綾辻行人所撰之「命案」解決篇

    若菜的喪禮悄悄舉行了。第二天晚上,井阪南哲打定主意,便去造訪伊園家。
    警方的偵辦工作似乎毫無進展。井阪雖將伊園家發生的一連串怪事,以小說文體寫下來,並從中得知了怪事的真相,但卻無法判斷是否該告知警方。他苦思的結果,決定先相松夫談一談,再做打算。事先已撥電話告知要登門拜訪,因此一按鈴,松夫便立即出來應門,但卻只將門打開一點點。
    「福田兄,深夜叨擾,請多包涵。」
    「啊,哪兒的話……」
    「剛才在電話中已說過,有事要找你密談。現在府上是否已沒有別人?」
    「嗯,樽夫已入睡了……」
    「和男出去了吧?」
    「是的。他說,在家悶死了……」
    松夫正從門縫中往外窺伺。他形容憔悴,神色緊張,也許是方才聽井阪說要氣辟室密談」的關係。
    「可否入內詳談?」井阪道。
    「啊,請進。」松夫這才延請井阪入內。
    井阪原以為客廳大概一片狼藉,進來之後才發現已收拾得很整齊。若菜生前坐的輪椅已然不見。不太可能是扔掉了,所以大概是收到她的房間裡去了吧?
    井阪在沙發上落座,然後舉目望向天花板。沿牆流下的血跡已擦洗乾淨,但天花板角落仍留著一片污漬。
    「啊,福田兄,別費事,我們馬上開始吧。」井阪見松夫欲走向廚房,急忙開口制止。
    「尊夫人屜枝已辭世……她的人壽保險金,你是否已順利領到了?」
    松夫就坐在井阪對面。他一聞此言,表情立刻僵住,並且扭過頭去,避開井阪的目光,口中結結巴巴說道:「你、你說什麼……」
    井阪不由分說,繼續質問:「今年春天,屜枝不是投保了金額很大的壽險嗎?現在那保險金是否已付給你了?」
    「你究竟想說什麼?」
    「別緊張,我並無惡意,我只是在想:府上似已寅吃卯糧,若有一筆數額龐大的保險金,想必可大大改善府上的經濟狀況吧?」
    「那、那可……」
    「我想,在此情況下,對整個伊園家而言,屜枝之死,便成了一件求之不得的事,不是嗎?這保險的受益人是你吧?」
    「……」松夫一臉的憤怒,皺起眉頭,並將目光栘至自己膝上,悶不吭聲。
    「啊,福田兄,請勿發怒,因我接下來要講重要的事……先讓我過過癮再說。」
    井阪拿出菸鬥,叼在嘴上,用火柴點了火。他一邊藉那菸味穩定心情,一邊說道:「屜枝亡故至今已有兩周——我乍聞此事之時,只覺哀傷莫名。後來我詳細問過很多人,包括福田兄你、若菜、和男等,目的也是想要查出真相,最後……」他望著低頭看地上的松夫。「終於得知此案的真相。」
    「你已知道真相?」松夫的目光徐徐往上移。「真的嗎?」
    「就是想來告訴你,所以才冒昧打擾。」接著井阪便進入正題。
    「那天——七月五日星期六下午,屜枝在此屋二樓的日式房間內被殺死。死亡推定時刻是下午四點至五點之間。
    「當天下午兩點多,屜枝抱著武丸走上二樓——這是若菜的證詞。據說,此後若菜便一直在這客廳中看電視,片刻未離。且若菜堅稱:其間絕無任何人上樓或下樓。
    「一樓窗戶除了一個之外,其餘全都已由內側上鎖,且無任何使用針線之類從外部鎖上的痕跡。唯一的例外是那日式房的窗子,但很湊巧,在那段時間之內,因內人輕子在寒舍屋頂平台上作畫,此窗及窗外陽台,全在她的視野之內。她也堅稱:其間絕無任何人從那邊進出。
    「但很奇怪,你是下午五點四十分左右回到家中,和男比你稍晚,當和男、妙子跟你上到二樓時,房中卻只有屜枝的屍體和滿地血泊,兇手及凶器竟宛如煙消雲散般杏無蹤跡。而且可以確定:此屋二樓絕無密道或密室之類,兇手也絕不可能藏身於天棚頂之上——總而言之,此案可說是在一種無懈可擊的密室狀態中發生的。」井阪暫停下來,窺探松夫的反應。松夫正注視著他,一臉嚴肅。
    「我絞盡腦汁,欲破此密室之障,無奈再怎麼思考,結論都是「在物理上,不可能」。我想不出有何妙計可辦到——如此一來,只好將懷疑的矛頭,指向若菜和輕子的證詞。也就是說,她們兩人之中,可能有一人說謊。
    「即使如此,得到的結論仍是:此假設不能成立。若菜雙足已廢,絕不可能自行爬上二樓殺死屜枝。至於輕子,其不在場證明十分明確,我本身就是證人,故她也絕不可能是兇手。她們既非殺人兇犯,那麼就毫無必要在這關鍵之處說謊作偽證。
    「若從現實面來考慮,她們是有可能說謊,以掩護某人的,但在這裡,卻必須受「猜兇手小說」的規則支配,亦即須恪遵「除真兇外,其餘人物不可對該案做偽證」的法則。
    「因此,可能成立的狀況,就只剩下一點點了。現在就來加以檢討。」
    井阪繼續說道:「若菜堅稱,在那段時間內,她一直都在這客廳中。但若她說謊呢?實際上她曾離開,卻又不得不隱瞞——應該有此可能吧?
    「倘若只是去上個廁所,那就毫無隱瞞的必要。因此,應該不是那種小事,而是更——為了一種不可告人的原因而……」松夫歪著脖子,似乎苦惱已極。
    井阪呼出一口煙,道:「我的意思是說,若菜有可能是離開客廳,去毒殺武丸。」
    假定若菜曾去毒殺武丸,卻又堅稱一直待在客廳……那麼,這就相當於「謀殺武丸的兇手,對自己所犯之案說謊作偽證」,因而並未違反「猜兇手小說」的規定。
    「雖說如此,但請你別誤會。這純粹是項假設,只不過為討論方便而做的假設而已。」
    井阪叮嚀一番後,繼續往下說:「假定是這樣,那麼若菜需要多少時間來辦事呢?首先她必須去倉庫拿那裝有劇毒B的小瓶,然後到廚房,將桌上的牛奶倒人武丸的餐盤中,再加入劇毒B,然後拿給武丸喝——從離開客廳到回來,我估計大約要花十至十五分鐘。
    「那麼,在這段空白的時間內,是否有人能突破二樓的密室狀態呢?——答案是沒有。
    「如果要趁若菜離開客廳之際,爬上二樓殺死屜枝,在房中翻箱倒櫃,搜刮一些金飾後,再下樓逃走,那麼只有十到十五分鐘是不夠用的。即使翻箱倒櫃的人是屜枝自己而非兇手,也是一樣。若有人持刀攻擊屜枝,她定會全力拚搏,奮勇抵抗,不可能引頸受戮,坐以待斃。就算兇手是熟識的人,要偷襲她之前,也需要花點時間示好接近,才能趁隙偷襲。若只有十分鐘或十五分鐘,無論如何是辦不到的。
    「另一種可能就是:兇手在更早的時候——在二樓因若菜和輕子而變成密室以前——就已潛入二樓躲藏。屜枝於兩點多上樓之後,兇手仍隱影藏形,直到四點左右才現身做案,再趁若菜離開客廳之際下樓逃走。福田兄,你抵家時,若菜不是去門口接你嗎?兇手就可以在那短短的時間內逃之天天。
    「然而這種假設仍不成立,因為在那麼長的一段時間內,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不在場證明。相關人士之中,沒有任何一個曾經消失那麼久。何況若是如此,則兇手的行為就如同兒戲,毫無「必然性」可言。如果是職業殺手所為,或許還能解釋,但這樣一來,就變成另一個範疇之內的事了,所以不予考慮。
    「因此……」井阪深吸一口氣,說道。「檢討過各種可能性之後,依然無法破解屜枝命案中的密室之謎。換句話說,欲潛入二樓殺掉屜枝再逃走,是一件絕不可能辦到之事。」
    松夫的目光不知何時又栘到膝蓋上。井阪腰桿一挺,望著松夫那張憔悴的臉。
    「福田兄,這樣你明白了嗎?」
    松夫雙肩正微微顫抖。井阪看著他,下結論道:「只剩一種可能,那就是:屜枝實為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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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谷鳥掛鐘開始報時,十一點整。那鳥叫聲和室內的氣氛,實在很不搭調。井阪等報時完畢後,才繼續說道:「為挽救伊園家瀕臨崩潰的經濟,屜枝犧牲了自己的性命——這是最易理解的動機。今年春天她才投保壽險,所以目標是身故保險金,但不能被人知道是自殺。現今雖然有不少保險種類。規定:若簽約一年之後才自戕,仍可領取保險金,但屜枝已不能等到那時候了。破產迫在眉睫,她可不能慢慢等,於是只好決定自我了斷,並設法偽裝成他殺或是意外死亡。
    「她決定在七月五日星期六下午實行,地點則是選在這裡的二樓。當天是阿常的忌日。和母親死在同一個日期……她大概是這樣想吧!另外,或許也有「不讓家人蒙上謀殺嫌疑」的意圖也說不定。
    「星期六下午的話,福田兄,最近你都是利用這段時間跟情人幽會的樣子,這樣你就有不在場證明了。和男也會一如往常,跟朋友出外遊蕩吧?若菜的話,絕不可能自行爬上二樓。樽夫則因年紀幼小,不會被警方懷疑——屜枝的如意算盤大概是這麼打的吧?
    「她抱著武丸走上了二樓,大約花了兩個鐘頭的時間做最後的考慮,終於決定依計而行。首先,她在日式房和臥房中翻箱倒櫃,做出遭小偷洗劫的樣子。這是要讓人以為兇手就是那名宵小。此時她弄出的聲響,就是四點二十分左右,若菜在這裡聽見的怪聲。那些不翼而非的錢包首飾之類,她大概是在上二樓之前,就已處理掉了。
    「留下遭竊的痕跡之後,她就進入日式房間。那是她選來做為「命案現場」的地點。然後她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凶器,那是安全剃刀的刀片,她就用那刀片割斷了自己的頸動脈。」
    「慢、慢著!井阪先生。」松夫以戰戰兢兢的語氣插嘴道。「那日式房裡,根本就沒有什麼剃刀的刀片之類……」
    井阪輕輕點頭道:「不錯。正因現場並無凶器,警方才會立刻斷定說不可能是自殺。」
    「是呀!那時我也在場。其他房間也一樣,根本就沒見到可當凶器的物品。」
    「關鍵就在這裡,福田兄,這是屜枝所用的詭計。」
    「詭計?」松夫歪著脖子問。
    井阪再度點頭道:「不錯,只是單純的詭計。抱著武丸上樓,便是欲施此計。」
    「武丸?」松夫的脖子更歪了。
    「利用武丸來施計?」
    「正是,武丸的任務是:把凶器帶離現場。在執行計畫之前,因怕它會到處亂跑,所以大概是把他關在壁櫥內吧。」
    「武丸竟……」
    「據我推測,具體的做法大概是這樣:先把刀片綁在一根細而結實的線上,也可用膠帶或強力膠黏住。那線的另一端就綁在武丸的項圈上。綁妥之後,屜枝就刎頸而亡。武丸見鮮血狂噴,嚇得欲往外奔逃,但因房門緊鎖,無法跑到走廊,於是只好從那打開的窗戶逃出去。綁在線上的刀片也就被武丸帶出窗外。榻米和窗框上的血跡,便是那刀片被拖出去時留下的。
    「屜枝的想法是:若現場找不到凶器,那警方定會判斷她是遭人殺害的。她平素喜讀推理小說,或許曾在柯南道爾、班達因或艾勒裡昆恩的名作中,看過同類詭計,於是加以改造變形,進而定下此計。」
    「但、但是……」松夫又打岔。「武丸的項圈上,既無凶器也無絲線,怎會……」
    「那也是屜枝所動的手術。」井阪答得很乾脆,毫不猶豫。「她只要在那絲線和項圈之間再接上一物即可。譬如說,將衛生紙搓成一條紙捻,把紙捻綁在項圈上,再將絲線綁在那紙捻上。
    「在此必須考慮到武丸那種不像貓的習性。它喜歡泡水,常跳到庭院中的池塘裡戲水,據說那樣做可以紆解它的精神壓力……不是嗎?
    「既然如此,當武丸目睹屜枝自戕之慘狀後,因鮮血狂噴,它嚇得逃出窗外,這時它會如何呢?很可能就會直奔池塘,跳入水中吧?這種想法極可能是對的。屜枝應當也是如此預料。若跳進池塘,則那紙捻就會迅速溶解爛掉,於是絲腺脫離項圈,那刀片便永沉地底——她的巧計就是如此安排的。」
    「照你這麼說,若大搜池底,即可找到凶器,是嗎?」
    「大概不會錯。若真找到,即成重要證據。不過我想,刀片之上可能驗不出指紋,因為屜枝隨時都戴著塑膠手套。」井阪往沙發椅背上三異,輕撫髭鬚。
    「就這樣,屜枝遂行了她那「偽裝成他殺的自殺」。若警方若中計,必將此案視為單純的「強盜殺人」,而大張警網,去搜捕那根本不存在的兇手。然而事出意料,在關鍵時刻,竟然出現了一個她並未計算在內的人物,那就是內人輕子。
    「現場那扇窗戶開著,一來是要讓武丸有路可逃,二來是欲掩人耳目,讓警方以為兇手是從那裡逃走的。不料輕子竟一直在對面監視,結果形成了「意料之外的密室狀態」。輕子堅稱「無任何人進出陽台」,此言雖不假,卻有一要事遺漏未說,那就是武丸的行動。武丸曾從那窗子跳出來,輕子當然看見了,但因那只不過是一隻小貓,她認為不值一提,所以也沒有特地說出來。另外也可能是:小貓原本就是她視覺上的盲點,所以她「視若無睹」,即使看見了,也是「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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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阪仍繼續說明,但我綾辻行人在此必須插嘴。我是這「解決篇」的記述者,必須向各位讀者解釋一下。
    正如以上所述,福田屜枝乃是自行了斷而非遭人殺害,但在本作品的「問題篇乙當中,曾多次使用「殺人」、「遇害」、「兇殺」等字眼來指稱此案。這些詞語都是指r他殺」而言,並不包含「自殺」在內,此乃正統推理小說的基本規定之一。所以,可能會有許多讀者認為:在旁白文字中以這些字眼記述,是「不公平」的。
    但這純粹是誤解。請各位讀者仔細回想一下,我在讀完那「井阪南哲以小說文體寫下的「命案」發生經過」之後,對井阪闡釋的「正統推理小說寫作規則」之內容,如此即可明白。
    那「問題篇」的所有文字,都是井阪在得知此案真相之前寫的。不僅如此,旁白文字中出現「殺人」等字眼的,全都是在後面那一部分。亦即,只有在「以第三人稱書寫的部分」結束之後,由井阪以第一人稱記述的部分才出現「殺人」等詞語。也就是說,那些詞句全都是「井阪因為誤認而寫出的記述文字」,是無可避免的,絕非氣故意寫下的不實記述」。因此,這不能叫做「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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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此,屜枝喪命之謎,總算真相大白,但仍有二謎未解,一為同一天發生的武丸遭毒斃之謎,二是日前若菜中毒而死之謎。」井阪繼續說道。
    「武丸果如屜枝所料,拖著那刀片從窗戶跳到庭院,又入池塘泡水,然後經廚房的小貓門回到屋內。據若菜所言,那時大約是下午四點五十分。雖說武丸的死亡推定時刻為「以下午五點十五分為中心的一小時之內」,但若菜所言如果不假,則它至少在四點五十分左右還活著。因劇毒B為即效性毒藥,故武丸中毒時刻應在四點五十分之後。
    「在這裡,武丸那身為貓卻不像貓的習性,又再度成為關鍵。福田兄,這點你懂嗎?」
    「這……」松夫歪著脖子,以毫無把握的語氣說道:
    「武丸確實不像普通的貓,反倒比較像狗。它聽得懂「坐下」、「握手」、「停」這些話。」
    「對了,關鍵就在這裡。」
    「哦?」
    「據說武丸教養良好,訓練有素,即使眼前山珍羅列,海味畢陳,若不說「開動」,它也絕不敢進食嘗鮮,是不是呢?」
    「沒錯,它向來循規蹈矩,唯命是從……」
    「我又聽說,若食物放在餐盤上,它更會嚴守命令。即使四下無人,若無指令,它也絕不敢沾嘴偷吃。此事是否為真?」
    「沒錯。」
    「重點即在於此,武丸不會像普通貓那樣,看見盤中有食物就隨意吃喝,大快朵頤。毒殺它的兇手,就是利用了這種習性。
    「兇手在牛奶中下毒之後,將盤子擺到武丸面前。此時必須說一聲「開動」,否則武丸絕不會去暍那牛奶。」
    「啊,原來是這樣。」
    「兇手於下午四點五十分過後,在廚房自行調配了毒牛奶,拿給武丸,並命它喝下——福田兄,這「四點五十分過後」是何意,想必你也知道吧?」
    松夫又開始歪脖子,表情似乎很沒自信的樣子。
    「四點五十分……將近五點……」他喃喃自語,頻頻眨眼,直扶眼鏡的框架,猛擦鼻頭的汗水……片刻後才答道:「唔,那是屜枝即將從二樓下來的時間。莫非你是指這個?」
    「正是!」井阪眉開眼笑,狀似十分滿意。
    「一到下午五點,屜枝就會從二樓下來,進入廚房,邊聽廣播節目邊做晚餐。據說她最近每天都這樣,好像每個和她熟識的人都知道。所以此案中所有相關人士,包括福田兄你、和男、若菜、阿樽,還有盛介及妙子等,都有可能是毒殺武丸的兇手。育也或許該算唯一的例外,他雖酷愛凌虐動物,但我想,他應該沒有足夠的智能可以毒殺動物。
    「言歸正傳,兇手是在下午四點五十分過後,才在廚房毒殺武丸的。那應該是屜枝下樓的時間,就算當時她不在廚房,兇手也一定會想到:她隨時都有可能出現。
    「在這種情況之下,兇手還敢下手毒殺武丸嗎?應該不會才對。要做這種事,只要另覓良機即可,何況機會多得是。然而兇手仍舊在此時下手,這是為什麼呢?
    「我想到一種可能,那就是:兇手那時已經知道屜枝絕不會下樓來到廚房,知道她已無法前來,知道她已經魂歸天國,命喪九幽,因此……才敢如此做。
    「那麼,是否有人能在那時就得知屜枝已死呢?如果有的話,那是誰呢?只有一個人有可能,就是能夠在這客廳中發現鮮血從天花板流到牆上的那個人——若菜!」
    「若菜?哎呀……」松夫以手按額,緩緩搖頭。
    「……井阪先生,你莫非是在說,若菜之死其實也和屜枝一樣,是自殺的?」他好像到此刻才瞭解事件真相的樣子。
    「我想應該八九不離十。」井阪點頭道。他心如刀割。
    「若菜早巳一蹶不振,萬念俱灰。她是何時下定決心要自戕尋短的,我也無法明瞭,但我想,她一定是已經——難過到生不如死的地步了。
    「案發當天的下午四點二十分左右,她聽到二樓有奇怪的聲響。起先她不明就裡,只感納悶,但接下來天花板竟滲出鮮血般的液體,於是她想:樓上好像出事了,只有屜枝在那裡,那她一定……若菜擔心不已,便高聲呼叫,然而樓上毫無回應。
    「就在此時,武丸從廚房來到客廳。它剛在池塘中泡過水,但因身上沾了屜枝頸部噴出來的血,那些血尚未完全沖掉,所以仍是渾身血污。若菜見了會聯想到什麼,我也無從知曉。總之,她大概是如此判斷——二樓一定發生了極其恐怖的事,大姊已血濺五步,連樓下的天花板都滲出血來,可見是大量出血,也許大姊已因失血過多而一命歸陰……
    普通人遇到這種狀況,一定會設法通知別人,向外求援。那時阿博就在「裡面那間」,叫他去樓上看看也可以。但若菜並未那樣做,她認為姊姊已經死了。這種悲觀的想法,更加深了她心中的絕望感,於是她下定決心,要將以前的「某種打算」付諸實行。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到倉庫去拿那骷髏瓶中的藥粉,讓武丸吃下去。」
    「……」
    「福田兄,想必你已明白了吧?武丸被當成了「實驗品」。骷髏瓶中有不明粉末,那是毒藥嗎?動物服下後會死嗎?要多少份量才會致命呢?若菜想知道的就是這些,因此便拿武丸來做實驗。
    「她大概是——我這是純屬臆測——看武丸不順眼,才如此做的。整個伊園家瀕臨破滅,人人自危,個個倒楣,唯獨武丸自由自在,快樂逍遙。若菜說不定因此而對它產生了強烈的妒恨之心。這種心理可能也是將之當成「實驗品」的部分原因吧。」
    「你是說,若菜在確定那是劇毒之後,過了沒多久,也跟著仰藥自盡了?」
    「不錯。」
    井阪凝視著面露沈痛表情的松夫,針對最後一個命題加以說明。「關於武丸遭毒斃一事,我一開始就認為有件事很奇怪,那就是:兇手為何要用劇毒B來毒殺武丸?
    「那骷髏瓶中的粉末,可能是毒藥,但也只是可能而已。案發當天倉庫中卻有另一瓶毒藥,而且已確知此為劇毒。那就是你在前一天晚上帶回家的劇毒A。你曾在所有人面前說「就算只是極少量,一旦人口也會立即致命」。既然如此,兇手只要使用劇毒A就行了。
    「然而最後,兇手並未拿那已確知效果的廣口瓶,而是選了來歷不明的骷髏瓶。這是因為:即使想拿那廣口瓶,也拿不到。」
    「唉……」松夫長歎一聲。
    「因為那廣口瓶是放在壁櫥的最上面一格。」
    「不錯,那是你放的。因為太高了,若菜只能坐在輪椅上,根本無法站起來,所以手再怎麼伸也拿不到,於是只好……」
    松夫垂頭喪氣,再度長歎一聲。他到底有何感觸呢?井阪正要開始想像,但隨即作罷,他講了這麼久的話,已經筋疲力盡了。我真不配演這種角色——井阪此時才這麼想。
    ★
    最後,這「解決篇」的記述者,也就是我綾辻行人,有些話要對讀者說。
    「發生在伊園家的這件怪異兇殺案,兇手究竟是誰?」
    我曾在前面的「向讀者挑戰」一文中如此提問。此句中的「兇殺案」當然是指「武丸慘遭殺害這件兇案」,所以正確答案應該是「伊園若菜」四個字。屜枝之死與若菜之亡皆為「自殺案」,不是「兇殺案」。倘若有人能如上文一般,藉著合乎邏輯的推理,得知一連串命案的真相,那這個人一定能夠看出此問句的正確涵義。
    在「問題篇」當中,對這三件命案的描述,有時會把「自殺」與「他殺」混為一談,使用了錯誤的字眼。這在前面已說過,乃因記述者井阪先生誤認事實所造成,是無法避免的。那「挑戰書」中的文字就不同了,那是我綾辻行人在讀過井阪先生的原稿後,將之當成「猜兇手小說」來看待,從而推理出真相,然後才寫出來的。因此,有些字眼雖相同,涵義卻不一樣。請各位讀者明鑒。
    還有,「謀殺案的兇手向未完成達成其最初的目的。」
    我曾在「問題篇」的末尾,說出自己的想法。這句話的意思應該很明白了吧?「謀殺案(毒殺武丸)的兇手若菜,尚未完成達成其最初的目的(拿骷髏瓶中粉末給武丸吃,確認為劇毒後,自己亦仰藥自盡)。」
    隨後我又說「接下來就輪到若菜了」,那意思也是一樣。起初是屜枝自殺,接下來就輪到若菜自殺了——這是我的推測,我只不過把它說出來而已。
    ——報告完畢。有點畫蛇添足,敬請海涵。
    直到那一年的年底,我都還在跟那「惡夢計畫」搏鬥,苦惱萬分。其間井阪僅跟我聯絡過一次,但不是撥電話,而是寫信給我。打過好幾次電話,都打不通,只好寫信——那信的開頭這麼寫,接著就簡單記述了伊園家後來的情形。
    信上說,松夫聽了井阪的分析後,得知命案真相,便決定源源本本告訴警方。結果,屜枝的死亡保險金不能領了,伊園家的經濟狀況因而陷入更窘迫的境地。
    就在那時,暑假才剛結束,樽夫就和人大打出手。他因飽受欺凌,恨火難消,怒氣難平,最後終於爆發出來。好幾名頑童欺負他,他便拿出美工刀撲過去,讓其中兩人倒於血泊之中。但他也遭到別的小阿反擊圍毆,倒地不起。對方因群情激憤,拳打腳踢,不肯罷休。樽夫最後終於小命難保,斷絕身亡。據說是因頭部要害被打中,致腦內出血而死。
    過沒多久,和男也死星照命。他向中島田借來機車,獨自騎乘,四處狂飄,結果撞上路邊護欄,當場斃命。據說死時脖子扭了一百八十度,臉上還是一副嘿嘿怪笑的表情。
    僅存的松夫在和男死後一個多月,也難逃劫數,一命嗚呼。他在上班途中從月台跌落鐵軌上,被疾馳而來的電車輾成肉醬,粉身碎骨。查不出是自殺還是意外,但據說有人在他墜落之前聽見他口中直念「我不會再受騙了,我再也不會上當受騙了」。
    總而言之,長久以來一直堪稱是日本「安樂之家」模範的伊園家,就這樣土崩瓦解,覆滅潰亡了。
    位於S町的家園土地已轉賣他人,好像明年年初就要全面拆除的樣子。至於井阪自己,他必須考慮一些事,因此決定要跟輕子移居海外……
    我讀完信,便想打電話給井阪,不料翻遍所有記事本、電話簿、住址簿……都找不到他的資料。沒辦法,只好寫信了……我邊想邊拿起他寄來的那個信封。但不知何故,寄件人地址的部分卻因墨水暈開,字跡全部糊掉而無法辨識……哎呀!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扔掉那信封,往地上一躺,仰向朝上。
    「累死我了!」我茫然呆望天花板,唉聲歎氣發牢騷。

《鈍鈍吊橋跨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