然後,殺人犯直接一個跟斗摔倒在地。立在上面的身影……
「啊?!」
我瞠目結舌。
「千曳?!」叫他的時候,已經解決了。
那影子從沒有動靜的殺人犯上離開。站起來,向這裡走來。
「千曳!」
他回答了我:「真危險啊!」一身黑的圖書館管理員說:「從醫院回來就趕上這個騷動。嚇了一跳,所以過來看一下,看到這個人拿著刀向你……」
他重新戴起髒了的黑框眼鏡』審視犯人的臉:「到底是什麼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在廚房沼田被殺了。」「沼田?」
「對——丈夫的那個……」
「那麼……」
「大概那只是個開始。接著也刺傷了前島,然後還放了火……」
「全都是這個人做的?」
千曳再一次向殺人犯——沼田太太看去。
這可能也是今年「災厄」的其中一個。
「總之先逃吧。」千曳命令我。
「向門外面逃。快點!」
「啊……好!」
「你先走,我處理這個人——沼田太太。」
「咦?」
「只是失去意識了。不能就這麼放在這。」
「但是……」
「我一個人沒事。你剛才也看見了吧。我可不像外表那自有一套辦法。我現在還要去道場。」
柔道也好拳法也好都非常有心得——確實跟他的外表不符。
「那麼,就快走啊。」
「……」
「走啊!」
「好。」
9
從逃到門外的人中,我最先看到了是敕使河原。他靠著石造門柱,呆呆的看著失火的「關谷紀念館」。在對面的門柱旁邊是風見。他坐在地上,兩手抱著一個膝蓋。額頭靠著一個膝蓋,讓身子挺起來。
「喂……sakaki……」
敕使河原看到我無力的舉起一隻手。
「前島呢?」即使被問到,也不能有任何反應。「——不行了?」
「……」
「千曳回來了。」
「——見到了。」我邊回答,邊找著鳴的身影。
「——得救了!」
「總之呆在這別動。等消防和急救來吧。」
怎麼也是場火災。雖然已經逃到離事故現場很遠的地方,但一看就知道事態嚴重。即使沒有現場直接通報,消防隊應該已經有所行動了。
「逃出來的就只有這些?」
略略一看,們這邊的除了我只有五個人。至少看不到鳴。
「見崎呢?」
「——嗯?啊,不在啊。」敕使河原喇啦喇啦的撓著茶色的頭髮。
「望月那傢伙也不在。應該沒事。他們一定是逃到別的地方去了。」
這樣樂觀的想法我到底還是不能接受。我盯著燃燒夜空的火焰。在那——
「見崎鳴!」向某個看不到的地方,低低地強烈地呼喊著。在褲兜裡找著。手機還在。還沒有摔壞。在通話記錄裡找到鳴的電話,按下了撥出鍵。
拜託了。懷著這樣的心情,把電話放到耳邊。
傍晚確實打通過一次。所以,再一次,現在只要一次。
……接啊。
拜託,只要一下也好。
聽到的是「接通中」的聲音。
第四次,她接了。
「——柛原君?」
雖然有許多雜音,但是沒錯,是鳴的聲音。
「啊……接通了。」
「是見崎吧。沒事吧。」
「柛原君呢?別人呢。」
「我們逃到大門這邊了。但是,不是所有人。前島不行了,但是千曳回去幫忙了。犯人是沼田太太……」
「現在在哪?」我問到了重點問題。
「正庭。」鳴回答。
「是像儲藏室建築的附近嗎?」在那兒的話……
「受傷了嗎?」
「我沒事。」
「但是,有點不能動。」
「咦?」她沒事,但是不能動?——不太明白什麼意思。但是仔細想想先「我去吧。」我說:「現在就過去。」
但是「還是別來的好。」鳴這樣回答。喇啦喇啦,雜音蓋過了那個聲音。
「為什麼?」
「別來,柛原君!」
「那……為什麼?」雜音越來越大,聲音斷斷續續的。我為了不聽漏,把電話緊貼耳朵。
「我不得不停了。」
「停止?」
停止?難道是——
在腦中模模糊糊的相像,那時一下子具體了。不會是——
「不會是,見崎……」我提高了聲音,喇啦喇啦……雜音越來越大,我不知道我的話她聽到多少。
「那你現在跟誰在一塊。」
「我……」
「跟誰?見崎?」
「可能要後悔。所以……」
她的聲音漸漸消失了。在這個盛夏時節,這場殘酷的災禍的夜晚,幾乎奇跡般地接通的細線就這樣斷了,在那一瞬間——時鐘走過凌晨十二點,已經是八月九號了。
10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立刻跑去。向通向門東邊的內庭的小路奮力跑去。本來就下雨,再加上火災中的灰塵落下,腳底特別滑,但是一次也沒滑倒,不一會就看到了目的地儲藏室。我想這期間連五分鐘都沒有。
呼嘯的狂風,附近燃燒的火焰在咆哮。跟這些不一樣,遠處消防車的聲音漸漸清晰。
我走進儲藏室,搜索著鳴的身影。跟主屋有大概十米的距離,因為風向火隨時會蔓延到這裡。但是幸好她沒事。「見崎!」我聲嘶力竭地喊著:「在哪啊?見崎!」沒有回應。
我繼續喊著她的名字,尋找著,終於在小屋的北邊找到了她。她一個人背靠小屋的牆壁。
「啊啊……見崎……」
襯衫,裙子,頭髮,臉,手,腳全是灰。但是跟剛才在電話中所說一般沒有受什麼重傷。
「見崎?」我喊著,她猛然回頭。但是,馬上又把視線移了回去。
她視線方向大概四五米的地方,除了她之外有「另一個人」。那個人躺倒在地面上。比鳴身上的灰更多。但是下半身被幾根方材壓住了。
「因為爆炸的衝擊,方材倒了。」鳴看著那個人說。她左眼的眼罩沒有了。
「然後那個人就不能動了。」
「如果不救他的話……」說著然後歎了口氣。
鳴默默地搖了搖頭。
那時我注意到了她手上拿著的東西。那是洋鎬?右手握著的柄被染紅了。「頭」的部分垂在地面上。是放在這附近的道具?還是從這小屋裡找到的?
「不能救!」鳴不看我,繼續喊著。
「這個人是『另一個人』。所以……」
望著跑的時候,我已經有她和「另一個人」在一塊的預感。儘管這樣還是不禁從喉嚨中衝出「咦?」
「——真的?」
「顏色——我看到了死的顏色。」
「那個,現在知道了嗎?」
「——之前……」
能聽到有些悲傷的聲音:「知道了,但是不能說。」特別悲傷的聲音,「但是,但是聽了那卷錄音帶之後想。不能不制止。今天晚上,造成今天晚上這樣糟的局面,已經不能不制止了。如果還不制止的話,大家就……」
鳴抬起頭,兩手重新握著洋鎬。
「等一下!」我制止道。我躍到她面前。這個舉動是身體的自然反射。
我走向躺倒的那個鳴所說的另一個人,確認一下這個人是誰。
被認為失去知覺的這個人痛苦地呻吟著,同時想兩手托起方材,從底下逃脫。用盡力氣,又重新躺倒在了地上。
我走近他。走得離他很近,端詳著他呼吸停止的臉。
對方虛弱的睜開眼睛和我的眼睛四目相交。
「啊啊……」她的嘴唇動了動:「恆一君。」
「對。」我回答。
「這……」
難道是,難道是……假的吧。
我眨了好幾次眼,一再看對方的臉。但是,那果然是,千真萬確是她。
「這個人就是『另一個人』?」我搖搖晃晃站起身,向鳴看去。鳴默默地點點頭。
「這個人……這……這到底……」
我的心——我的記憶,我的思考崩潰了。
——來這條街這麼說來好幾次了。這是我柛原恆一的獨白。當初,四月我來東京的時候。
——小學的時候,確實有兩次三次。中學的時候是第一次,還是……
不是,還是……?
——但是恆一,跟在印度的父親的電話中。
——一年半沒見的夜見山是什麼樣的感覺呢?沒怎麼變。
一年半沒見的夜見山?
——為什麼,為,為什麼?
這是對的,祖父母養的那只九官鳥的。
——振作,振作。那個九官鳥,朝氣的聲音。
——名字是憐醬。
憐醬?啊!對!那隻鳥的名字就是憐醬。
——年齡是,大概是兩歲。前年的秋天,在寵物商店看到了它,衝動之下買的。
前年秋天,也就是說是一年半之前,我中學一年級的時候。
——中學的時候是第一次見面?……不是,還是……
——一年半沒見的夜見山。
一年半之前我……
——人死了和葬禮。
——葬禮已經很忍耐了。
這是開始有老年癡呆的祖父的。
——理津子很可憐。理津子很可憐。理津子是,憐子也是。
「是嗎?」幾乎茫然若失的我喃喃自語。」
原來如此啊。」
——老師死的時候也是嗎?
我想起來了是什麼時候跟千曳有交往的。
——是班主任或者副班主任吧。三年三班的成員。
是三年三班的成員的話,也因為「災厄」死了啊。這樣的話,對,作為「另一個人」回來了。
「喂,真的嗎?」我再向鳴確認了一遍。還是不能說相信就相信。
「真的三神老師——憐子就是那個『另一個人』?」
11
「在學校的時候,我是『三神老師』。明白嗎?」
我到新學校的前一天晚上,憐子跟我說「在夜見北的心理準備。」
「其中之一」和「其中之二」半開玩笑的學校的不詳事中,「班裡每次的決定都要遵守。」這是其三。現在想想,都和「另一個人」有關的重要守則的提示。
但是,那時候對我最重要的當然是「其四」——「公私要分明,在學校內,絕對不可以叫憐子」。
這當然說服了我。
十五年前死去的母親柛原理津子(原姓:三神)她的比她小十一歲的妹妹,也是我的阿姨三神憐子,是我即將轉入學校的老師。而且是我的副班主任。
所以專門提醒我「夜見北的準備之四。」憐子也一樣。在學校絕對不會叫我「恆一君」最多叫我「插班生柛原君」。
更別說班主任保寺老師,班裡的同學大多都知道當初的事實。所以,六月商量好新對策,決定把我和鳴兩個人當作不存在的人。久保寺老師對他們這樣說。
——大家都好好地遵守著班裡的每一個決定。三神老師立場尷尬,跟我說「盡量」。
三神老師尷尬的立場是在學校要把同在一個屋簷下生活的外甥當作不存在的人對待。
這之前,望月優矢來到古池町,在祖父母家附近徘徊,對這件事——也有些擔心。
——因為我們在隔壁街,所以——
有時候偶遇我,望月語無倫次地辯解道。他擔心的對象不是因為住院所以休學的我們。是為了看和我一樣,接連幾天沒有來學校的三神老師。這是那時候他的第一目的。
憐子從東京的美術大學畢業,回到夜見山的老家,在上過的學校擔任美術老師。一邊這樣一邊從家裡搬出來在「又是工作室又是寢室」的畫室裡製作自己的繪本。
這期間的四個月,我摸索著跟她的關係。
櫻木由佳利死後,鳴接著沒來上學。我想知道她為什麼這樣。那時候我想拜託憐子讓我看班裡的名簿。
但是,我沒有直接說我想看班級名簿,也沒有直接詢問學校的不對勁和心中的疑問。我想這樣的話可能會拉遠我們之間的距離。
——就這樣應該有微妙的心理情況。
望月確實是那樣說的。
「柛原君。」
被壓在方材下不能動的憐子和兩手緊握洋鎬的鳴。我在兩個人中間。
鳴堅定地說:「你要想清楚,柛原君。」
「你想想清楚,在這個學校,別的班有副班主任嗎?」
「咦?這個……」
「沒有!」鳴果斷地說。
「這是為什麼,大家都沒有留意。像是理所當然的事被接受了。我起初也這麼認為,但是,很奇怪吧。學校裡只有三年三班有副班主任。」
「……」
「三神老師一定是在前年她擔任三班班主任那年死的。第二個學期,之前那個叫佐久間的男生放棄擔任『不存在之人』的角色,厄運就開始了。美術部也是一直到今年春天都是處在活動停止的狀態。真正的理由一定是之前的三神老師死了。」
一定是今年四月作為「另一個人」復活了。
我努力的捫心自問。
但是從這個現象中被改變調整的記憶中恢復,恐怕我也不是這個世界的一員。可能的是只有從把握的僅有的幾個客觀事實中推斷真相。
我來到夜見山,是升入初中的第一次,或許不是。其實是一年半前,初中一年級的秋天。我曾經來過。
那也就是說前年憐子已經死了。為了通宵參加那個告別式。
——要忍耐葬禮。
祖父的話的意思也清楚了。
——理津子可憐。可憐啊。理津子可憐,憐子也可憐。
十五年前,長女理津子去世就很悲傷了。在渾濁的記憶中,前年因為次女也死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痛和十五年前的悲痛混在了一起。因為前年秋天突然失去憐子,悲痛欲絕的祖父母去寵物店買了那只九官鳥回來。然後給那隻鳥取名為憐子的「憐」。
不久之後,那隻鳥學會了人話中的「為什麼」或者說是祖母向死了的女兒拋出的疑問。「為什麼?為什麼死了?為什麼,憐子?」憐學會了這句話「為什麼」。
——振作,打起精神!
這句話也同樣。祖母鼓勵悲痛欲絕的祖父時說的話。果然這句話也讓憐學會了。
——振作,打起精神。
「今年的『災厄』其實是從四月開始的,桌子的數量足以證明。」
鳴一邊放下手裡的洋鎬,一邊說著:「桌子確實是從新學期開始少一張。但是不是教室的桌子,而是老師辦公室的桌子。」
「啊啊。」
「喂,你們在說什麼?」三神老師——憐子問。
「這怎麼可能,恆一君,我怎麼可能……」
憐子兩肘托起下巴,看著我。從那被灰和泥弄髒的臉龐,有母親容顏的縮影的臉龐,特彆扭曲。可能因為肉體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打擊。
「柛原君。」鳴說著,再次拿起洋鎬向這裡逼近。
「別過去。」
「見崎……」
我阻止了她,然後看到了倒在身後的憐子混亂膽怯的目光。
然後——
「不行!」我從鳴的手裡奪過洋鎬。
它的柄有六七十厘米長,是中型的。沉甸甸的。鐵製的頭,兩端是尖的,格外銳利。這樣的重量和銳度,足以使人致命。
「不行,你這樣——」
「但是,柛原君,如果這樣下去……」
「我知道。」我清楚知道這個洋鎬重要性。
「我知道,我會做的。」
聽到憐子短暫的悲鳴。我慢慢地逼近她,兩手拿著從鳴手裡奪下的洋鎬。
「恆,恆一君。等等。要幹什麼?」
不敢相信的臉微微地搖著頭。
「把『死亡』還給『死者』。」我忍著心如刀割的疼跟她說。
「這是唯一停止災禍的方法。是十五年前跟憐子同年的松永教的。」
「你在說什麼。停止這種愚蠢的方法。停下!」
「對不起,憐子。」
我用盡全身力氣揮起洋鎬。
這麼做。
但是正準備將揮起的洋鎬插人躺在地上的憐子的心臟時。突然有種恐懼不安和巨大的懸念降臨。
行嗎?
這樣行嗎?
憐子是今年的「另一個人」的證據只有一個。只不過是憑著鳴能看到死亡顏色的判斷以及根據一些狀況推測的。也不能否定我對關於憐子的記憶。但是——
行嗎?
相信這些,就這樣把死還給憐子,這樣真的行嗎?
如果這全是鳴的錯覺。能看到「死亡的顏色」原來只是鳴的妄想怎麼辦?
人的記憶當然會被改變被篡改被調整,隨著時間模糊消失。那個夜見山的現實。只有見崎鳴一個人能看到的東西她所說的真相毫無批判的接受真的可以嗎?
根據這些,現在採取行動真的可以嗎?
席捲而來的不安和懸念還有糾葛——讓我停了手。
在繼續燃燒的主樓上,又傳來一陣轟響。樓的骨架被燒燬了,終於,房頂掉下來了。隨著瀰漫的濃煙大量的火星落到我的身邊。
在這樣繼續燒下去,這個地方恐怕也會有危險。
所以,沒有猶豫的時間了。
行嗎?
這樣真的行嗎?
我繼續問自己,我看向鳴那裡。
她站在那一動不動——直盯著我看。冷靜的右眼和空洞的左眼堅信不移地看著我。只是露出非常悲傷的顏色。
嘴唇微微動了動,雖然聽不到聲音但是從嘴唇的動作可以看出說的是「相信我。」
我深呼吸,睜開眼睛,重新看著憐子。非常混亂,害怕,絕望的她的臉,還是透出我母親的影子。
我要相信鳴。
相信鳴。
我咬牙決定相信鳴。
不是「要信鳴。」那就是「想相信鳴。」但是這樣行嗎?——這樣行!
我不再猶豫,揮起洋鎬。
憐子悲鳴著「不要!」
「再見,憐子。」
使盡渾身力氣把洋鎬刺進憐子的身體,穿過肉,直到心臟。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歷。
我離開刺進憐子背裡的洋鎬,捂著胸口倒在那裡。我感到呼吸越來越困難,漸漸地意識薄弱,感到一陣熱淚湧出。當然不只是疼痛和呼吸困難。
Outroduction
一九九八年八月九日凌晨趕來的消防隊的滅火活動基本沒用,關谷紀念堂基本已經被燒盡。在現場共找到六具屍體:
沼田謙作一管理人。館內廚房。
前島學——男學生。前庭。
赤澤泉美一女學生。前庭。
米村茂樹——男學生。前庭。
杉浦多佳子——女學生。館內,東側221室(與赤澤同宿)可能性大。
中尾順平——男學生。館內。東側。二樓走廊。
根據解剖,沒有人在此次火災中被燒死。管理人沼田先生是被鐵扦子扎中頸部致死。那五個學生中,前島,米村,杉浦,中尾四人是被利器刺傷,失血過多致死。赤澤是從二樓墜落,頸部骨折而死。
根據各種情況和目擊者所說,犯人是沼田謙作的妻子峰子。
峰子殺死丈夫沼田先生之後,在廚房灑滿燈油,然後縱火。
但是她被千曳逮捕,交給警方前,據說已經咬舌自盡。
那個夜晚為什麼沼田峰子要犯下一連串罪行。儘管她的精神異常,但根本動機已無從得知。
*
八月八日晚飯時,哮喘發作的和久井被千曳用車載往醫院進行治療。
風見除右腳腕骨折外也沒受什麼嚴重的傷。墜樓時的撞擊導致頭部多少有些出血。但是沒有發現頭部出現任何異常。
*
我——柛原恆一感到劇痛的原因,還是那個自然氣胸發作,較之過去兩次的經驗,這次可以說是相當嚴重。雖然當時沒有完全喪失意識,但到達醫院接受治療之前一直持續著令人窒息般的劇痛……所以,說實話,那之後發生了什麼,自己如何被救,幾乎都沒有什麼印象。
不管怎樣。
病情得到控制,多少可以冷靜下來了,我在夕見丘的同一家市立醫院,在那間在幾個月前也住過的病房裡光榮入院了。
趕來的祖母正在跟主治醫談話,討論要不要接受外科手術。為了不再發作,這樣做比較好。
根據綜合判斷,聯繫了在印度毫不知情的父親,經過他的同意,兩天後做手術。
跟以前不同,今天是肺的手術。在身體上開幾個大約一厘米的小口,導人內視鏡等專用器具,然後在體外操作。與開胸手術比起來,這樣做讓患者負擔小得多。
結果手術非常成功。康復也很快——周後就可以出院了。
*
鳴和望月兩個人來看我是在我出院三天之後的8月15日。他們沒有特定意思,但是這天是這個國家戰爭結束的日子。
「——即使!」望月說:「為什麼沼田太太突然瘋了呢,晚飯時還好好的。」
那天晚上的事件成為了談話的主題。
望月那個時候一得知火災的消息,就立刻從樓的西側逃出。
「本人死了,警察這麼說。」
前幾天,我在夜見山署的大庭接受刑事訪問。我知道事情的詳細原委也是在那天。
「那個人是咬舌自盡的。」
「雖然實際上這樣不會徹底死亡。」
「但是咬下的舌頭堵塞氣管導致窒息而死。沼田也是這樣的。」
「『八月的死者』有七個人。」
「將沼田夫婦算進去了。」
「根據千曳的調查沼田夫婦其實是高林君的外婆外公。」
「咦?高林?」
六月心臟病發死去的高林郁夫。
「外公外婆算是直系親屬吧。其實他們在範圍內。還有,沼田夫婦當那裡的管理員是十年前的事,十五年前是別人。」
「當然這只是巧合。」鳴說。
「是誰的意識介入了的想法是錯的。」
「千曳這麼說的。」
「千曳的話也會這麼說吧。」
「但是——」望月又說。
「柛原君你能平安康復真好,我聽說你要做手術,我很擔心。」
「但是,想到今年的『災厄』,還以為是手術失敗之類的呢。」
「真是好少年。但是沒事。『災厄』也停止了。」
「是嗎?」
望月疑惑地看著我和鳴。「見崎也是這麼說的,但是——」
「那晚的火災,我想『另一個人』已經死了。」
「見崎也是這麼說的。但是真的嗎?」
望月眨巴著眼睛。
「那天晚上死了的那五個學生中是誰呢——沒有吧。根據松永的錄音,『另一個人』死了的話,那個人就應該不存在了啊。」
「那是誰呢,我們想不出來的那個人在那夜之前就存在的。」為了緩和悲愴的氣氛,我說。
「那次合宿有多少人?」望月問……
「嗯……十四個。如果包含千曳先生的話是十五人。」
「一定是十六人。誰也不記得了。」
除了參與了她的死的我和鳴之外。
無論是望月、敕使河原或者是千曳,誰也不記得那個人的存在了。這個四月開始,有個叫三神憐子的美術老師存在過。久保寺死了之後擔任「代理班主任」。
手術前一天,我出了病房,用走廊裡的公用電話給鳴家打了電話。
「大家都不記得了。三神老師的事。」鳴告訴我:「三神老師是前年秋天死的。」
「前年秋天……」
「對,佐久間放棄『不存在之人』的身份,是暑假結束,十月份入學的一個學生死了之後三神老師就死了。在夜見山河溺水而亡。」
「夜見山河……」
「十月末下大雨,河裡的水漲起來,在河的下游發現了老師的屍體。」
「……」
「我還沒有想起來,但是實際上是這樣的。前年與厄運有關的人不是七個人,而是八個人。所以,大家的記憶恢復了。關於三神憐子的記載在班級名簿上消除了。」「那麼,果然……」
可以說「另一個人」就是憐子。
「久保寺老師死後,代理班主任是千曳。兼任第二圖書室的管理員。那個合宿計劃也由千曳帶領。」
「美術部呢?」我突然問。
「四月開始恢復活動的美術部現在怎麼樣了呢?」
「三神老師死了,共同出任顧問的老師明年要調職,這是事實。新赴任的美術老師暫停美術部活動。那個老師會從春天開始擔任顧問。」
「這樣啊。」
趕來的祖母說:「憐子把恆一當作自己的孩子看待。」
憐子的工作室怎麼樣了?
至少她作為活的死者在那條街生活了至少四個月。那些痕跡,她那些做得不對的事情肯定也消失無蹤了。
「雖然盂蘭盆節已經過了,出了院去為憐子掃一下墓吧。」
祖母說:「如果恆一也一起的話,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
望月留下鳴先回去了。臨走前嘟囔道:「啊,對了!」然後從包裡拿出一些東西。」這個準備交給你一直帶著。見崎也有,等我再衝好之後給你。」
是那天在到了大門口照的紀念照。
「喂,見崎,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等望月走了,我問了鳴我住院時一直想問的問題。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三神憐子是『另一個人』的?」
「什麼時候呢?」
「我忘了。」鳴說。
「說什麼呢?」我嚴肅地問。
鳴把手移到了左眼的眼罩上,說:「不能跟柛原君說。三神老師跟你死去的母親太像了。看到以前的畢業相冊,是個特別的人。對柛原君來說三神——憐子。」
「啊!但是——」
「但是?——但是,對,找到之前的磁帶,知道有阻止今年『災厄』的方法。」
所以,對,她一定很苦惱。
把「死亡」還給「另一個人」就能阻止「災厄」。那另一個人是誰呢?自己全能看到——那麼怎樣是好呢?應該怎麼辦呢?
為了進一步確認自己的想法,所以她親自聽了松永的磁帶。在此之前,看了二十六年前的三年三班的合照,確認了夜見山岬「死亡的顏色」。一個人想一個人判斷,想一個人結束這一切。
「這之前,從醫院裡打來電話。」我稍稍轉移了話題。
「一開始試著給你打電話,但是完全無法接通。」
「啊啊。那是因為之後我把它扔到河裡了。」鳴說。
「我對我母親——霧果說在火災中丟了。」
「扔了?為什麼?」
「覺得方便。沒必要跟人時刻保持聯繫吧。」
淺淺微笑著的見崎鳴還是最初四月末在病房電梯上碰到的那個見崎鳴。
「但是,還是得馬上有個新的。」
「有了新的,能偶爾給你打電話嗎?」
「如果是偶爾,可以。」鳴笑著回答。
準備說什麼時候一起去東京的美術館逛逛,但是還是嚥了回去。
什麼時候,是離現在多遠的未來。
什麼時候,什麼時候一定會再遇到鳴。
明年的春天我就要離開這個城市了。
即使現在不相約好,即使現在感到的這種聯繫在哪切斷,總有機會,一定會再見。
*
那之後,我們一塊看了望月給的照片。
有兩張一張是望月照的。另一張是敕使河原照的。
照片的右下角顯示著照片的日期。
「關谷紀念館」的門柱在中間,第一張照片從右到左依次是我,鳴,風見和敕使河原還有三神老師。第二張則是除去勒使河原,望月加入。
「憐子也被照進來了吧。」我盯著這兩張照片,向鳴確認。
「望月看不到吧。」
「嗯。」她點頭。
「顏色呢?」我問。
「看到憐子的顏色是什麼?」鳴摘下左眼眼罩,回答道:「『死亡的顏色,。」
「是嗎?」
我從床上慢慢站起來,稍稍開了病房的窗戶。雖然外面漸漸放晴,但是吹進來的風比我相像的要冷。
「我們也會慢慢忘記的。」我對著鳴說。
「當然合宿那晚的事,四月以來發生的事,三神憐子的事,所有事都會像望月他們一樣。」
我就是用這隻手把死還給了她。
「像十五年前松永那樣,把現在記得的真相寫下來。像那卷磁帶一樣,只是重要的部分消失了。」
「可能這樣吧。」
鳴把眼罩帶回去。默默地微微點點頭。然後問我:「這麼不想忘記嗎?想一直記著嗎?」
「——怎麼樣?」
也有「還是忘了的好」的想法。現在在胸口深處,還是殘留著手術的傷痛和別的傷痛,這些可能會完全消失,但是……
我慢慢的走向窗前,手裡拿著那兩張照片。再一次將視線落在照片上,一個人相像。
幾天後幾個月後或者幾年後。不知什麼時候我把關於今年另一個人的所有事都忘了。
那個時候。我會在照片的空白處看到什麼?會感到什麼?
風又吹進來,吹散了我的頭髮。果然還是比我相像中的冷。
盛夏的最後一絲風。我十五歲的夏天也該和突然流進我心中的句子一起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