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睜開雙眼,時間已近中午。昨晚睡得太遲,不知不覺中睡過了頭。
阿嘉莎看看表,匆匆起身。但是豎耳傾聽,其它人似乎沒有動靜。
再度裹起毛毯,懶洋洋地趴在床上。
昨晚上床時,已經過了半夜三點。除了卡和凡斯先回房外,大夥兒都差不多。
雖然是旅行之中,也不好意思獨獨自己遲睡不起——阿嘉莎知道自己並不是最後一個起床,便放心地拿起小几上的香煙。
她的血壓一向偏低,早上需要足足一個鐘頭,身體各部位才會完全清醒。
可是——,阿嘉莎思忖著。
(歐璐芝也還沒起床嗎?)
不管睡得多晚,她很少這麼晚起。是不舒服呢?還是起床後見沒人出來,又回房去了?或者……。
淡紫色的煙冉冉升起。阿嘉莎喜歡抽煙,但從不在人前表現。
第二根才吸了幾口,撐起尚未完全清醒的身子,阿嘉莎勉強下床。
黑罩衫上套了件棕灰色背心裙,走到穿衣鏡前。確定自己穿戴整齊後,拿著洗臉用具和化妝包走出房間。
雖然已近正午時分,空蕩蕩的十角形大廳仍舊陰暗,唯有中央桌子微微泛著白光。由天窗仰望天空,依然是昨天的晦暗色調。
阿嘉莎快步走到盥洗室,迅速地洗了臉化好妝。然後回到大廳,打算收拾散亂桌上的杯皿,以及滿是煙蒂的煙灰缸——
這時,有個紅色的東西吸引了她的視線。
(那是什麼?)
心中的疑惑,腳下的行動,還有突然湧上的念頭,三者幾乎同時產生。倏地,她的臉色轉為蒼白。果然是——心中所想的東西,赫然出現在原色木門上。
[第一個被害者]
彷彿感到某處有個聲響,下一剎那,阿嘉莎不顧一切地尖聲喊叫。
阿嘉莎背後的門打開,首先衝出的是卡。衣著整齊,看樣子早巳起床。他望了一眼愣在那兒的阿嘉莎,然後注意到她凝視的東西。
『誰的房間?』卡進出怒罵似的聲音。
阿嘉莎一時無法作答,因為白底紅字的塑膠板貼在門上,蓋住了名牌。
圍成十角形的門陸續打開,其它人也跑了出來。
『是誰的房間?阿嘉莎!』卡叉間了一次。
『——歐……,璐芝的……』
『什麼?』
猛然彈起似的,愛倫坡奔向門口。仍是一身睡衣,尚未梳理的頭髮蓬亂著。
門沒有上鎖,輕輕一推便開了。
房裹一片陰暗,窗縫中射入的幾道光線,彷彿利刀般割裂著黑暗。
『歐璐芝?』愛倫坡顫著聲音叫道。『歐璐芝……』
微微的光線照入,靠牆的床上——她靜靜地躺著。毛毯好端端地蓋到胸前,臉上覆著她的藍色毛衣……。
『歐璐芝!』咆哮似的叫了一聲,愛倫坡躍入房中。然而,臥在床上的身體毫無反應。『你怎麼了——歐璐芝……』愛倫坡伸出沉重無力的手,掀開蓋在她臉上的毛衣,寬闊的肩膀立即顫抖起來。隨後跟來僵立門口的五個人,也想湧入房中看個究竟。
『別進來。』愛倫坡哀求似的阻止大家。『求求你們——別看她的臉。』
愛倫坡觸電般的聲音,使得五人再度呆立原地。
愛倫坡深深吸一口氣,然後再度輕輕揭起毛衣——開始檢查她已不再動、也不再膽怯的身體。
一會兒,愛倫坡把毛衣蓋回去,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仰頭向著天花板吐出呻吟般的長歎。
『出去吧!各位。』愛倫坡回頭向五人說道。『這是現場,最好上鎖——鑰匙呢……』
『在這裡。』不知何時走進來的艾勒裡看著窗口小几,拿起鑰匙
『窗戶也沒拴,怎麼處理?』
『拴上就好了——走吧!艾勒裡。』
『愛倫坡,歐璐芝是……』凡斯問道。
愛倫坡握緊艾勒裡交給他的鑰匙,壓低了聲音回答。『死了——被勒死的。』
阿嘉莎輕輕叫了一聲。『我不信!』
『是真的,阿嘉莎。』
『怎麼會……。愛倫坡,我想——看看歐璐芝。』
『這——不行。』愛倫坡閉上眼睛,痛苦地搖頭。『歐璐芝是被助死的,阿嘉莎。求求你,不要看。雖然已經死了,她還是個年輕的女郎。』
阿嘉莎立刻瞭解愛倫坡話裡的意思——勒斃的屍體死狀淒慘。她點點頭,依言離開房間。
愛倫坡手握門把,正想關門時——有人推開他的胸,橫在面前。
『為什麼急著把我們趕出去?』是卡。他翻眼瞪著愛倫坡的臉,強扮討好的笑容。
『我們都是研究命案的專家,不是嗎?為了找出謀殺歐璐芝的兇手,應該詳細檢查現場和屍體。』
『混帳!』愛倫坡變了臉色,全身顫抖地叱罵。『你打算拿夥伴的死做為消遣?我們應該報警!』
『簡直說夢話,警察什麼時侯來?怎麼報警?記得那些塑膠板吧?等到警察來到這裡,恐怕除了「殺人兇手」和「偵探乙」外,全都死光了。』
愛倫坡不予理會,想用力關上門。可是卡強壯的手臂壓住他,門始終關不上。
『仔細想想,愛倫坡。難道你能若無其事嗎?也許下一個被殺的就是你。』
『放手,卡。』
『或者,你有自信不會被殺?有這種自信的,應該只有兇手一個人。』
『什麼?』
『被我說中了?』
『你這傢伙!』
『夠了,你們兩個!』
愛倫坡作勢欲撲,卡則一臉戒備的神色。凡斯見情況不對,連忙飛跑過去抓住卡的手臂拖到門外。
『你幹什麼!』卡脹紅了臉叫道。這當兒,愛倫坡乘機關門上鎖。
『別鬧了,卡。』艾勒裡不知何時已從廚房抽屜裡,拿來剩下的六塊塑膠板,開口說道。『很遺憾,愛倫坡是對的。』
2
『真無聊,大概是誰的惡作劇吧?這不是真的……』
『陸路?』
『已經出了人命,不是開玩笑。不,一定是個惡夢。到底出了什麼差錯……』
『陸路!別說了!』聽到阿嘉莎尖銳的聲吾,陸路肩頭微震,緩緩抬起頭,他輕輕說聲抱歉,再度沉默地低頭。
六人圍著大廳桌子坐下。
沒有人正視彼此的臉,直到昨夜始終俯首垂目的短髮女郎不再出席,空蕩蕩的座椅格外刺眼。
『誰殺了歐璐芝?』阿嘉莎玫瑰紅的嘴唇咒詛似的吐出這句話,聲音迴盪在微暗的空間中。
『誰會說是我殺的?』艾勒裡這麼答道。
『可是——兇手不就在這兒嗎?我們六個人當中……誰殺了歐璐芝?不要再裝蒜了。』
『如果這樣就承認,誰會去殺人?』
『可是,艾勒裡……』
『我知道,阿嘉莎。我知道——』艾勒裡以拳頭輕敲桌面。
『這樣查不出誰是兇手——愛倫坡,先發表你所知道的事實如何?』
愛倫坡猶豫了一下,然後緊閉厚唇點點頭。
『剛剛說過,她——歐璐芝是被勒死的。脖子上纏著一般常見的尼龍繩,下面有清晰的勒痕,毫無疑問是他殺。』
『有沒有抵抗的跡象?』
『沒有。大概是睡覺時遭到攻擊,或者突然遭到攻擊。由於頭部沒有被毆打的痕跡,出事前並未昏倒。不過,有一點我不明白……』
『什麼?』
『剛才沒看見嗎?兇手好像整理過屍體,讓她仰臥床上,拉好被子,又在瞼部蓋上毛衣……。可以解釋為兇手的良心發現,問題是——歐璐芝的屍體沒有左手——』
『什麼?』
『那是什麼意思?愛倫坡。』
『她的左手被切掉了。』
愛倫坡緩緩環視騷動的眾人,然後把自己的雙掌朝上擱在桌面。他的手指沾著一點血跡,顏色已經發黑。
『兇手好像使用普通刀子或菜刀,也可能是大型刀刃,切的時候應該很辛苦,切面並不整齊。』
『當然是死後才切的吧?』艾勒裡問。
『不能確定,不過應該沒錯。倘若心臟跳動時切,不會只流這一點血。』
『房裹有沒有發現可疑的刀刃?』
『據我所見,刀子和手都不見了。』
『兇手拿走了——』艾勒裡細長而富彈性的手指交叉著,喃喃自問。
『兇手為何這麼做?』
『他瘋了!』阿嘉莎提高了嗓門。
艾勒裡輕哼一聲,說道:『兇手一定是個偏好惡作劇的傢伙,這是模仿,兇手在模仿去年島上發生的命案。』
『啊……』
『藍屋四屍命案——被害人之一中村和枝也是死於勒殺,左手腕被切下來。』
『可是,艾勒裡,這是為什麼……』
『你是指模仿的意圖嗎?』艾勒裡聳聳肩膀。『現在繼續討論——愛倫坡,你能推定死亡時間?』
『有輕微屍斑,探脈時發現屍身已開始僵硬。由於緊握的右手指極易掰開,僵硬程度還未到關節部分。綜合上述狀況以及血液的凝固狀態,可推斷為——死後四小時至五小時。死亡時間約在今晨七點到八點左右,緩衝時間則在六點至九點之間。不過,這是外行人的意見,只能供作參考。』
『我們相信你。』卡咧著猿猴般不整齊的牙笑道。『因為你是大醫院的繼承人,又是K大醫學院高材生。當然,那是假設閣下不是兇手的情況而言。』
愛倫坡緘默著,不看卡一眼。
『誰能提出自己今晨六點到九點的不在場證明?』艾勒裡問大家。
『有誰注意到什麼和命案有關的事?』
沒有人回答。
『那麼——有人想到動機嗎?』
陸路、凡斯和阿嘉莎不約而同地瞥向卡。
『我明白了。』艾勒裡的聲調帶著決斷力。
『看來只有卡一個人嘍!不過,這是假設兇手所持為一般性動機的情況。』
『什麼?你們以為我……』
『你不是被歐璐芝甩掉的嗎?』
卡無言以對,咬著唇幾乎滲出血來。『可是,愛倫坡,如果卡是兇手,可能把屍體弄整齊嗎?』混雜著嘲笑意味,阿嘉莎放言。『卡不是那種人。』
3
『可惡!』
坐在岩石上,卡瞪著浮現眼前的貓島吐了口口水。他狠狠拔扯手邊的雜草,不在乎弄髒了手。
『真可惡……』
憤懣地罵個不停,順手把扯下的草葉擲向海中。
(那些傢伙平常各做各的,現在偏偏聯手攻擊我。還有愛倫坡那小子,滿口漂亮的話……)
其實,當時想調查歐璐芝屍體和陳屍現場的不止我一個,卡暗忖著。尤其是艾勒裡,不也打算親自調查一下嗎?陸路和凡斯也一樣。結果,任由愛倫坡一人……。難道大家不知道其中的危險性?
眼底的波浪拍擊著岩石,發出令人氣悶的聲響。再度向地面啐了口口水,他不甘心地捶打膝頭。
(都是歐璐芝的錯。我被她甩了?哼!只不過一時無聊,和她多說了幾句話,她倒拽起來了……。
莫名其妙!她以為我是誰——哈,我會為那種事殺人嗎……)
憤怒與屈辱籠罩全身,卡凝視前方的風景。
『沒錯,看樣子不會有船經過。就算砍樹造筏,也沒工具。何況那種小木筏,到得了陸地對岸嗎……。來根煙?凡斯。』
為了找出連絡本土的方法,卡以外的五人分成兩組探索全島。這裹是愛倫坡、凡斯、阿嘉莎三個人,正從島的南岸向東岸探查。
給了凡斯一根煙後自己也叼上一根,愛倫坡滿臉沈痛地交叉雙手。
『最後只好生火引人注意了。』
『這樣有用嗎?』凡斯邊點煙,邊仰頭觀察天色。『雲層分佈不大對勁,今晚可能會下雨。』
『真糟糕——為什麼事先沒想到發生緊急情況時的連絡方法?』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誰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凡斯垂下肩頭。『熱終於退了……。這究竟怎麼回事?』
『從剛剛到現在,一艘漁船也沒有。』阿嘉莎含著悲慼的聲調說道。陰暗的天空下,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廣闊的海顯得異常沉重。
『別洩氣,應該會有船經過這附近。也許派人守望比較妥當,兩人一組,三組輪流。』
『我不要!愛倫坡!』
阿嘉莎歇斯底里地叫著。『我不要和可能是兇手的人單獨相處,別開玩笑!』
『那麼,三個人一組……』
『大家一起來也可以,凡斯。如果有船通過,應該是出入港口的時候——大概在傍晚到黎明左右。』
『那倒不一定。
『試試看,不過我想船發現我們的可能性很小。送我們來的漁夫老爹說過,這裡的漁場在更南方,很少有船接近島嶼。』
『可是,沒有別的辦法了——不曉得有沒有可以當做柴火的東西?』
『也是個問題。』愛倫坡回頭看看背後的樹林。『都是松樹,可能不容易引燃。或者收集枯葉來燒——?可是從陸地很難看到。還是得有船經過……』
『哎,我們怎麼辦?』阿嘉莎害怕地看著兩人,平日充滿自信的眼神早已不見蹤影。
『別擔心,會有辦法的。』愛倫坡拍拍阿嘉莎的肩膀,絡腮鬍底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然而,她卻更加緊張。
『雖然這麼說,說不定你或者凡斯,正是殺害歐璐芝的兇手——』
愛倫坡默默掏了根煙,叼在口裡。
『卡和陸路?還有艾勒裡也是……當中有人殺了歐璐芝,又切下她的手腕?』臉色蒼白的阿嘉莎渾身發抖。
『這麼說,你也是嫌犯之一嘍!』凡斯以前所未有的陰沉表情反擊。
『我不是!』阿嘉莎抱著頭,搖搖晃晃地朝樹林那頭後退。『——我不相信,怎麼會有這種事?凡斯、愛倫坡,歐璐芝真的死了嗎?兇手真的在我們當中嗎?』
『陸路,我在想別的可能性。』
『別的可能性?』
『你還不懂?就是島上躲著第三者的可能性。』
『嗯?』
艾勒裡和陸路察看海灣棧橋及藍屋遺跡邊的巖區後,穿過林中小徑,朝面向貓島的島嶼北岸走去。
『到底什麼意思,艾勒裡?』停下腳步,陸路追問道。
『外來兇犯的可能性。』回過頭,艾勒裡微笑著說。『怎麼,難道你希望我們當中有殺人犯?』
『你……別開玩笑。可是,到底是誰躲在島上?』
『我想是——』艾勒裡若無其事地說道。『中村青司。』
『哦?』
『這沒什麼好驚訝的。』
『艾勒裡,中村青司去年不是死了嗎……』
『所以我說那是個錯誤。你沒這樣想過嗎?陸路。半年前發現的青司屍體是具「無臉屍體」,而且還有個園丁同時失蹤。』
『你是指,青司才是兇手,而所謂青司其實是園丁的屍體?』
『對,單純的掉包詭計。』
『因此青司還活著,現在到了這個島上?』
『很可能。說不定他一直住在島上。』
『記得前天漁夫老爹說的話吧?十角館的燈光可能是青司點的。』
『那些傳說的鬼故事,怎麼能當真?我問你,案發當初警察和記者滯留島上期間,還有現在——青司究竟藏在哪裡?』
『所以我們正在查呀!剛才不是檢查過小船屋嗎?只不過那兒沒有任何可疑之處。當然,先得找到和本土連絡的方法,另一方面設法探查躲藏過人的痕跡,我提議到貓島看看也是這個緣故。』
『可是——青司是兇手這種事——實在難以想像。』
『是嗎?歐璐芝房裡窗戶沒拴好對不對?假設歐璐芝忘了鎖窗戶,外人不是很容易進去嗎?』
『房間的門為什麼也沒鎖?』
『那是兇手行兇後,為了到大廳那邊拿塑膠板貼在門上,所以從裡面打開的。』
『那就怪了,如果兇手是外頭的人,怎麼知道你把塑膠板收在廚房的抽屜裡?』
『那還不簡單。十角館玄關的鎖早就壞掉,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大廳。昨天一早,「那個人」先把塑膠板擺在桌上,等我們起來後躲在廚房窗口偷看屋裡的動靜。或許,我們當中有人當他的內應。』
『不會吧……』
『我只是在討論各種可能性。陸路,你雖然很喜歡推理小說,但是似乎有點缺乏想像力。』
『現實和推理小說不同,艾勒裡——那麼你說,中村青司殺我們的動機何在?』
『這個嘛——』
穿過小路來到崖上,發現卡正坐在那兒。他一見兩人身影,立刻掉頭站起,一言不發就想離去。
『喂,卡,最好不要採取單獨行動。』艾勒裡叫道。但是卡頭也不回,踩著急促的腳步很快地消失在樹林中。
『這傢伙真傷腦筋。』艾勒裡輕嘖了一聲。『剛才大家都很衝動——我也覺得說得太過分了……。可是,他老把我當仇人看待。』
『我知道他的心態。』歐路瞥了一眼卡走過去的方向,接著說:『艾勒裡,你總是——即使目前這種情況,也能夠冷靜地置身事外縱觀全局。』
『我給人這種印象嗎?』
『是呀!所以——這不是討好,我一直很崇拜你。可是卡正好相反,他一定是嫉妒你。』
『唔,是這樣嗎?』艾勒裡一臉與我無關的模樣,向海踏出一步。
『全是灌木,這兒的觀察面不佳。』
他指的是呈現限前的貓島。陸路站在艾勒裡旁邊,再三留意足下的狀況。
『如果躲個兩、三人,並不是不可能。不過,這個斷崖怎麼辦?』
『也許有船吧?像這種距離,只要有個小橡皮艇就綽綽有餘了。從那邊的巖區出去……喏,陸路。』艾勒裡用手指著,又說:『島的斜坡好像能爬。』
『——嗯,是呀!』眺望著貓島蹲踞白波間的漆黑影跡,陸路混亂的腦海裡拚命思索。
沒錯,艾勒裡所指外來兇犯的可能性不能一概否定。說不定真的有第三者藏身島上,伺機要我們的命呢!然而把這件事立刻聯想到中村青司,是不是扯得太遠了?青司尚在人間的可能性究竟多大?假定青司還活著,為何要向素未謀面的我們下毒手呢?
『這種事未免太離譜了……』陸路緩緩搖頭。
不會有這種事,他思忖著。但是——記憶深處似乎一直牽動著。到底——是什麼想不起來呢……。
拍打著足下斷崖的波浪,無情地抨擊心扉。每當此時,彷彿覺得記憶的碎片再度被波浪捲走。
陸路終於放棄,看著一旁的艾勒裡。然而他也已經無話可說,冷冷地凝視海面。
一陣風吹過,帶來黃昏的氣息。
4
『……由於低氣壓的影響,今晚入夜以後到明天晚上,各地雲層將顯著增多,天氣略微轉壞,明後天緩緩回升。九州島各地明天的天氣預報……』
陸路帶來的收錄音機傳出的聲音,不久換成女性D·J嘈雜的嗓門。
『關掉吧,我不想聽。』阿嘉莎沒好氣地說道。陸路識趣,趕緊切掉開關。
在沈悶的靜默中用過簡單的晚餐,六人避開歐璐芝房門正對面的位置,圍坐在亮著燈的十角形桌子四周。門上仍貼著噴有『第一個被害者』字樣的塑膠板,可能使用了強力黏著劑,怎麼剝也剝不下來。
『艾勒裡,玩點魔術瞧瞧吧!』阿嘉莎佯裝出輕鬆的語調。
『嗯?——哦,好。』
艾勒裡用力彈弄手中的紙牌,然後收回盒中放入上衣口袋。
『咦,你怎麼把牌收起來了?』
『不是的,阿嘉莎,你不是要看我玩牌嗎?所以得暫時放進口袋。』
『我不懂你的意思。』
『這套魔術必須從這種狀態開始。』艾勒裡輕咳一聲,瞅著臨座阿嘉莎的眼睛。『看清楚阿嘉莎。這裹有小丑牌除外的五十二張牌,請你任意想其中最喜歡的一張。』
『在心裡想就可以嗎?』
『對,不要說出來——好了嗎?』
『想好了。』
『現在——』
艾勒裡從上衣口袋掏出紅底腳踏車的紙牌,連牌帶盒擺在桌上。
『凝視這盒紙牌——把你心裡想的紙牌名稱,專心地向盒子默念。一定要很專心……』
『好,專心念就可以?』
『對——好,行了。』艾勒裡拿起裝著牌的盒子,放在左手。『阿嘉莎,你向盒子默念的紙牌是什麼?』
『可以說出來?』
『可以。』
『方塊皇后。』
『唔。那麼,我們來看看盒子裹面。』
艾勒裡打開盒蓋,拿出正面朝上的紙牌,然後在左右手間攤成扇形。
『方塊皇后,是嗎?』
停下正在攤牌的手,艾勒裡要大家注意看。正面朝上攤開的紙牌中,出現一張反面的紙牌。
『只有一張反面朝下的吧?』
『沒錯。』
『抽出來看看正面是什麼。』
『哦。好……』阿嘉莎半信半疑地抽出那張牌,翻出正面擺在桌上。毫無差錯,正是方塊皇后。
『這是真的嗎?』阿嘉莎瞪大了眼睛。
『很刺激吧?』艾勒裡莞爾一笑,把牌收回盒裡放入口袋。
『你真行,艾勒裡。』
『陸路,這套魔術你沒看過吧?』
『第一次見識。』
『這是紙牌魔術的最高傑作之一。』
『不會是你和阿嘉莎學姐串通的吧?』
『絕對不是,陸路。』
『真的?』
『我不會搞串通的把戲,更不是以五十二分之一的或然率為賭注,瞎猜阿嘉莎所想的方塊皇后。』
艾勒裡點了根賽拉姆香煙,慢慢吸上一口。『接下來,玩猜字謎如何?我在一本書上看過,謎題是「看上就在下,看下就在上,穿母腹在子肩』——你們猜這是什麼字?』
『什麼?』陸路又問。於是,艾勒裡重複一次謎題。
『我知道了!』阿嘉莎拍手。『是「一」對不對?』
『完全答對。』
『——哦,原來是猜字形。』
『下一個謎題「春夏冬二升五合」,猜猜看。』
『這是什麼?』
『鄉下的小店舖牆上常貼這種東西,沒見過嗎?』
『對呀,最近銀行門口也貼了起來。』愛倫坡把新拆封的香煙放入煙盒,說道。
『「春夏冬」獨缺「秋」,也就是「」。「二升」為兩個升,升升寫成「」。「五合」是一升的一半,日文也解為「半分」——「」。你把這幾個字組合起來,就知道迷底了。』
『是不是「生意興隆」?』
『一點也沒錯。』
『這樣解釋太牽強了。』
『不,這是一種暗語,必須懂得拆字及原字的字音輿字義,否則非搞得一頭霧水不可。』
『提到暗語——』艾勒裡說道。『最初出現這種暗語的文獻是「舊約聖經」裡的「但以理書」。』
『那麼早就有了嗎?』
『在日本,好像自古就有類似暗語的文字記載。例如,著名的吉田兼好輿頓阿法師問答歌。高中時應該都學過了吧?』
『我不知道,說來聽聽。』
『兼好贈歌頓阿曰:「秋」——我們暫且不管古典文學上的意境,單挑每一句的開頭第一個字,組合起來是「」,也就是「給我米」的意思。同樣地,取每句最後一個字倒著念為「」——「也要錢」,合起來就是「給我米也要錢」。』
『這句話還真寒酸。』
『有趣的還在後頭,頓阿法師答歌曰:「憂我來問」——以同樣的方式組合,就成為「沒有米錢也少」。』
『古時候的人真有閒情逸致想那些名堂。』
『的確,我記得「徒然草」裡也有不同類型的著名暗語歌——記得是怎麼說的嗎,歐璐芝?』
不經意傾聽著的眾人不約而同地愣住,窒息般的感覺霎時凍結了所有人的心。
『——對不起,我……』艾勒裡極度狼狽,這是他前所未有的失態。
自開始吃晚飯直到現在,大家無形中有股默契,誰也不願觸及敏感的歐璐芝事件;然而由於艾勒裡的失言,倏地又把無法逃避的現實拉了回來。尷尬的沉默來臨。
『——艾勒裡,還有沒有別的?』陸路好意為艾勒裡解圍。
『哦——這個……』
彷彿嘲訕好不容易才恢復嘴邊慣常微笑的艾勒裡似的,這時,卡敲著桌面開口了:『阿嘉莎,來杯咖啡。』然後,不層地瞥了艾勒裡一眼,並且撇撇嘴角。艾勒裡膝頭一震,正想說些什麼,卻被阿嘉莎攔了下來。
『我去泡咖啡,大家都想喝吧?』說著,阿嘉莎立刻起身獨自走向廚房。
『哎,各位。』卡依序盯著在座四人的臉說道。『今晚不是可憐的歐璐芝守靈之夜嗎?別裝做不知道,大家靜一靜。』
『咖啡來了,糖和奶精自己加。』阿嘉莎把擺著六個苔綠色杯子的托盤放在桌上。
『老是麻煩你,不好意思。』說著,艾勒裡拿起最靠近手邊的杯子。隨後,其它人也陸續伸出手。阿嘉莎自己拿了一杯,把剩下的最後一杯連同托盤一起交給鄰座的凡斯。
『哦,謝謝。』接過杯子,凡斯放下手裡的七星牌香煙,暖手似的捧著那只十角杯。
『凡斯,感冒好了嗎?』
『啊,好了,托大家的福——艾勒裡,我們一直沒能好好商量,到底有沒有和本土連絡的方法?』
『大概沒有。』艾勒裡啜了一口黑咖啡。『我也想過丁畸有燈塔,可以在晚上朝那個方向搖白旗,——不過那座燈塔好像沒人。』
『對,的確沒人。』
『再不然,就看誰有拚死的決心游泳過去,或者做個像樣的木筏……』
『看來都行不通。』
『我考慮過生火,艾勒裡。』愛倫坡說道。
『但是光燒松葉,不會有人注意到。』
『乾脆放火燒十角館算了。』
『這個太……』
『不大妥當,而且危險——其實,愛倫坡,剛才我和陸路兩個除了想連絡方法外,還在找一樣東西。』
『找一樣東西?』
『對。最後雖然沒結果,卻把整個島找遍了……。不,等一下。』
『嗯?』
『藍屋——已經燒燬的藍屋——』手指按著眉間,艾勒裡喃喃地說,『那兒有沒有地下室?』
『地下室?』
就在這時,打斷兩人談話似的,突然有人發出可怕的呻吟聲趴在桌子上。
『怎麼了?』阿嘉莎叫道。
『怎麼回事?』
大家一起站了起來。桌子卡噠卡噠劇烈地搖動,琥珀色的液體從杯中飛濺四散。
他的腳彷彿出了差錯的自動玩偶般胡亂踢動,叫喊著踢倒椅子。不一會兒,伏在桌面的上身崩潰似的滑落在銹著藍色磁磚的地板上。
『卡!』愛倫坡叫了一聲,飛奔過去。陸路沒提防,被愛倫坡的身體猛然撞著,搖晃地碰倒自己的椅子。
『卡怎麼了?』艾勒裡隨後跟來。檢視著仆倒地上的卡的瞼,愛倫坡搖頭說道:
『不知道——有沒有人聽說卡有什麼老毛病?』
無人答話。
『——怎麼會這樣?』
像支不順暢的笛子,卡的喉嚨不斷發出徽弱的聲音。愛倫坡粗壯的手臂按住他的上半身,一面說:『幫個忙,艾勒裡,先讓他吐出來,恐怕中毒了。』
這瞬間,卡的身體激烈痙攣,掙脫愛倫坡的手。蜷曲著身子,在地板抽搐掙扎。不久,又是一陣更激烈的痙攣。伴著可怕駭人的聲音,擠出褐色吐瀉物……。
『他不會死吧?』阿嘉莎以畏怯的目光窺視愛倫坡。
『我也不知道。』
『不能救嗎?』
『不知道毒的種類,很難處理。就算知道他中了什麼毒,在這種地方我也束手無策。我們只能禱告,希望卡服下的毒藥沒有達到致死劑量……。』
當天夜裡,凌晨兩點半。
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卡嚥下最後一口氣。
5
眾人身心俱疲,累得說不出話來。不,與其說是疲勞,不如說是接近麻痺狀態。
和歐璐芝的死完全不同,這次大家眼睜睜地看到卡痛苦倒地,掙扎斷氣。這種活生生的經驗,以及過度反常的崩潰感,反而鈍化了他們的神經。
目瞪口呆,凝望半空的阿嘉莎和陸路;雙手托腮,歎息連連的凡斯;忘了吸煙,直盯天窗的愛倫坡;緊閉雙目,面色凝然的艾勒裡。
天窗沒照入一絲月光,偶爾閃過幾道燈塔的光切開外面的黑暗。彷彿有生命一般,晃動著火焰的油燈。打過來又退下去,退下去又打過來,從遠方重複著單調韻律的波浪聲……
『該做個結束了,我好睏。』懶洋洋地撐開眼皮,艾勒裡開口說。
『——我贊成。』愛倫坡慢了半拍回答,其它三人也逐漸恢復神志。
『我只知道一定是某種毒物,至於毒的種類就不清楚了。』
『不能猜測嗎?』
『這個——』愛倫坡兩道濃眉聚成八字形。『從毒發快速的情況來看,是種毒性極強的藥劑。由於曾經引起呼吸困難與痙攣現象,神經毒的可疑性最大。主要毒物中較有可能的,首推氰酸、番木鱉鹼、阿托品,其次是尼古丁或砒素。不過,阿托品和尼古丁會使瞳孔放大,死者並沒有這種狀況。若是氰酸,會散發一股杏仁般的獨特氣味。因此——,我想多半是番木鰲鹼或砒素。』
桌上六個杯子,仍留著未暍完的咖啡。阿嘉莎邊聽愛倫坡的說明邊注視這些杯子,突然噗哧笑出聲來。『這下子,我是唯一的兇嫌了。』
『不錯,阿嘉莎。』艾勒裡淡然接受此意見。
『真的是你嗎?』
『如果我否認,你們會相信嗎?』
『恐怕很難。』
『說的也是。』
兩人小聲對笑著。包括他們在內——在場眾人都感覺到笑聲中所合的反常輿詭譎。
『你們兩個別這樣。』
愛倫坡沈著嗓子勸阻,叼起一根香煙後把整盒煙遞給艾勒裡。
『現在是認真思考的時候。』
『我知道,沒人喜歡亂開玩笑。』推回煙盒,艾勒裡從襯衫口袋掏出自己的賽拉姆煙,取出一根,在桌面輕敲著。『首先,確認一下事實——
『卡自己開口要咖啡,阿嘉莎到廚房時其它人都在這裡。從燒開水、泡咖啡、把杯子放在托盤上,到阿嘉莎回到座位,大約是十五分鐘。然後,阿嘉莎把托盤放在桌上。托盤上的物件,正確地說有六杯咖啡、砂糖盒、奶精罐,還有一個盤子上面放著七根湯匙,其中一根是用來調奶精的。對吧?』
阿嘉莎認真地點頭。
『下個問題是拿杯子的順序。第一個是我,然後呢?』
『是我。』陸路答道。
『卡和我差不多同時拿。』
『再來大概是我。』愛倫坡說。
『然後我拿,連托盤一起交給凡斯。是不是這樣?凡斯?』
『嗯,沒錯。』
『好,再確定一次。依照順序是我、陸路和卡、愛倫坡、阿嘉莎、凡斯。』艾勒裡嘴角咬著香煙,點上火。『現在想想看,有機會在卡的杯子裡下毒的是誰?首先必須懷疑的,還是阿嘉莎。』
『可是,我也有可能拿到下了毒的杯子。再說,我怎麼確定卡會拿到毒杯呢?』阿嘉莎以冷峻的聲音,提出反駁。『如果我是兇手,下毒後應該會主動分配咖啡。』
『對呀!你一向都會分配咖啡的,這次怎麼反常了?』
『沒心情。』
『哦。不過,阿嘉莎,有件事還是非說不可。或許兇手不是針對著卡下毒手,如果他的最終目的是殺了我們每一個人,誰是「第二個被害者」並不重要。』
『卡倒霉正好碰上是嗎?』
『這樣分析比較合邏輯。卡左右的座位是空的,他拿杯子時應該誰也沒有機會下毒。因此,還是你嫌疑最大。』
『砂糖和奶精也可以下毒呀!』
『不,你不是加了奶精嗎?可見裡頭沒有問題。卡和我喝咖啡邢不加東西,所以砂糖裡下毒也不能成立。同樣地,我們當然都沒動過湯匙。』
『等一下,艾勒裡。』插嘴的是陸路。
『當時,我一直看著阿嘉莎學姐泡咖啡。因為廚房的門敞開著,我的座位正好面對那個方向,以角度來說,可以把阿嘉莎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況且櫃檯上點著蠟燭,應該不會看錯。可是,我並沒有看到任何可疑的動作。』
『話雖如此,卻不能當做決定性的證言。從桌子到廚房櫃檯的距離不算短,你不可能沒有遺漏一點小動作。何況,當初你並不是存心監視阿嘉莎。』
『對不起。』
『不必道歉。』
『不,不是這個意思……。其實,我的確一直在監視阿嘉莎學姐。』
『陸路?』阿嘉莎驚訝的眼神投注過來。陸路低下頭,抖著聲音一再道歉。『這——我並沒有惡意。今天早上謀殺歐璐芝的兇手隱藏在我們當中,萬一是阿嘉莎學姐,很可能在食物中動手腳。所以,晚餐的餅乾、罐頭和果汁——我吃得很擔心。對我來說,滿不在手地第一個吃的艾勒裡簡直有問題。』
『原來如此。』艾勒裡撇撇嘴,露出一絲苦笑。
『那麼,陸路,你現在能斷言阿嘉莎絕對不是兇手嗎?』
『這……』
『事實上,卡已經死了。因此,一定有人下毒,你總不會說卡是自殺死的吧?』
『這個……』
『所以,我剛才說過,艾勒裡。如果我是兇手,怎麼避免喝到那杯毒咖啡?我自己的咖啡都喝了。』
艾勒裡在十角形煙灰缸裹捺熄快吸完的賽拉姆香煙,慢慢眨了幾下眼睛。
『只有六個杯子,記住毒杯的位置並不困難。你拿了自己的一杯,把最後一杯交給凡斯。假如剩下的兩杯中一杯是有毒的,可以故意把有毒的給別人。萬一毒杯子到了自己手中,你大可不喝。』
『不是我!』晃動著凌亂的長髮,阿嘉莎把頭搖得像個搏浪鼓,扳著桌沿的皙白手指征徽顫抖。
『艾勒裡?』凡斯突然開口。
『我只是在想,如果阿嘉莎是兇手,怎麼可能——在自己首先會被懷疑的不利機會下貿然下手?阿嘉莎不是那麼笨的人——愛倫坡,你覺得呢?』
『我贊成。』一面答著,愛倫坡轉向艾勒裡。
『大廳的唯一光源,就是桌上這盞燈。我想,大概沒有人會留意別人從托盤拿杯子的手吧?』
『你想說什麼?愛倫坡。』
『艾勒裡,第一個拿杯子的是你。乘機把藏著的毒藥放入旁邊的杯子,並不是不可能。怎麼樣?魔術師。』
『哈哈,懷疑到我頭上來了。』沒有流露一絲慌張的神情,艾勒裡只是苦笑。『關於這一點,我只能說我沒有干。』
『這只是假設,不能完全相信。當然還有其它可能性,例如卡未喝咖啡前就已中毒。』
『你是指遲溶性膠囊?』
『不錯。』
『這麼說,你成了最可疑的人,大夫?況且一般人拿不到砒素或番木鱉鹼之類的毒物。除了醫學院的你、理學院的凡斯、藥學系的阿嘉莎……。我和陸路是文學院,跟放劇藥和毒藥的研究室無緣。』
『只要有心,任何人都拿得到手,我們學校的研究室和實驗室,管理狀態根本不嚴格,隨便假扮農學院或工學院的小生,大可自由出入,絕對不會有人千涉。而且——你不是說過有個親戚在O市開藥房嗎,艾勒裡?』
艾勒裡輕吹了聲口哨。『你的記性真好。』
『總之,僵在這兒討論獲得藥品的方法,根本毫無意義。』愛倫坡欠欠身子,說道:『關於如何下毒,還有一個可能性。我想各位不會沒想到,就是預先把毒藥塗在一個杯子上。這麼一來,大家都機會均等。』
『一點也沒錯。』艾勒裡帶著微笑,撩起額前的頭髮。阿嘉莎忿忿地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當然,別小看人。』
『好可惡,既然如此,剛才還一直拿我當兇手……』
『我本想連其它人也一個個輪流欺負的。』
『你心理有毛病。』
『我們現在處在這種非常的狀況之下,要我有平常的心理那才怪吧!』
『你怎麼……』
『算了,阿嘉莎,我有事問你。』
『這次又是什麼?』
『只是確定一下。泡咖啡前,你有沒有洗過杯子?』
『沒洗。』
『最後一次是何時洗的?』
『探索島嶼回來後不是喝過茶嗎?從那時以後,洗好的杯子就一直放在廚房櫃檯上……』
『歐璐芝的第七個杯子也放在一起?』
『不,歐璐芝的杯子已經收進餐具架,因為看了心裡難過……』
『好,現在預先下毒的可能性更大了。只要傍晚時分到廚房去,在六個杯子中的一個塗上毒藥便大功告成。這種機會每個人都有,是吧?』
『可是,艾勒裡。』陸路說道:『如果這樣,兇手如何分辨有毒的杯子?當時,大家不是都喝了咖啡嗎?』
『一定有什麼記號。』
『記號?』
『對,可能有個杯子有缺口或褪色現象——』
說著,艾勒裡伸手拿起卡用過的苔綠色杯子。
『有什麼嗎?』
『等一下——咦,奇怪……』艾勒裡不解地偏著頭,把杯子交給陸路。『你也查查看好嗎?依我看,好像和其它杯子沒有兩樣……』
『真的?』
『有沒有很小的缺口?』阿嘉莎問道。
『——沒有,一點也沒有。用放大鏡看,也許會發現一點點小缺口……』
『別開玩笑,我看看。』這回杯子傳到阿嘉莎手中。
『——真的,沒有任何記號。』
『那麼,事先塗毒的可能性就不能成立了?』
艾勒裡一臉不滿意的表情,撫弄著鬢邊髮絲。
『這樣一來,只剩下剛才那三種方法,兇手不是阿嘉莎就是我,再不然就是事先讓卡腋下毒膠囊的人……』
『不管怎麼說,現在決定下毒方法和兇手似乎有困難。』愛倫坡表示意見。艾勒裡再度拿起阿嘉莎放在桌上的杯子,在手邊細細審視,接著說:『若是外來兇手干的,即使杯子沒有記號也不會構成影響……』
『你說什麼,艾勒裡?』
『不,』艾勒裡的視線離開杯子,說道:『目前,最合人擔心的還是動機。首先必須想到,兇手和擺那些塑膠板的神秘人物一定是同一人。他——或者她打算除掉我們當中至少五個人。所謂五人,是假設「偵探」不成為「第六個被害者」的情況而言……』
『那是什麼樣的動機……』陸路歎息著吐出這句話。艾勒裡斷然說道:『一定有動機,即使是出於極端不正常的情況。』
『兇手是瘋子!』阿嘉莎高聲叫道。
『我們不可能知道瘋子所想的事!』
『是瘋子嗎?』艾勒裡心有不甘地說著,邊抬腕看表。『天快亮了,各位打算怎麼樣?』
『不能不睡一下,以疲倦的頭腦繼續討論也得不到答案。』
『是呀!愛倫坡,我快撐不住了。』
艾勒裡揉著眼睛,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言不發,插著腰就想回房。
『等一下,艾勒裡。』愛倫坡叫住了他。
『大家一起睡不是比較好嗎?』
『不要,我才不要。』阿嘉莎害怕地環視眾人。
『萬一睡在旁邊的是兇手怎麼辦?一想到兇手伸手就可以掐住脖子,我就毛骨悚然。』
『兇手不敢向身邊的人下手吧?難道不怕馬上會被抓到?』
『你敢保證不會嗎?愛倫坡。我可不願在兇手被抓到之前,先送掉自己一條命!』阿嘉莎哭喪著臉,推倒椅子站了起來。
『等一等,阿嘉莎。』
『不要!我誰也不相信!』於是,阿嘉莎逃命似的消失在自己門口。默默目送她的身影離去後,愛倫坡長歎一聲說道:『她快要崩潰了。』
『那當然。』艾勒裡攤開兩手,無奈地聳聳肩。『老實說,我和阿嘉莎同樣心情。我也要一個人睡。』
『我也是。』陸路眼鏡下的眼睛佈滿血絲。當凡斯也接著站起來時,愛倫坡只好抓抓頭髮說:
『大家要小心門窗。』
『知道了。』
艾勒裡看了一下通往玄關的門,吐出一句話。
『我也害怕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