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為了見到,我可真是用心良苦,不知有多少個日子,多少個星期,為了找她,我的足跡踏遍了整個弗龍訥地區。但我現在不想在這上面花費筆墨,否則,這封信必然會變成一本累贅不堪的流水賬。
要記住,在這個故事中,只有一條紅線,喬治,那就是:我與神秘的的數次真實相遇。因此,我沒有必要向你連篇累牘地報告我尋而不得的多次經歷。正如所有關於那些未能中獎的彩民的故事,也都是毫無意義的。你曾聽過那樣的故事嗎?你在報紙或畫刊上讀過,關於某個並沒有成為「彩票大富翁」的彩民的故事嗎?其中的道理跟此處的完全一樣。的故事,不妨認為,它猶如一次大型博彩的故事。在此類故事中,只有那些中獎的彩票才是可見的。各種報刊上提到的,只是那些中彩的!
我走進大教堂,但並沒有立即看見她。管風琴奏響巴赫的一支序曲——就在這一刻,我猛然發現了她。頓時,我僵若冰石,我渾身燥熱。
坐在教堂中間的過道對面。那只可能是她。在禮拜儀式進行的整個過程中,她轉身朝合唱隊望了一眼,他們正在唱聖誕歌。今天,她沒有穿那件橙色的滑雪衫,她手裡也沒有裝滿橙子的大紙袋——畢竟是聖誕節啊。她穿著黑色大衣,腦後的頭髮用髮夾緊緊地紮在一起。
牧師到底說了些什麼,我幾乎一句也沒聽清。終於,管風琴奏響了禮拜儀式的終曲。教友們紛紛從凳子上起身。而我得睜大眼睛,千萬不能讓在我面前再次消失。她從我的座位旁經過,她的頭微微動了動。我不清楚,她是否已注意到了我。她是一個人來的。她比我記憶中的她更美了——所有的聖誕光輝可能都已匯聚在這個女人身上。
我緊緊地跟在她身後。有人站在教堂外面互致祝福之辭。可我的目光卻盯著後頸上那只神奇的銀質髮夾。她朝格倫森方向走去。我跟在她後面,保持著幾米的距離。下雪了,冰涼的雪花在空中翩翩起舞,潮濕的雪片飛到了的黑髮上。
快到奧弗勒·施羅茨街時,我終於追上了她。我一步跨到她前面,然後轉身愉快地對她說:「祝福聖誕!」
她顯得很意外,或者,也許她只是裝出意外的樣子——是否如此,我不清楚。她微笑著,笑得模稜兩可。她說:「祝福聖誕。」
這時,她真的笑了。我們繼續往前走。我想,她並不反對跟我一起走。我雖然不是很有把握,但我相信,她喜歡這樣。這時,我看見了兩隻橙子的輪廓,它們藏在她黑色大衣的口袋裡。它們完全一樣大、一樣圓。
我覺得,我必須再說幾句話,否則,我就得從她身邊走過並且聲明,我沒時間了。可事實上,在我一生中,從沒有過那麼多的時間。我分明感到,自己就站在時間之源——我停滯在一切時代的目標和目的上。此處,我必須引用丹麥詩人皮特·海恩的一句話:「誰要是不在此時活著,就永遠不會活著。您會怎麼辦?」
而我活在此時,並且是時候了,因為我以前從未活過。我的心中一片歡騰。於是我不假思索地問道:「也就是說,你不是在去格陵蘭的路上?」
這真是一句愚蠢透頂的話!她迷惑不解地瞇起了眼睛。「我可不住在那裡」,她說。
這時,我才忽然想起,奧斯陸有一個街區,名字也叫「格陵蘭」。這使我尷尬極了。不過我覺得,既然已經把話說出來了,不如就堅持到底。我便接著說:「我指的是,到格陵蘭冰原去。乘坐一架八隻狗拉的大雪橇,還要帶上十公斤橙子。」
她在微笑——還是沒有微笑呢?
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從走出那輛開往弗龍訥的有軌電車以來,她也許就再也沒想起過我。這真是令我極度失望。我猛然覺得,我正在失去腳下大地的堅實支撐。可這也是一種舒解。畢竟,從我那次掀翻她的橙子以來,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個月;而在那之前,我們本來就素不相識,更何況那一幕「好戲」也僅僅持續了微不足道的幾秒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