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有位怪客來訪。
這是除夕夜,本該放輕鬆,好好過個年,去泡泡溫泉也好,無奈時間不允許。我正在寫一部長篇小說,截稿日迫在眉睫。當然,我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寫稿。我租了一間公寓,做為工作場所,今晚打算休息,看看電視上的除夕特別節目,但是那些節目都很難看,愈看心愈煩。我已處於「精神上超忙」的狀態,身心俱疲。
就在此時,不速之客到訪。
那是晚上將近十點的時候,推銷員不可能在除夕夜上門吧?我邊想邊開門。站在門口的是個膚色白皙的青年,他穿著厚皮衣,身材纖細,有如玉樹臨風,年紀大約比我小十歲——大概是二十歲吧?
「綾辻先生晚安!」
此人面相老實溫馴,看來弱不禁風,一頭長髮,像往昔那些唱民歌的。此刻他面現紅潮,口吐白氣。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他,但——到底是誰呢?我想不出姓名,也記不起他和我有什麼關係。
他的腋下挾著一頂黃底綠紋的全罩式安全帽,戴著皮手套,背著黑色小背包。看樣子是騎機車來的。
「咦,閣下是……呃……」我望著地,瞠目結舌。我還是想不出他是誰。
「久違了,我是U,你大概忘了。」
「啊……哦,原來是U君呀,我想起來了。」我邊說邊點頭,心中卻仍是大惑不解。
「U」名字,我覺得非常熟悉,卻又無法喚回清晰的記憶,猶如被半透明的窗簾遮住了部分腦袋一般,那種感覺真是難以言喻。
「你氣色不佳,大概是累壞了吧。」U君露出親切的笑容。「佔用你一點時間,可以嗎?」
依我的個性,精神上再怎麼「忙」,也不會將訪客趕回去,何況他並非陌生人。雖然仍無法完全想起來,至少可確定不是初次見面。大概是大學的學弟吧?我邊想邊請他入內。
他坐在客廳的沙發椅上,看看手錶,喃喃念道:「時間剛好。」然後從背包中拿出一本筆記簿,又說:「綾辻先生,我今天來此,是想請你看這個。」
他將筆記簿放到桌上。那不是普通的簿子,而是用一疊稿紙釘成的,封面上以斗大的字寫著「鈍鈍吊橋垮下來」。
「這是……小說嗎?」
「是的。」他輕撫長髮,有點難為情地說道。「想到好點子,就寫了下來。今夜厚顏來此,便是想請你撥冗過目。」
「是推理小說嗎?」我刺探道。
「不錯。」回答得乾淨俐落。
看來這個U君的確是我的大學學弟。我念大學時,參加了校內社團「推理小說研究會」,拜此所賜,如今竟以推理作家為職業。我畢業之後,也常受邀出席該社團的聚會。經常和年輕學子接觸,可以刺激頭腦,增進腦力。
儘管如此,但……那種奇怪的感覺依舊揮之不去。
近來記憶力雖顯著衰退,但也不該想不出來。這張臉我明明認識,名字「U」有印象,以前也確曾見過幾次面,可是卻……
「字數不多,可否請你立刻惠予指正?」他說。
我拿起那稿子,以專業作家的口吻問道:「是什麼類型的?」
U君面露緊張之色,說道:「是所謂的正宗解謎推理,有附上「向讀者挑戰」……」
「就是「猜犯案者」嗎?」
「差不多,可以算那一類的。」
所謂「猜犯案者」,即「猜犯案者是誰的推理小說」之簡稱,也是推理小說迷聚會時,經常玩的遊戲之通稱。
首先由出題者朗讀「問題篇」,接箸念「挑戰書」,亦即:「到此為止,線索已齊全,請指出兇手是誰。」各人將自己的答案寫下來,交給主持人,然後由出題者出示「解答篇」,答對者有賞——就是這種遊戲。
以前日本偵探作家俱樂部的「星期六會」,每逢過年就以此做為餘興節目,遠近馳名。我的母校的「推理小說研究會」,創社已十多年,直到現在都還在舉辦這種遊戲,已成為定期活動的一環。
「已經在例行聚會中發表過了嗎?」我問。
「沒有。」他搖頭道。「無論如何,想讓你先看看。」
「是否對此作有信心?」
「我想,你絕對猜不中。在這點上,我有信心。」
「哦,勇氣可嘉。」
我街箸香菸,窺伺他的表情。他面露微笑,似乎往顯示自己膽量不小——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以前我曾用同樣的方式,向大名鼎鼎的推理作家島田莊司「挑戰」過,企圖讓島田莊司承認我是「猜兇手的高手」,如今這小憋子一定也是為了相同的目的而來。
「問題本身十分單純,如果故意寫得很複雜,讓讀者看得一頭霧水,就會猜不中,我絕不使用那種卑鄙的手段。我督促自己,一定要站在「正統推理小說」的原點來寫作,同時必須嚴守「公平遊戲」的規則,即使是以第三人稱寫的旁白敘述,也絕不可有欺瞞讀者的虛偽詞句,這在「向讀者挑戰」那一頁中,也寫明了。此篇並未使用繁雜的「機械性詭計」,也沒有安排毫無理性的中國人登場,因此你大可放心閱讀。」他說明完畢後,看看手錶,又說:「那麼,可否請你馬上開始?」
「如果猜中,獎品是什麼?」我這是玩笑話。
U君笑著回答:「倘若完全猜對,今後你可以叫我狗奴才。」
無論此話是否戲言,都顯示他有無比的自信。既然如此,我也不能退縮。
「就這麼說定!」我奮勇點頭,展卷拜讀。
鈍鈍吊橋垮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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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大助:H大學的學生。伴行人:大助之弟。│
│阿佐野洋次:大助之友。阿佐野笑:洋次之妹。│
│齊戶榮:洋次之學弟。愛倫坡:M村的長老。│
│艾勒裡:年輕的首領。阿嘉莎:艾勒裡之元配。│
│奧耳姬:艾勒裡之側室。卡爾:艾勒裡與阿嘉莎之子。│
│魯陸:卡爾之表弟。綸太郎:苦惱的自由業者。│
│武丸:綸太郎之愛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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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鈍鈍橋
地點是日本本州的一處深山林內。
山中有深谷,谷上有吊橋。谷底有條河,名曰「鈍鈍河」,吊橋名為「鈍鈍橋」。
看起來是一座古老的破橋。
橋長約近二十公尺,橋面是木板,兩旁吊以纜繩,構造極為單純。大風一起,就吱吱作響,搖搖欲墜,和電影「魔宮傳奇」中那座橋很像。橋前有塊牌子,上寫「小心危橋」。即使沒有這句警語,只要是稍具想像力的人,必定走不到兩、三步,就會退回——看起來就是如此危險。
從橋面至谷底,至少有三十公尺。峽谷兩邊是垂直的峭壁懸崖,崖壁岩石呈赤褐色,看來光滑易碎,找不到可踏腳之處,而且寸草不生。
可以斷言:若無登山繩,一般人是不可能從崖頂下到谷底的。不,關於這點,或許不用加上「若無工具」的條件。因為,即使是個攀巖的天才,也不可能征服此斷崖,除非能像蝴蝶或小鳥那樣脅生雙翼,展翅高飛。
壩水由東流向西,吊橋連接南北路。
南邊那條路通往「鈍鈍山」的山脊,那裡也有一條縱向的山路。北邊則無通路,過了吊橋就須止步。
本來那邊是有路的,但一個月前發生了大規模的山崩,路便不見了。那條沿著峽谷通往西邊的路,約有十多公尺因坍方而消失。由於位在深山林內,修復無望,故一直延若至今,無人理會。坍方處前面只剩一小塊空地,如同陽台般向山谷凸出。這裡也是一樣被斷崖圍住,任何人都休想在此爬上爬下。
請注意——
鈍鈍橋北邊這塊凸出的空地,已成為「孤立地帶」,本故事中「問題」的焦點,就在此處。也就是說,以下所記述的兇殺案中,犯案現場便是此地。
2、綸太郎與武九
鈍鈍橋南邊那條山路,離橋不遠處便有岔路。那些羊腸小徑險峻異常,一般的登山地圖均未標出。沿著岔路走是下坡,地勢很陡,不久便會碰到鈍鈍河的支流。
那天——八月一日下午,溪邊出現了一名男子和一隻小狗。這條小溪是鈍鈍河的東側支流之一。
男子名叫綸太郎,二十六歲。小狗叫做武丸,是雄性的日本柴犬。
綸太郎的故鄉是位於鈍鈍山山麓的「鈍鈍村」。他早已離鄉背井,目前隻身住在都市;曾就讀於某一流大學,畢業後任職於銀行,因適應不良,不到一年就辭職不幹了。現在的職業是「自由業」,至於具體的工作是什麼,在此就略過不提。
目前綸太郎很煩惱。至於到底在煩惱些什麼,在此也按下不表。要把那些事的前因後果講清楚,來龍去脈說明白的話,恐怕會花掉太多篇幅,對故事的進展一點幫助也沒有。總歸一句話,造成煩惱的原因很複雜就對了。
由於愁腸百結,幾近崩潰,他便拋下一切工作,回到家鄉。他已多年未回鄉省親,因此父母大表歡迎,愛犬武丸也飛撲過來撒嬌。武丸是他念高中時開始飼養的。然而,他的心情並未因歸鄉而好轉。
最後,他決定孤注一擲,於是帶著武丸來到鈍鈍山上。此地遠離塵世喧囂,不虞受人攪擾,或許能使他忘卻一切煩惱,還他清淨心靈。但若徒勞無功,依舊心亂如麻,那他也有所覺悟,最壞的結局是一死了之,自尋絕路。竟然有這種打算,可見他苦惱到何種程度。
下午一點過幾分,他們來到小溪邊。這些日子天氣一直是陰晴不走,今天卻是艷陽高照,晴空萬里。
以前綸太郎總是不畏路途遙遠,很喜歡來這裡玩,念高中時,只要放暑假,差不多每三天就會來一次。溪邊有塊細細長長的大石塊,形如煙斗,他便命名為「煙斗石」。當時他常坐在此石上沉思,那是一種「孤獨的樂趣」。
「好久沒來了。」
他如往昔般,坐在煙斗石的一端,對著蹲在一旁的武丸說話。
「以前也常帶你來呢,你還記得嗎?」
武丸已滿十一歲,若換算成人類的年齡,恐怕已過了六十大壽,垂垂老矣。這條崎嶇險峻的山路,讓它走得筋疲力盡,此刻它正吐著舌頭,上氣不接下氣,頭都抬不起來。
綸太郎仰望蒼穹。他的內心困苦惱而充滿愁雲慘霧,黯淡無光,但這片碧空卻是蔚藍如海,萬里無雲,放眼望去,四周儘是翠綠的草木。他雖已汗流浹背,但山風陣陣,清涼無比。
搬亙在眼前的溪水,遠比平時湍急,可能是連日下雨的關係。雨一直下到前天晚上才停。河道看來比平常寬了一倍,水位也升高了。若有人一不小心掉進去,鐵定會立刻被滾滾水沖走,而慘遭滅頂。
綸太郎點燃香菸,心想:若跳下去,必死無疑。武丸頻頻以前腳拭臉,不斷用尾巴拍地,似乎在抗議自己被迫吸入了二手菸。
「你真幸福。」綸太郎有感而發。「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武丸露出不解的表情,狗頭一歪,「汪」了一聲。綸太郎一聽,愁上加愁。他的煩惱既複雜又深刻,連「武丸為何此刻要吠一聲」這個問題,都深深困擾他。
就這樣————
過了大約三個鐘頭。他們在那裡待到下午四點多。當然啦,到了後來,這個時間是具有重大意義的。
3、M村的戒律
乍見之下,小岔道似乎在那煙斗石附近就消失不見,再過去就沒路了。其實在那小溪較狹窄之處,還有一獨木橋(說穿了,只是一棵大樹倒下之後,恰巧連接兩岸而已,是自然形成的橋),過橋後,即有一條簡直不能稱做路的羊腸小徑,愈往前愈窄,一直通到山中更深處,那裡有一片原始森林。
即使是熟悉地形的當地人士,也幾乎從未踏入此林一步。這是有原因的。
相傳古代曾有「平家」的殘兵敗將,逃入此林。敗軍之中有通法術之人(就想成「能通陰陽的人」或「具有超能力的人」好了),為阻斷追兵,便使出看家本領,催符唸咒奇陣,做成一個特異的「結界」,偏安一隅。時至今日,此陣仍威力無窮,要是有人無意間闖入陣中,必定立遭橫禍,非死即傷——此說一直在附近村落之間流傳。
無論此說是真是假,事實上,在這片原始林的深處,如今確有一個不為人知的聚落存在。在此,我們就姑且稱之為「M村」好了。
「孩子們,聽著!」
愛倫坡環視周圍那些小小的臉孔,說道:
「不可胡亂殺生。吾輩必須保護這座山的自然與調和。蛇也好,兔子也罷,不能隨便殺害。這是吾等的「戒律」,懂了嗎?」
愛倫坡可說是M村的「長老」。原本是此地的「大王」,年老後便將王位讓給年輕的艾勒裡,但仍留居此地,深受大家的愛戴。本來,此地自古以來的習俗是「一旦交出權力,便須離開聚落」,因此像愛倫坡這樣的,應算是極少見的例外。
「還有一條!」
愛倫坡坐在地上,臀部緊貼地面,邊說邊環顧四周。因且一下巴有白色的鬍鬚,故被童稚之輩稱為「美髯老夫子」。
「切不可渡河越嶺至對岸峽谷。因為那邊是「穢地」,那是「禁谷」,住著很多邪惡的人,他們都是從別處來的,爾等萬萬不可與他們打交道,否則就是違法亂紀,知道嗎?」
「為什麼呢?愛倫坡。」名叫魯陸的矮小男童問道。
「不為什麼。」愛倫坡斬釘截鐵答道。「穢者,污穢也;禁者,禁忌也。那些人只會為吾等帶來災厄,使吾輩走向滅亡。眼前最佳證據就是卡爾。昨天晚上,卡爾犯忌前往該地,結果險些丟掉小命!魯陸呀,想必汝亦知此事。」
一干童子啞口無言,卡爾為村中年輕領袖艾勒裡之子,年齡與魯陸同,但應算是魯陸的表兄。
「孩子們,爾等要謹記在心,懂了嗎?」愛倫坡千叮嚀萬囑咐。一想到那身受重傷,命在旦夕的幼小生命,那雙老態龍鍾的小眼睛,就浮出萬分憂慮的神色。
4、「禁谷」中的年輕人
同樣是八月一日的下午,但地點不同。這裡是鈍鈍山的西側,也就是M村長老口中的「禁谷」。
從鈍鈍橋經山脊路南下,往東的岔路可達煙斗石,更往南則有一條西向的岔路。這條路的坡度,遠比東路岔路平緩,路面也比較好走。詳細的位置請參照附圖(下頁的「現場附近略圖」)。從這條岔路往西下山,即可到達谷底。昨天傍晚,有人在靠近峽谷的一個角落,搭起了兩座紅色帳篷。他們正是愛倫坡所說的「邪惡的外來人士」。
★
「喂,洋次,行人到哪兒去了?」
剛剛提水回來的伴大助,問著坐在樹蔭下寫生的阿佐野洋次。洋次從寫生簿上抬起頭來,以漫不經心的表情「呃」了一聲,隨即又縮起脖子說道:
「剛才還在這裡呢。因為他又對小笑亂來,我便責罵他,他居然還朝著我做鬼臉。」
「唉,這小子!」大助歎道。
行人這不可救藥的小阿,和往常一樣令人頭痛。腦袋既愚蠢,行為又粗暴,個性上毫無討人喜歡之處,一點也不可愛。明年就要升國中了,卻還如此不懂事。大助每次想到自己竟有這樣一個親弟弟,就覺得福薄運衰,面上無光……
大助今年二十歲,是H大學理學院二年級的學生。他從國中開始就喜歡爬山,每逢休假便去登山露營。
這次露營的成員,連大助共五人。
阿佐野洋次是大助幼時的玩伴,國中開始就常和他結伴爬山,目前就讀於H大學文學院二年級,興趣是繪畫,為校內美術社之成員。
小笑為洋次之妹,是高三學生。
齋戶榮為洋次在美術社之學弟,是小笑的男朋友。
憊有大助之弟:行人。
露營計劃是大助和洋次提出的,目的是要帶小笑出來散散心。小笑因為面臨大學入學考試,心情煩躁不安。洋次又把齋戶榮也邀來做伴。
當初預定的成員是四名,但行人知道後,就吵著說也要去。對他而言,「你還是小學生,不宜前往」這種理由,是說不通的。一旦不順他的心意,他就整天吵鬧不休。要是罵他,他就放聲大哭。父母方面,因行人是上了年紀之後才生出來的,放對他百般寵愛,有求必應。結果,大助只好帶他同行。
總之,行人是顆災難之星。
以近來的小學生而言,他長得很矮小,有一張娃娃臉,乍見之下,似乎已很懂事,其實不然。大概是從小就被溺愛,嬌生慣養之故,心理學上所謂的「超自我」發展得特別慢,已經十二歲了,還是難分善惡,不知好歹,幼稚得很。
從國小二、三年級起,行人就常打架、逃學,是標準的「問題兒童」。
行人也是個慣竊,經常順手牽羊偷東西,只不過還沒被抓到而已。有一次,附近鄰居養的一隻貓,被人丟進火爐中,活活燒死,那也是他幹的好事。幸虧沒被外人發覺。每次帶他去熱鬧的地方,他就開始搗蛋。譬如說,用鐵釘刺入路邊車子的輪胎,或用美工刀偷偷劃破別人的衣服。惡劣的程度已達犯罪邊緣。長此以往,總有一天警察會找上門的。
最大的問題在於:他本人並不自覺那是「壞的行為」,只是覺得很好玩,毫不考慮就做了。
可能是「頭殼壞掉」了吧?大助這麼想。當然啦,行人在功課方面也不會好到哪裡去,尤其是國語和社會,成績特別爛。關於這點,父母也常喟歎。其實行人的「智商指數」算是很高的,但成績卻……
「哎唷!」
帳篷內傳來尖叫聲。緊接著,小笑從裡面衝出來,聲淚俱下,向洋次哭訴道:
「哥哥,你看!我的背包中有這個……」
她將一包透明塑膠袋丟到地上。袋中是已被大卸八塊的死蛇屍骸。
「又是那小鬼幹的!」
「對不起,小笑。」大助急忙賠禮謝罪。「我會好好教訓他的。」
「實在不該帶阿行來。」洋次說的「阿行」,自然是指行人。
「說得對!我真的受夠了!」小笑激動萬分。
大助長歎一聲。方才行人和小笑擦肩而過時,好像又伸手亂摸小笑的胸部。行人已至思春期,最近開始對異性的身體產生強烈的興趣。現在就這樣,將來的下場可想而知。
「不是我在說他,那小鬼絕對不正常!一定是變態!昨天也偷摸我屁股,捏住人家的屁股一陣亂搓。後來我脫下褲子一看,那上面居然有一個血手印!那一定是真的血!不曉得他又幹了什麼好事!」
「真是抱歉,對不起。」大助除了再三道歉賠罪之外,也別無他法。
此時齋戶榮從山脊路那邊慢慢走過來。剛才他好像獨自一人去散步的樣子。
「怎麼啦?小笑,看你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齋戶榮道。
「還會有什麼事!」
「又是阿行嗎?唉,算了吧,他畢竟是小阿子,你就別跟他計較了。」阿榮的語氣十萬平和。
「齋戶君,你知道行人上哪兒去了嗎?」大助問道。
「剛才我在山上見到他,他往橋那邊走去了。我還跟他說別走太遠,結果他只是朝我扮鬼臉。」
「你是說那座一過去就沒路的吊橋嗎?」
「是呀。」太危險了!大助心想。雖是問題兒童,畢竟是自己的親弟弟,萬一發生意外怎麼辦?看來溺愛行人的,不只是雙親而已,這點大助本身並未察覺。
「哼!不知死活的小鬼,墜崖死掉最好!」
小笑大氣連喘,似乎怒火沖天氣難平。
5、行人遇難
伴行人已一籌莫展。
「救命呀!救命!」
已喊到聲嘶力竭,卻不見半個人來。在這荒山野地,任他如何吶喊呼叫,聲音也傳不到帳篷那邊。
他想:這麼看來,橋前那塊破牌子上面寫的,大概是一句警語吧。
「小心危橋」這幾個漢字,行人因為國語程度太差,竟然看不懂。
他只覺得,走過吊橋又刺激又好玩,不走不行。
方纔他雙手拉在纜繩上,一步一步慢慢走上橋。橋面的木板縫隙很大,所以剛開始時他走得很慢。每踏一步,整座橋就搖搖蔽晃,吱吱作響。他雀躍萬分,興奮莫名,於是愈走愈快,剩下五公尺的時候,居然用跑的,結果就出事了。
棒咚一聲,吊橋突然崩塌。原來那支撐整座橋的纜繩已經斷裂。
千鈞一髮之際,行人衝到對岸。如若延遲一秒,他的小命就休矣。
從崖上俯視谷底,連一向膽大包天、頑劣難馴的行人,都倒抽一口涼氣,渾身發抖起來。
離彼岸將近有二十公尺。吊橋半毀,只剩一條倖免於斷的纜繩,以及數塊懸在上面的木板,被強風一吹就劇烈搖蔽。他戰戰兢兢伸出手拉拉那纜繩,結果卻使橋面更加彎曲,僅存的那幾塊板子都掉到谷底去了。
這樣的話,絕對無法承受行人的體重。
這邊的路已因山崩而堵住,往前走約兩公尺,就沒路了。周圍全是懸崖峭壁,形勢險峻,要攀上或爬下都不可能。除了高聲呼救外,他已無計可施。
看看手錶,已是下午兩點多。正值盛暑,火傘高張,熱氣逼人。此處又形同天然陽台,全無遮光避陽之所,如此曝曬個兩、三小時,勢將中暑而倒。行人如今只恨自己不是電視上那些可以變身的超人。
「救人唷……」他已喊到筋疲力盡,眼看就要死心絕望了,就在此時……
「喂——行人呀!」
棒叫聲從山脊路那邊傳來,那是哥哥大助的聲音。
「哥哥!」行人揮手大叫。不久,大助的身影出現在對岸。「我在這裡!哥哥,快救我呀!」
「危險!別亂動呀!」大助喊道。「你別急,我去找大家來幫忙,聽到沒有?待在那兒別動,不要做傻事。」
「我知道了。」
「不用怕,我馬上回來救你,你可別亂跑喔!」大助說完,轉身往山脊路跑回去。這時是下午兩點半。
6、悄悄貼近的黑影
大助的背影消失以後,行人便在原地坐下,雙手環抱膝頭。把臉埋在雙腿間,以躲避強烈的日光。
在這種狀況下,即使是品性惡劣的頑童,也只好乖乖聽話了。
我不該來這裡,我不該做出那種事……行人保持那個姿勢,一邊在心裡懺悔,一邊等待大助回來。
就在此時,對岸出現了一條殺氣騰騰的黑影,但行人因一直保持那種姿勢,所以渾然不覺。
下午時分的M村,一如往常寧靜祥和。
大家都聚集在森林中的空地,享受悠閒的干後。童稚之輩精神抖擻,裸露全身四處玩耍;年輕女性在樹蔭底下清理毛髮……空地旁邊有露天溫泉,「美髯老夫子」愛倫坡正在泡溫泉,只露出頭部,眺望著村中的光景。
蚌然間——
遠處傳來奇怪的慘叫聲,音量並不大。大家一齊轉頭朝那個方向裡去。
「剛才那是什麼聲音?」
愛倫坡莫名其妙,心驚肉跳,皺起灰眉喃喃自語道。
「好像是從吊橋那邊傳來的……」
這時是下午兩點四十分。
大助抵達帳篷所在地時,是下午兩點五十分。方纔他從山脊路跑到「岔路C」,再跑下來(請見地圖)。
樹蔭下鋪著一塊防水布,小笑正躺在上面。沒見到另兩人。有個帳篷傳出收音機的聲音。
「小笑,小笑!」
「嗯?」小笑揉著惺忪睡眼,慢慢起身,見大助氣喘吁吁,便問道:
「伴大哥,什麼事這麼慌張?」
「出事了。洋次和阿榮呢?」
「出了什麼事?」洋次從帳篷內鑽出頭來問道。
大助連忙說了詳情。洋次一聽,愕然咬唇,抱著胳膊沈思起來。小笑卻明顯流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
「唔,這樣的話,咱們這幾個恐怕無能為力。」洋次說。「我看,我還是趕去鈍鈍村求救好了。」
「好,有勞你了。我先回吊橋那邊……對了,阿榮跑到哪裡去了?」
小笑答道:「他說要去釣魚,就往谷底去了。」
「哦,那麼,小笑,你就在這裡等,阿榮一回來,你就和他一同趕去吊橋那邊。」
大助說完便轉身離去。
7、行人的末日
大助於下午三點半回到鈍鈍橋邊。路徑相同,但這次是上坡,所以花費的時間比較多。
他屢次告誡自己不可驚慌失措。從吊橋的毀損程度看來,在救難隊趕到之前,是無計可施的。現在最重要的是先安撫行人,然後靜待救援。到天黑還有一段時間,希望能來得及。幸好天氣不錯,尚無下雨之徵兆……
終於來到橋邊。
大助伸手扶在那塊寫著「小心危橋」的牌子上,以支撐身體。一面調整紊亂的呼吸,一面朝對岸望去,看看弟弟是否平安無事。就在此時……
大助當場目瞪口呆,僵在原地,懷疑自己的眼睛有毛病。
行人不見了。
那裡應該沒有藏身之所。雖說距離有二十公尺,但視野良好,無障礙物,而且大助視力頗佳,絕無問題。吊橋的樣子和先前相同,只剩一條纜繩未斷,其餘均已損毀。
到底怎麼回事……
齋戶榮離開帳篷後,沿著小溪(「支流B」)下山。這條山路比想像中難走得多,好不容易才到達小溪和鈍鈍河的交會處。
他站在岸邊仰望右上方。那裡原本有一座吊橋,也就是鈍鈍橋,哪知……
橋竟然垮了。斷掉的纜繩全都垂在兩側的山崖邊。河岸上散落著許多木板碎片,那大概是此橋的殘骸吧?
他朝箸吊橋的方向緩緩走去。沒走多久,就瞧見對岸河邊倒臥著一個人。
「阿行,是你嗎?」他大喊。「喂!你怎麼了?要不要緊呀?」
然而那人毫無反應,動也不動。
壩川水位已然升高,水流湍急。阿榮四下張望,尋找適合渡河之處。
往上遊走了幾公尺,就見到一塊凸出的岩石!他想:沿著這塊岩石,或許能走到對岸。打定主意後,他便將裝著釣具的登山背包丟在岸上,開始渡河。
腳下很滑,好幾次都差點跌到河裡,千驚萬險總算到達彼岸。跑上前一看,倒臥者果然是行人。
「喂,你還好吧?」
地上的少年只發出微弱的呻吟聲。
「振作一點!喂!」
「……哎唷……」
阿榮抬頭望向斷崖,暗忖:大概是從那上面摔下來的,這樣居然沒死,真是奇跡。
「喂,阿行,喂!」他伸手按在行人背上,頻頻叫喚。行人動都不動。從側面望去,才發現行人的頭部已經破裂,血流滿面。
「……唔……唔……」似乎尚有微弱的意識,好像有話要說的樣子。
「什麼?你在說什麼?」
「……中了暗算……」
「咦?什麼?」
「……被推……推落……」
卑語斷斷續續的,只有「中了暗算」及「被推落」說得比較清楚。這也就是推理小說中常見的「死前留言」。
「潑……潑……」
說到這裡,頑童行人就氣絕身亡了。
8、M村大騷動
當天傍晚,負責偵察的艾勒裡傳回消息,說鈍鈍橋北側有人墜崖而死。
據說死者是個少年,名叫行人,是昨天進入「禁谷」的外來人士之一,不知被何方神聖「推落」斷崖而摔死。
大家都聚集在空地上。愛倫坡將此事的資訊報告完畢後,就啃起自己最愛吃的柯樹果實,同時觀察大家的反應。
年輕的君王艾勒裡神情嚴肅,默默不語。
不久,愛倫坡說道:「艾勒裡,此事就交給我處理,如何?」
「悉聽尊便。」艾勒裡答道。
愛倫坡深吸一口氣,再次環顧四周,道:「如若吾輩中有膽敢殺人之兇徒,我定要將其揪出,使其身受應有之處罰。凡「違法犯禁」之徒,定要受罰。昨天擅入「禁谷」的卡爾也不例外。當然,兇手並不一定在吾輩之中,也可能是死者的同伴之一。」
「慢著!愛倫坡。」艾勒裡插嘴道。「話雖如此,但那少年是……」
「我明白。但是,無論任何理由,殺人就是「犯法」。如若殺掉的是闖入「穢地」的邪惡人士,那更是雙重「污穢」,罪加一等,饒恕不得,豈可坐視不管?」
艾勒裡啞口無言,沒有反駁。
愛倫坡繼續道:「慘叫聲從吊橋那邊傳過來時,我們幾乎皆聚在這廣場之中,不在此處的是哪幾個?假定我們之中有殺人兇手——姑且稱之為X吧:則當時這個X必然不在此廣場上……」
查問結果,發現關鍵時刻不在此處的有:艾勒裡及其髮妻阿嘉莎、艾勒裡之妾室奧耳姬,以及艾勒裡與阿嘉莎所生之子卡爾——此外沒有了。其中卡爾因昨天受了重傷,至今仍昏迷不醒。
「當時阿嘉莎在何處?做何事?」愛倫坡質問道。
一個中等身材的美麗女性站立起來,此女即為阿嘉莎。去年春天,此女在密林中遭大熊龔擊,右臂齊肘而斷。雖已喪失右前臂,但其高雅的氣質並未稍減。
「我一直守候在卡爾身邊,片刻未離,絕未做出有愧於心之事。」阿嘉莎毅然答道。她的表情顯得異常憂鬱,大概是因擔心其子命危的關係吧?
「奧耳姬呢?」
奧耳姬身材遠比阿嘉莎矮小,而且大腹便便,臨盆在即。對於愛倫坡的質問,她回答說,整個下午都在遠離廣場的樹蔭下休息。
「那麼,艾勒裡,當時你身在何處?」
艾勒裡嘴唇一掀,露出強健的門牙,似乎在顯示「當今領袖」的權威。齜牙咧嘴之後,才以稍帶粗魯的語氣答道:「我就在密林中。愛倫坡,那慘叫聲我亦曾耳聞。」
「哦!」
愛倫坡點點頭,想起當時的情景。慘叫聲傳來之後,的確是過了一陣子,艾勒裡才出現在廣場上。
在此,再將時間確認一下:慘叫聲從鈍鈍橋傳到此地的時刻是下午兩點四十分,愛倫坡在廣場上看見艾勒裡,是在二十五分鐘後,正確時刻為下午三點零五分。
9、「神」所提供的線索
本章中,再度有勞那位「苦惱的自由業者」綸太郎登場。
卑說綸太郎帶著愛犬武丸,來到煙斗石附近,開始和他那複雜而深刻的煩惱搏鬥。這個時刻已如前所述,是在下午一點多。他在此地待了大約三小時,也就是一直待到下午四點多,這在前面也已提過。其間他一刻也沒離開過煙斗石。亦即,很湊巧的,他恰懊一直都在「監視」著那座獨木橋。從M村要走到山脊路的話,非經過那獨木橋不可。在小說中,作者就是「神」。這是作者以「神的觀點」,用旁白直接告訴讀者的,所以絕對不會錯。
作者直接問綸太郎,他的回答如下:
「在這兩個半小時當中,那座獨木橋都在我的視野之內。我敢斷言,其間沒有任河一個人走過那座橋。」
貶不會因一時疏忽,看漏了?
「不可能。雖說我的煩惱既複雜又深刻,但若有人度過那座橋,我布可能沒看到。」
不過——他接著說,其間他腳邊的武丸曾兩度狂吠。武丸是一隻膽小如鼠的狗,所以可能是發現了草叢中有蛇,才嚇得狂吠的吧?這話是綸太郎說的。
為了要凸顯問題的所在,在此附加幾點說明。
讀者不妨認定:從M村至鈍鈍橋,或從「禁谷」中的營地至鈍鈍橋,路徑都是有限的。除附圖所示之路徑外,沒有別的路可走。像「只有愛倫坡一族才知道的秘道」之類,是絕對不存在的。
另外,如圖所示,東側支流由於溪水暴漲,尤其是比煙斗石更下游的部分,若不經那獨木橋,是絕對無法渡過小溪的。反之,若繞到比較上游之處,則有可能踩著岩石渡過小溪。
整理一下。
假如愛倫坡所說的X,是來自M村。這個X若要從M村前往鈍鈍橋,則基本上僅有如下兩條路可走。
1過獨木橋,經「岔路B」,上山脊路,至鈍鈍橋。
2繞到「支流A」的上游,渡河後上山脊路,再到鈍鈍橋。
這兩條路線所需時間分別是:1去要三十五分鐘,回程是二十分鐘。2去需一小時半,回程要五十分鐘。讀者可將之當成「能夠想得到的最短時間」。
若光考慮「可能性」,當然不只這兩條路線。例如,也可從「岔路D」上山脊路,下了「岔路C」,再沿著「支流B」走到「岔路A」,然後再上山脊路。這是一條極端迂迴曲折的路徑。若不經附圖所示的「正規道路」,而自行從山腰爬上山脊,當然亦非不可能做到,怛無論是哪一種,其所花費的體力與時間,都遠比前述的12兩條路線還要多。這是顯而易見的。
再補充一點。關於艾勒裡、阿嘉莎、奧耳姬及卡爾的不在場證明,其中艾勒裡在下午三點零五分以後的不在場證明,是可以完全成立的。阿嘉莎和奧耳姬則是在三點四十分以前,完全沒有不在場證明。阿嘉莎雖然聲稱自己一直守候在卡爾身邊,但因卡爾處於重傷昏迷的狀態,放並無證實阿嘉莎供詞之能力。
另一方面,前來露營的那四個人,在下午兩點四十分的時候,也就是慘叫聲傳到M村的時候,每一個人都處於單獨行動的狀態。
根據他們的證言,當時是——
☆大助……為了要通知大家行人遇險之事,正在山脊路上奔馳。
☆小笑……正在營區的樹蔭下打盹。
☆洋次……正在帳篷內聽收音機的新聞報導。
☆阿榮……為了去釣苗,正沿著「支流B」下山。
另外還有一點,這點會觸及事件的核心,那就是:愛倫坡一族於下午兩點四十分所聽見的那聲慘叫,確實是行人在鈍鈍橋北惻,被兇手推落山崖時,所喊出的聲音沒錯。
再強調一遍:以上這些,是身為「神」的作者,以旁白的方式寫出的詞句,所以絕對不會有誤。
【向讀者挑戰】
☆問題1
請問,殺死伴行人之兇手X叫什麼名字?X是單獨做案的,絕無任何同謀共犯存在。同時,絕不會有「兇手連名字都未曾出現在故事中」的情形出現。
☆問題2
殺人手法為何?也就是說,X是如何殺死行人的?
必須聲明:凡是故事中末提及的特殊道具,例如風箏、滑翔翼、降落傘、氣球、怪盜二十面相最愛用的小型直升機等,兇手絕未使用。同時,像超能力、宇宙人、次空間通路等超現實的概念,也不需列入考慮。
☆在此必須言明:本作品是一篇「解謎小說」,這類小說皆有明確之規則,明定「作音以旁白的方式直接寫出的文句,不得有虛偽的記述」。此外,為避免將邏輯過分複雜化,在這問題篇當中,對故事中所有的台詞(含對白與獨白)也設定了同樣的規則。亦即,除了X的台詞之外,其餘所有台詞,均無出自故意的「謊話」。
☆請讀者在上列條件之下,提出解答。
祝馬到成功,一猜就中
作者敬上
讀完這篇《鈍鈍吊橋垮下來》的「問題篇」之後,我勉強壓抑內心的憤怒,抬頭望向U君。他正以專注的神情,在看梅圖數雄的漫畫(《大蟒蛇》一套四集)。那些漫畫原本放在我的書架上,是他自行拿下來的。
「啊,讀完了?」
他察覺到我的視線,便闔上書本,撥撥額前的頭髮。
「嘿,梅圖數雄的作品真是百看不厭,我將之視為我的「人生導師」呢!」
他笑容滿面,說道。
「梅圖漫畫百看不厭」這句話,我完全同意,但也沒有必要將之捧為「人生導師」吧?可見此人真是輕浮(用刖的形容詞也可以,反正就是這類的人)。不知何故,此時我突然對他感到十分厭惡。
U君以恭敬的態度,將他的「人生導師」放在旁邊,然後挺直腰桿,說道:「好了,綾十先生,怎麼樣?猜出來了嗎?」
「我正在想。有沒有限時?」
「這個……」他看看手錶。「給你三十分鐘,可以吧?」
我默默頷首,然後拿出今天的第三包「七星牌」香菸,拆了封,邊點火邊想:為何方才會冒起三丈無名火?
是否因為他將故事中的被害者,命名為「行人」?這應該脫不了關係吧?但這是不可以的,我怎能因這種事而生氣呢?他只不過是一個比我年輕十歲的學生罷了。我想他應該沒有惡意,就當做是個低級的玩笑,寬大為懷,一笑置之算了。
比較值得挑剔的,應該是其他登場人物的名字。像「綸太郎」和「武丸」之類,還能勉強忍耐,但是M村那些傢伙的名字,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什麼「愛倫坡」、「艾勒裡」、「阿嘉莎」、「奧耳姬」……真是的。至於露營隊成員的姓名,也是非常過分。「伴大助」是否在影射推理作家「班達因」?「阿佐野洋次」和「齋戶榮」,難道是「佐野洋」和「齋籐榮」?一點也不好笑,我完全笑不出來。這能叫「推理迷的稚氣」嗎?說得好聽,寫起來也不怕臉紅!人物姓名取得如此噁心肉麻,真是令人不敢領教。
而且,在閱讀的時候,完全看不見這些人物的「臉」。還好這些名字一看就懂,容易區分,不致混淆。雖然如此,既已採用小說的體裁,就算是號稱「猜兇手」的短篇作品,對於人物外表的描寫,也應該要多一些。像這樣的話,倒不如用A、B、C……之類的記號來表示,還比較簡潔一些。
愈想愈火大。
總歸一句話:我要批判他!
沒有描寫人性!對了,就是這句話。
卑(「人性!你沒有描寫人性!」)到嘴邊,又勉強嚥下去。我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向廚房,打算喝杯咖啡來轉換心情。
對方只不過是個學生,比我小十歲,只是業餘作家。我身為學長,忝為前輩,在這方面,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總之,先把那「問題篇」解出來再說。
「來吧,開始!」
我把兩杯咖啡擺到桌上,再度拿起那「問題篇」的原稿,大略翻一翻。U君伸手去端咖啡,邊說謝謝,邊窺伺我的表情。
「既然你說對此作有信心,這問題想必相當難解吧?」這是我的肺腑之言。
此案是所謂「准密室」的狀態,有一個「敞開的密室」,被二十公尺的空間所隔開,兇手在此做案,此乃「不可能的犯罪」。在設定故事及敘述詞句方面,似乎內藏玄機,相當可疑,有陷阱的「味道」,但我想,重點應該還是要擺在「如何化不可能為可能」這件事上。要如何才能突破那二十公尺的障礙呢?若能識破詭計,則兇手是誰,自然水落石出。這是此類小說的通則,那麼?…….
我邊喝咖啡邊思考。片刻後,我決定先從最容易下手的地方開始。
「行人臨死時所說的「中了暗算」、「被推落」、「潑……潑……」這幾句話,可否當做推理小說中常見的「死前留言」?」
「可以。」
「我想,最後那個「潑」可能是要指出兇手是誰。」
「哦,是嗎?」
U君露出不自然的笑容,像要逃避似的。那種嘴臉,我看就討厭。
「也許他是要說「潑辣的女人小笑」吧?不過我想,答案應該不會這麼簡單。」
「其實所謂的「死前留言」,大都只是做為補充性的線索而已,並非關鍵。綾十先生,你的作品不也都是如此嗎?」
「說得也是。那麼,這點就暫且按下,待會兒再檢……」
此時我決定用所謂的「消去法」,這招百試不爽。
「我現在從不在場證明,及其他線索開始抽絲剝繭。首先是M村那些人……
「謀殺案在下午兩點四十分發生,此時艾勒裡、阿嘉莎、奧耳姬和卡爾等,均無不在場證明。其中卡爾因重傷昏迷,理所當然要排除在外。就體力而言,臨盆持產的奧耳姬,恐怕也無法在短時閒內,往返鈍鈍橋與M村,故應不是兇手。
「至於艾勒裡,假定地使用某種詭計,在橋的北岸殺死了彼岸的行人,那麼他就必須在犯案後二十五分鐘內——亦即在三點零五分,愛倫坡在廣場上看見他之前——趕回村子裡。如此一來,他就非走第二條路線不可,亦即一定要經「岔路B」,過獨木橋。但是當時守候在煙斗石的綸太郎,已做證說「其間沒有任何一個人走過獨木橋」,因此可以說,艾勒裡也不可能是兇手。
「現在就剩下阿嘉莎一人,她和艾勒裡不同,在三點四十分之前,她都沒有不在場證明,所以,即使她走第2條路線回來,在時間上也不會矛盾。問題是她只剩一隻手,能否犯案呢?這點和奧耳姬相同,從常識上看,結論也是不可能。因為被害者是在二十公尺遠的山崖上,無論她用什麼詭計,也是鞭長莫及。
「結論是:這四人都要「消去」。愛倫坡所說的X並不在其中。」
我停下來,看看U君的反應。他又在假笑,裝模作樣一番之後,目光落在手錶上,說道:「時間約剩十分鐘。」
真是面目可憎!我暗暗咒罵。
「接下來是營區那四人。」
我努力保持語氣的平靜,繼續使用「消去法」。
「洋次和小笑在下午兩點四十分雖無不在場證明,但當大助回來時,也就是兩點五十分時,他們確實在營區。其間只有十分鐘,絕對沒有人能夠從吊橋那邊趕回來。再看看大助跑回來的路線吧,他也要花二十分鐘。倘若經過「岔路A」,花的時間更多。因此,這兩人可以排除。
「至於大助,也是相同。若他在兩點四十分犯案,則再怎麼跑,也不可能於兩點五十分到達營區。
「最後只剩阿榮。故事中提到他發現了奄奄息的行人——但此段對於時間隻字未提。這也就是說,在時間上,他的不在場證明並不成立。當大助走山脊路,回去討救兵時,阿榮也許正好從【岔路A】來到山脊,然後走到吊橋邊,這是很有可能的。他殺了人之後,便下山走到河邊,如此解釋亦無不可。」
卑雖如此,故事中卻有「阿榮在鈍鈍河邊發現行人」的場面,其中所用的文字詞句,會讓人想不到他就是兇手。假如阿榮即為真兇,那麼這個U君最初所發的豪語「嚴守公平遊戲的規則」,不就破功了?顯然他對「公平遊戲」沒什麼概念嘛!
「那麼,問題就來了。」
雖然覺得有點不對勁,但因時間快到了,我不得不急著說下去。
「就不在場證明而言,兇手只可能是阿榮,那他是如何將行人推落斷崖的呢?」
為了解除痛苦,我靈機一動,想出一條傻計。
「哼,其實,要殺行人,根本不用親自跑到對岸去。」我說。
「怎麼說?」
「阿榮的背包內不是有釣具嗎?釣具裡面有扣竿,只消在釣竿上系一條堅韌的長繩,再把一塊像棒球那麼大的石頭綁在繩上……」
「然後用力一揮,石頭正好擊中行人,是嗎?」
「正是。不對嗎?」
U君一扭脖子,以複雜的表情說「是」。看樣子,我好像猜錯了。
「那麼,也許是這樣……」
一不做,二不休,已經騎虎難下,乾脆……我心念電轉,又生一計,於是說道:「那吊橋不是還剩一根纜繩沒斷嗎?抓一條蛇,使之沿著纜繩爬過去,於是行人嚇得……不行,此計不通,因為行人應該一點也不怕蛇。
「那麼,此計如何?抓一隻野鼠,在鼠脖子上綁一條長繩,使之循著纜繩爬過去,然後騙行人說要救他,叫他緊緊握住那條長繩。愚蠢的行人照做之後,這邊就用力一拉,於是行人失去平衡,掉落……」
愈說愈荒唐了。老實講,我對這類「物理性詭計」,是既不喜歡又不擅長。說不下去了,我只好聳聳肩。
「你可真是智計高超,花樣百出啊!」U君瞇起雙眼,狀似愉快已極。
「可惜全猜錯了。你所出的這些鬼主意,現實上是否可行呢?這且先擺一邊,容後再說。但是,光「推落」這一關,你就通不過了。行人確確實實是被X的手給「推落」的。他在臨終之際所講的台詞,絕非「謊言」,也無「誤導」,這一點在旁白的文章中,已寫得清清楚楚。」
「哼哼!」
「行人乃被X親手推下斷崖,這也就是說,X在兩點四十分那一刻,確實身在鈍鈍橋北側山崖的凸出部分,並親自用手將行人推落懸崖。」
「但那樣就……」
「時間到!」
無情的宣告一出,找只好閉嘴。
U君抬起左手,再度確認時間,然後將「解答篇」的原稿遞給我,並說:「請過目。」
10、解答
☆無論在時間上或物理上,伴大助、阿佐野洋次、阿佐野笑、齋戶榮等四人,都絕不可能犯下此案。又,在作者直接告訴讀者的旁白文章中,已明白表示綸太郎和武九不是兇手X。
☆因此,X必為M村的艾勒裡、阿嘉莎、奧耳姬及卡爾其中之一。
☆重傷命危的卡爾沒有能力犯案。僅剩一臂的阿嘉莎無能力犯案。臨盆在即的奧耳姬無能力犯案。
☆根據以上所述,X只可能是艾勒裡。
☆艾勒裡在大助離開後,渡過鈍鈍橋,將行人推落絕谷,再過橋回到山脊路,經〔岔路B〕,再渡過〔支流A〕的獨木橋,亦即走第1條路線,於下午三點零五分回到村內廣場。
☆動機是報仇。前一天其子卡爾入「禁谷」,而受重傷,乃是狠心少年行人所幹的好事。小笑褲子上的血手印,便是將當時卡爾所流的鮮血沾在手上印成的。
——完
「這樣就沒了。」
在瞬間的啞口無言之後,我問道。U君眉開眼笑,答道:「是的,結束了。」
「慢著!憊沒完吧?」我忍不住提高聲調。
U君以無動於衷的神情反問道:
「何出此言?」
「這樣怎能算全部解決?」
「怎樣?說明方面還不夠體貼嗎?」
「體貼不體貼,是另一回事。」我探身向前,幾乎趴到桌上去。
「最重要的是,這篇解答漏洞百出。旁白的文章明明寫著「橋已半毀,僅剩一條纜繩,連矮小的學童行人的體重,都無法承受」,既然如此,艾勒裡是成人,又怎能渡過此橋?兩岸距離長遠二十公尺,而且山谷之間風勢很強,那條纜繩處於極不安定的狀態,就算艾勒裡是個侏儒,而且輕功絕頂,擅走鋼索,要渡此橋也是難上加難吧?」
「不錯,正是如此,但……」
「還有,殺人之後,若走第1條路線回到村中,那一定會被綸太郎看見吧?但文中不是表明「綸太郎並未看見艾勒裡」嗎?莫非你那些文字都是胡說八道鬼扯淡?」
「綾辻先生,你誤會了。」U君斷然說道。「事實上,綸太郎的確看見了艾勒裡。而且文中也寫了「其間武丸兩度狂吠」,這就是說,武丸發覺有可疑的身影通過前面的獨木橋,故而吠叫起來。」
「這不就表示「除兇手之外,其他登場人物中,也有人說謊」了嗎?」
「沒這回事。文中綸太郎的供詞是「其間沒有任何一個人走過那座橋」,並未寫「沒看見艾勒裡」。」
「嘎?」
他到底在胡扯些什麼?
真是莫名其妙,無法理解。我開始懷疑他使用的是另一種語言。我是真的懷疑。
「首先來討論「艾勒裡如何渡過已垮的吊橋」這個問題。」U君以嚴肅的表情說道。「艾勒裡既非侏儒,亦非輕功高手,卻能靠著一條僅存的纜繩到達彼岸,而且是駕輕就熟,不費吹灰之力就辦到了。」
「荒唐……」我的嘴巴一張一闔,活像一尾正在吸取氧氣的魚。「難道M村竟是忍者的大本營?」
「當然不是,我在文中又沒那麼寫,你大可放心。但就算是忍者,或者是美軍的特種部落,想要橫越此山谷,就必須要有一些特殊道具,否則也無能為力。可是,我在那「挑戰書」中也已註明「兇手絕未使用那些特殊道具」,因此這點可以不用列入考慮。」
「那麼……」
我不曉得接下去該說什麼,一時六神無主,只好再拿起一根菸,叼在嘴上。U君像在模仿我似的,也叼了一根菸(也是七星牌),動作一模一樣。
「還不明白嗎?」他說。「艾勒裡既非侏儒,亦非輕功高手,更不是忍者,那麼就是……對了,從行人的「死前留言」中也可以猜出一點端倪吧?」
「唔?……」
我正要點燃香菸,一聞此言,倏然停手,朝著桌上那「問題篇」的原稿望去。
「總而言之,在這種情形之下,欲親手將行人推落絕谷,是任何「人」都辦不到的,因此在邏輯上,自然而然會得到一個結論……」
「……不會吧?難道……」我腦中一片混亂,好不容易浮出一句話(自己也不相信)便以顫抖的聲調說道:「難道說——那個「潑……」是要說「潑猴」嗎?」
「答對了。」U君以滿意的神情點頭道。「所以武丸才會狂吠不停。自古以來,要說到狗的死對頭,那就非猴子莫屬啦。有道是:「猴狗勢如水火」,武丸和艾勒裡的關係正是如此。」
我目瞪口呆,像在說夢話般喃喃念著:「潑猴,潑猴……」
U君露出天一真爛漫的笑容,望著找說道:「一開始我就說了,說要「站在正統推理小說的原點」來寫這篇作品,還記得嗎?所謂正統推理小說的原點,自然指的是艾德嘉·愛倫坡所寫的《莫爾格街兇殺案》,對不對?」
「——你這是在騙人嘛!強詞奪理!不公平!」我用盡吃奶的力氣提出抗議,U君卻不動如山。
「我在這篇小說中,從未將這些住在M村的日本猿猴稱作「人」。你注意看,一個字也沒有。文中絕不用「一個人」或「兩個人」來描述這些猴子,連「者」這個漢字也未曾使用。
「還有,綾辻先生,你讀到那些名字時,不會覺得奇怪嗎?日本本州的深山林內,怎會住著一些名叫愛倫坡或艾勒裡的「人」呢?順便告訴你好了,「M村」就是在暗示「monkey村」;「H大學」的H,指的就是「human」。」
「胡說:你在描述猴子時,明明用了「男」、「女」兩字。猴子豈可稱男道女?」
「男,指人類中擁有雄性生殖器官及雄性機能者,廣義則指雄性動物。
「女,指人類中擁有雌性生殖器官及雌性機能者;廣義則指雌性動物。
「以上定義,出處為三省堂的《新明解國語辭典》。你要查《廣辭苑》或《大辭林》,也是一樣。」
「可是你寫「年輕女性在清理毛髮」,猴子會做這種事嗎?」
「那當然。眾所周知,猴子會「理毛」。」
「——卑鄙下流!無恥小人!」
「才不是呢!文章裡面裡有不少伏筆,你自己沒仔細看。像「年老的愛倫坡愛啃柯樹果實」、「童稚之輩裸露全身四處玩耍」等。」
我怒火難抑,提高聲調道:「鬼扯淡!幫子會說話嗎?通篇什麼「戒律」、「X」、「報仇」……」
U君閒言,面露訝色,細眉高挑,說道:「唉,你不懂嗎?那是「猴子的世界」呀!那些對話都僅限在猴類彼此之間進行,你仔細看,猴子有跟人類交談嗎?為了要跟人類區別,猴子說的話全都用單引號括住呢。很多小說都曾描寫動物會思考,動物也有自己的文化,從小貓到鯢魚都有,例子多得是,古今皆然。有些動物甚至能夠瞭解人類的語言,用人類的感性來行動。近來有些推理小說也是這樣寫的,像宮部美雪的《完美的藍》,就是用一隻退休警犬做為第一人稱寫的。」
「那要另當別論,豈可混為一談?」
「為什麼?」
我火冒三丈,七竅生煙,以凶暴的聲音說:「照你所說,那此篇就不該叫做「猜犯人」!」
「不錯!」U君以頗為乾脆的態度點頭道。「這不該叫「猜犯人」,而應稱作「猜犯猴」。我就是因為太重視這種語義的嚴密性,所以無論是在作品中,或是在和你談話時,都未曾使用「犯人」一詞。我用的都是「X」這個未知數的記號,不信的話,你可以翻到前面的「問題篇」去檢證。」
「……」
「這可是花費了我不少心血呢。綾辻先生,我想,你一定能夠體會我的這片苦心吧?」
我沒有回答,只是憤然噘起嘴唇,往沙發椅背上一靠。
真是窮極無聊,一點也不好玩,畢竟還是個學生,是業餘的,真令人頭疼……我蹙額閉目,心中暗暗咒罵。
雙方都陷入沉默。片刻後,U君以客氣的口吻說:「請問,可以開電視嗎?」
我閉著眼睛,用粗魯的口氣答了一句「可以」。
首先是按下開關的聲音,接著,播報員那充滿朝氣的聲音,從麥克風中飄出來:「恭喜發財新年好。」我一聞此言,便驀然睜眼。
「恭喜發財新年好。」
U君照念一遍。原來此刻時鐘的指針剛好過了午夜十二點,新的一年已然降臨。
螢光幕上,影歌星同聚一堂,滿臉堆笑齊聲互道:「恭賀新喜發大財!」畫面一角似有一隻動物在來回亂竄。當我認出那是什麼的時候,忍不住「哇」的一聲叫了出來。
「——是、是猴子!」
為什麼U君要特地選在今夜上門造訪呢?什麼時候不好來,偏偏要在除夕夜來?而且還故意在這麼晚的時間,在刺骨寒風中騎著摩托車趕來。
因為這也是其巧計(他大概會說是「伏筆」)的一環。他就是想要讓我在讀完那「猜犯猴」小說之時,恰懊來到新的一年。他頻頻看表,便是在確認時間。
一九九二年正是猴年——
心頭重擔瞬間冰消瓦解。方才為何怒氣衝天呢?真是不值得。想到這裡,我就覺得自己剛才簡直是丟臉丟到家了,面子盡掃落地……
我往U君所在的位置望去,然而他已消失無蹤了。黑背包、皮手套、黃底線紋安全帽等,也全都不見了。桌上只剩下那疊《鈍鈍吊橋垮下來》的原稿。
那張瞼,我似曾相識。那名字,我分明熟知。那天真無邪的神情,看來既討厭又懷念,但有時又令我心急如焚……
對了,那是——我終於想起來了。他是何方神聖呢?他就是……算了,不提也罷。
我悄悄把手伸向桌上那疊《鈍鈍吊橋垮下來》的原稿,心想:不知他下次何時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