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茲-芬奇有種騰雲駕霧般的感覺。
事實上,她的雙腳堅實地踏在加利亞-倫德裡斯旅館的五層走廊的地毯上,不過自她來到盧爾德以來,這還是她第一次感到如履空中般地飄飄然。
她手中握著阿曼達的馬尼拉信封,瞭解了信中的內容,她感到自己在升高,升到從來沒有的高度。就在她身邊,她獲得了十年來的最大的暴露新聞,毫無疑問,這也是她的事業中最輝煌、最聳人聽聞的一件事。謝天謝地,多虧這位不可思議的年輕女郎阿曼達-斯潘塞,讓她本人,讓世上的千百萬群眾得知了真相,人們將會瞠目結舌,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下去。利茲決心不顧一切,要說給比爾-特拉斯克聽,看他的臉做何反應。還有,最好也讓瑪格麗特這條母狗聽到,當她意識到她的那點揭露維隆的文章與這發現相比,不過是一堆廢紙時,看她的臉朝哪裡放。
阿曼達的房間是503號,利茲已來到它的門口。阿曼達在留言上許諾說她要從醫院回來,在她的房裡等著,準備在利茲寫下這個頭版頭條的新聞並打出電話之前,對這本荒謬的伯納德特日記做一個完整的解釋。
那樣,這座陰鬱沉悶的城市將永遠失去它一直擁有的榮耀,它本該如此。
利茲的敲門聲也顯得麼輕快。她等著門打開,可門仍然關著,她又使勁敲敲,滿心希望阿曼達在屋裡,先前沒有耽誤了到醫院去陪伴肯。
突然間,門把手卡嗒一響,房門打開了。阿曼達身著絲綢睡袍站在那裡,睡眼惺忪,頭髮亂糟糟一片,臉上一片茫然。
「利茲,是你?」
「除了我還有誰?你忘啦?」她舉起馬尼拉信封,「瞧,你留給我的超級炸彈,還約好了在這兒見面。」
「天哪,幾點了?」
「11:30了,按你說的。」
「真該死!我睡過頭了。昨天可把我給累壞了。鬧鐘響時我一定沒醒,一直睡到現在。本來我打算八點起床,九點半去醫院見肯的醫生。當然主要是看肯,讓他回芝加哥。快進來吧,利茲,快進來,我趕快換衣服。」
利茲滿心喜悅地來到屋裡,隨手關上門,阿曼達吧嗒吧嗒走到衣櫥邊,拉出幾個抽屜,尋找乾淨的連褲襪和乳罩。
利茲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揚揚那個馬尼拉信封。「只要你親愛的肯看見這個,你就不會有什麼麻煩了。說說看,他到醫院幹什麼去啦?」
阿曼達正在忙著脫她的睡袍。「他給我留了個便條,說是病情加重,被人送到亞歷山大侯爵大道的盧爾德總醫院。我從巴特裡斯一回來就立刻去看他,可他注射了鎮靜劑,正在沉睡。」
「現在他怎麼樣?」
「我本該在9:30得知這個情況的。」她伸手到後背解開白色真絲乳罩的掛鉤。「真倒霉,真希望我沒睡過頭,現在連洗澡的時間也沒有了。」
利茲-芬奇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她剛從信封裡抽出的那份伯納德特最後一本日記的副本。「阿曼達,只要肯一見到它,你就不用再為他苦惱了。他將永遠不會相信盧爾德的任何謊言。他將會看到伯納德特是多麼徹底——又是多麼不知不覺地——給自己掛上贗品的標籤。想想吧,那個小個子農家癔病患者,竟然會到處見到聖母瑪利亞和耶穌基督——多次在巴特裡斯的羊群中——接著,在那次綵排的一個月後,又在盧爾德故技重演。哇,阿曼達,這可是我們這個時代最精彩的故事。既然在同我面談之前,你不想讓我打電話通知報社,那好吧,我就想聽聽你是怎麼把它弄到手的,告訴我所有的細節。奇跡姑娘,你到底用了什麼手段辦成這件事的?」
「我得上浴室了,」阿曼達邊說邊抖抖手中的連褲襪。「還得快點。」
「阿曼達,請告訴我,」在阿曼達鑽進浴室時,利茲苦苦懇求著,「你要我知道你怎麼弄到手後才讓我發稿,現在告訴我好嗎?」
「這會兒不行,利茲,」阿曼達在浴室裡叫道。「等我穿好衣服,在下樓的路上告訴你。要是時間不夠,你可以和我一道開車去醫院,我再給你談談其他情況。」
不一會兒功夫,阿曼達就從浴室裡出來了。她一把套上襯衣,拉上裙子並扣好,一腳蹬上低跟皮鞋,在向外走的路上又順手抓起另一個裝有日記副本的馬尼拉信封。利茲緊緊跟在她的後面,小跑著來到電梯旁。
等電梯時,利茲又懇求道:「魯蘭神父給了你巴特裡斯的尤金妮亞-高蒂爾這個名字,對吧?」
「不錯。」
「你是怎麼知道還有一部年代更早的日記的呢?」
「內韋爾的弗蘭西絲卡修女曾提到過它。魯蘭神父承認有這麼回事,但堅持說他對它不感興趣。事實上,他從沒見過它。高蒂爾太太證實了它的存在,還拿給我看。她並不想要錢,只要求我安排她的侄子去美國一所大學讀書。我讀了伯納德特寫的她呆在巴特裡斯時的那些日記,她怎麼放羊,怎麼在一個月裡從羊群中看見了耶穌基督,後來又看見了聖母瑪利亞——多少次來著?——」
「看見耶穌三次,在巴特裡斯的羊群中看見聖母瑪利亞六次,而且一個月後又開始,在盧爾德看見了18次。只是在盧爾德她才有了證人,這出短劇也就公開了。好一個惑人的瘋子!」
「我們經常在心理診治所裡見到這種人,這是種逃避現實的病症。我們治療過的那些老病號,都有過極為逼真的幻覺形象的體驗——五彩繽紛,清晰生動,但都是虛假的想像。可這些病人偏要相信。」
電梯來了。
「我能引用你的話嗎,阿曼達?」利茲試探道,「芝加哥著名心理教授斯潘塞博士這麼說。」
她們踏進電梯,滑向下面大廳。
「這下子教會該用火刑處死我了,」阿曼達說,「不過沒關係,事情總要真相大白的,該怎麼著就怎麼著。」
利茲在記錄本上飛快地記著。寫完後,她跟在阿曼達身後來到大廳。「哇,你為我贏得了今天、這個星期、一輩子。讓那些奇跡見鬼去吧!我敢說,這絕對是世界頭號新聞。」
倆人從電梯走出來,準備衝出飯店,卻正好同納塔爾和赫爾塔多撞個滿懷。他們剛走進飯店,打算乘電梯。
阿曼達一時感到茫然,不過利茲馬上就認出了這一對兒。「米凱爾-赫爾塔多先生,」她說,「和納塔爾-裡納爾迪小姐。你們真是一對情人呀。」此時他們正緊緊地靠在一起,相互拉著手,幸福地微笑著。
納塔爾對利茲說:「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你,可我聽得出你的聲音。你是利茲-芬奇,報紙記者。」
「嗨,現在——」利茲剛要開口說話,聲音卻驀地沒了,兩眼直盯盯地望著納塔爾。與此同時,阿曼達也注意到了利茲凝視著的事情。這個漂亮的意大利姑娘不再戴眼鏡,不再隱藏她的瞎眼了。她那兩隻深色的大眼睛正閃閃發亮,注視著利茲,然後是阿曼達。
阿曼達搶先問:「我聽見你對利茲說,『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你』,這是真的嗎?你真的能看見啦?」
納塔爾點點頭,無法抑制自己的快樂。「是的,我現在完全看見了。」
利茲感到有點納悶。「可我記得我們一起吃飯時,你告訴過我們,你兩眼完全失明,而且羅馬的眼科醫生認為你沒有希望復明瞭呀。」
納塔爾承認道:「我的確這麼說過,這是真的。醫學科學認為我不可能治癒而放棄了我,我只好祈禱,希望能有比科學更靈驗的,有點超自然的東西。我告訴過你,這就是我來盧爾德的原因。」
利茲這會兒有點惶惶不安了,她眨了眨眼睛問道:「這事兒什麼時候發生的,我是說你盲而復明?」
「昨天深夜在山洞。」
利茲的聲音顫抖起來,好容易吐出幾個字來:「怎麼回事兒?」
「是啊,怎麼回事兒?」阿曼達也想知道。
納塔爾猶豫了一下,斜眼瞟了瞟赫爾塔多。他看見了,點點頭鼓勵道:「大膽說吧,納塔爾。允許你將事情真相告訴六個人——我是第一個——你的父母是第二個和第三個——你的埃爾莎姨媽算第四個——告訴利茲和阿曼達就湊齊六個人了。從這兒以後,不再告訴任何人。」
納塔爾的目光從利茲移向阿曼達。她神色莊重而平靜地說:
「昨夜我看見了聖母瑪利亞。剛開始我眼前一片漆黑,後來有一團光亮,顯靈的神聖的瑪利亞就站在我的面前。她恢復了我的視力,我就看見她了,還有其它的一切。這歸功於聖母的神力,她像許諾伯納德特那樣對我顯靈了。是她恢復了我的視力。」
聽了這番話,阿曼達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她目瞪口呆,不住地搖頭。
利茲也突然心慌意亂,使勁地眨眨眼,滿臉怒氣。「等會兒,等會兒,」她結結巴巴地說,「你能確信這是真的嗎?」
納塔爾只簡單地答道:「看看我吧。」
利茲默默地盯著她,試圖用最恰當的話對她說:「納塔爾,如果這是真的,你就要證實它。這是自伯納德特以來一個半世紀盧爾德出現的最轟動的故事之一。你——你一定得給我講講細節情況,每一個細節,馬上就講。」
納塔爾慢慢地搖著頭。「如果你要公開發表,我就不講。我不允許把我的這個奇跡公諸於世。」
赫爾塔多向前一步,彷彿要保護納塔爾。「她是想告訴你,這是昨夜聖母瑪利亞要她作出的一個許諾。神聖的聖母告訴納塔爾,『你的這個奇跡,還有你怎樣得到它的,只能由你、還有你願意告訴的另外六個人知道。我在你面前再次顯靈,是打算讓它作為很久以前的一個秘密,並且以後仍然是個秘密。我相信你永遠不會讓外人得知你的奇跡的真實情況。只要你守信用,我保證你在這個世界上的幸福,還有以後在天堂的幸福。』」
納塔爾傾聽著赫爾塔多的話,對他說的每一個字都不住地點頭。納塔爾向利茲和阿曼達轉過臉。「我向神聖的聖母發誓說她可以信任我。」
「但是——」利茲張口結舌說不下去。
「你們兩個人必須向我保證,」納塔爾說,「你們永不再提此事,或者寫它的文章,只把它深藏在心底。我把你們當作朋友才告訴你們,只想向你們表明,虔誠和篤信是值得的,奇跡永不會停止出現。我們剛去過上宮,感謝神靈賜予我們的好運。今天下午我們就要離開這裡回意大利。好啦,再見吧,祝你們好運。」
納塔爾和赫爾塔多的手彼此挽得更緊了,繞過啞口無言的利茲和阿曼達,走進電梯,很快就不見了。
利茲和阿曼達呆呆地站在那裡,久久說不出話,甚至沒挪動一步。
終於,她們的目光相遇了。
利茲的聲音哽哽咽咽,半天才說出話來。「阿曼達,也許她——也許她瞎編的吧?」
阿曼達搖搖頭。「不,不對,利茲,她確實能看見了。」
利茲上下搖晃著頭。「是呀,你說得對。」接著,又彷彿在自言自語,「看在上帝的份上,她能看見了。我——我真不知道該怎樣看待這件事。」
「也許我們都不該再胡思亂想,也許莎士比亞是對的——」
「是的,是的,我知道那件事,啊,可憐的奧菲麗亞,『天上地下的事情呀,奧菲麗亞,比你夢想到的更多。』」
「是呀,也許伯納德特真的在巴特裡斯看見了耶穌和聖母瑪利亞,也許伯納德特真的在盧爾德見過聖母18次,也許聖母真的對她說過要在今年的這個星期重返盧爾德,也許納塔爾真的看見她顯靈了。」
「也許吧。」阿曼達說。
「昨天晚上一定發生了什麼事,這是肯定的。」她朝四周看了看,「你看見哪兒有廢紙簍嗎?」
「廢紙簍?」
利茲舉起裝有伯納德特日記的馬尼拉信封。「得把這玩藝兒扔掉。親自見到聽到了這一切後,我沒心思再寫它了。我倒不是說我轉眼間就信了教。不過,我開始對無神論的信念有點兒動搖了。當然,只是開始。」她吻吻信封,「再見了,重大新聞。」她又朝電梯送去飛吻,「再見了,另一條重大新聞。可憐的利茲。我這就出去,好好地喝上一杯。」
中央總醫院裡,阿曼達走到肯的私人病房前,不由放慢了腳步。
她恨不得馬上見到肯,可她需要先讓自己漿糊般紊亂的腦子清醒過來,好對她未婚夫的未來持一個明確的態度。上帝知道,親眼目睹了納塔爾的奇跡,不僅把她,也把利茲震驚得喪失了理智。利茲,一個十足的無神論者,一個玩世不恭的記者,也終於不再堅持懷疑(以她自己的方式)伯納德特的夢幻,不再懷疑納塔爾的夢幻。但阿曼達呢,儘管聖母瑪利亞的再次顯靈對她的震驚也很徹底,但她卻更樂意相信她所信仰的理性,仍想竭力抓住邏輯和現實的某個最後陣地。她心裡明白,她之所以拒絕回心轉意,完全出自她作為心理學家長期從事的事業的緣故。
去他的!一個心理學家當然知道在真實世界裡發生的那些事,總有充足的理由去解釋那些各種形式的異常行為。有時,有些神秘現象不大好解釋,但總有一天它們都會得到解決。歌德不是提醒我們——「神秘現象並不一定就是奇跡」嗎?
是的,如果人相信人類和所有的木偶一樣,都跟隨著一個技巧大師的弦繩跳動,那就不會發生1858年的所謂神秘之事了,昨夜之事更不會有。很顯然,是人創立了一切形式的宗教,使得地球上的痛苦生活和死亡的恐怖——通過許諾(或者誘騙)身後的幸福——能被接受。儘管如此,仍不能否認這樣一個事實:處在這個不停旋轉的星球上的人類,決不是碰巧出現的,而是由某個比生命本身更具力量的東西在安排。假如真有這種安排和控制,那麼,許多發生在人類身上的事件,就是人類所不能理解的了。
軟弱無力的人記下的那些所謂奇跡,也就不過是一個無法定性的超級力量邏輯的干預而已。
這種看法能夠解釋伯納德特的發現,能夠解釋為何疾病在神龕前瞬間治癒,當然也能解釋納塔爾-裡納爾迪為何完全恢復正常。這是相信無止境的信仰的作用,而不是相信對合理性的限制的作用。這是塊全新的土地,在這裡,一個生靈能感知一個有更高智慧的大腦。帕斯加的解釋最恰當:「是心靈感知上帝,而不是理性。」
肯從本能上理解這一切,也許是由於絕望而加速了這種理解。而她呢,精神上對此毫無所知,卻在試圖動搖他的信仰。
阿曼達瞥見護士辦公室旁有個大箱子,估計是個廢物簍。她走上前去,從馬尼拉信封裡抽出那本伯納德特日記,慎重地把它撕成碎片,把它們連同信封一起扔進廢物簍裡。用些不值錢的標籤攻擊這些神秘事物,像是在發癔症。這事兒就到此為止吧。這個時刻之前她一直反對肯,現在她準備加入到肯的行列。
是回心轉意,還是皈依?管它是什麼呢。不管怎樣,完全信賴總會孕育活力的,她將同肯攜手合作去努力獲得它。
阿曼達從廢物簍處走開,去找肯的房間,看見了護士埃絲特。只見她穿著漿洗過的白色長褂,顯得瘦削而精神。她正向護士辦公室走去,同時也看見了阿曼達。
「你來了,」埃絲特說,「我正納悶你上哪兒去了呢?正要給你打電話。」
「我——我睡過頭了,」阿曼達無奈地說,「我肯定是累壞了,沒有聽見鬧鐘響。他怎麼樣了?」
「克萊頓先生嘛,嗯,多少好點兒。他起來好幾個鐘頭了,精神好像也有些好轉。克萊因伯格博士早就來了,一直在那兒等你呢。」她領著阿曼達來到肯的房間,打開門。「你現在進去吧,他們倆都想見你。」
阿曼達躊躇地走進房問。這間病房四壁雪白,異常整潔,像千百間病房一樣,散發著消毒劑和酒精的氣味。但是又有所不同。肯在這裡,她的肯,她的生命。肯躺在床上微笑著,雖然有些憔悴,卻還是那麼英俊。一個戴眼鏡,穿白色西裝的老人,坐在肯旁邊的一把椅子上,看見她,急忙站起來。「是克萊頓太太嗎?我是保羅-克萊因伯格,很高興見到你。」
「你好,博士,」阿曼達喃喃說道,然後就顧不上理睬他了。她跑到床邊,俯下身,笨手笨腳地想擁抱肯,又不想讓他難受,吻了吻他的臉和嘴唇。「噢,親愛的,親愛的,急死我了。不過你很快就會好的。我知道你會好的,我知道。」
阿曼達忘了身邊的醫生,跪在床邊,握住肯的雙手,「肯,」她急切地說,「我想讓你知道我站在你這邊,我現在完全同意你的看法,沒有什麼能夠阻止我。我請求你原諒我以前的做法,我要同你在一起。我們將要贏得鬥爭的勝利,共同去贏得這個勝利。我——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解釋清楚——不過我會盡量爭取,一旦你想聽的話。可是我遇上了點事情,我不願傷害你的感情。不過——不過不知怎的,我——我看見了希望,是的,我看見了希望。只要你能走動,我就陪你去山洞,我們一起為你的康復祈禱。我們現在就為治癒祈禱,而且你會看到,奇跡就會發生。我現在篤信神靈了。」
「這個嘛,我不再相信它了。」肯說。
阿曼達剛剛滔滔不絕地吐出她的懺悔,現在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確信自己沒有聽清楚。「你——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再相信神靈了,」肯重複道,「我不能依賴神靈來治癒我的病。那玩藝兒也許管用,但風險太大。我需要更多的東西。」
在這個令人驚訝的一天裡,阿曼達又一次被震住了,她茫然地盯著肯。「你在說什麼?」她本想說出納塔爾-裡納爾迪的事,但又記起了她發的誓,不能說出此事。她趕緊抓住另一個有力的證據。「你——你親眼看見的。你好幾次同伊迪絲-穆爾果在一起,你看見她了,你聽說她了,伊迪絲患的病同你的一樣,可她卻奇跡般地治好了。她向聖母祈禱,她相信她,而她的信仰——就起了作用,這也值得呀。」
「伊迪絲-穆爾,」肯從枕頭上重複道,「就是她。就是她的遭遇使我恢復了理智。阿曼達,也許信仰很好,也許它能幫助一些人——可我想得到更有把握的。」他的眼光越過驚愕萬分的阿曼達,盯住醫生,「克萊因伯格博士,你告訴她吧。請說吧,告訴她。」
阿曼達仍然感到茫然,她慢慢站起來,轉過身面對克萊因伯格博士。
「博士,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克萊因伯格博士神色嚴肅,很快又鬆弛下來。「我認為能向你解釋,克萊頓太太。我簡單談談吧。請坐下。」
阿曼達滿臉困惑,她那剛剛恢復秩序的世界又一次被攪亂了。她僵直著身子,像個機器人似地坐到椅子上。克萊因伯格博士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她身邊。
他用行家的口吻,不加強調地對阿曼達說:「當我今天上午同肯談話時,我意識到了他這種病症的嚴重性,我催促他立刻動手術治療他的腫瘤。」
「但是我拒絕了,像往常一樣,」肯插嘴說,「我告訴醫生,我不喜歡手術治癒的機會,倒很喜歡靠信仰治癒的機會,就像伊迪絲-穆爾享受到的那樣,那樣對我來說就足夠了。我對博士這麼說,就像我跟你說過的一樣,如果對伊迪絲-穆爾有效,也就能對我有效。」他從阿曼達那兒挪開眼光,「現在請繼續對她說吧,博士。」
克萊因伯格博士以法國人的方式無奈地聳聳肩。「事實上,克萊頓太太,信仰並沒有對伊迪絲-穆爾產生作用。」
阿曼達再次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沒起作用?」她頗為懷疑地重複道,「你是說信仰無效?她並沒有被奇跡般地治癒過?但是那些醫生都——」
克萊因伯格博士同意道:「是的,所有那些醫生給她檢查了三年,他們也都是好醫生,而且他們都作證說話,伊迪絲的晚期腫瘤在瞬間就被莫名其妙地治好了。我被從巴黎請來證實她奇跡般的治癒。我也希望能通過檢查,作些試驗,作X光照射,然後證明她確實被治癒了。但我很快就發現出了問題。就像她的腫瘤毫無道理地突然消失一樣,我發現它又毫無道理地重新出現了。她再次患了腫瘤。很顯然,僅靠信仰是不能完全治癒病症的。我看得出,她的病不久就要惡化,速度很快,死亡是不可避免的。」
「可她的治癒盡人皆知,」阿曼達說,「每個人都這麼說。而且,儘管我是經過訓練才成為科學家的,但我靠自己的經驗得知,可能會有——嗯,無法解釋的奇跡治癒,可以歸功於信仰。」
「我不否認這種可能性,」克萊因伯格博士承認。「亞歷克西斯-卡雷爾博士也這樣說過,只是我不大明白。也許有些治癒可以歸功於信仰,也許一個也沒有。克萊頓夫人,就目前的科學狀況而言,我們對此尚不得而知。但是,作為一名科學家,我確實知道這樣一件事:不管伊迪絲-穆爾最後三年裡發生了什麼事,她再也不是個奇跡女人了。她沒有被治癒,我就是這麼告訴她的。直到昨晚以前,我不得不保守這個秘密,好讓穆爾太太考慮怎麼辦。現在我可以談論它了,因此,今天上午我把真實情況告訴了肯。」
「不過,如果信仰不能治癒腫瘤——」阿曼達無可奈何地說。
克萊因伯格博士接著她的話說:「——那麼科學能夠。正是由於醫學最近獲得的進展,才使科學能治好腫瘤。」
「手術正是你一直想用的辦法,阿曼達,只是這一次更新、更有效。」
「更有效?」阿曼達重複道。
「芝加哥的那位醫生的手術成功率是30%,」肯說,「可這位醫生的手術成功率是70%,對吧,克萊因伯格博士?」
「完全正確。」克萊因伯格博士又轉向阿曼達,「這是手術再加上遺傳工程。我的一個同事,莫裡斯-杜瓦爾這些年來一直進行此項試驗。昨天晚上他從巴黎來到盧爾德。他將為伊迪絲-穆爾動手術。既然他來了,他同意也為肯動手術。」
阿曼達猛地扭頭朝向肯,「你同意啦?」
肯點點頭,「這是我們最好的機會,親愛的。」
這個變化對阿曼達來說實在太快了。「什麼時候動手術?」她想知道。
「就在今天,」克萊因伯格博士回答。「杜瓦爾醫生明天必須趕回巴黎。因此,他今天就在這家醫院進行這兩項手術。我們不能等到明天上午了,現在就得做手術,很快,下午就能做完。」克萊因伯格博士站起來。「克萊頓太太,我想你肯定願意留在醫院,直到手術結束。現在我們得讓肯做好手術前的準備,我帶你去候診室吧。」
阿曼達站起身,俯身吻吻肯。「哦,親愛的,我——」
「這正是我們倆所希望的,阿曼達。」
她搖著頭走到門邊。「我實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是向聖女伯納德特祈禱呢,還是向杜瓦爾醫生祈禱?」
「向他們倆祈禱。」克萊因伯格博士微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