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睜開惺忪睡眼。
昨晚回房時已經凌晨兩點,雖然立即上床,卻始終難以成眠,只是瞪著眼凝視不見一絲亮光的空間,不知怎的,心情一直無法平靜。今天發生的種種討厭的事盤踞腦海,宛如蛛網般糾纏心中,揮之不去。
艾勒裡、凡斯、愛倫坡、阿嘉莎、陸路,還有卡——這些人當中,並沒有特別厭惡那一個。非但如此,反而懷有相當程度的好感。討厭的不是別的,而是自己本身。
平常生活中,無論再憂鬱的事,只要回到自己租的小房間就能得救。一旦逃回屋裡,就是她一個人的天地——在那兒,可以海闊天空自由幻想,無憂無慮地陶醉其中。那兒有最知心的朋友,最理想的戀人,更有無條件崇拜她的人。至於她本身,也可如願成為最具魅力的女性。
但是。
初次造訪的這座島嶼,這棟建築,這個房間。好不容易能夠獨處,心中卻紛擾不定。
早就料到會這樣,或許不該來……。
對她而言,這趟旅行含有特別的意義。
角島、十角館……其它人是否留意到?
她是知道的。對——這個島是去年一月由於大家的不小心致死的'她'的故鄉。
中村千織是她的知己,唯一可以說知心話的朋友。同學院、同年級、同年齡……自從首次在教室碰面,就有一見如故的感覺,千織可能也是一樣。兩人非常投緣,私底下經常膩在彼此的房間談天說地。
我的父親是個怪人,在一個叫角島的島上離世索居,——千織曾經這麼說過,而且不願別人知道這件事。
可是千織死了——自己卻和人家到了這個歷經她的出生,以及雙親慘死的島上來。
這不是冒瀆,而是追悼——她告訴自己,這件事不必讓其它人知道,我一個就夠了。哀悼千織的死,並且安慰她在天之靈……。
但是,我有那個資格嗎?會不會太自以為是了,以這種心態到島上來,對死者是不是一種冒瀆……。
思忖著,不覺跌入淺淺睡夢中。現實與非現實交纏的夢,一波波侵襲而來,毫不留情地撕裂混亂的腦袋。夢境背景均為昨日島中所見場面,那麼真實……。
就這樣——睡意逐漸退去。
鋪著窗縫透入的微光環視房間,她一時無法判斷是夢是真。
鋪著藍色地毯的地板,固定在窗戶左邊的床。右邊牆壁自窗戶以下,擺著桌子、衣櫃、穿衣鏡……。
歐璐芝徐徐起身,下床打開窗戶。
外面微微透著涼意,天空是一片淡淡的白雲,波浪聲溫和而平穩。
看看枕邊的手錶,八點正。是早上了,這時,她才有真實的感覺。
關上窗,開始換衣服。
黑裙,白罩衫上披了件菱形花紋的胭脂色毛衣。一如往常地略瞥了一眼鏡子,不敢正面注視自己的容貌。
準備好洗臉用具,歐璐芝走出房閒。
好像還沒有人起床,十角形大廳靜悄悄的,嗅不出一絲昨晚的熱鬧氣息。
這時——
歐璐芝注意到已經收拾乾淨的中央桌子上,擺著一些沒見過的東西。在正上方天窗射入的光線反射之下,亮眼的白色光芒倏地令人目眩。
歐璐芝覺得詫異,舉步走向十角形桌子。當她認出並排在桌上的東西,不禁倒抽一口氣楞在那兒。
(這是什麼……?)
剛把手伸向桌子,又慌亂地縮回。她一個人驚慌失措,顧不得洗臉,便拔腿奔向阿嘉莎的房鬥。
[第一個被害者]
[第二個被害者]
[第三個被害者]
[第四個被害者]
[最後的被害者]
[偵探]
[殺人兇手]
七塊寬五公分,長十五公分的乳白色塑料板,上面各寫著鮮紅的文字。
"這算那門子的惡作劇?"
艾勒裡訝異地眨眨眼,嘴邊仍然掛著微笑。
換好衣服的只有兩名女性,其它五個男生剛被阿嘉莎大聲叫醒,都只在睡衣上披了衣服。
"這個玩笑開得真不錯,是誰的傑作?"艾勒裡開口問眾人。
"艾勒裡,會不會就是你?"
"不是我,也許是陸路、卡或者阿嘉莎?"
"我不知道。"
"我也是。"阿嘉莎滿臉緊張的神色。
"不會是凡斯吧?"
"我不知道。"凡斯手指按著浮腫的眼皮,搖搖頭。
"是阿嘉莎發現的?"
"不是,歐璐芝先看到的——難道是歐璐芝?"
"不是我……"歐璐芝逃避似的低下頭。
大家的視線自然集中在愛倫地身上。
愛倫坡皺起臉,不悅地說道"告訴你們,我不知道。"
"那麼,到底是誰?"艾勒裡問道。"開玩笑也該適可而止。"
沒有人說話。
尷尬的沉默中,七人彼此對看。
"艾勒裡。"愛倫坡開口道。
"我想只有你和阿嘉莎才會做這種惡作劇。"
"別胡說,不是我。"
"也不是我。"
早上的大廳再度恢復沉靜。
沉默逐漸使眾人的心變得不安,互窺著彼此的臉色,等待是否有人突然緩下表情出面承認。
靜肅中,只聽得遠方傳來的波浪聲。冗長、沈悶的片刻……。
"我發誓不是我幹的。"不久,艾勒裡以認真的表情打破沉默。
"真的沒有人願意承認?我再問一次——凡斯?"
"我不知道。"
"阿嘉莎?"
"我說過不是我。"
"卡?"
"不知道。"
"愛倫坡?"
"不知道。"
"陸路?"
"開玩笑"
"歐璐芝?"
歐璐芝怯生生地搖頭。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不變的波浪聲傳人七人耳中。不安的波濤洶湧,在七個人心中產生共鳴,並且無法抑止地徐徐高漲……。
"好吧!"說著,艾勒裡撩上散落的頭髮。"兇手——這樣叫可以吧?一定在我們當中。沒有人承認就表示有一名,或者數名持有壞心眼的人,隱藏在我們這個團體裡。"
"你說的壞心眼是什麼意思?"
聽阿嘉莎這麼問,艾勒裡便簡單地答道"我怎麼知道,也許有什麼不良企圖吧?"
"少唬人,艾勒裡。"卡諷刺地撇撇嘴唇。"說清楚不就得了,這是殺人的預告……"
"你太過分了,卡!"艾勒裡以出人預料的音量吼著,並且瞪了卡一眼。"——為了慎重起見,我再問一次。沒有人願意承認嗎?"
眾人眼神相覷紛紛點頭。
"很好。"
艾勒裡收集並列桌上的七塊塑膠板,攔腰坐在一張椅子上。
"大家都坐下來如何?"
看看六人陸續落座,艾勒裡嘴角仍是慣有的微笑。
"阿嘉莎,對不起,麻煩你泡咖啡好嗎?"
"好。"答著,阿嘉莎獨自走進廚房。
艾勒裡默默審視圍坐桌沿的五人的臉,比照著自己手中的塑膠板。此時此刻,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阿嘉莎端著咖啡走出廚房。接過冒著煙氣的十角形杯子,艾勒裡率先啜了一口。
"現在——"他兩手插入睡衣外頭的深綠毛衣口袋,向大家說:
"島上只有我們七個人,所以,擺塑膠板的人應該在七個人當中。這一點,沒有疑問吧?可是,沒有人知道塑膠板的來歷;換句話說,我們當中有人懷著某種企圖擺了塑膠板,並且故意隱瞞不說。塑膠板是常見的塑膠料製成,文字是黑體字,以紅色油漆噴出。光憑這些,找不出線索。"
"可是,艾勒裡。"陸路表示意見。"美術字不是誰都會寫,如果不是曾經學過……"
"那麼,歐璐芝最可疑。"
"艾勒裡,我不是這個肆意……"
"我們當中,學過繪畫而且擅長美術字的首推歐璐芝——歐璐芝,你能反駁嗎?"
"——不是我。"
"可惜這句話不能成為反駁的理由。"
歐璐芝脹紅了瞼,輕輕抬眼辯駁:"現在市面上到處可以買到現成的美術字,利用那個製成模型噴漆,任何人都可以……"
"對,沒錯。只要稍微有一點繪畫基礎,譬如我、愛倫坡或凡斯都辦得到。"
艾勒裡趁熱喝光杯中咖啡,又問"塑膠板本身怎麼樣?"
陸路從旁伸手拿起一塊塑膠板,看了看答"邊緣並不整齊。"
"大概不是現成品,好像是用線鋸切割的。"
"是不是用墊板做成的?"
"超級市場木工部就買得到了,陸路。那裡有大小各色的塑膠板,任君選擇。"然後,艾勒裡拿回陸路手中的塑膠板,以洗牌的手法排列整齊。
"暫且收起來吧!"說著,他起身走向廚房。六人的視線,彷彿被線牽引般追隨而去。
廚房的門敞開著,艾勒裡站在餐具櫃前找出空抽屜把塑膠板全部丟進去。隨即轉身回到大廳,宛如貓一般優雅地打了個呵欠。
"哎,看我這副德行。"他張開雙臂,往下看自己的身體。
"既然已經醒了,換衣服去吧!"艾勒裡返回自己的房間後,現場緊張的氣氛漸漸緩和下來。
吐出一口氣,六人一個個站了起來。當男生們各自回房的同時,阿嘉莎和歐璐芝兩人也攜手到阿嘉莎的房間去了——然而,在離開大廳之前,沒有一個人不瞥一眼問題的焦點——那個擺著七塊塑膠板的廚房抽屜。
三月二十七日星期四。就這樣,開始了他們的第一天。
2
過了中午。
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午餐席上沒有人提起早上發生的事情。
當做玩笑或閒聊話題,似乎有點不吉利。如果深入地加以討論,又未免脫離現實。其實,每個人都被廚房那個問題抽屜所吸引,只是彼此心照不宣。一方面互相窺視臉上的表情,同時努力佯裝忘掉了那件事。
終於吃完了阿嘉莎和歐璐芝做的三明治,眾人陸續離開座位。
首先起立的是卡。頻頻撫摸剛刮過鬍子的長下巴,拿著兩本書走到外面。接著,愛倫坡和凡斯也站起來,一起走向愛倫坡的房間……。
"現在,繼續奮鬥。"帶著低沉的聲音,愛倫坡一骨碌坐在地板上。
七間客房構造幾乎相同,愛倫坡房裡的藍色地毯中央,散放著做了一半的拼圖。
"有兩千片呢!一個禮拜拼得完嗎?"
繞過拼圖走到房間裡邊,凡斯坐在床的一端。愛倫坡輕撇長髭圍繞的厚唇,說道:
"我會完成的,等著瞧。"
"你不是還要去釣魚嗎?還有社刊的稿子也得寫。"
"時間還多得是嘛!總之,先找出這傢伙的鼻子。"
不到一個榻榻米大的面積,拼圖邊緣已經完成。畫有完成圖的盒蓋擺在旁邊,愛倫坡盯著圖,勤快地撥動散亂的小片。
"——嗯?怎麼了,凡斯?"注意到凡斯雙手擱在膝蓋上,無精打采地垂著頭,愛倫坡擔心地蹙起眉頭。
"是不是還不舒服?"
"嗯,有一點……"
"盒子裡有體溫計,量量體溫,躺一下。"
"謝謝。"腋下夾著體溫計,凡斯略瘦的身子躺在床上。然後,撫著稍帶褐色的柔細髮絲望向愛倫坡,說道:"你覺得怎麼樣?"
"嗯?——啊,找到了,就是這個。"愛倫坡抓出一個小片,"好極了——你說什麼,凡斯?"
"今天早上的事,你有什麼看法?"
手停了下來,愛倫坡立起壯碩的上身。"那件事……"
"真的是惡作劇嗎?"
"我想只是普通的惡作劇……"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沒有人承認?"
"也許還有下文。"
"下文?"
"嗯,繼續開玩笑。"愛倫坡食指伸入鬍鬚中,抓著下巴。"我也做過各種假設,例如——今天晚上,誰的咖啡被摻了鹽巴,就是'第一個被害者'。"
"哈哈。"
"就像這樣,'殺人兇手'愉快地重複罪行,也就是所謂大規模的'殺人遊戲'。"
"原來如此。殺人遊戲……"
"也許這種解釋很無聊,不過比起害怕殺人預告成為事實好得多了。"
"的確——又不是小說,殺人沒那麼簡單。不過,愛倫坡,這個遊戲的兇手會是誰?"
"這……會玩這種把戲的傢伙,除了艾勒裡不做第二人想。不過,他好像要扮演'偵探'的角色……"
"對!艾勒裡昨天說過'誰要向我挑戰',也許有人衝著那句話才這麼做。"
"這很難說。如果真是這樣,就是當時在場的你我和陸路三人中的一個了——可是,今天早上那些塑膠板,顯然是事先準備好的。"
"哦——除了艾勒裡以外,可能會搞那種惡作劇的,就是陸路或阿嘉莎——"
"不,說不定還是艾勒裡一手導演的,也就是偵探即兇手的模式。"
"聽你這麼說——今天早上他是自導自演羅?那傢伙還真沉得住氣,了不起。"
"嗯——體溫計呢?凡斯。"
"哦,差點忘了。"凡斯起身,從毛衣領口取出體溫計,先在眼前看了看,隨即有氣無力地遞給愛倫坡。
"——果然有點發燒。"愛倫坡檢視凡斯的險。
"嘴唇也有點幹。頭痛不痛?"
"有一點……"
"今夭安分點,好好休息。有藥嗎?"
"我帶了市面上賣的感冒藥。"
"那就好,今晚早點睡。萬一在旅途中延誤病情,將來就麻煩了。"
"遵命,醫生。"凡斯以沙啞的聲音答著,仰躺下來凝視天花板。
大廳裡,阿嘉莎和歐璐芝已經收拾好餐具,捧著放了茶袋的紅茶坐下休息。
"唔,還得忙六天,準備七人份的伙食真不簡單!"
阿嘉莎靠著椅背,伸了個懶腰。
"真討厭。你看,歐璐芝,手都被洗潔劑弄粗了。"
"我有護手霜。"
"我也帶了。瞧,這就是按摩保養的成果。"
"又柔又細,像公主的玉手。"
阿嘉莎解開發巾,吃吃笑著。曖昧地瞥了一眼,歐璐芝小小的手掌捧起苔綠色十角杯,放到嘴邊。
"哎,歐璐芝。"往廚房那邊看了一下,阿嘉莎突然改變話題。"那些塑膠板到底是什麼意思?"
歐璐芝身子一震,默默搖頭。
"今天早上覺得很不是滋味,仔細想想,可能只是普通的惡作劇。你說是嗎?"
"我不知道……"歐璐芝畏縮地張望四周。"——大家都說不知道。其實,何必隱瞞呢?"
"就是這一點,歐璐芝。"
"嗯……?"
"或許,大家想得太嚴重了。說不定兇手先生只是不好意思承認。"
"——我不知道。"
"你想兇手會是誰?"
"這個……"
"也許是艾勒裡。不過——艾勒裡才不會不好意思承認呢!哈哈——說不定是陸路那位少爺。"
"陸路?"
"以他的個性,很有可能喔!陸路滿腦子推理小說,說不定一時淘氣來個惡作劇。"
歐璐芝垂著眼,不置可否。隨即縮起渾圓的肩膀。
"我怕……"喃喃地自語。
那是她的由衷之言。對於那些塑膠板——始終無法認為是單純的玩笑,總覺得有股強烈的惡意……。
"我根本不該來的。"
"你胡說些什麼呀!"阿嘉莎露出爽朗的微笑。
"喝完茶到外面呼吸新鮮空氣吧!這個連白天也陰沉沉的,周圍的十面牆更是怪異——也許是我多慮,其實沒什麼好擔心的,對吧?"
艾勒裡坐在海灣的棧橋上,凝神注視深沉的水色。
"實在令人擔心,艾勒裡。"站在旁邊的陸路開口道。
"——嗯?"
"你應該知道,今天早上的塑膠板。"
"哦。"
"不會是你幹的吧?"
"別胡扯。"
從剛才就一直這個樣子,無論陸路說什麼,艾勒裡總是頭也不回,心不在焉地回答。
"可是,連'偵探'和'殺人兇手'的牌子都不缺,很像你的作風。"
"我怎麼知道?"
"別這樣,說說而已。"陸路縮起圓圓的肩頭,蹲了下來。"總之,你不覺得只是一般的惡作劇嗎?"
"我不那麼想。"斷然說著,艾勒裡雙手插入短外套口袋。
"當然,我希望能那麼想……"
"為什麼不是惡作劇?"
"沒有人承認。"
"不錯,可是……"
"你不覺得手法太複雜了?"說著,艾勒裡回頭看陸路的臉。
"如果用簽字筆在圖畫紙或隨便什麼東西上面寫寫,還說得過去。特地割下塑膠版,用紅色噴漆噴出黑體字……。要是我,才不會為了嚇唬大家而這麼大費周章。"
"這麼說……"陸路摘下眼鏡,開始擦拭著。"你覺得真的會發生命案?"
"可能性很大。"
"這……你說得倒乾脆。發生命案就是會出人命,而且死的不止一人。如果那些塑膠板是殺人的預告,會死五個人……。怎麼會有這種事……"
"很無聊嗎?"
"當然無聊,又不是小說或電影……。難道那些塑膠板扮演和'印弟安玩偶'同樣的角色?如果'兇手'連'偵探'也幹掉然後自殺,不就成為'一個也不剩'的局面了嗎?"
"大概是吧。"
"艾勒裡,我們為什麼非死不可呢?"
"你問我我問誰?"
頓時,兩人默默看著打在岩石上的波浪。比起昨天,潮聲似乎來得更兇猛,水色也更陰暗。不一會兒,艾勒裡緩緩站起說"回去吧,陸路,這裡太冷了。"
3
浪濤聲震耳欲聾。
那聲響宛如狂暴巨人的鼾聲,伴隨動搖人心的不安,將他們帶往更陰沈的思潮……。
晚餐剛剛結束,十角形大廳一如往昔,晦暗中晃動看微弱的燈影。
"大家不覺得有點陰森森的嗎?"分發完餐後咖啡,阿嘉莎說道。
"大廳的牆壁看得人眼睛好不舒服。"
燈光映照下的十面白牆按理說,每一面牆壁都應該互以正確的一百四十四度角銜接,然而光線的明暗使塗面呈現不同的曲面與銳角交疊。由於中央的桌子頑強地維持整齊的十角形輪廓,因此,大廳外圍更加顯露出奇妙的歪曲。
"真的,讓人頭昏眼花。"凡斯按著充血的眼睛。
"早點睡,凡斯,你的臉色還不大好。"愛倫坡關心地勸說。
"還沒好?"阿嘉莎伸手摸凡斯的額頭。
"還在發燒。不行,凡斯,快去睡。"
"沒關係,現在才七點。"
"不行,這兒是無人島,又沒有醫生——萬一病勢加重就糟了。"
"哦……"
"藥呢?吃了沒有?"
"睡覺前才吃,吃了會想睡覺。"
"現在吃了去睡,小心點總沒錯。"
"——我知道。"像挨母親責罵的小孩似的,凡斯沮喪地站起來。阿嘉莎到廚房拿了水壺和杯子交給他。
"那麼,我先告退。"說著,凡斯走向自己房間的門。這時——
"這麼早回房,誰知道在暗中搞什麼名堂。"低沈而險惡的聲音從卡口中洩出。凡斯停下扭轉門鎖的手,回頭迎著卡說:"我只是睡覺而已,卡。"
"哼,我總覺得你在房裡拚命磨刀。"
"什麼?"凡斯的聲音帶著暴躁。
卡則嘲笑地報以冷哼。"我認為早上的殺人預告是你幹的。"
"凡斯,別理他,快走吧!"艾勒裡說道。
"等等,艾勒裡。"這時,卡發出討好般的聲音說:"依據常理,在這種情況下,凡斯應該最可疑。"
"是嗎?"
"想想看,多數人聚集在一個場所中,假如發生連環命案,聚會的招待者或主辦人多半脫不了嫌疑,不是主凶便是從犯。"
"那是在推理小說裡。"
"預告殺人的塑膠板正是推理小說中所謂'道具',我這樣推測有什麼不對?"卡說著,向凡斯努努嘴巴。"怎麼樣?招待先生。"
"別開玩笑。"凡斯腋下夾著水壺和杯子,氣得用力跺腳。"聽清楚,我可沒有招待各位。因為伯父買下這塊地,所以我才當了中介人。旅行的主辦人,應該是下任總編輯陸路……"
"沒錯,的確是陸路來找我商量。如果追根究底,積極進行這趟旅行的是我本人。"艾勒裡加強語氣,接著說:"若要懷疑凡斯,同樣的,我和陸路也有嫌疑,否則不合邏輯。"
"我不喜歡出了人命才大談邏輯的名偵探。"
艾勒裡滿臉驚訝地聳聳肩膀。"話說回來,招待者即兇手的模式太普遍了,不像名兇手的作風。若是我,在接受招待時就會好好利用機會……"
"你們真是窮極無聊!"愛倫坡不耐煩地采熄抽了一半的香煙吼著。
"什麼名偵探名兇手,你們連現實和小說都分不清?凡斯,別理這些神經病,快去睡吧!"
"神經病?"卡停下晃個不停的腳,用力頓足。"說清楚,什麼地方不正常?"
"難道我說錯了?你們總該有點常識。"愛倫坡板著臉,重新燃上一根香煙。"首先,你們的爭論毫無建設性。我們又不是第一次聚在一起,難道彼此一點都不瞭解?假定卡所說凡斯是兇手,設下圈套等我們上鉤;也許艾勒裡和陸路是兇手,率先計畫這趟旅行,或者卡是兇手,伺機行動時正好碰上這次旅行。可能性太多了,一時也說不完。"
"愛倫坡說的很有道埋。"阿嘉莎贊同說。"這樣爭論下去,不會有結果。"
愛倫坡泰然吐出一口煙,說道:"你們根本已經認定早上那件事是殺人預告,這不是太可笑了嗎一群熱愛推理小說的人,抱著遊戲的心理聚集在這種曾經出事的地方,為的是什麼?為什麼不能把'那件事'當成遊戲的一環呢?"
於是——愛倫坡把白天在屋裡和凡斯的對話及所作的解釋,一五一十地告訴大家。
"就是這樣,愛倫坡學長。"陸路樂不可支地拍起手來。
"在咖啡裡加鹽。"艾勒裡兩手枕著頭,靠在椅兒背上。"如果真是在咖啡裡加鹽,我要向兇手脫帽致敬。"
"樂天派的蠢主意!"卡忿然起身,踩著浮躁的步伐回房去了。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後,凡斯啞著嗓子道過晚安也退出大廳。
"兇手究竟是誰,現在不是已經很好玩了嗎?"阿嘉莎向歐璐芝笑道。
"嗯——是呀!"歐璐芝仍低垂眼簾,小聲地附和。
從口袋裡掏出藍底腳踏車紙牌,在白桌子上攤成蝴蝶結狀,艾勒裡口中低喃著:"誰是'第一個被害者'?遊戲越來越有趣了。"
也許是無法抹去不安的反作用,大家都被愛倫坡的意見深深吸引。從早上持續而來的緊張氣氛,頓時煙消雲散。
然而。
此時此刻,島上的確有一個人清楚而明白地知道——殺人預告的塑膠板上文字所表示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