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這麼多煙是怎麼回事呀?」
起居室的桌上亂七八糟,煙灰缸裡堆滿煙蒂,江南見到這般情景大為驚訝,於是問道:「這全是鹿谷先生一個人吸的嗎?」
「嗯?啊,是呀!」
鹿谷愁容滿面地點著頭,把手又伸向駱駝牌香煙,扔在桌邊的煙盒已被揉搓得不成樣子。
「您已打破一天一支的規定啦?」
「昨晚打破的,心想今晚例外,便吸了起來,誰知一發不可收拾。過幾天,一定遵守原來的規定!」
八月四日星期五晚八時,江南孝明走訪了鹿谷門實的住處——上野毛「綠莊」公寓四零九號房間。
他昨天下午去醫院進行了身體檢查。幸好聽說沒發現嚴重問題,也用不著擔心腦震盪後遺症。在充分補充了營養,足足地睡了一夜之後,體力總算逐漸恢復過來。
「還能重返工作崗位嗎?但願你別每晚為那無休止的惡夢所糾纏呀!」
「眼下看來好像沒問題。」
「你和學生時代相比堅強多了!」
「我覺得也未必是這樣呢。」江南說著,朝屋內後牆上的八角鍾瞧了一眼。那鍾和他第一次來訪時一樣,指針仍舊一動不動地指在四點前幾分鐘的地方。
「怎麼說呢?那三天裡發生的事件,彷彿做了一場漫長的惡夢。奇怪得很,我總覺得不像現實中發生的事。」
親眼看到那麼多人死去,卻缺乏現實感!江南對自已現在的心境甚至有點迷惑不解。他想自已是否仍沒有脫離那種巨大衝擊的影響?要不然就是本能地產生了自我保護意識,有了這種意識便可逃脫精神上的痛苦?
「不管怎麼說,比原來想像的要健康得多,這比什麼都好。」
鹿谷將吸了不到半截的香煙捺滅,換上一支新的,儼然一副老練吸煙者的面孔。江南受到影響,不由得也掏出煙來,同時鄭重其事地問道。「這麼說,所有案件都是那個少年所幹了?」
「可以這麼說呀!」作家冷淡地回答,好像事情與己無關。
江南想起了前天發生的一些情況。
坍塌的道路修復之後,一群警察趕到大宅院,時間已快到下午七點。挨句話說就是在古峨由季彌從鍾塔的機械室墜地摔死將近一個小時之後,他們才趕來。同時到達的救護車立即將躺在後院的福西涼太送進了醫院。他好像也是從那高塔上墜落到院子裡的。後來他總算奇跡般地保住了性命,但至今仍處於昏迷狀態。
「雖然屍體解剖等詳細調查尚未進行,但當局的看法恐怕不會再變啦!」
鹿谷緩慢地噴吐著煙霧,並瞇縫起一隻深陷的眼睛,注視那煙氣在空中翻騰。
「他們既擺出那麼多物證,最後下結論說由於精神錯亂而自殺身亡,這自然走圓滿了結一椿人命案啦!」
那是在由季彌剛摔死之後——。
伊波紗世子茫然若失地從機械室走出來,鹿谷當時從她口中瞭解到事情經過,大致如下:
當鹿谷和江南從骨灰堂出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倒在那兒的福西時,紗世子正向位於鍾塔第三層的由季彌的房間走去。據她說,在進入秘密通道之前,聽到鹿谷暗示說兇手可能是由季彌,於是心中焦急,不得不立即上去看看他的情況。
走到由季彌房間時,他正從窗戶俯視後院,發覺她進來,便離開窗邊,而且邊走邊說:「一切都結束了,紗世子阿姨!」然後臉上浮著微笑,現出心滿意足的樣子。「這回我姐姐不會感到孤獨啦!」
紗世子追問他怎麼回事,「難道真的是你把他們……」
「是我。我把他們都殺了!」由季彌斬釘截鐵地回答,漂亮的黑眼珠泛出異樣的光芒。
「因為那些傢伙欺侮我姐姐,我是為姐姐才這麼幹的!是他們整死姐姐的,是他們殺的,我完全知道!我……」
眼瞅著他越說越興奮。紗世子大聲呼叫他的名字,想要他鎮靜下來。可是不論說什麼他都絲毫聽不進去。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抬起眼睛望著天棚,說道:「姐姐正在叫我呢!」他的語調是那麼興奮。「她正在喊我,我必須去.」
紗世子憑著直覺立即知道此話意味著什麼。
「我要去啦,閃開!紗世子阿姨。」
她大喊一聲「不行!」把正要往外跑的由季彌堵住,可是他拚命掙扎,甩開了她,衝出門外。
此後的情景如同鹿谷和江南目睹的那樣。由季彌跑上第四層,逕直奔入機械房。他掙脫了紗世子的阻攔,然後爬過塔中間周圍的鐵欄杆跳了下去。
其後至警察到來的這段時間裡,鹿谷和江南去了第三層由季彌的房間,發現了數件「物證」。
沾著血跡和泥土的黑色衣服一件,可能是從死者光明寺美琴身上剝下來的「靈袍」。同樣滿是血和泥的白線手套一副。帶著血跡的撥火棍一根,據說這是裡院焚燒爐使用的,最後一直收藏在「新館」的儲藏室裡。還有一件,就是「新館」走廊那副不知去向的假面具。
這些東西全部藏在室內床底下,另外從櫥櫃的一個抽屜裡還發現了下列物品——
小早川說交給美琴的那串「舊館」的備用鑰匙。塔頂大鐘上發條用的鑰匙,也就是連結「鐘擺軒」的大壁櫥和骨灰堂之間秘密通道的鑰匙。還有數張紙片,上面寫著「是你們殺死的」字樣,和江南在「舊館」發現的兩張完全一樣,是用同一種書寫工具,同樣的筆跡寫成的。
「我至今也不相信,」江南瞅著默默吸煙的鹿召說,「那個少年再怎樣發神經,也不可能連著殺死九個人呀!」
「你是說這和他的性格不相符?」
「我看是這樣!」
「來『舊館』之前,你見過他一次吧。就憑當時的印象?」
「是的。他那表情呆若木雞,好像始終游離在夢境之中,沒有醒過來似的。所以我看他和什麼殺人啦復仇等血腥事件是不會沾邊的。」
「噢?」鹿谷用夾著香煙的手指擦著鼻尖說道。「我的感覺可相反呀!那是在見到他之後一起吃飯的時候。」
「相反?」
「嗯。我覺得表面看來他神情恍惚,實際未必如此。我甚至懷疑他是否真的瘋了?」
「您是說他頭腦正常嗎?」
「從某種意義上可以這麼說,當然按照一般情況,會認為他的精神狀態不夠正常。」
「您的說法有點模稜兩可呀!」
「是嗎?我是說可能是這樣。」鹿谷皺起眉頭。
「那麼,我們暫且就從由季彌已發瘋這件事說起吧。首光值得研究的,就是他的發瘋表現。伊波女士說他至今仍然深信不疑其姐姐永遠還活著,並且跟在他身邊。我不敢苟同。我想他至少知道他姐姐永遠已於十年前死去。進而也可能瞭解他姐姐的死因是什麼。而且,據說他本來就是個聰明絕頂的孩子。我覺得這一點和過去沒有兩樣。
江南君,我不是已提到過在鍾塔的書房裡發現古峨倫典的日記這件事了嗎?」
「嗯!」
「古峨倫典已經知道十年前給永遠造成不幸的那群孩子的名字。由季彌也十有八九從其養父口中聽到過這件事。而且在倫典死後,他發現了沒有燒盡的日記的殘篇斷章,從而瞭解到事情經過,這種可能性也十分大。因而自然會強烈憎恨『殺害』自已奉若女神般的姐姐的那四個人。雖然很幼小,肯定會有過早晚要報仇的思想。
在此,我們不妨作這樣一個假設,雖然有點勉強。」
鹿谷略停一下,又點燃了一支香煙。
「由季彌心想,自己早晚要為姐姐報仇,殺死那四個人。但殺人是最嚴重的犯罪,捉到就是死刑,這可怎麼辦好呢?他的幼小心靈為此而苦惱。不久,他懂得了精神病人犯罪不受罰的規定。他想只要發瘋殺人也不判死罪,只要發瘋……。」
「這可能嗎?」
江南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他想起剛去大宅院那天,闖進「新館」客廳的由季彌說的一句話。他說,「我要殺死欺負姐姐的人。」紗世子聽到這話慌忙想予以勸止。這時,他卻說,「我沒關係,這有什麼關係呀!」那他一定說過幹什麼事「沒關係」,並且也想過為什麼「沒關係」。
「照您的說法,由季彌打那以後一直故意裝瘋賣傻啦?」江南提出問題。
「我的看法始終是假設呀!」
鹿谷強調了這麼一句之後,便對其「假設」進一步作了說明,「他一方面像上面說的那樣,不斷要求自己一定要裝瘋下去,實際上他的精神在自已不知不覺之中真的不正常起來。他明明知道永遠已死去這個事實,卻處處擺出一副他姐姐彷彿還活著的樣子。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深信自已真的聽到了『姐姐的聲音』,認為這是永遠從死亡的世界裡同他說話,他本想故意搞些荒謬怪異的言行來欺騙周圍的人,但是,現實世界並菲像他所認識的那樣。——你以為如何,江南君?」
於是由季彌在達到復仇目的之後,在「姐姐的呼喚聲」引導下結束了自己的性命。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江南聽後黯然神傷,對著桌子深深歎了一口氣。「讓我按照順序把整個事件作一番整理吧!」
鹿谷繼續說道:「是啊,把這次事件的開端視為『混沌』雜誌社『特別計畫』正式決定下來的時候較為妥當呀。參加成員定下之後將名單交給了伊波女士。由季彌一定看到此名單。不管怎樣說,他總是古峨家現今的主人,所以有關同意採訪大宅院的事,也一定從伊波女士那裡得到了什麼報告,因此譴他有機會看到參加者名單也毫不足怪。於是他發現了姐姐的四個仇人的名字,並且當得知他們將住進『舊館』時,很快在他發瘋的頭腦裡構思出一套怪誕的復仇計劃。
七月三十日,你們採訪組一行到達大宅院,由季彌透過鍾塔的窗戶看在眼裡,並瞅準時機去了大廳,目的是熟悉一下四個人的面孔。雖然十年前只見過一面,但是他們當時的面孔一定還牢牢地印記在他的心中。在大廳裡,他從你們當中尋找並認出了他們。」
「渡邊君並非四個人當中的一個,難道他當時沒有注意到嗎?」江南插問。
鹿谷微微聳一下肩膀答道:「看來是的。雖說印在心中,可那畢竟是十年前的事呀!」
「那麼他是什麼時候從牆上取下假面具的呢?」
「可能是在你們聽取伊波女士和光明寺美琴作各種介紹的時候。這可能不在他原有的計劃之內,而是臨機應變,想以此來掩蓋自己的面貌吧!」
「塑膠桶的水裡果真被投放了安眠藥嗎?」
「從你談的情況看,下藥可能性很大。反正化驗結果一出來就知道了。」
「這也是那少年干的?」
「是呀!由季彌總訴說睡不著覺,所以安眠藥成了他家的常備藥。他簡單的認為,使用安眠藥讓大家睡個不醒,便容易採取行動。於是他事先將藥偷了出來。
按照伊波女士的說法,好像藥品保管室沒有特別上鎖,偷取藥物是輕而易舉的。當然,也有可能是他自己的藥,他沒有服用而儲存下來了。往塑膠桶中投藥的時間,可能和摘取假面具是同一時間,要不就是在你們到達大宅院之前,反正不出這個時段。聽說『舊館』大門直到你們進去前還上著鎖,但是好像備用鑰匙就放在廚房的抽屜裡,開門並不難。」
鹿谷輕輕地喘了一口氣,仍然擺出一副憂心仲仲的面孔。他拿起駱駝牌香煙,發現裡邊是空的,便胡亂將其揉成團扔到地上。江南遞過自已的香煙,鹿谷搖搖頭說「不吸了」,然後以手托腮沉默了片刻。
「好吧,下邊講講當夜的情況!」過了一會兒,鹿谷又說了起來。
「深更半夜,光明寺美琴為什麼要單獨去『鐘擺軒』呢?可以從多方面設想。譬如,她也許想去拿一件永遠的遺物,以備第二天以後表演招魂使用。這時,非常偶然,由季彌沿著秘密通道走來。這可能是他父親倫典告訴了他有這條暗道及其暗門的。美琴大為驚訝,脫口問道『你怎麼在這兒?』他當即覺得情況不妙,暗道要暴露,便把她殺掉。當時的對話及物體撞擊聲被你在門外聽到,這純屬偶然。」
「全都是偶然呀!」
「想不通?哼!那我換個方法來說明吧。譬如說,這種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光明寺美琴和由季彌之間原來就有某種聯繫。」
「有聯繫?」
「她說曾有一陣在大宅院幫助過家務事,因此,理所當然認識由季彌。離開古峨家之後,仍然偷偷地和由季彌保持聯繫。因為她完全知道由季彌不像人們說的那樣是個頭腦有毛病的少年,他們的關係在她做為招魂師出了名之後仍然沒有中斷過。在這種情況下,不妨考慮是她將W大學推理研究組的學生當中,有十年前那四個人的消息親口告訴了他。
美琴和由季彌事前約定好,那天晚上在『鐘擺軒』會面。當然有關秘密通道的事她也是從他口中聽說的,她也許打算取得他的幫助進行更為有效的招魂表演。她就是為具體商談這件事而去的,可是……。
不管怎麼說,由季彌已在那兒將她殺死,並把屍體搬到骨灰堂,藏到一口棺材中。然後將其『靈袍』扒下來,穿在自己身上進行報復。必殺者四人。他覺得沒有絕好機會是不可能一舉殺掉四個人的。於是他穿著同樣的『靈袍』到處走動,為的是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向自己的同伴。可以認為在此他充分發揮了他所特有的智慧作用。只要把美琴手中的備用鑰匙搶過來,大家便休想從『舊館』中出來,這也是他早就計畫好了的。
此後的發展情況如你所知,他一瞄準機會便潛入『舊館』,連續作案殺人。出自一種無法抑制的衝動,他寫下了『是你們殺死的』紙條。他殺死野之官泰齊,可能是因為他從骨灰堂的地板下鑽出來時正好被野之宮看到。這位老人就對我說過他看到從骨灰堂裡出來一個黑衣瞼的死神。這死神恰好是穿『靈袍』戴假面具的殺人者形象。而野之宮老人不知接受教訓,後來可能又去了骨灰堂。於是非常不幸,突然遇到了從地板的『活門』鑽出的死神。
福西所遭不幸,其經過恐怕也是如此,不知道他究竟為什麼要獨自登上鍾塔,但是顯然在那裡,譬如說恰巧看到了由季彌穿著沾滿血跡的『靈袍』回到室內。所以……」
「由季彌是否有可能認出他是十年前那幾個小孩中的一個呢?」
「嗯。那也並非不可能呀!那天吃晚飯時,由季彌看到福西『涼太』這個名字,現出一種奇怪的表情。假如他當時從福西君的面孔上發現,福西就是十年前的小孩當中的一個,那麼……」
福西現在正住在醫院的綜合治療室。鹿谷大概是惦記著這位新交朋友的身體狀況,他閉起眼睛,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由季彌殺死內海君,就是為了銷毀底片嗎?」江南問道。
「可能是吧。他潛入『舊館』正在窺視你們這些集中在大廳的人,照相機的閃光燈突然一閃。他懼怕自已被攝入鏡頭,於是不得已搞了一次計畫外殺人。
我是這麼分析呀,作為他來說可能也考慮盡量不去傷害那些復仇對像以外的人。譬如他僅把你打昏卻沒有置你於死地。如果你當時沒有昏倒,而是不知深淺地進行反抗,那結果會怎樣就很難說了。」
「殺害新見梢又是為什麼呢?她同古峨家無緣無仇呀!」
「她可能幹了什麼蠢事吧。她的屍體被藏在骨灰堂的棺材中,說不定她可能發現了大壁櫥內的暗道門敞著,於是想由此逃脫出去。」
「那小早川先生呢,您是說他也幹了什麼對由季彌不利的事嗎?」
「很有可能呀。」
小早川茂郎在鹿谷和紗世子進入「舊館」時就已經失綜,第二天即八月三日早晨,在大宅院東邊的森林中發現了他的屍體。是被埋在新挖的坑裡。同樣從「舊館」內銷聲匿跡的瓜生民佐男、河原崎潤一、內海篤志三人的遺體,也在同一地點被發現。由此可見,
新館」大門的地上和連接「舊館」的通道上的血跡是在往外搬運這些屍體時留下的。
順便說一下,掩埋屍體現場一帶的地面上,留下了無數被認為是罪犯的腳印。後經檢驗證明,這些腳印和古峨由季彌的鞋印完全一致。
「由季彌為什麼特地要把屍體運出院外呢?」這也是個必須探討的問題呀!
鹿谷繼續說道:「通常的回答是掩藏屍體是為拖延發現時間,但這次不同。這次恐怕應當解釋為罪犯由季彌的目的在於在那片森林中挖坑埋葬屍體這一行為本身。」
「您是說他是為給永遠報仇,也就是說當年永遠掉進陷坑遭受了痛苦,為了替她雪除這個怨恨……」
江南說到這兒,碰到了新問題。
「可是,既然如此,他為什麼把渡邊君和堅小姐的屍體丟在『舊館』裡呢?」
「獨自一人把屍體一具一具運到森林去,這要比口頭說說困難得多呀。你在『鐘擺軒』的起居室遭到襲擊是八月二日凌晨一點許。小早川先生被害假設是在你之後不久,那麼從這時起到早晨這段時間裡,他本打算把『舊館』內的全部屍體運出去,但實際上沒能做到。這是因為時間不夠,或者是他的體力不支。所以在埋下四具屍體之後,不得不放棄原來的想法。」
「噢,是這樣。但是——」江南還要提問題,鹿谷卻不予理睬。
「還有一樁事必須加以說明,」他接著往下說道,「由季彌為什麼要去破壞『舊館』的那些鐘錶呢?他究竟為什麼要把鐘錶當作凶器來使用呢?
他第一個把美琴殺死後,將『鐘擺軒』的鐘錶全部破壞掉。包括當作凶器用的法國枕形鍾及其他所有的鐘錶。此後也一樣,他每次犯罪都把鐘錶作為凶器使用,並加以破壞。好像只有瓜生君和你是被用撥火棍毆打的。」
「所以,最後當您和其他人進來時,所有能運轉的鐘錶已全部被毀壞了吧?」
「嗯——!」
「大廳的座鐘也破壞了嗎?」
「噯,沒錯。一零八個鐘表全遭破壞,其中也有不少是你們毀壞的。」
「嗯,大廳裡的鐘錶半數以上是小早川先生摔壞的。」
「可以從由季彌的心病方面來解釋他的這種異常舉動。也就是說他非常討厭鐘錶。我親自聽他說過這類話。他所以憎恨鐘錶,是因為『舊館』中到處存放的鐘錶曾經使他姐姐永遠遭受折磨不幸。」
「使她受到折磨?真的嗎?」
「這是伊波女士說的。永遠極其厭惡那些鐘錶。她似乎總覺得那些鐘錶在監視自已、束縛自已。看起來,那些鐘錶就是她所處環境極為『不自由』的一種象徵吧!
由季彌瞭解這一切。所以他把鐘錶這種東西當作姐姐的仇敵加以憎恨。他用鐘錶擊殺那些『殺害』姐姐的人,這種復仇行為,同時也是對曾經折磨過姐姐的鐘錶的報復。他是完成殺人計劃之後,將那些未遭破壞還正常運轉的鐘錶也一個不留地毀掉,這樣做了之後,他的復仇目的才算達到。」
「可是,另一方面,他不是還每天給鍾塔上的鍾上發條嗎?這一行動和他憎恨鐘錶的心理豈不矛盾嗎—」
「我想他並沒有意識到那是一個鐘,不是嗎,從機械房裡根本看不到鍾盤。即便看到鐘擺和鍾鈴,但和普通鍾相比,不論形體大小上還是風格內涵上都完全不同呀!」
「您說得有道理。」江南雖然頷首稱是,心中卻仍有點格格不入之感。確實這麼一解釋,有條有理,物證又很多,很可能像鹿谷所說的,警察當局的看法也大體上跑不出這個範圍吧。然而……。
鹿谷將身體靠在沙發上,用力伸著懶腰說道:「反正大致如此吧!」
「好像是按計畫行事,其實是聽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好像是一切為了保全自己,最終卻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這是一樁奇特的案件,但是案發過程中的一切犯罪行為均可解釋成由於少年心理上失去平衡所造成的。」
日期
時間
舊館內部K=江南
外部S=鹿谷
7/30
18:00
19:00
19:40
21:00
24:00
採訪組進入「舊館」
第一次招魂會
散會
S、福西到達時計館,同紗世子見面
福西見到院中有人影(由季彌)
7/31
1:30
3:00
3:30
14:00
15:00
17:00
19:00
21:00
22:00
22:30
23:00
K去廁所,尾隨美琴之後,美琴去「鐘擺軒」
K聽到說話聲和物體撞擊聲(美琴被殺)
K起床
K、小早川去「鐘擺軒」,發現摔壞的鍾和血跡,尋找美琴,但未找到
在大廳裡商量
學生們在大廳中開始遊戲,小早川去VII號房間,早紀子回寢室
散會
S、福西到達「綠莊」公寓
S接到紗世子電話
S、福西到達時計館,在走廊裡聽到怪聲。
在大廳裡聽紗世子介紹。
紗世子去由季彌房間。
野之宮出現在大廳。
紗世子回大廳。
8/1
0:00
0:30
0:40
0:55
1:30
2:00
2:40
3:00
3:30
4:00
5:30
6:00
8:00
9:15
9:30
11:30
12:00
12:30
13:00
13:20
13:50
14:00
15:00
16:30
18:20
19:10
21:30
22:00
22:30
23:00
早紀子、渡邊被殺
小梢目睹戴假面具人後,發現早紀子、渡邊屍體
小梢將事情告訴瓜生
K被河原崎叫起來
試圖砸破大門
在大廳裡商談
內海在IX號房間,閉門不出
小梢回寢室
K、瓜生、河原崎去「鐘擺軒」
在大壁櫥中發現紙條
K、瓜生、河原崎回到大廳
小早川去VII號室
河原崎去III號室
K、瓜生聽到內海喊叫聲,K見到IX號室中有兇手身影,發現內海屍體
河原崎被殺(13:10)
K、瓜生撞開IX號室
在走廊同小早川回合
叫醒小梢
發現河原崎屍體
K、瓜生、小早川回大廳
小早川在寢室,閉門不出
K、瓜生查看門上的膠帶
為尋找暗門進入VIII號室
K、瓜生打開暗門
S、福西、紗世子去鍾塔第四層的書房
由季彌不在屋裡
外邊開始下雨
車胎爆裂
由季彌回屋
散會
S、福西起床
S、福西、紗世子在大廳吃飯。
由季彌起床但沒來吃飯。
委託田所修車胎
S、福西、紗世子去骨灰堂
S、福西離開時計館
S、福西到達極樂寺「綠園」
同馬淵見面
S、福西進入咖啡店「A」
S、福西回時計館,同紗世子、由季彌一起在大廳吃飯
由季彌被紗世子帶回屋
紗世子回大廳
S、福西、紗世子去鍾塔觀看機械房
8/2
0:00
1:00
3:00
3:30
4:00
13:00
14:00
小早川在大廳中大發雷霆,小梢離開房間,不知去向,瓜生去「鐘擺軒」
K去「鐘擺軒」
發現瓜生屍體,K遭襲擊昏過去。
被關進洗臉間
S、福西、紗世子去書房
S發現倫典日記
S、福西、紗世子回大廳
各自回去
S被紗世子叫起來
福西不知去向
S、紗世子、田所,進入「舊館」
「我的推測怎樣?江南君。」
鹿谷從煙灰缸中拾起一個香煙頭叼在嘴角,並皺著眉頭,將這煙頭點著,然後,目不轉睛地瞅著江南。
「噢?看來你的迷惑不解似乎還沒有消除呀?」
「不,哪裡,」江南剛開始搖頭又改了主意,變成了輕輕地點頭,「是啊,怎麼說好呢?」
「那你是說我的分析不可信?還是……」鹿谷停頓了一下,興致索然地噴出一股煙霧。
「你懷疑古峨由季彌可能不是罪犯?」
「不,我的疑問並不這麼具體,自己也說不清楚呀!」
「噢?好吧!有份材料給你也看看吧!」鹿召說完,嘴裡叼著香煙,離開桌子,消失在隔壁的洋式房間裡,那兒可能是他的書房吧。不一會兒,拿回來一疊紙,不知上面寫了些什麼。
「喏,就是這個!」鹿谷把東西遞給江南後,又精疲力盡地坐到了原來的沙發上。
「你在筆記本上不是畫了日程表嗎?警察已把它當作證據取走,我今天拿到了複印件。」
鹿谷有個親哥哥在大分縣警察署調查一處工作。江南也曾見過幾次。他大概是通過這個門路弄到手的吧。
「我是根據那份複印件和你講的情況製作了這份記事表。」
江南接過來一看,那是一份用電腦打字印在十六開紙上的資料,是「舊館」內部和鹿谷周圍所發生事件的對照表。
「怎樣?很明確吧?」鹿谷稍過了一會兒說道。江南從攤在桌面上的對照表抬起眼睛,說:「您這是從證明不在現場的角度分析的吧?」
「正是。」鹿谷宛如吹口哨似地噘著嘴唇點頭應道,「由季彌在作案這段時間裡的一切行動均沒有不在現場證明。」
「嗯,確實是這樣。」江南又將目光轉到表格上。
估計光明寺美琴被殺,可能是在七月三十一日凌晨三點半;早紀子和渡邊被殺,小梢看到罪犯身影是八月一日凌晨零點左右;聽到內海喊叫是同日中午十二時半;此時,江南自己隔著門玻璃看到罪犯的身影;大約三十分鐘之後,河原崎被殺;瓜生被殺害,江南遭襲擊是八月二日凌晨一點前後。
由季彌在這些時間裡均未在鹿谷等人面前露過面。這就是說他可能一個人待在鍾塔的房間裡。只有一次發現他深更半夜不在屋裡。
「情況既已搞得如此清楚,即便在推測上多少有些不周到之處,罪犯也必他無疑。『舊館』外邊,除他以外的所有人,譬如我也好,福西君、伊波女士也好,在所有事情上均有不在場的證明。因而,只要三個人不事先合謀撒謊,是不可能作案的,三個人絕無合夥犯罪的關係,這一點我心如明鏡,比誰都清楚。」
「說得對呀!」江南雖然口頭上隨聲附和著,心裡總感到不舒服。他覺得好像卡在哪裡,似乎忽略了什麼東西。
鹿谷依舊是一副悶悶不樂的表情。江南這時反倒覺得心中疑雲未消的並非自己,恐怕是他本人。
「請問鹿谷先生,」江南在此決意提出一直掛在心上的另一個問題,「『沉默的女神』那首詩怎樣了?謎底解開了嗎?」
「噢,那首詩啊,」鹿谷又嘀起嘴唇說道,「我還沒有和伊波女士說呢。不過……」
這時正巧隔壁電話鈐響起來。鹿谷鼻子裡輕輕發出「嗯,嗯」的聲音,說了聲「對不起」,便離開了沙發。
「是催促稿件的電話吧?」作家不一會兒返回來,江南故意半開玩笑地這麼問他。他板著面孔搖搖頭,「醫院打來的。福西好像已經醒過來了。」
時計館四周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森林,它的前院同一周前初次來訪時相比,顯得更荒涼了。和夏日萬里無雲的晴空恰好相反,高聳的鍾塔身影變得灰暗無光,院中無論是茂密的常綠樹,還是「舊館」周圍的籬笆牆,也許由於心理作用,看上去已經褪了色。
大門前一輛車也沒有。負責案件的刑警們似乎還沒有到來。
身著黑色連衣裙的伊波紗世子在大門口迎接了他倆。她的右耳上仍然戴著助聽器。但和初次見面時相比,變得相當消瘦,也顯得更加蒼老了。她那雙眼睛猶如久病初癒,已經窪陷進去,白髮也明顯增加了。
「有關出事的情況,您已經告知了由季彌少爺的姑母足立輝美了嗎?」鹿谷鄭重其事地寒暄之後,問道。
「是的,」紗世子說著垂下了眼簾。
「看來她非常難過,並說近日要回來一趟。」
「田所師傅呢?」
「已經辭退了。他本人也提出再也不來這兒了。」
「噢,原來是這樣!」
鹿谷抬起左手瞧了瞧表,低聲說「九點半啦!」然後朝著通向後邊的走廊走去。
「一塊兒去吧,伊波女士。」
「嗯?」這時,紗世子不知所措,慌忙抬起頭來。
「去鍾塔呀!」鹿谷補充道,「昨晚電話裡不是說好了嗎?我想,就『沉默的女神』那首詩的含意談一點看法。」
他們來到鍾塔第一層的大廳,打開電燈後裡面仍然顯得昏昏沉沉。將兩扇門關上,外邊的光線便絲毫也透不進來了。塔內各層沒有頂棚,在那鴉雀無聲的空間裡,傳來頂端機械房中大鐘齒輪的輕輕轉動聲。
鹿谷緩緩向大廳中間走去。三天前,那個少年從上邊摔下時留下的血跡,如今已擦拭得乾乾淨淨。
「可以恭聽您的指教嗎?」
紗世子跟在鹿谷後面從門口往裡走了幾步,駐足問道:「鹿谷先生前幾天教示說所謂『沉默的女神』是指塔上的幾口鍾而言。」
鹿谷根本不想作答。他先是凝視著那棕紅色的大理石地面,然後仰望高層的天井,接著又深呼吸了一下後,把臉轉向紗世子。
「伊波女士!」他叫了她一聲,然後說:「您為什麼如此仇恨那個少年,也就是古峨由季彌呢?」
江南轉到正好能看到紗世子側臉的位置,背靠著冰涼的石壁,仔細觀察著她的表情。
「什麼?」她立即作出反應,一瞬間那表情極不自然,面孔繃得緊緊的。這一切江南清清楚楚看在眼裡。
「您在說什麼呀?我非常疼愛由季彌少爺,哪來的憎恨呀!」她的面頰浮出微笑。
「您說根本不憎恨他?您是打心底這麼說的嗎?」
鹿谷兩手叉著腰,以銳利的目光注視著對方。紗世子收住笑容,眼睛一直躲著他的視線。
「正在住院的福西君昨晚恢復了知覺。」鹿谷說道,「當然,目前身體還不能動彈,不過醫生說已經沒有危險,不必擔心。他說有件事無論如何必須告訴我,所以就把我叫了去。他對我講了兩樁事。」
紗世子仍然一動不動,眼睛瞅著別處。
「第一件事,他是怎樣從塔上掉下來的。他說得一清二楚,那天清晨天快亮時,伊波女士也就是你去了他的房間,你說有重要的話要說,便把他領到了這座塔,然後從第三層的窗戶上把他推了下去。此時房子的主人由季彌少爺還正在床上呼呼大睡。」
「這怎麼可能呢?」紗世子說著,臉上又故作笑容。
「一定是福西先生弄錯了吧?是不是由於頭部跌傷了,腦子裡出現了那樣的幻覺呀?
「是幻覺?哼!」鹿谷似乎也倣傚著她微笑了起來。
「還有一件,是關於十年前夏天發生的事。他說你看一下那年即一九七九年的月份牌。還說問題在日期上。確實留在他房間的記事本的第一頁上寫著七九年七月和八月的日曆。他說那天晚上在你去他房間之前,才發現問題的所在。也就是——」
鹿谷收住口,兩手仍然叉在腰際,並朝著紗世子走了一步。接著說道:「我想您自然會知道,他就是十年前學校辦夏令營活動時來此地的四個小孩當中的一個吧。福西說他們四個人有一天下午在森林裡碰到了永遠,並把她送回這個家中。根據福西君的回憶,見到永遠那天是七月份最後的一個星期天。據江南說,已死的瓜生民佐男君也提過這個情況。福西還進一步回憶起那個陷坑是頭一天他和瓜生君兩個人一起挖的。
另一方面,您對我們說,永遠在森林中迷失方向掉進陷坑是七月二十九日下午的事吧。所以,福西便籠統地以為他們見到永遠可能是二十九日之前,而永遠在另外一天又獨自去了森林。可是,看了那年的日曆,他才發現:七月二十九日那天正是當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天。
這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永遠在同一天下午一個人兩度去森林,這種說法不僅和您說的情況有矛盾,即使考慮一下她的具體情況,那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於是,我們是否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即:永遠掉進他們挖的陷坑這一事實本身根本就不存在!您對我講了假話。進一步說,她
並非由於掉進陷坑中劃傷臉造成了痛苦,因而想自殺,而是因為別的什麼理由才自殺的。」
這時,聽到紗世子輕輕地歎了口氣。她似乎被鹿谷那響徹整個門廳的說話聲勢所壓倒,眼睛始終瞅著腳下。
「永遠並沒有落進陷坑。如果這個結論是正確的,那您為什麼要如此編造謊言呢?我考慮您是不願意讓我們知道永遠自殺的真正理由。那麼,您為什麼在我們面前說是由於掉進森林中的陷坑如何如何呢?這是否是您信口開河,同福西他們實際挖了阻坑這一事實偶然地巧合了呢?」
鹿谷是說邊斷然地搖頭否定。「我絕不相信這種偶然性。我倒覺得這樣想更易理解,即您是在知道他們在十年前挖了陷坑之後,才把它硬說成是永遠死去的原因,企圖給永遠捏造一個虛假的過去。我說的不對嗎?」
紗世子低著頭,一言不發。
「我進一步考慮,您所以想到要捏造這麼一個事實,是否因為十年前的夏天發生了不幸事故,有人掉進他們的陷坑送了性命,是吧?伊波女士。」
紗世子像石頭人似地站著不動,鹿谷又朝她面前走了一步。
「您的女兒名字叫今日子,她也是那年夏天去世的吧?您說當年八月永遠死後,她由於一點輕傷而引發了破傷風。因受傷造成了破傷風。這受傷的原因正是由於他們的陷坑對吧?」
鹿谷放下又在腰間的手,改成將雙臂抱在胸前的姿勢。
「因掉進森林陷坑招致死亡的,不是古峨永遠,而是伊波今日子。這麼一來,原來所描繪的事件構圖就完全變了樣。伊波女士,只有您才真正具有殺人動機,為了報陷坑之仇而殺死了他們!
十年前實際挖陷坑的只有福西和瓜生兩個人,這一事實我不知道您是否已經瞭解。不過昨晚福西還說了這樣一件事。即在見到永遠的前一天,也就是七月二十八日,他們挖完陷坑從森林走出時,好像有人一直在盯著他們。也許這個人就是您。如果是這樣,那麼就像您在那本日記中記的一樣,您已知道他們四個人並非人人都有罪,明明知道卻又制訂了把他們全部殺死的計劃。
「您說是我?」紗世子聽到這兒,才開口說話,她的眼睛依舊瞅著腳下。
「您是說我殺了他們?」
「是這樣——」鹿谷毫不猶豫地回答道,這時她以微微帶點顫抖的聲音說:「您忘記了吧?我有……」
「不在現場證明!」鹿谷為堵住她的話頭,搶先說道,「是呀!您有很好的不在現場證明。可能正是光明寺美琴被殺的時刻您給我掛了電話,在渡邊涼介和堅早紀子被害時間裡,您一直在我和福西君的眼前;內海篤志和河原崎潤一被殺時也是一樣,在『新館』大廳吃飯,然後三個人一同去了骨灰堂,當瓜生民佐男被殺和江南君遭襲擊時,您正在書房裡和我們一起查看紙箱中的東西。不論哪一樁事,您都有無懈可擊的不在現場證明呀,所以,我——」
鹿谷向台階方向看了一眼,說道:「我首先考慮了一下『操縱』的可能性。」
「操縱?」
「實際動手殺人的是由季彌少爺。您躲在幕後操縱,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因為他精神不正常。您長期一個人照顧他,他絕對的信任您。您完全有可能灌輸他說,給姐姐帶來不幸的壞傢伙們要來了,從而唆使他去殺人。這就是我的看法。」
「太荒唐了!」紗世子靜靜地抬起臉,以冷冰冰的語調進行反駁,「我又不是催眠術先生,您真的認為那是可能的嗎?」
「可能性至少不是零吧!」
「真是危言聳聽!」紗世子加強語氣反問:「你心有什麼證據?」
「這話正是真正罪犯的慣用腔調呀!」鹿谷表現得有點畏縮似地聳了聳肩膀,「我拿不出任何證據來。」
「既然如此……」
「但是,要知道,我這話僅僅是指幕後操縱,這一假設來說的!」
紗世子滿臉疑雲閉住了嘴。鹿谷繼續說道,「我想說的是真相並不是『幕後操縱』!我已掌握了證據,也就是所有的殺人案都是您親手干的!」
「關於那三天裡在『舊館』發生的事件,江南君作了詳細說明,我聽後覺得有幾個疑點。他說明的情況總體說來就是罪犯可能是由季彌,因為他的精神病表現了這一點,似乎是可以用這種解釋來了結一切。
但是,一旦將事件從開始到結束的整個過程重新加以組合、分析,總覺得有些不盡合理之處。小小的疑點積少成多,便使人產生一種無法調和的格格不入之感。這就是我的感覺。我搞不清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此而大傷腦筋。結果搞得我過去的尼古丁中毒現象再度復發。」
鹿谷輕輕地苦笑了一下,歪著嘴說,「我先把這些疑點列舉出來看看吧!」
接著,他講道:「第一,罪犯為什麼要把鐘錶當作凶器?而且,為什麼要在作案之後,把『舊館』內還在運轉的所有鐘錶全都毀掉呢?這也是同類性質的疑點。當然可以解釋說因為罪犯即由季彌討厭鐘錶。然而這是事情的真相嗎?
第二,罪犯為什麼要在塑膠桶的飲用水中投放安眠藥?
如果按照一般想法來回答則是為了在『舊館』內行動方便;為了製造作案機會。但是我總覺得如此有計畫的作法,像由季彌那樣的少年似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還有殺害攝影師內海篤志的理由也一樣,是同他的能力不相稱的,他認為內海已把自己的形像拍攝下來,為處理底片而把內海殺掉。雖然可以認為這是殺死內海的動機,但問題是那底片的沖洗是要在很晚以後,亦即在罪行被發現,警察來搜查之後的事。那麼由季彌具有這種保全自己的高度智慧嗎?
另一方面,罪犯故意留下一些表明犯罪動機的紙條,上面寫著『是你們殺死的!』由季彌還把說明自己是兇手的許多物證隨便丟在屋裡,最後竟以那種方式自殺身死。從這些舉動可以看出,他具有只要能達到目的而不訐後果的思想。既杲如此,他又有什麼必要處理日後會危及自身安全的底片為理由,便將和復仇毫無關係的攝影師殺死呢?」
鹿谷以犀利的目光盯視著再次垂下臉的紗世子,滔滔不絕地講下去。
「再一個疑點,為什麼殺人犯在殺死渡邊涼介和堅早紀子之後,要去敲新見梢的門呢?這一行動實在難以解釋。
比如,可以設想地誤以為有一個復仇對像在這個屋裡,然而接著又產生一個問題,既然是這樣,他為什麼要特意去敲門呃?在當時情況下,誰都沒有為防範不測而把門鎖上。偷偷潛入室內,那是易如反掌的事。實際上早紀子就是躺在床上睡覺時遭到襲擊,還沒有來得及反抗就被殺害了。
而且,在那裡的大廳牆上,張貼著瓜生所畫的『舊館』平面圖,上面有房間分配表,寫著誰住在哪個房間。罪犯有充分的機會見到這張房間分配圖。由此可知罪犯明知那是新見梢的寢室卻又去敲門,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我的疑問還沒有完。
為什麼罪犯在『鐘擺軒』襲擊江南時,只將他打昏過去而沒有置其於死地呢?
是由於其良心起了作用,盡量不想去殺害那些與本來目的無關的人嗎?罪犯是否注意到,被殺的瓜生君手中緊握的永遠和由季彌兩個人的合影照片,分明是代表他的暗示?如果注意到了,他就很容易設想到目睹這一事實的江南君,也和內海所拍的底片一樣均能對自己構成威脅。那麼罪犯是知道這一事實而沒有殺他呢?還是由於不知道才沒有殺死他?
把失去知覺的江南君關進洗臉間又是為什麼呢?把裡邊的照明用具全都破壞掉,也是令人不解之處。
最後還有一個疑點,罪犯為什麼把小早川茂郎和瓜生民佐男、河原崎潤一、內海篤志等四人的屍體運出『舊館』,埋到森林去呢?
當然可以理解為這是由季彌的一種復仇辦法,即把他們推進洞穴裡,讓他們和永遠一樣。可是,既然如此,為什麼把渡邊涼介和堅早紀子的屍體留在原處未動呢?
雖然可以考慮是因為時間不足或者體力支持不住等,可是把本來是復仇目標的兩個人甩在後面,而把和復仇目的毫無關係的小早川和內海先搬走,這一行動不能不令人費解。我認為罪犯是否顛倒了先後順序。」
鹿谷說到這兒停了一會兒,觀察對方的反應。紗世子一動未動地說道,「然後又怎樣了呢?」她用一種近似歎息的聲調催促鹿谷講下去。
「我以上列舉的是關於兇手罪行本身的疑點,另外,在看來似乎與案件無直接關係的方面,我也有幾個疑點。
比如,為什麼在進入『舊館』之前,大家必須按照光明寺美琴的要求一律穿上和她一樣的『靈袍』?屬於半地下式建築,沒有窗戶的『舊館』是怎樣—種結構?還有這座鐘塔傷的巨型鍾盤為什麼沒有指針?另外三十一日夜間,我和福西應邀來訪時,在連接門廳的走廊上聽到的一種奇怪的聲音,這也令我生疑。
在我滿腦子疑問的時候……
昨晚福西君講了前邊的情況,使我知道了事實真相,您才是要殺死他的真兇!所以,我不得不重新認識您拿出的所謂無懈可擊的不在現場證明,是否真的天衣無縫,於是,我採用歸納法,終於使種種疑問全部得到了令人信服的解釋。一旦搞清事實,答案是極為簡單明確、順理成章的。我甚至責怪自己為什麼沒有一下看出來。」
紗世子的肩膀哆嗦了一下。鹿谷慢慢用舌尖濕潤著嘴唇,向她說出了「答案」。
「『舊館』中的時間流逝速度,同外邊不一樣,對吧?」
正常
時間
舊館
時間
舊館內部K=江南
外部S=鹿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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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組進入「舊館」
第一次招魂會
散會
S、福西到達時計館,同紗世子見面
福西見到院中有人影(由季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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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去廁所,尾隨美琴之後,美琴去「鐘擺軒」
K聽到說話聲和物體撞擊聲(美琴被殺)
K起床
K、小早川去「鐘擺軒」,發現摔壞的鍾和血跡,到處找不到美琴
在大廳裡商量
學生們在大廳中開始遊戲,小早川去VII號房間,早紀子回寢室
散會
S、福西到達「綠莊」公寓
S接到紗世子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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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紀子、渡邊被殺
小梢目睹戴假面具人後,發現早紀子、渡邊屍體
小梢將事情告訴瓜生
K被河原崎叫起來
試圖砸破大門
在大廳裡商談
內海在IX號房間,閉門不出
S、福西到達時計館
在走廊裡聽到怪聲,在大廳裡聽紗世子說話
紗世子去由季彌房間,野之宮出現在大廳
紗世子回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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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梢回寢室
K、瓜生、河原崎去「鐘擺軒」
在大壁櫥中發現紙條
K、瓜生、河原崎回到大廳,小早川去VII號室
河原崎去III號室
K、瓜生聽到內海喊叫生,K見到IX號室中有兇手身影,發現內海屍體
河原崎被殺(13:10)
K、瓜生撞開IX號室
在走廊同小早川回合
叫醒小梢
發現河原崎屍體
K、瓜生、小早川回大廳
小早川在寢室,閉門不出
K、瓜生查看門上的膠帶
為尋找暗門進入VIII號室
K、瓜生打開暗門
S、福西、紗世子去鍾塔第四層的書房
由季彌不在屋裡
外邊開始下雨
車胎爆裂
由季彌回屋
散會
S、福西起床
S、福西、紗世子在大廳吃飯,由季彌起床,但不來大廳
委託田所修車胎
S、福西、紗世子去骨灰堂
S、福西離開時計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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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早川在大廳中大發雷霆,小梢離開房間,不知去向,瓜生去「鐘擺軒」
K去「鐘擺軒」
發現瓜生屍體,K遭襲擊昏過去。
被關進洗臉間
S、福西到達極樂寺「綠園」
同馬淵見面
S、福西進入咖啡店「A」
S、福西回時計館
同紗世子、由季彌一起在大廳吃飯
由季彌被紗世子帶回屋
紗世子回房間
S、福西、紗世子去鍾塔觀看機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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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預定出「舊館」的時間
S、福西、紗世子去書房
S發現倫典日記
S、福西、紗世子回大廳
各自回去
S被紗世子叫起來
福西不知去向
S、紗世子、田所,進入「舊館」
「所謂時間是什麼呢?」鹿谷說著,看了看自己的手錶。然後扭頭注視一下大廳周圍的深褐色大理石牆壁,最後將目光移向天井。
江南從口袋中掏出懷表,看了一下時間:上午十點三十分過一點兒。
「時間究竟是什麼呢?」鹿谷重複著這一咄咄逼人的提問。
「毫無疑問,我在此並非想要就物理學上的時間論講什麼課,我要說的是作為一種社會性制度所規定的時間,同語言、法律一樣,時間不外乎也是我們人類社會產生的一項制度。自然,就其性質而言,不是一成不變,而是隨著時代和地區的不同,經過了各種各樣的演變。
不妨舉一個明顯的例子看一看。在中世紀以前的歐洲以及到江戶時代為止的日本,時間是按照人們的生活節奏而定的。這就是所謂的『不定時制』,亦即單位時間的長短是根據晝與夜、季節與地區的不同而有所伸縮。這種時制隨著歐洲機械鐘表的發明過渡到了『定時制』,將一天劃分為二十四個等分。日本實行這種時制則是在明治時代,打那以後,生活和時間的關係顛倒過來,時間按照一定的速度運行,人們的生活則嚴格根據時間加以安排。
啊,看來我沒有必要絮絮叨叨地請這麼多廢話,對嗎?
總而言之吧,如果您問我所講時間的本質對您來說到底是什麼時,我將不得不略經考慮,並且可能帶著自嘲的心情作如下回答,即鐘錶的轉動。我們現代人靠著鐘錶裝置才能明確地捕捉住『時間』這種形式。我們本打算通過鐘錶來計算時間、支配時間,實際上恰巧相反,我們的肉體和精神受到鐘錶轉動所創造出的時間的束縛和支配。如此而已。」
鹿谷談到這裡,喘了一口氣。紗世於木頭人似地同鹿谷相對而立,毫無表情的眼睛一直盯在作家的胸口處。
「伊波女士!」過了一會兒,鹿谷叫道。她聞聲,肩頭又顫動了一下。
「在即將對您不在現場證明打上問號時,我首先想到的是一種混淆時間觀念的方法,即通過將『舊館』內的鐘錶撥快幾個小時或放慢幾個小時,來使裡邊的人發生時間觀念上的差誤。就是說要在眾人熟睡的過程中,偷偷變更所有鐘錶的時間。這是您喜歡並且經常閱讀的推理小說世界中的慣用方法呀!
但是,我很快發現罪犯不可能採用這種方法。因為要將館內所有鐘錶一個一個地撥快或放慢是件極為麻煩的事,而且,即使花時費力做到了這一點,卻仍然有一隻表是極難接觸到的,這就是江南一直帶在身邊的懷表。要想完全不被他發現而去撥動它,無論如何是辦不到的。而且,據江南說這只表是在第一天晚上散會之後偷偷從大廳的裝飾櫃上拿來的。您當時不在場,自然是無法馬上知道此事的。
現在為達到弄清真相的目的,在構思方法上需要來個大的轉變。必須從一種固定觀念即時間總是同速前進,鐘錶不論哪種哪樣都是一樣地轉動這樣一個觀念中解脫出來。也就說是要認識——
如果創造和支配時間的那種裝置本身用和普通裝置不同的速度運轉的話,那麼時間的演變情況也得隨之而不同。這也正是揭開全部時計館之謎的答案!」
鹿谷請到這兒彷彿又在計算時間似地不慌不忙地舐著嘴唇。紗世子的視線向上移動了一下,瞅著他的嘴角。江南倒吸一口氣,不由得離開牆壁查起了身體。
「我還是從最後的結論說起吧!」鹿谷說道。
「『舊館』中滴答轉勤的一零八個鐘表,包括江南口袋裡的懷表全部使用比外邊快的速度運轉著,是一般時鐘的一點二倍,換個說法,就是把外邊的五十分鐘當作他們的一個小時來運轉。」
昨晚鹿谷從福西涼太住的鐮倉市區醫院很晚回到「綠莊」公寓之後——
按照剛才所說的經過尋找問題的答案。他立即坐到書房電腦前,開始修改以江南的筆記為基礎編製的原對照表。「一點二倍」這個數字,是他在修改工作中,為適應有關的各種事實關係而得出的數值。
如果「舊館」內部的時間,以七月三十百下午六時為起點,按一點二倍的速度前進的話,則一分鐘快十秒,一小時快十分,一天則快四個小時,三天半時間則……,按照這一比例,內部和外部的時間差距勢必越來越擴大。鹿谷根據這一情況以外部的「正常時間」為標準,重新制訂了對照表。——
妙極了。
「舊館」內案發時間和紗世子在外邊的不在現場證明,通過修正,全部變成了無效的時間數字了。換句話說,事實非常明確,在案件的各種環節上,她都沒有不在現場證明。
現在鹿谷已把修訂後的對照表帶來了。他從夾克袋中掏出一樣折疊著的紙,面對低著頭的紗世子作了說明。
「我來解答一下剛才提出的幾點疑問把。」鹿谷說著把對照表扔到了紗世子腳下。
「首先關於光明寺美琴讓大家換上『靈袍』的問題。我認為這也是您為達到某種目的指使她幹的。所謂目的就是要讓來這裡的所有人把手錶摘下來。因為您不可能直接下命令禁止大家帶表進去。所以縮造了一些前所未聞的理由,什麼靈魂討厭不純潔之物啦,尤其
討厭金屬製造的東西啦等等,讓大家摘掉一切服飾用品,換上事先準備好的衣服。這條規定同時也是為了不讓大家帶入任何可以知道正常時間的物品,如收音機,錄音機等。
罪犯為什麼要把鐘錶當作凶器呢?
因為最終您是需要將『舊館』內和外邊不同速度的一零八個鐘表一個不留地全部破壞掉的。但您覺得只進行這種破壞過於不自然,於是從一開始您就把鐘錶做為凶器來使用—以達到掩飾自已故意破壞的行為。
罪犯為什麼要往塑膠飲水桶內投放安眠藥呢?
這樣做便於自已進行犯罪活動,固然也是一個理由,但還有一個重要意圖,就是打亂大家體內的生物時鐘。把一分鐘變成五十秒,一小時變成五十分鐘,而六小時則成為五小時……時間差距越來越大,而又絕不能讓對方意識到,為此就需要來這一招。那麼將適量的安眠藥摻入水中,使全體人員始終處於藥物作用之下的話,他們既不會懷疑為什麼深更半夜不睡覺也不發困,也不會覺得時間過得太快。這就是您的用心所在。當然,儘管如此,所有當事人必定在各種情況下曾感覺到有不對勁兒之處。」
江南心中想:「確實如此啊!」
譬如第一天即三十日那天夜裡,回到房間上床時已過十二點,第二天睜開眼一看表已是下午兩點,不由得大吃一驚。這期間雖然上了一趟廁所,看到光明寺美琴的身影並跟在後面,但是如果單純按時間計算則睡了長達將近十四個小時。後來他們明白過來,知道可能有人給投放了安眠藥。
實際上在「舊館」內的三十日晚上十二點是晚上十一點,第二天下午兩點則是上午十點四十分。因此,真正睡眠時間是十一個小時。
「那麼有什麼必要殺害攝影師內海篤志呢?」
鹿谷繼續說道:「強調自己的形像被他攝入了鏡頭,這一點確實足可以成為罪犯下毒手的動機。然而由季彌的情況姑且不論,以您而言,他拍照時,您從沒有在現場出現過。那麼為什麼您一定要殺害他呢?
回答極其簡單。您首先想毀壞的不是他的底片,而是他攜帶的兩架照相機,您可能由於粗心大意,事前沒有想到,最近出的照相機上幾乎百分之百的都帶有鐘錶,將拍照日期和時間記錄在照片上。
您殺死兩個人後才發現這一情況,於是處心積慮地急於奪取照相機以便拔掉鐘錶電源,同時您擔心內海可能已看過表,覺察出時間的差誤,因而不讓他或者。您毀掉底片的目的是因為害怕其中可能有已記錄下正常日期和時間的底片。」
江南和瓜生發現了連結各資料室的暗門,並按順序將其逐個打開時,在I號室找到了被罪犯拿走的照相機。兩架相機均被摔在地上,已經毀壞。江南確切地記得散落在地上的閃光燈、鏡頭、暗盒蓋以及底片當中有兩顆高性能電池。
「罪犯為什麼在殺死最初的兩個人後要去敲新見梢的房門呢?
罪犯為了使自己在『舊館』外的不在現場證明不露馬腳,便有必要在『舊館』內出現,以便盡量準確地向對方暗示具體的作案時間。因為在外邊把不在現場證明搞得再怎樣完備無缺,如果娌邊的作案時間搞得糊里糊塗,也將前功盡棄。當作凶器使用的鐘錶停止的時刻可以表示出作案時間,但僅此是遠遠不夠的。因為這類現場是能夠大量偽造的。於是您便去敲了新見梢的門。您的用意是讓她看到自己的身影,明確向對方示知罪犯在『舊館』內出現的準確時間。
罪犯為什麼不殺江南君?這個問題可用同樣的道理加以說明。
您至少需要他們當中一個人活下來。這個人熟悉並能敘述『舊館』內所發生的一切事件。您需要這個人向警察證明何日何時誰被殺,罪犯幾點鐘出現等所謂『事實』。您認為江南最適於充當這個『證明人』的角色,因而沒有奪去他的生命。
罪犯為什麼將四個人的屍體理到森林中呢?
為您落入陷坑受傷致死的女兒報仇,當然也是您的殺人動機之一,但這裡還有個先後順序問題。為什麼要把渡邊君和早紀子小姐的屍體留下,而把內海君和小早川先生的屍體理掉呢?答案很清楚,您是想把法醫通過驗屍所推斷的死亡時間盡力搞得含含糊糊。是這樣吧?
隨著時間的流逝,『舊館』內時間和正當時間的誤差越來越擴大。渡邊君和早紀子小姐被殺時內外相差五個小時,而到內海君和河原崎時變成七個多小時,到瓜生看時則達到九個小時。至於到小早川先生時就更多了。而且考慮到屍體交到警察手中時的情況,不難想像死亡時間越短,也就是屍體越新,推斷死亡時間的範圍就越小。
所以您接死亡時間最短的順序將四個人運出館外掩藏到森林中去。只要通過這種辦法能將屍體被發現時間推遲半天或一天,那麼判斷死亡時間也將相應地變得不確切。您認為這樣一來,就可以避免江南作證時所提供的準確案發時間,和警察推斷時間發生關鍵性矛盾。」
鹿谷一口氣說到這兒後,問紗世子:「我說得對吧?」敦促她表態。她艱難地呼吸著,彷彿非常疲勞似地用手掌撫摸著前額,「我一點也不懂。」
她聲音嘶啞,回答道,「您說的,我全都不知道!」
「我們手中掌握著證據呀!已經修好了幾隻鐘,可以查一下指針的運行速度。對啦,還有個辦法,可以察看一下大廳的天窗。
『舊館』大廳的那十二個天窗,理所當然地安上了相應的裝置。為把大家封閉在和外界不同速度的時光當中,必須將來自外界的光亮完全遮擋住,掩蓋白天和夜晚的正常運行、交替。
那天窗想必是這樣一種構造:將兩塊厚厚的有色玻璃從內外兩側表上去,中間夾著一塊遮光板。然後在內層玻璃和遮光板之合技上燈泡或其他什麼光源。並有一種自動裝置連接在這組光源上,通過ON、OFF按鈕或其他調節明暗度的機關來掌握『舊館』內的黎明與黃昏。
由於這種情況,您不僅要毀掉一零八隻鐘錶,還必須把天窗也破壞掉,您本想把小早川先生留下來做為另一個『證人』,但最後把他害死,其原因恐怕正在於此。他為了逃脫出去,開始砸天窗,所以您不得已把他也殺掉。
伊波女士,您說是不是這樣?」
「您是說我特地製作了那種裝置嗎?」紗世子像是上氣不接下氣地回答說,「您談的不同速度的鐘錶也一樣,我怎麼會……」
「當然啦!」鹿谷用力地點著頭說道:「幹這些事您當然是無能為力的,我也並沒有說您為了實行此次罪惡計畫專門製造了那些東西。您只不過是利用了原有的東西。」
這時鹿谷提高了聲調說道:「毫無疑問,這一切是古峨倫典建造『舊館』時就已造好了的。要製造出這樣一個空間,它的時間運行速度和外界不同,這正是他建造時計館的目的所在!」「迄今可能已有十五年,不!十六年了吧。古峨倫典在委託中村青司設計這所宅院時,他的頭腦裡對未來已有了明確的意圖,那幾乎沒有窗戶的半地下式建築的基本構造無疑是他自已根據這一意圖設想出來的。說來他是一心想支配時間的進程。也可以說他是想在自己的家裡製造出一部時間機器,以便比外邊世界更先到達未來。」
鹿谷邊說邊朝著神情沮喪一動不動的紗世子輕輕走去。紗世子吃了一驚,正準備招架,他已走過她的身旁,並徑直向前走去,走到兩扇大門的前邊。不慌不忙地來了個向後轉,仰起臉斜著觀看那高高的並且發暗的天井。
「他為什麼要搞這樣一個建築呢?」鹿谷高聲地問道,「毫無疑問,這是為了他那名叫永遠的獨生女兒!」
紗世子沒有回頭去看鹿谷,依舊佇立在原地,她的肩膀微微顫動著,同時發出一聲深深的歎息,一直傳到江南的耳畔。
「永遠和她的母親時代一樣,夢想十六歲生日那天當上幸福的新娘。然而占卜師野之宮泰齊又一次向倫典宣告了一個可怕的預言:永遠將在十六歲生日之前死去!這個占卜師曾準確地預言了時代的死期。同時彷彿是要證明占卜師預言的准碓性似的,醫院證明她已患了現代醫學無能為力的不治之症。
作為父親的倫典當時是一種什麼心情呢?他把對早逝的妻子的愛,也一起傾注到永遠的身上,簡直達到了發狂的程度。因此,他絕不願意相信野之宮先生那新的預言,但是,最終又不能不信。永遠不可能活到十六歲。他想永遠可能連想和母親一樣穿上結婚禮服這樣單純的願望也無法實現,就像占卜師預言的那樣死去。經過一番痛苦折磨之後,他的心中產生了一個極為『荒唐的夢想』。
在這正常時間流逝過程中,永遠不可能活到十六歲生日。那麼可以改變時間的推移速度,讓時間比普通速度更快些向前推移,製造出這樣一個空間,讓永遠生活在裡邊,以期早日滿足她十六歲做新娘的願望。
於是,時計館的所有鐘錶以十五年前的八月五日即永遠滿十歲生日那天為起點,按照自己的特定速度開始推移前進。在時間按一點二倍的速度流逝的空間中,用十個月就可以度過一年。那麼要是外界的五年,在裡邊則正好度過六年。因此,要比占卜師預言的期限早一年。這樣,永遠就能在主觀心理上平安地迎接十六歲生日了。
為了使這個計畫獲得成功,他費盡苦心,其結果在宅院裡隨處可見。
那一零八隻鐘錶可能是倫典指示其部下服部郁夫偷偷製成的,由於採取了仿製舊鐘錶的形式,所以不會有人對機芯產生什麼懷疑。我覺得這也是他煞費苦心之處。
剛才提到的天窗照明裝置也是其一。還有整個建築屬於半地下結構,可以起到阻隔外界氣溫的作用,同時,在內部安裝了完善的空調設備。這是因為他考慮到在館內的六年當中肯定會碰上和外邊大自然界季節完全相反的時期。而且,它不單純是一個冷氣和暖氣裝置,還是一個保持整楝建築物溫度恆常不變的裝置。詳細情況不瞭解,比如,在所有的天花板、牆壁、地板的內部留出空間,讓保持一定溫度的空氣循環流通等,採用這種方法是可以達到上述目的的。在解決換氣裝置方面自然也需要同樣地動腦筋。
永遠外出散步,嚴格限定在館內和館外的晝夜完全一致,氣溫,景色等方面沒有明確季節差異的時期。宅院栽種的大部分樹木均為常綠樹,恐怕也是倫典的一番苦心吧。周圍的森林也多半是橡樹和楠樹等常青樹。這些樹木在不同季節裡外觀變化不那麼明顯,至少不會變成紅葉或者是落葉。只要氣溫不出現異常,把中秋季節當成初夏,讓她出來散步是有可能的。
儘管如此,永遠在絕大部分時間裡仍然被強制在不見陽光的館內消磨時光,這對她來說肯定是件極其痛苦的事。然而,倫典卻深信自己通過這種辦法,讓她活到十六歲生日是對她最大的愛。
我在訪問那位馬淵長平先生時,他對死去的朋友是這樣評說的,『其實他大可不必那樣搞。反倒把永遠弄得很可憐呀!』他還說,『倫典不顧一切地要讓女兒的理想得到實現。可是,竟建造了那種怪建築,他簡直是發瘋啦!』的確,從某種意義上說倫典的心靈或許已經進入了瘋狂的境地。
另外,關於『鐘擺軒』起居室中的唱片問題。據說那兒的所有唱片,全裝在自製的唱片套中,上面貼著自製的標籤,唱片套上原先的記錄也全部拿掉。想必這也是倫典煞費苦心的傑作吧。因為不能讓永遠看到盒套標籤以及記錄標明的曲目演奏時間。那合立體聲組合音響上沒有調諧器和卡座,大概也是出於同樣的考慮吧。
那麼,其次就是需要有幾個齊心協力的人。他們是受托製作特殊鐘錶的服部郁夫,和永遠訂下婚約的馬淵智及其父親馬淵長平,養子由季彌自不待說,還有主治醫生長谷川俊政,作為護士僱請的寺井明江,幫助料理一段家務的寺並光江,再就是您和丈夫裕。從
那時開始一直住在一個獨立小屋裡的野之宮老人也在其中。他至少需要向這麼多人講明情況,求得他們的配合。
於是和外界不同速度的時間,在館內開始流逝。永遠在那種極不自由的生活環境中覺察到自己的身體日益虛弱,並對館內各處放萱的鐘錶逐漸感到焦躁不安乃至惱怒憎惡,儘管如此,她仍舊一心盼著即將到來的十六歲生日,於是——
六年過去,像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再有幾天就盼來的時候,有一天,寺並明江帶著永遠來到院子裡。她已很久沒出來了。那天正是外界的一九七九年即十年前的七月二十九日。」
背對著鹿谷,垂著腦袋的紗世子再次長歎了一聲。鹿谷也同時深呼了一口氣,他那眼神彷彿望著遠方似地仍舊對著天井繼續說道:「永遠趁明江沒看到,一個人溜進森林中去了。因為她聽到了孩子們玩得很開心的聲音。於是,她見到了來玩的福西等四個人,並且說起話來。
江南君告訴我說,死去的瓜生君是這樣敘述當時情況的:他們之間的交談是很天真直爽的,可是她突然開始痛苦起來,他們便慌忙把她帶出森林送到她家裡。
按照我的想像,她的情緒如此突變,一定是從他們四個孩子口中聽到今她十分震驚的事情。天真直爽的對話,其中可能包括說到有關外界正當時間的交談,比如,今天是幾月幾日,今年是陽曆多少年等。通過交談她知道了當天是元七九年七月二十九日這一真實情況。同時也知道了還要一年以上才能真正迎來自己的十六歲生日。
她可能沒有馬上相信,認為他們在撒謊,並衝著孩子們這麼嚷嚷來著。但是,回到館裡琢磨了一下開始在『舊館』中生活以來所發生的諸多事件,和周圍人們言語舉動以及她自已懷抱的格格不入之感,終於相信了那些孩子說的不是謊話。
於是,永遠想道:自己為什麼一直被置於一個同外部世界不同速度的時間當中生活?為什麼大家合夥欺騙自己?她想來想去,覺得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自己可能活不到真正的十六歲生日那天。她向倫典、由季彌、明江或許還有您拚命追問真相。你們當然予以否定,然而,她已不再相信原來那套話了。
也就是說這才是永遠自殺的真正動機。她跌進了失望的深淵,變得半癲狂,將結婚禮服剪成碎條,然後穿在身上,自殺身亡。把真相告訴她的四個孩子自然是一無所知,夏令營活動結束便離開了那裡。……」
鹿谷讀完十年前發生的那場悲劇之後,將一直注視著天井的視線移到紗世子的背上。紗世子又歎了一口氣。江南交替地瞧著兩個人的姿態,再次從口袋中掏出懷表。
時間是上午十一點左右。
「永遠死後,感到責任重大的護士寺並明江在森林中上吊自殺。接著是你的女兒今日子掉進福西他們留下的陷坑中受傷,並引起破傷風而致死上個月之後,你丈夫裕作因交通事故也去世。又過不久,永遠的未婚夫馬淵智在山中遇難。」
鹿谷繼續說道:「古峨倫典再次委託中村青司為他進行設計,開始建造這座鐘塔和『新館』,於一九八零年夏竣工。緊接著他便病倒,不久也去世。
倫典死後又過了九年的歲月。其間,『舊館』的所有鐘錶均按照他的遺願繼續運轉著。另一方面,參與他那『荒唐夢想』的人中,又有兩人死去。一個是主治醫生長谷川俊政,另一個是公司裡極有才幹的部下服部郁夫。
這樣一來,瞭解十年前悲劇真相的人就只剩下五個了。也就是你伊波紗世子和古峨由季彌、野之宮泰齊、馬淵長平以及光明寺美琴等人。
這時,十年前的四個孩子中的兩個,即瓜生民佐男和河原崎潤一突然在你面前出現。同時你認定陪同他們一起來的渡邊涼介也是四個人當中的一個,因為你覺得他們的名字很相似。這是去年秋天九月的事。
自從這次偶然重逢之後,你便決意對他們實行報復。當然,你經過了幾個階段的準備工作。比如他們所屬的W大學超常現象研究會是個什麼樣的組織?現在有哪些人參加?有關這方面的情況只要想瞭解,並不那麼困難。於是你神不知鬼不覺地開始暗中調查,並且
還發現四個人之中的堅早紀子的名字也在該研究會的名單上。
正在這時,你和以招魂師的身份活躍於社會上的寺井光江取得了聯繫,從她那裡得到了一個求之不得的訊息,這就是光江有個在『混沌』雜誌社編輯部工作的情人叫小早川茂郎。他是W大學的老校友,曾採訪過超常現象研究會。
在這一過程中,你想出一套計畫,要把瓜生等四人招集到這個宅院裡來,利用『舊館』中內外的時差來殺掉他們,同時又有確保自已不在現場的證明。你認為現在知道『舊館』秘密的除自已以外只有四個人。其中一個是變成精神不正常的由季彌,一個是腦子已經糊塗的野之宮老人,還有一個馬淵長平,他也是患了老年癡呆症,見面連話都說不清楚。你定期去極樂寺的『綠園』探望他,對他的情況瞭如指掌。剩下一個光江,只要能把她的嘴堵住,此項秘密便不可能為他人所知。
於是,你首先干的一件事,就是——」
一直低著頭、背對鹿谷的紗世子,這時抬起了頭。然後,彷彿被一根無形的線牽著似的,慢慢將視線移向上方。鹿谷注視著她的表情,點頭說了聲「對!」又接著剛才的半截話說了下去。
「就是把這個塔上的巨型鍾盤的指針卸下來。」
江南抬起眼睛,像是要追趕紗世子的視線似的望著頂端的天井。在微暗中,那四方形的洞張著大嘴,洞內一片漆黑,它對面的機械房傳來齒輪輕輕的轉動聲。此刻這聲音好像突然大了起來,其實,這純粹是一種感覺罷了。
「我去極樂寺『綠園』走訪馬淵老人回來時,在一家咖啡店偶然聽老闆說起時計宅院的事,他說宅院鍾塔上的大鐘,叫作『變化無常的鍾』。由於從來都是隨意亂走,所以附近的人才給它取了這麼個名字。我聽後沒太在意,可是後來越想越覺得奇怪。
一般情況下要說鍾不准,多指快幾分鐘或是慢幾分鐘而言。可是這鍾塔上的指針不單單是快慢幾分鐘的問題,而是『從來都是隨意亂走』。這種語言上的差別說明了什麼問題呢?
回答無疑是很明確的。就是說永遠死後建起的這座塔上的巨型鐘錶。也遵照古峨倫典的意旨,和『舊館』內一零八隻鐘錶同速運轉計時。所以看上去總是隨意亂走,沒個準頭,也就不足為怪了。為此,你不得不借口金屬零件已銹損而將鍾盤上的兩根指針摘了下來。這是去年十一月的事。
那麼倫典在這只塔鍾上也搞了原來的那種技巧花樣,是為什麼呢?這和他留在棺蓋上的『沉默的女神』那首詩是有密切關係的。」
接著,鹿谷欲言又止,看了一下手錶。紗世子仍舊塑著天井,直挺挺地站著不動。江南看著她的樣子,心中想,她對「沉默的女神」這首詩中的語言之謎,到底懂得多少呢?
女神被縛於靜默的牢房中,
一九九二年八月五日被處死刑。
時間終結,七色光芒照進聖堂,
喊聲驚天動地,你們靜聽。
那美妙動人的臨終曲調,
沉默女神唯一的一次歌聲。
那是悲傷之曲,祈禱之歌,
同那罪孽深重的野獸屍骨一件,
奉獻於我等墓前以慰我靈!
鹿谷在來這兒的車中,對江南講了自己對這首散文詩的看法。詩中所示「一九九二年八月五日」這個日期,如果永遠還或者的話,將是她二十八歲的生日,並且二十八歲也是她母親時代去世的年齡。
永遠姑娘盼望自己和母親一樣,能在十六歲生日時當上新娘。她長得和母親一模一樣。那麼在這單純的願望實現之後,以她那弱不禁風的身體又能活到幾時呢?她的父親古峨倫典對此又是如何想的呢?
「比如是否可以作這樣的設想,」鹿谷提出一個想法。
倫典把對妻子的深情轉為對女兒的疼愛,所以他可能無視醫生的宣告。她很難活到二十歲,而在心中產生一個幻想,即不僅滿足她十六歲時要和母親一樣的願望,而且還要滿足她十六歲以後也和母親一樣的願望。也就是說讓她像母親那樣也活到二十八歲,然後離開人世。
然而,結果卻是永遠在十年前,連十六歲生日也沒能過完就死去。
倫典當時可能像發瘋似地悲哀、歎息、憤怒。他肯定會想,本來進展順利,一切如願,永遠定能在他製造的和外界不同的時空中迎來十六歲生日,定能打破當時野之宮泰齊的預言,戰勝病魔,並且她將在同一時空中繼續生活下去,然而……
所以,看來詩中發現的日期並不是從現在算起三年後將到來的真正的「一九九二年八月五日」。它始終是指永遠將在倫典製造的時空中迎接「二十八歲生日」而言。只有這個看法,才更為恰當。因此——
「從一九七四年八月五日『舊館』內的時間開始算起,歷經十五年,到今天為止恰好是館內時空中的『一九九二年八月五日』。」
鹿谷得出了上述結論。然後對江南說道:「所以,我才這麼急呀!因為突然打電話,她好像非常慌張。但我絕不能放過今天。如果我的想法正確的話,『時間終結』很可能是指永遠的誕生時辰中午。那塔上的鐘,正是為對準這個時刻,才不停地走動了九年哪!當然可能多少會有點誤差。我想在這個時刻到來之前,將一些事情作個了結,不知是否來得及!……」
江南又朝著天井望去。
鹿谷只告訴他「沉默的女神」是指並排掛在方洞中的三座鐘而言。
原來九年來從不曾鳴過的幾座鐘,將於「一九九二年八月五日」即今天中午奏響它那「唯一的一次歌聲」?可是……
一個巨大難解的謎依舊縈繞在江南的心中。鹿谷卻不管他在想什麼,繼續闡述著自己的看法。
「我只能主觀想像你是怎樣說服並要求光明寺美琴(即寺井光江)同你合作的。不過,我考慮光江很有可能只瞭解永遠在『舊館』中怎樣生活這一情況,對她後來為何自殺這一過程恐怕卻不得其詳。她在古峨家只工作了一段時間。關於她姐姐明江自殺,恐怕她也只聽說是為永遠之死感到內疚而自殺。
在這種情況下,你很可能向她大講並使她相信永遠是因為掉進森林中的陷坑而死的,比如你這樣提起話頭——
自己從死去的倫典口中知道了挖陷坑那四個孩子的名字,他們四個人現在都參加了W大學的一個研究組。並且他們似乎對過去犯下的罪責毫無察覺,反倒對宅院有幽靈的傳聞很感興趣,亂起哄,我絕不允許他們這樣!我想索性為他們提供一個來『舊館』的機會,
以便讓他們體會到自己的罪責,你能夠幫助我嗎?……
於是,你向她介紹了具體計畫,這就是『混沌』雜誌那份『特別計畫』的底本。
大致的步驟是在『向時計館的幽靈挑戰』的名義下,邀請他們來『舊館』舉行招魂會。通過招魂師寺井光江之口,講明十年前所發生的事件的真相。有關館內的時問流逝問題也在此過程中有效地加以闡明。
作為光江來說,無疑會考慮到他們十年前所搞的惡作劇,也是構成姐姐明江自殺的間接原因。另外,這一計劃一旦順利地取得成功,也會提高自己作為招魂師的聲譽。所以她沒有提出什麼異議便答應合作。
這時你當然要對她請:有關『舊館』的秘密不要對任何人洩露,即便對情人小早川現在也不能說等等,反覆囑咐她保密。最後,果然按照你的意圖,通過她的工作,使『特別計劃』得以實現。
七月三十日下午——
不用說向塑膠水桶投放安眠藥是在採訪組一行到達之前完成的。究竟投入多大量好,曾是個問題,放得太多不可以,放得太少也不成。不過,總算經過了比如說由季彌或者是你自身的試驗,所以才能夠提前進行適量投放。
不久,他們按計畫到達宅院。人員上卻遇到了偶然情況。福西君因有急事不能前來,臨時找了個代替角色。這對你來說不是什麼大問題。因為不是把福西涼太,而是把渡邊涼介當作四個人中的一個了。你按照各單,一個一個地確認目標,熟悉他們的面孔。
然後,按照事先商量的步驟,光江讓大家換上靈袍,摘下手錶等隨身物品。在這個過程中,你從走廊的牆上摘走了一枚假面具。你期望他們中間有人發現這件事,對吧?等到戴上這個假面具的殺人犯出沒於館內時,這個發現者就會說罪犯戴的是丟失的那張假面具,這樣他們首先就會在自己內部互相猜疑起來。恐怕你就是這麼計劃的吧?
下午六點。毫無疑問,你已事先將舊館所有的鐘錶指針都調整到了這個正式開始的時間。當『舊館』的大門上鎖之後,光江從小早川手中拿到備用鑰匙也好,在招魂會上講的什麼『十六歲』啦,『漆黑的洞穴』啦,以及在大廳裝飾櫃後發現了鑰匙也好,所有這些言行都是在你的指使下干的。
當夜凌晨,『舊館』內是凌晨三默,外邊是一點半,你以商量下一步事宜為由,約定光江在『鐘擺軒』秘密見面。此時你沒有忘記告訴她一定要帶上從小早川那裡借來的備用鑰匙。
你從由季彌的房間將那把『鑰匙』取出來,通過暗道潛入『舊館』。你事先自然已將有關暗道的事告訴了她,於是你在此處伺機殺了她。滅口是首要目的,同時你還有個企圖,就是將她的屍體搬到骨灰堂隱藏起來。這樣,就能在館內即將發生的連續殺人案中,將大家的懷疑目光引到她身上,認為她是嫌疑犯。
那麼,另一方面,在他們一行進入『舊館』後,三十日下午七點多鐘,你接待了兩個突然來訪者,那就是我和福西。
兩個不速之客的突然出現,使你感到困惑,自然要當場拒絕。當讀完我送的那本書時,你覺得此人可以利用。你最初的計畫是想利用田所,要不然就是去朋友家或者把朋友叫來,在外邊搞到不在現場證明。但此時你改變了計劃,決意把喜歡玩偵探遊戲的推理小說作家鹿谷門實找來,充當自已不在現場的證明人。
你考慮利用此人可能多少帶點風瞼,但是對以後要幹的事會大有益處.
於是,你立即於當晚給我來了電話。其時正是凌晨三點半鐘,這也是你殺死光江的『舊館』時間。
你害死光江後,很快聽到江南在門外的叫聲了吧。因此,你得知他當時跟在光江之後,來到了門前。並且你知道肯定將會根據他的見證和被摔壞的鐘錶停走的時間來推斷這宗犯罪的案發時間,所以你給我打的那個電話也是你搞的第一個不在現場證明。同時,你在電話中還主動和我商量,要我答應當天,也就是三十一日晚間九時去時計館。」
鹿谷稍停頓了一下。「但是,伊波女士!」他招呼紗世子道,「請你把臉轉過來好嗎?」
她遲疑了半天,轉向了鹿谷。短短的時間裡,年齡卻像是增加了一倍,動作非常緩慢。
「謝謝!」鹿谷盯著紗世子說道。她有氣無力地低著頭。
「你在實施這項計畫之前,無疑已制訂了一份『舊館』內外時間對照表吧?你根據它來研究作案的順序,什麼時間殺人並能取得不在現場證明等。圍繞著這些問題,你考慮到了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進行了周密的安排。
但是,不論事前進行多麼細緻的研究,事情也是不可能百分之百地按照預想去發展的,何時遇到何種偶然情況,是完全無法估計的。於是,你採取了一個對策,以便能夠身在『舊館』外卻可以窺知館內事。」
鹿谷輕輕抬起右臂,直指紗世子的臉說道。「這就是你一直戴在右耳的耳機。現在戴的也許是真正的助聽器或收音機吧。實際上你的耳朵沒有什麼毛病,我說的不對嗎?」
紗世子沒有立刻回答。過了一會兒,她微微點一下頭,舉起顫抖的手將耳機從耳朵上拔下來。
「果然如此!」鹿谷說,「這耳機並非助聽器,而是竊聽器吧?另一個可能安放在『舊館』大廳的桌子下邊吧?」
「——嗯,是的。」
看來紗世子已經聽天由命,不再頑固堅持。她有氣無力地說道:「我最後不得不把那位小早川先生殺掉也是為了這個。他不僅要砸破天窗,還發現了桌子下面的竊聽器,所以我就……」
「我現在說這話也許不合適,」鹿谷馬上瞇縫起眼睛,瞅著紗世子。她又閉起嘴,低下了頭。
「我不是刑警,也不會像有些人那樣站在社會正義的立場上來譴責『惡劣』現象,我不善於那一套,也不相信那種『正義』。我根本就無意要把在這裡的談話告訴警察。他們要把古峨由季彌定為兇手來了結案件,那就由他們處理好了,我想那也沒有什麼。所以,請你相信,你今後如何做始終是你個人的自由。你可以去自首,也可以逃往他處。我只想知道在這個宅院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想瞭解事實的真相。」
此時,不知紗世子是什麼想法,她微微抬起臉,緩慢地搖著頭,並且說:「請您往下講吧!」
她催促正在揭露自已罪行的對方說下去。
「好吧!」
鹿谷輕輕地點頭。江南再次看了看懷表,已是上午十一點四十分。再過二十分鐘就是正午十二點。鹿谷接著講道:「你通過竊聽器掌握內部情況伺機作案。於是你在三十一日夜裡穿上從光江那兒搶來的『靈袍』,戴上那張假面具,再次潛進『舊館』。你殺死堅小姐和渡邊君,並且讓新見梢小姐目睹到你的身影。這是在『舊館』中半夜十二點,外邊下午七時左右的時間內發生的事。
在『鐘擺軒』的大壁櫥中留下『是你們殺死的』紙條,恐怕也是在這個時候,包括後來在由季彌房間裡發現的那張。從字體上看,那是你讓他本人寫的。只要以永遠的名義對他加以巧妙的誘導,那是完全可能的。
野之宮老人看到從骨灰堂出來的『死神』,也就是你穿著黑衣戴著假面具的身影,正是在此次作案之後。第二天,當你從我口中聽說此事時,你心裡一定大吃一驚吧?
那麼,我是九點鐘帶著福西君按事先的約定來到這裡的。你殺害他們兩人之後,匆忙換上衣服,放鬆了一下緊張的心情,便出來應酬。在走廊裡,我們說聽到奇怪的聲音時,想必你內心一定本常焦急吧。恰在此時,江南君他們正在『舊館』裡反覆嘗試著要砸破大鐵門。遠處彷彿敲打銅鑼似的聲音就是從那裡傳來的。實際上那是誰用椅子或者鐘錶猛砸鐵門的聲音。你當時只好推說沒聽見,搪塞了過去。
此後,你在『新館』大廳裡和我們談話時一直通過竊聽器監視著『舊館』內的動向。現在想來,你當時的表現確實有些異常,頻頻地用手觸摸耳機,不時出現心不在焉的樣子。當然,處於那種情況,有這種表現並不奇怪。
當晚十點半,你推說給由季彌送飯和藥而去了鍾塔。我想當時你已經給他服用了安眠藥,他已經睡著。你的目的是想把已睡熟的由季彌隱藏到什麼地方去,或者床下,或者大壁櫥中。在領我們從鍾塔的書房回來時,順便到他那兒去,以便讓我們看到他不在屋裡。當時我正好提出要見見他,即便我不提,我想你也會主動提出的。
我的汽車輪胎爆裂,大概也是你搞的鬼吧。你是想通過這一招把我們留在宅院,一直留到第二天,以便讓我們充當你的不在現場證明的角色。
我們決定留宿後,便進入了你事先備好的房間,那時是凌晨四點左右。大約一個多小時後,你開始了下一個行動。當時『舊館』中可能是『八月一日中午』。
你通過竊聽器掌握了當時館內所有人的情況。此時你已意識到必須奪取照相機,毀掉底片,同時又知道內海一個人待在屋裡。於是你通過暗門闖進IX號房間,將喝得酩酊大醉的內海打死。
江南等人聽到喊叫聲迅速趕來,透過門上的暗玻璃看到了你的影子。當時你一定根慌張,但另一方面又覺得是一件有利的事。因為在『舊館』內的作案時間將會根據他們的見證而加以確定。當他們費盡氣力清除堵在門口的障礙時,你已利用暗門逃出房間,處理了兩架照相機,接著又順利地將住在III號室的河原崎君銓死。
有關這兩起殺人案的不在現場證明,你在作案約六小時後已經偽造完畢。我和福西在『新館』大廳開始用餐時是八月一日中午,此時你一直和我們在一起。接著,在下午一點之前又一起去看骨灰堂。此時,在『舊館』裡,江南和瓜生正在拚命尋找暗門、密碼。不用說,在這一段時間裡,你是不允許由季彌在我們面前露面的。所以你讓他服了安眠藥在屋裡睡覺。當然,也許是用鑰匙從外面將他鎖在室內。
我和福西按照頭一天晚上講定的時間,於下午兩點多鐘去了極樂寺的『綠園』養老院。你說為我們準備晚飯,要我們務必在七點左右回來。你通過這種辦法控制我們的行動之後,很快又潛藏到『舊館』裡,實行下一個殺人計劃。
我想新見梢可能就是在這個時候被你害死的。」
鹿谷問紗世子,「是不是因為她發現了那條暗道,還是有別的什麼原因?」
「就是您說的那樣。」紗世子自暴自棄似地淡淡地回答道,「當時我從那條通道來到大壁極內,正要往臥室去時,聽到新見梢小姐路進了隔壁的起居室裡。我嚇了一大跳,立即跑到床後躲藏起來。當我發覺忘記關閉通道門的時候,她已打開臥室門,並且鑽進了大壁櫥裡。」
「哼!果然是這樣。」
「正像鹿谷先生說的那樣,我是想盡可能不殺死她,可是她發現了通道門,而且跑了進去。我從後邊緊追慢趕,在她即將跑出骨灰堂的時候,把她……」
江南心想,小梢當時一定驚得要死。不是因為她發現那條暗道,也不是因為在即將逃脫成功時遭到襲擊。
由於一直被關閉在「舊館」裡,她真的相信了當時是八月一日午夜時刻。可是在她推開骨灰堂的門時看到的情景,徹底打破了她原來的認識。雖然太陽在猛烈的風雨中被厚厚的雲層遮住,但展現在她眼前的卻不是深更半夜,而是道道地地的一片白晝世界。
「是啊!」鹿谷點了點頭,接著說道:「你把新見小姐的屍體藏到棺材中後返回『舊館』。這時,瓜生君為尋找新見梢來到
了『鐘擺軒』。你在起居室發現了他,並把他殺掉。你料到過一會兒江南定會跟著地到這兒來,便將那張照片握在死者手中,以此代替死者遺言暗示兇手是由季彌。
當你看到江南君已發現了瓜生的屍體,並注意到那張照片時,你有節制地對他進行了襲擊,以便不給他造成致命打擊。當然,你可能想過要是他進行反抗也只好要他的命。他死了,還有另一個『見證人』小早川先生活著,萬一小早川先生也不成,也還有江南君記在筆記本上的那份記錄。
沒想到江南君在你的一擊之下便輕易昏了過去,不論對你,還是對他這都是件極為幸運的事。你發現他帶著一個懷表,當即把它破壞,然後將他關進了洗臉間。你破壞了那裡的燈光,目的是要盡量打亂他的時間感覺。因為從那時算起,還需要他老老實實地在那兒待上一整天。在安眠藥起作用的情況下,置身於一片漆黑的房間裡,便能避免地產生懷疑而節外生枝,可以把他拉回『舊館』的時間流程中。這就是你的用心!
你又因剛才我說過的理由,面臨著必須殺害小早川先生的局面,並且最終殺死了他。而你殺死野之宮老人是因為你作案之後,從骨灰堂地板下鑽出來時,不巧正好被他撞見。是這樣吧?」
紗世子點了下頭,現出一副泥塑木雕般的表情,鹿谷又說這:「就這樣,你在『舊館』中的作案,到我和福西君回到這兒,也就是一日下午七時前已全部結束。但是你要作的事情還遠遠沒有完。
然後,你把由季彌介紹給我們一起吃晚飯。我是個不大挑食的人,記得當時大口大口地吃著,但是覺得那菜的味道實在口重。恐怕那時你已精疲力盡了吧。聽說人在疲勞時,做飯做菜會不自覺地多放鹽。這大概不是我的主觀臆測吧。
你把由季彌領回屋讓他入睡之後,為在外邊安排好最後一次作案的不在現場證明,一直沒有離開過我們的身邊。你陪著我們參觀鍾塔的機械房,幫我們在書房尋找東西……
在那兒發現的文字資料可能是古峨倫典親手寫的日記。但是它被燒得如此殘缺不全,模糊難認,我想可能是你做的手腳。你從倫典的遺物中發現了日記,將那一頁撕下來,並把於己不利之處燒焦,讓別人無法辨讀,然後把它夾在相框裡。當初你是想在警察來搜查時,作為證明由季彌作案動機的證據提供給他們的,結果卻正好被我這個以外行偵探自居的推理作家發現。
從書房回到大廳之後,我記得你說要一起喝點催眠酒,便端來了白蘭地。我懷疑酒中放了安眠藥,第二天怎麼也睡不醒。你在田所師傅的酒中也放了藥,他由於道路坍塌,當夜沒能回去。你用這種辦法讓我們睡得死死的,自己卻去了『舊館』幹了一系列的勾當,先是摔壞餘下的鐘錶,砸破天窗,然後穿上由季彌的鞋子把屍體運進森林去掩埋等等。
不過,除此之外還剩下一個大問題,那就是福西的存在。
最初害死的渡邊涼介並不是十年前那幾個孩子之一。你竊聽了瓜生在『舊館』大廳裡的談話,瞭解到這一情況,並搞清了和我同來的福西君才是你要收拾的對象,而且聽說他正是和瓜生一起挖陷坑的罪魁禍首。
所以,你把他作為害死女兒的元兇,勢必殺之。你的打算是,如果他喝下那帶藥的酒,熟睡不醒,就以慣用手法幹掉他。然而,他滴酒未沾,飯後躺在屋裡度著不眠之夜,並且追憶起十年前的往事,發現了我最初提到的有關日期問題。後來你去到他房間,把他約到鍾塔上邊……」
時間將近中午。
鹿谷看一下手錶,並當場環視了大廳的牆壁,然後盡力向上伸著他那瘦長的身體,望著天井。但看不出有任何異常跡象,巨型鐘的齒輪聲,一如往常,不停息地輕輕震顫著大廳裡沈滯的空氣。
鹿谷瞧了江南一眼,微微聳聳肩膀,然後對紗世子說:「關於二日下午發生的事,我沒有更多可說的!這段時間裡,田所師傅在大門口發現了血跡。那也是你有計劃搞的名堂。
由於前兩天的暴風雨,道路塌方,所以警察來遲,這對你來說是求之不得的。你和我一起進入『舊館』,幫助搜索館內,並且你按照預定步驟,把『見證人』江南從『鐘擺軒』的洗臉間救出來。把大壁櫥中的暗道門敞開,也是你故意所為。
問題是後來你怎樣逼著由季彌向自殺的?我可以根據自已的主觀分析,作些說明。」
鹿谷觀察紗世子的反應。她用沙啞的聲音,請鹿谷講下去。
「在我和江南君向倒在後院的福西身邊走去的過程中,你匆忙跑進由季彌的房間,對他說了類似這樣的話——
永遠在叫你哪!在第四層機械害的大鐘那兒,你不趕緊去,她會有生命危險的。他日夜思念姐姐,這麼一說,他必然不顧一切地跑上去。這時,你高聲呼喚他,彷彿要勸阻他別上去,目的是讓我們在外邊的人能夠聽得到。
他既然得知永遠在叫自己,別人再說什麼他也聽不進去。你已估計好我們發現塔內情況的大致時間。你讓他去機械房,自己緊跟在後邊,然後逕直奔往大鐘那兒,撲向正在尋找姐姐的由季彌,拚命將他從方洞中推落下來!」
紗世子的肩頭顫動得更加裡好。她低著頭,現出一副冰冷的面孔,放入沒有絲毫的人間感情。
「報復完十年前『殺死』自己女兒的仇人後,把全部罪責推給由季彌一人,讓他『自殺』,這就是你蓄謀已久的犯罪計畫的最後一招。所以——」
鹿召向前挪動一步,說道,「當初我就質問過你,到底為什麼如此仇恨由季彌?」
「我,」紗世子剛開口,又輕輕搖頭停了下來,隨即轉過身,背對廣谷朝大廳中央走去。
「是的,我,在這個世上最憎恨的也許確實是由季彌少爺。」
紗世子瞧了一眼少年摔死的地方,用不帶抑揚頓挫的聲調說道,「讓我說說那年夏天發生的事吧!」
「十年前的事嗎?」
「嗯!」紗世子依舊背著臉站在那兒,開始說了起來。
「我那孩子今日子是在八月十五日失蹤的,也就是永遠小姐去世,明江女士自殺之後。她出去玩,直到天黑仍沒有回來,我和丈夫急得團團轉,到處尋找。當天沒有找到,第二天下午,我丈夫在森林裡才發現她掉在陷坑裡,已經不能動彈。掉下時摔壞了腿,傷勢很嚴重。後來傷口感染,轉成疾病,最後……。
我自然怨恨那些挖坑玩的人。心想可能是七月底來玩的那幾個孩子干的。但是我做夢也沒想到這事與由季彌少爺有關係。」
「你是說今日子小姐之死與由季彌少爺有關?」鹿谷感到意外,重問了一次。紗世子默默地點頭。
「我是第二年夏天才知道的。那是『新館』和這座鐘塔建成之後,由季彌少爺搬到這兒來住的時候,當時他的言行已經多少有點不正常,但還沒有發展到需要看醫生的地步,譬如有關永遠去世的事,他完全能夠作為現實問題,予以理解接受。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對我講起這件事。
他說:去年夏天,不見了今日子,大家慌忙尋找的那天晚上,我在森林裡發現她正在哭泣。她是因為掉進陷坑中出不來才哭的。但我不想告訴任何人。丟在那兒不管,讓他和姐姐一樣,去那黑暗的地方才好呢!這樣,姐姐就不會感到孤單寂寞啦……。
當時,由季彌少爺對我說,請您原諒,這是為了我姐姐呀!他一本正經地道麼說,毫無孩子氣。」
江南聽後很吃驚,不由地「啊?」了一聲,心想竟然有這種事……。
「假如當時,由季彌少爺把這個情況告訴誰的話,今日子或許不會丟掉性命的。我這麼一想,心中便感到一種強烈的憤怒,然而我沒有對任何人發脾氣,只是藏在自已心裡。我一直不斷的勸慰自已不要怨恨別人,別去責怪人家。過去的幾年,我就是這樣生活過來的。我遵照主人的遺言,一直在這個宅院裡照料由季彌少爺,為那些不正常的鐘錶上發條。我只能每天這樣,以等待我死去的女兒和丈夫來迎接我,別無辦法。……」
紗世子邊說,邊不斷地搖頭。
「去年秋天,那些學生要是不來這兒走訪,我也不會……」
紗世子說到這兒收住嘴,搖頭動作也突然停下來。
「伊波女士!」鹿谷叫道,「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
「還要問什麼?」
「你為什麼把福西推到鍾塔下之後,不到院子去看一下他是否已經死去?當時,時間很充裕嘛!」
「可能是……」紗世子長長地歎一口氣答道,「因為我實在太疲勞了!」
「可是——」
「當時也許想聽天由命吧。要不就是考慮,」紗世子回過頭看著鹿谷說,「萬一他有幸保住一條命,那是上帝的意旨。我這樣說,您能理解吧?」
她彷彿把靈魂深處的一切都傾吐出來,她那顯得無邊空虛的表情,瞬間浮出一絲微笑,旋即又消失了。就在這時,不知哪兒響起金屬板互相磨擦的聲音。江南立即抬起頭向上看,並屏住呼吸側耳靜聽,機械房傳來的齒輪聲,依然如故。此外聽不到任何聲音。
在他觀察附近,想弄清剛才是什麼響時,這回不是一處,而是各處都響起了同樣的金屬聲。
聲音不一會兒又消失。
「鹿谷先生?」江南瞅著站在門口附近的作家問,「剛才的聲音,究竟是……」
鹿谷把食指放到唇邊「噓!」了一聲,向前走一步。他神色非常緊張,迅速環視周圍的石壁。過一會兒——
「變化開始了!」鹿谷低聲說道,並用手指著南牆。
又響起來。這回不是剛才那種金屬聲,而是一種沙沙的聲音,很輕微、很柔和……。
江南凝視著鹿谷手指的石壁,「啊!」的叫了一聲。紗世子的反應也同樣。
石牆的一部分漸漸變了顏色。從深褐色變成鮮紅色。最初不過是一個橫看不足一公尺長的紅色細條,但這細細的紅條,徐徐向下展開,宛如拉開了一層厚厚的窗簾,紅艷艷的光亮從外邊照射進來。
「這是沙子!」鹿谷對紗世子說,「這個大廳的牆壁表了很多彩色玻璃,牆外對應的部位也壞著同樣顏色的玻璃。兩塊玻璃之間夾著的並非石牆,而是充填著同一種顏色的沙子,外表看起來很像石塊。這些沙,現在正往底下的大洞中滑落!」
剛才鹿谷說的變化,並非是一個地方,除有樓梯的東牆之外,其餘三面牆到處都出現同樣的現象。
沙子滑落,牆壁變成了玻璃「窗」。這些「窗戶」各具不同顏色,紅、黃、青、綠、紫,從窗上射進五顏六色的光芒。
時間終結,
古峨倫典——這個從未見過面的鍾塔主人,在江南的耳鼓深處,開始朗讀起他那首詩。
七色光芒照進聖堂……
江南瞪大眼睛,呆呆望著那奇異而壯美的景象。
不久,牆壁各處的「窗戶」全部打開。塔內的黑暗立即被驅散,大廳中七色光華縱橫交錯。轉瞬之間,又開始了另一個變化。
「出去吧!伊波女士。」
鹿谷向一直站在大廳中央的紗世子打招呼說。這次,不知在什麼地方,似乎在腳下,發出了比開始時的金屬聲更為沈重的,就像用力拉開生銹的大鐵門似的異樣聲音。
「江南君,你也一樣,快到大廳外邊去吧!」
「去外邊?」江南直到此刻還糊里糊塗,心想他幹嘛那樣緊張,「為什麼……」
這時,他感覺出腳下在輕輕搖晃。莫非地震?江南反彈似地想,但很快意識到不是這麼回事。
「江南君!」鹿谷大聲叫道,「快出來.」
地面劇烈震動起來。整個由石頭砌成的鍾塔,也隨著響起嘎吱嘎吱的怪聲。
喊聲驚天動地,江南慌慌張張地朝著招手的鹿谷跑去。他心想,難道真的會像詩中預言的那樣?
……你們靜聽,
「伊波女士!」
鹿谷邊用脊背頂開大門,邊喊紗世子。此時像地鳴般震撼著大廳空氣的響聲,壓過他的喊聲而且變得益發劇烈。
「伊波女士,你也快點!」紗世子仍舊站在原地不動。
「伊波女士……」江南在時斷時續地搖動著的地面上跑著,好不容易趕到鹿谷身邊。此時,塔身伴隨著巨大的聲響,震顫起來。鹿谷和江南迅速跑出大廳門外。
「從後門逃出去,盡可能跑得遠一些!」
鹿谷大聲命令著,再次回過頭望著大廳裡邊,呼喊紗世子的名字。地面猛烈震動,不停地搖撼著建築物。就在這時,在他腦袋上空,響起清徹的鐘聲。
江南心想。這就是「沉默女神」在……,他甚至忘記自身的危險,連地動聲也從耳畔消失,一瞬間,心迷神蕩,陶醉在那美妙動聽的鐘聲裡。
……你們靜聽,
那美妙動人的臨終曲調,
沉默女神唯一的一次歌聲,
沉默了長達九年的女神,現在正要演唱她那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歌聲」了。
在塔的頂部懸掛著和鐘錶機械毫無關聯的三口鐘,鍾上連撞擊用的拉繩也沒有。要讓這樣的「沉默女神」歌唱,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動搖整個建築,將鍾塔推倒!
紗世子站在大廳中央,回頭仰望著正在鳴響的鐘。這時她突然大聲喊叫著,彷彿跳舞似地揚起兩臂,然後倒在地上。
「伊波女士!」鹿谷喊道,「伊波……」
紗世子仰面躺著,一個飛速下落的東西朝她的胸口砸下來。鹿谷和江南同時驚叫起來。地面的塌陷聲,叮叮噹噹的鐘聲,現在又加上什麼東西下落時發出的異樣聲音,各種響聲混合在一起。
那迅速下落的物體是一根黑色的長棒。實際是從鍾盤上摘取下來並一直放在機械房中的大指針。它從天井的方洞中掉了下來。
「啊——!」那根黑色的凶器,深深地紮在紗世子的胸上,並且左右晃動著。江南轉過瞼,叫道:「太慘了!」
「不能待在這兒,走吧,江南!」鹿谷用手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快,趕緊逃!」
兩個人從「新館」後門逃到外邊。江南緊緊跟在鹿谷後邊,在荒蕪的草坪上拚命奔跑。這期間,鍾塔仍舊隨著地面的震動而顫抖著,三口鍾繼續響著玲瓏悅耳的聲音。
他們一會兒跑到森林前邊。回頭看去——
那巨大的黑色鍾塔已開始傾斜。
大團的飛塵暴土,彷彿從地下翻滾騰起,衝向空中。塔身慢慢朝著後院正中央倒下去。那正好是鍾塔鍾盤上的十二點鐘所對著的目標,也就是古峨倫典和他最愛的兩個女性安眠的骨灰堂方向。
那是悲傷之曲,祈禱之歌,
江南想起詩的後半部分,
同那罪孽深重的野獸屍骨一併,
奉獻於我等墓前以慰我靈!
鍾塔在「沈默女神」的哀曲祝歌中,正向他們的墓碑前跪倒。
鍾塔的崩塌動作,似乎停止了瞬間,旋即從中腰往上的部分像是往下滑動似地向一側錯離,接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一下子坍塌下來。女神的歌聲消失,而塔身的傾倒仍然在繼續,並且在過午的燦爛陽光下,逐漸加快速度,彷彿要把已倒塌在地的上半身壓癟似地倒了下來,一會兒便一動也不動了。
一九九二年八月五日被處死刑。
於是一直流逝在「舊館」內的虛假時間總算結束,荒唐至極的夢想也宣告破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