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霧水,哈里特將信和空杯子一起帶到大椅子那兒,坐下來,後來的15分鐘她便被帶進了三海妖的仙界中去了。
讀完信,她懂得了沃爾特的大度。他要她離開這兒。一氣之下,她決計不離開,繼續在醫院呆下去令他難堪。然而她知道,這固然可以令他不快,但也不會令她更快活。
她又瞅了瞅莫德-海登的信,突然覺得想永遠離開舊金山。三海妖是這種轉變的一種合適的過渡,那將把她同目前,連同她的過去,永遠地分離開來。她需要一個新開端,一個絕對的新開端。
20分鐘後,又喝了一杯,面前盤子裡盛著乳酪三明治和一杯咖啡,打開藍色圓珠筆,展開信箋,寫道,「親愛的海登博士……」
莫德已經讀完給遠在科羅拉多州丹佛市的奧維爾-彭斯博士的信的副本。
「我說,」莫德道,「這應該使馬克高興。」
「我永遠不明白馬克看中他哪一點,」克萊爾說。
「噢,你們曾見過彭斯,我倒忘了。」
「那是去年我們途經丹佛時見的,」克萊爾說。
「是的,是的。我想他是你們得認真結識的一個人……」
克萊爾不以為然。「或許是,」她說。接著她又補充說,「馬克識人比我理智,我是第一眼就下結論,並且不好改變,彭斯博士那種像粘乎乎的無血海洋生物的樣子令人反感。」
莫德被逗樂了。「太空想了,克萊爾。」
「我就是這麼想。他有著一種不許人在客廳中抽煙的那種老處女的愛挑剔的氣質。他的談話也是如此。性、性、性,當他講完以後,你還以為是某種被逐漸隔離起來用於研究的傳染病。他從中卻得出他的所有有趣的思想。」
「我倒從未關心他對性的態度如何,」莫德輕聲說,「但你知道,那是他的課題,他的全部職業。沒有過硬的理由,社會科學研究會和國家科學基金會就不會支持他。如果沒有那麼高的聲望,丹佛大學也不會聘用他。相信我,他的比較性行為研究已經獲得了相當的聲望。」
「我只是有種感覺,他正在將性拖回上一個世紀。」
莫德大笑。然後,鎮靜下來,說,「不,真的,克萊爾,不要僅一面之交就產生偏見……況且,是馬克認為奧維爾-彭斯可能對三海妖感興趣——這正合他胃口——他的發現對我的報告會有用的。」
「我仍然對那個乏味的夜晚不能忘懷,你應該見過他的母親吧?」
「克萊爾,我們沒邀請她。」
「可你要邀請他,」克萊爾說。「那是一回事。」
空曠通風的丹佛大學的教室,在清早時分冷嗖嗖的,奧維爾-彭斯撥弄著講台上的筆記本,寒冷使他回想起兒時到一些高處的情景。他記得,母親領著他爬州府大廈,在第14層台階指給他看一塊牌子,上書「海拔1英里」;他記得連綿的鐵路將他和母親帶到派克峰頂;他記得同母親和幼童軍小夥伴爬盧考特山看野牛比爾的墓。他記得這種場合凍得人發麻的寒冷和母親喜愛的格言——「高高在上好,奧維爾,人們必須仰臉看你」——現在,今晨,看來他依然是高高在上,從未降落凡塵。
然而,教室的冷冽不是今晨干擾他最厲害的事。干擾他最厲害的是坐在走道上的那個姑娘,她在座位的最前排,有一種令人心亂的習慣,不停地將兩條秀腿疊在一起,一會兒右腿在上,一會兒放平,一會兒左腿又叉上了右腿。
奧維爾-彭斯講著課,想他注意力從她的腿上引開,但發現自己沒有那麼大的自制力。他試圖對這種走神加以合理解釋。女子的疊腿是普遍的和自然的動作。就其本身,疊腿沒有錯,它僅有的錯處是運用了一種不當的(如放蕩或有意挑逗)技術。如果一個年輕女子迅速地、緊緊地疊起雙腿,同時扯下裙子來遮擋這一動作,這是很得體的。如果相反,那就值得懷疑。他觀察過,在他的研究領域內,某些女人疊起腿來時,是自動將裙子或外套撩得高高的。假如,像他面前這位年輕女學生的情況,外套很短,腿很長,動作又慢,觀察者可以清楚地瞥見尼龍襪以上大腿內側的肌肉。如此德性的人能是一種什麼樣的人?他的眼睛順著姑娘向上看,又向下看了看。她是一個高高的、體態優美的姑娘,蓬亂的赭發,天真的臉蛋,檸檬色開司米汗衫和一條站起來到不了膝下的毛花格裙。
突然,她又換腿了,裙子撩了起來,兩腿分開來,露出的肌肉閃了閃,又被疊起的腿擋住了。她是存心想撩撥他,奧維爾這樣判斷。許多女人玩這套把戲。他是高高在上,高處不勝寒,他要讓她和他們全體明白這一點。
他清了清嗓子,端起講台上的杯子,舉到唇邊,慢慢地喝了口水,接著,為完全恢復鎮靜,拿出手帕擦了擦額頭,可這一擦心裡又一陣不好受,他的額頭太大了。他的頭髮近年來明顯後退,腦袋的1/33已過早地禿了。將手帕塞回口袋時,他又從低掛在雪貂似鼻子上的貝殼鑲邊眼鏡上方巡視著全班,然後俯身到筆記本上,眼睛再一次溜向穿檸檬色汗衫的長腿姑娘。
她最多不過19歲,他判斷,而他仍是個34歲的單身漢,如果他15歲結婚,她可以做他的大女兒。這樣走神既荒唐又費時問。他的心乘著船、帶著歉疚駛向博爾德和貝弗利-摩爾,帶著負罪感駛向母親克利斯特爾,帶著怨恨駛向姐姐朵拉,帶著興趣駛向馬克-海登、莫德-海登、伊斯特岱教授和鮑迪頭人,最後——她剛剛放平雙腿,撩起裙子,又疊起腿來——帶著遺憾駛到此處。
課堂上開始變得不安靜了,這種情況很少發生,自他講解近300年性道德的演變以來。於是他得出結論,他們不安僅僅是因為他的茫然神態,以前也曾有過,忘了總結他的講演,他向拳頭咳了咳,開始講課。
「在我們繼續討論家庭單元初始之前,」他,「讓我將前面講過的總結一下。」
當他概述從原始時代到古希臘時期一夫一妻制的問題時,奧維爾高興地發現他又吸引了他們。甚至那個穿檸檬色汗衫的女孩也只顧記筆記而忘了疊腿。他滿懷信心,繼續講下去,但他活躍的思緒又從他的語言傳輸中解脫出來,衝上了它自己的路。這種講著一個題目而想著另一個題目的能力,不是奧維爾所獨有的,但卻是奧維爾在這方面的獨到專長。今天早晨的課容易多了,因為所講的都是上一個夏天在博爾德科羅拉多大學已經講過的部分,在那裡他第一次見到貝弗利-摩爾小姐。
即使現在講著課,他也能在腦子裡清晰地勾畫出貝弗利-摩爾的形象。她是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少女,齊齊的黑短髮,貴族氣派的臉,優雅的體態。他已一個月沒見到她了,但她在他的腦海裡是這麼清晰,好像此刻就在眼前——的確,就在眼前,在最前排,坐在過道上,有著長長的秀腿。
他到博爾德講授夏季講座時,貝弗利是行政大樓裡的一位執行秘書,被指定來為他領路並照料他的學術需要。儘管他多年苦心經營,在自己周圍建起了一個達到抱員和進行活動的堡壘,以抵禦富有進攻性和危險的年輕女人的襲擊,但他總是想方設法在壕溝上面留下一座橋。偶爾,他也邀請年輕女子跨過橋來。可一旦她變成一個不需要的令人分心的東西,他定會將她驅逐出這個堡壘。在博爾德,他曾鼓勵——或者說允許,因為他已經弄不清當時的情形——貝弗利跨過此橋。他從一開始就被她的嚴肅、有教養和富有常識所打動,更重要的,她似乎理解他和他的工作的重要性。
他們的關係,完全是理智的,經過一個夏天已經成熟,以至於最後他都不想面對夏天的結束。回到丹佛時,他覺著見弗利已經成為,或者幾乎成為他的一部分,他的一種習慣,像他母親克利斯托爾或者姐姐朵拉一樣。當他想她時,他發現自己正在做著以前從未做過的事情——中斷日常工作繼續去看她。每週他都向西北跋涉30英里進入落基山到博爾德,以便見到貝弗利。他開始越來越能接受曾經是不可接受的思想——同一個不會改變他的生活或打亂他的程序或干擾他的工作的年輕女子結婚,會大大改善他的狀況。
可是,麻木的他從3個月前開始,看她的次數越來越少,一個月前乾脆停止看她了。她曾打來電話,接受了他工作太忙的借口,又一次電話,她聽出了他的遁詞缺少熱情,從此再也沒打電話。
現在回想著這一切,他想回憶一下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事實上他們之間什麼也沒發生。他們沒爭吵過,相互感情也沒減少。然而,奧維爾確實記起一件事,那是一周前還沒睡著的時候發生的,前天晚上再次發生,對此他都像對他不願相信的事情一樣推向一邊不再理會。那件事現在又湧上心頭,這次他鼓起勇氣,要檢閱它一下。
隱隱約約,直到現在,他相信他已經決定少見貝弗利,不要在感情上捲入更深,這是因為她自身存在的一個缺點。這個缺點就是她作為一個人所具有的優越感。她純潔,完美,自信,受過良好的教育,對男人具有吸引力。假如他娶了她,她肯定會取得優勢地位。目前,她需要他,因為她是一個想通過金玉良緣來獲取社會認可的單身女子。眼下,他是優越的人物。一旦嫁給他,就近的觀察,無間的親暱會暴露出他的弱點——誰都有弱點。同時,她自身的獨立品格,會由於婚姻給女人帶來的自信而增強,由於對他的缺點的直接瞭解而彌彰,必將有所發展而令他不快,並打亂他的生活。她將成為優勝者;他將屈居人下。通過婚姻,他們的地位將改變得於他不利。一句話,她不適合於他。他需要的配偶是那種比他差些,並始終保持比他差,永遠仰面看他,依賴於他,為擁有他而慶幸。貝弗利不是這樣的女孩。於是,他便審慎地將她逐出堡壘,將吊橋高高拉起。
他曾相信,這就是他們的關係決裂的原因。現在,他又相信是另有別情,儘管他的新感覺沒有完全否定他以前對她的感覺。他現在看到的是,在他3個月前將貝弗利介紹給他的母親、姐姐、姐夫的一周後,他開始從貝弗利那兒撤退。
他想作出決斷,於是便將她置於最後的考驗,一個困難重重的過程,他喜歡這樣認為。他一生中只有兩次邀女孩應試,貝弗利熱情響應。她從博爾德乘火車下來,他在尤寧車站迎候,為她的穿戴和打扮而驕傲。他驅車帶她到母親的住處,朵拉和她的丈夫弗農-裡德也從科羅拉多斯普林斯趕來,她母親儘管因關節炎發作而聲音嘶啞、因枯草熱而氣喘吁吁,卻還是英勇地出了席。不顧這種場合產生的壓力,貝弗利顯示了自己的榮譽。她莊重而友好,或許有點緊張使她說話比平日多了點,但她說的都很有趣。那晚順利渡過。後來,在驅車送貝弗利回博爾德時,奧維爾感到對她有著一種比以往更溫暖、更擁有的感覺。
他的親屬們在第二天早飯時的基本反響是有利的,這是他的最高評斷。事實上,他們並沒議論她很多,只是簡單地提到她,如「一個令人高興的好孩子」和「相當有教養」。然而,一周後他們開始貶低貝弗利。他母親不是針對貝弗利,而是就「某些有教養型女孩」「對男人可以頤指氣使」發過議論。朵拉則指名道姓地說貝弗利是「那種有自己主意的人,你可打賭」,繼續下去前景暗淡。弗農傲慢地說她是「美人兒」,並且打賭說她「經驗豐富」,她讓他想起了他認識的一個讓同學聯誼會所有人都滿意的高個女生。「我的意思是,別誤會,奧維爾,我不是在推論,只是體型的相像使我想起麗蒂婭。」
莫名其妙的是,後來的日子裡,奧維爾開始思考貝弗利,疑惑著她的過去,設想著她在他的將來所起的作用。於是,通過一種微妙的方式,她的完美開始失去光澤,這就像你憑一時喜愛,而不是仔細考察,買回一件雕塑作品原件,很欣賞它,直到朋友們對其是否原貨,是否真美,是否真值那麼多錢,信口表示他們的懷疑,於是,你最後也不敢肯定了,一腔喜愛被潑上了冷水,太多的微詞終於使你完全失去了信心。
他突然一陣清醒,產生自誠實的清醒,奧維爾很少允許自己享受如此的放縱,他看到,他所以躲避貝弗利,並非因為她的缺陷,而是因為他的家庭植於他頭腦裡的缺陷,如同往常一樣,他們早已成功地給他洗了腦,很早以前他就明白了他們這樣做的真相,但對他們的依賴使他閉眼不看事實,他從未允許自己把打光棍的處境同他們的所作所為聯繫起來。
他的母親結婚4年,先生下朵拉,又生下他,父親此時為了一個更年輕、更少要求、更有女人味的女人而拋棄了她。他的母親責備性災難,責備他父親的罪惡本性,責備被稱作慾望的那種醜陋、不潔和扭曲的衝動。朵拉,此時正值成年,反對過多生育,離開家,嫁給弗農,移居科羅拉多斯普林斯,生兒育女自尋煩惱。奧維爾沒有大姐的呵護,便被母親緊緊拴在身邊,成為抵押其罪惡父親的人質。他在成為成人後用了整整一個年代才大膽找到了一個自己的住處,有了某些自己的隱私——但即使現在,儘管有了自己的窩,他仍要一天兩次同母親電話交談,一週三次同母親吃飯,並要開車送她到她的那群醫生和名目繁多的俱樂部聚會處去。
通過這一X光透視的自我檢測,奧維爾能夠將他的親屬同他的光棍處境聯繫起來。他能痛苦地看到他們在使他保持單身上的籌碼。假如他娶了貝弗利或任何別的人,母親就會因沒有再找丈夫而感孤獨並失去身邊親人。如果他結了婚,過上自己的生活,他的姐姐和姐夫將被迫對母親盡他們那份義務。事實是,他們每年只許母親在科羅拉多斯普林斯他們的家中呆一周,每月為她在丹佛的那套公寓出一小筆錢。他們花錢,他苦澀地想著,他卻付出情感;他們失去的是現金,而他失去的是自由。隻身在丹佛,他不得不一人挑起這副重擔。朵拉處事孤僻自私,如果他結了婚,奧維爾意識到,他便同樣取得了獨立,朵拉就不得不盡她那份孝心。
弄明白這一事實,奧維爾便恨他的姐姐。他不敢對母親抱有如此強烈的敵對情緒,但他告訴自己,如果他不能恨她,至少也不應愛她。明白了這一切,感受了這一切,何不衝向博爾德,跪到貝弗利面前,求她伸出手?他為什麼這麼無動於衷?他為什麼不行動?他知道答案,並且最終連自己也看不起。他知道一種無名的懼怕束縛著他。他試圖命名和定義這種懼怕:他怕孤寂,怕離開和可能失去安全和依靠,離開這兩個繭子去尋求一個不熟悉的外來繭子,而這繭子有朝一日還會因太優越而不需要他,這就是他遲疑不決的關鍵所在。該怎麼辦?他要弄清楚,他要作決斷。
他將注意力帶回課堂,回到筆記本上,回到此時正在疊腿的穿檸檬色汗衫的學生身上——打開腿了——粉紅的內大腿——又疊起來了。看了看牆上的大鐘,奧維爾看到再過幾秒鐘就要下課了,他結束了講演,弄好筆記本,然後說:「下周,我將開始詳盡地講對婚姻制度的大量威脅,指出它們在多少世紀來性演變過程中所起的作用。一開始,我將講所謂『別的女人』的作用。在過去的那些世紀中,對結過婚或者有時還沒結婚的非法『妻子』,男人起了許許多多的名字和稱呼——奸婦、姘頭、小老婆、淫女、妓女、娼、蕩婦、野雞、妾、婊子、花姐、情婦、淫婦、風塵女、狐狸精、養小、窯姐、賣笑女、妖女。這些在含義和使用上僅有細微差別的名堂是用來形容同一種女人——情人的。下周,我將講在性進化中的情人……謝謝,下課。」
收拾著筆記,聽著學生們離開座位、走動和交談的嘈雜聲音,他想知道那個穿檸檬色汗衫的學生是否還在盯著他,仍然在挑逗他,儘管奧維爾低著閃光的腦袋,他仍然能輕而易舉地將她納入視線。她已站起來,書和本子夾在腋下,背對著他,等著另兩個女友。她們一道離開房間,穿檸檬色汗衫的那位對他來說已經很熟悉了,可她從他前面走過時連瞧都沒瞧他一眼。好像他只不過是一台關上了的留聲機。他感到自己又傻又賤,羞愧難言。
房間空了,他關上自己的公文包,沒有猶豫。平日,他喜歡同教員中幾個較有學問的人一起喝咖啡,交談業務和寢室流言。今上午,他沒時問。他已答應婦協,即科羅拉多資深婦女協會的審查委員會,必須在11點15分在劇院會齊,審看新近進口的法國電影《貝爾阿米先生》。沒時間了。
他匆匆離開校園,不多時將他的新道奇從教員停車場開出來,終於上了路,行駛在百老匯朝市府大廈的路上,他記起了莫德-海登博士的來信。一般說來,他不在上午看信,個人郵件都送到公寓,他留在晚上享用;工作郵件送到辦公室,一般午飯後看。今上午的郵件裡有個寫有莫德-海登博士名字和回信地址的信封,他無法抗拒打開它的念頭。三海妖的情況如此地吸引他,以至於十幾年首次差一點忘了給母親打電話。因為這封信使他晚了點,僅同母親在電話上談了5分鐘。他已許諾午飯後她打電話到他辦公室時,他將給她更長的時問。現在,車過市府大廈,他也保不準能給她更多時問。
他繼續在百老匯上行進著,分析海登博士來信的內容。他在比較性行為方面的研究大量的是二手資料,大部分章節建立在別的調查者和人種學同事的著作和回憶的基礎上。他本人只做過兩次較小的實地調查:第一次,為他的哲學博士論文搜集材料,到霍皮族保護區呆了6個月(他的母親也下榻在附近一個賓館);第二次,在阿拉斯加大學極地研究所的支持下,在阿拉斯加大陸附近海島上的阿留申人中呆了3個月(因母親在丹佛長病縮短了時間)。兩次他都沒很好地適應野外生活,對原始人沒有什麼感情,說實話,對離開阿留申人回到母親床邊還很感激呢。他曾起誓再也不能去過野蠻人那樣的生活了。他告訴自己,實際參加和觀察是沒有必要的。達-芬奇畫《最後的晚餐》不是沒參加那次晚餐嗎?我們可敬的大手筆詹姆士-弗雷澤爵士寫他的不朽之作《金絞架》不是也沒到過原始社會嗎?(一個古老的軼聞使他作此想:威廉-詹姆士問弗雷澤,「你得告訴我一些你所遇到的土著人的事情。」而弗雷澤回答,「可上帝不允許!」)
然而,儘管他不願旅行,奧維爾不得不承認訪問三海妖的前景令他心癢,南海海島上的性習俗也吸引著他。看來,同霍比人和阿留申人相比誘惑多於嚴酷和厭惡。他對像塔希提的阿雷奧部族的縱慾、蒂科皮亞島實行的不完全性交、普卡普卡實行的在性交過程中不准撫摸而准許抓撓Rx房、復活節島上實行的將女子陰蒂掛上重物拉長、賴瓦瓦埃島上對群奸的承認等等習俗一向著迷。
從海登博士的信中判斷,三海妖上部落的習俗能提供給他的遠不止這些,奧維爾看出這對他的工作大有用處,並且,儘管他對海登博士知之甚微,但瞭解她的兒子馬克,相當瞭解,發現同他有許多相通之處。同馬克一起參加考察會愉快的。可現在,車到威爾頓街,他明白了他是在白日做夢。參加這麼一次探險是不可能的,母親不會答應,他的姐姐朵拉也會出樣子。另外,如果說他還沒疏遠貝弗利的話,他這次離開就會完完全全疏遠她。他不得不回絕,今晚向海登博士婉言謝絕,並請她轉達對馬克及新娘海登夫人的真切的問候。
這事一定下來,奧維爾離開停在威爾頓街停車場的車,步行半個街區,來到第16街,影劇院就在那兒。走進空蕩的劇院大廳,他尋思著這個法國片子會有多長,是否值得花時問。一年前,該地婦協在丹佛郵報的鼓動下創立了審查委員會,請他作為專家參加。他工作沒報酬——是一種社區服務,他自己如此說——而不是想在郵報上顯山露水。總之,他喜歡這一差使。他可以看公眾看不到的外國的及某些好萊塢的毛片。這種對別人保密的知識讓他在一些聚會上大出風頭。還有,他喜歡這樣想,他在從腐敗的影響中拯救這座城市,提高它的道德品位。他對下列數據感到滿意:在過去的12個月檢查過的30部片子中,有4部被禁,15部大大刪,6部做妥善處理,他的左右都很推崇他的學識和敏銳。
進到劇院裡面,他發現有3個委員等在包廂裡。他微笑著,謙恭地問候,一個個地握手——首先是艾布拉姆斯太太,一個嬌小、尖刻的女人,看上去像是從打破的溫度計中逸出的一種什麼東西;第二位是布林科霍夫太太,極像一個籃球運動員戴著灰色女假髮;最後一位,范霍恩太太,總是讓他想起一道豐盛、堆積如山的菜餚,並且老是對她嘴裡並沒有含著一個蘋果而感到吃驚。
立刻,布林科霍夫太太給放映員發出信號,光線暗下來,題目閃現在銀幕上。奧維爾坐進皮椅裡,將鼻子上的眼鏡向上抬了抬,瞇起眼看題目——凡爾賽電影公司獻給您莫泊桑的《拜-爾阿米先生》。
奧維爾對後面的內容早有準備。前天晚上,他已讀了莫泊桑原作的概要,原作發表於1885年,以那個時代為背景。他也讀了電影發行公司的剪報冊,得知電影將老作品現代化,以1960年為背景。至於其餘所有的,人物——記者兼惡棍喬治-杜羅依;他引誘過的女人馬德琳-福雷斯特、克-瑪雷萊、巴茲爾-沃爾特——情節——杜羅依從一個一文不名的記者爬到下議院的候補議員的故事——地點——巴黎和戛納——全都沒變,忠於原作。
奧維爾把注意力集中到銀幕上。一個從阿爾及利亞來的軍用運輸機的長鏡頭,接著是降落在奧利機場。飛機運來的在阿爾及利亞的法國作戰部隊的退伍老兵們衝進了親屬和朋友的懷抱,只有一個孤單單無人迎接,這就是高高的、英俊的喬治-杜羅依,他注視著別人,然後蹣跚著走向等在那兒的公共汽車。畫面疊化為後半晌的伊利西斯堡。一個移動鏡頭,杜羅依走著,讀著手中的一張卡片,正在找一個地址。接著,畫面疊化到了法蘭西報的辦公室,編輯福雷斯特熱烈歡迎他的前軍官兄弟杜羅依。跟著是兩個老夥計的一段無休止的對話,杜羅依在報館裡得到一份工作,突然編輯的妻子馬德琳出現,編輯將他的老朋友介紹給妻子。
同杜羅依一道,奧維爾審視著馬德琳。不論女演員是誰,她的胸部和臀部總是讓人吃驚,眼睛色迷迷。作為法國電影的熟手,奧維爾知道時候快到了,他伸手到口袋裡掏筆記本和照明鋼筆。他沒失望。福雷斯特曾邀杜羅依到他在沙特爾附近的村舍裡做客。杜羅依到達時得知他的編輯患了支氣管病被困在床上,只有馬德琳來歡迎杜羅依。接著是所預料的疊出畫面,又一次疊出,又一次,立刻奧維爾的筆忙碌起來。馬德琳僅穿著花邊褲頭躺在離村舍一公里的樹林中的一間小屋的床上。她閉著眼,嘴大張著,坦著胸,而杜羅依,只見到腰部以上,光著,進入畫面,在她旁邊坐下。她蠕動著,喃喃地說著法語,而他撫摸她,低聲耳語,漸漸地俯下身。
從那以後,幾乎一個半小時,奧維爾的鋼筆在筆記本上不停地劃著……馬德琳毫無顧忌地與杜羅依約會行樂那種下流勁……那家報紙的富有的老闆穆-沃爾特和他妻子巴茲爾的令人作嘔的場面,他的陽萎竟成了幽默材料……在去戛納的路上在火車廂內令人震驚,殘酷地誘姦巴茲爾……法國女郎穿著比基尼在裡維埃拉的墮落鏡頭,角度!解剖式的近鏡頭!……杜羅依同巴茲爾-沃爾特的女兒蘇珊娜的幽會及他們在秘密的、潮濕的狹小更衣室裡的熱烈特技……杜羅依通過敲詐他的女人們來獲取權力直到最後也沒有一點回報。
燈亮了,奧維爾思索著他所看到的,就他的評價,整個片子應禁止上映,然而他不想貿然行事。如果委員會喜歡,他不會反對她們的意見,他不想被看作一個清教徒。
他在座位上轉過身,「好了,女士們,你們有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