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節

    「哪方面使我傾向於你?」查普曼博士說道,「我一直在仔細地觀察你——在所有環境下——我很高興地說,你從來不沮喪,我想你喜歡這項工作——」
    「非常喜歡。」
    「不錯。而且你還很善於做這項工作。我認定,你就是我能夠依靠的人。你看,保羅,對我的工作來說,不只是當一名科學家。我很快就學會了這一點。科學家的角色是最重要的角色,但這還不夠,世界要求得更多。要保持我的地位,我還必須有另一副面孔。一副社會面孔,政治面孔,還有——我怎麼措辭呢?——就這樣,也許:只做你的工作還不夠,你必須把這賣出去,你明白嗎?」
    「我想是。」
    「如果我只是個科學家,不具備其它才能,這個項目今天就不會存在——即便它確實能存在,它也只能湮沒在圖書館的故紙堆裡。它不可能存活下來,更不能興旺發達。」
    保羅喝完了他的加水威士忌。這些話中有些東西使人似乎有點心煩意亂,用「沮喪」來形容又措辭太過分。不過,還是言之有理的,查普曼博士總是言之有理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保羅說。
    「我早就知道你會明白。」查普曼博士說,「很少有人有這個能力來發起像這樣的項目。我碰巧是這樣的人。」他停頓了一下,「你碰巧是另一個。」
    保羅肯定,他的眼睛都睜大了。他不知說什麼好。他迎著查普曼博士的凝視的目光,等待著。
    「現在,我必須告訴你一直在發生的事情。不過,我得重複一遍,這事絕不能外傳。」他更加小心地斟酌著自己的措辭。「我一直受到佐爾曼基金會的注視——你知道這其中的份量——」
    保羅微微點了一下頭,他知道。
    「……他們能幹出洛克菲勒和福特不能幹到的事情。呃,他們的董事會對我的工作、我的記錄都印象很深,對擴大一事,他們一直想摸清我的底細。他想出面支持成立一個新的學術機構,建在東部——像開辦一所大的實驗室或學院一樣——沿著普利斯頓高級研究學府的路子,對我一直在做的工作全力以赴進行研究。所不同的是,規模要大得多。」
    保羅眨著眼睛,對此事的規模之大頗感驚訝,「真要大干——」他開始問道。
    「一點不錯,」查普曼博士十分乾脆地說,「此項工作將以迄今為止夢想不到的規模向前推進。我甚至已經達到與他們探討實質問題的程度。該學院準備搞幾十個項目,訓練人員管理它們,選派無數的小隊到世界各地去,而不是像眼下我們所擁有的這種有限的手段。我們將能首次對英國、法國、意大利和美國婦女的性行為進行比較性研究。目前,我們把自己束縛在美國一地,而海外的很有才學的性專家,如英國的尤斯塔斯,法國的馬克-蘭佛爾,瑞典的喬森,正在各自進行研究,與我們毫無聯繫。這所有的工作。應當由一個組織去做。當然,也許會遇到問題。」
    「您指的是什麼?」
    「吶,國外可能有障礙。就拿馬克-蘭佛爾博士從1935年開始對610位法國和比利時婦女所進行的性研究工作來說吧,他就不斷地受到當局的牽制。法國對他們的性行為算是夠自由的了,可他們也似乎並不鼓勵對它進行探索。蘭佛爾宣稱他不只一次地受到蘇裡蒂的襲擊。儘管如此,他還是研究出了結果,所以我們也應該搞好。」查普曼博士在繼續往下說之前思考了一下。「我記得蘭佛爾問法國和比利時的婦女這樣一個問題,『新婚之夜,你的肉體感到好受還是不好受?』精確的數字是,他所調查的51%的婦女回答體驗很好,而49.5%的婦女回答說不愉快。那麼,讓這同一位調查者對美國、西班牙、德國、俄國的婦女提問同樣的問題,難道不是很有意思嗎?這就是我所指的進行國際性的比較研究。然而,像我對佐爾曼基金會的人所說的那樣,這僅僅是我們項目中的一部分——」
    「僅僅是一部分?」保羅應聲發問道。
    「哦,我設想了無窮無盡的研究課題,是從我們目前工作中派生出來的——對一夫多妻制和一妻多夫制進行國際性調查,對性生活中引起性病的影響進行研究,對瑞典的非法性行為的調查,其它單獨對黑人、對天主教徒、對猶太人、對相同的種類和宗教群體進行調查,對計劃生育影響性愉快效果的調查,對世界範圍內的從事創作或繪畫浪漫場面的藝術家進行調查,等等,等等。對此沒有界限,沒有什麼語言可以表達它可以做到的好處。佐爾曼基金會正想用幾百萬美元來搞——這所學院將是一個奇跡、一個創舉、一個文明的里程碑——這是普利尼、阿里斯托特爾和柏拉圖等人寧願把自己賣作奴隸也想建立的。」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找不出可以表達的語言——」
    「我希望你能欣賞它,我很高興你欣賞它。如果這所學院成為事實,我就是它的校長——它的輔導教師。」他向別處凝視了一會兒,然後把目光收回對著保羅。「你知道,我將會忙得無暇顧及從事我現在幹的事情。我們的工作牽扯到國家的、全世界的幸福。它將會被提到政府的議事日程上。我的地位將會迫使我一會兒在白宮,另一會兒在斯德哥爾摩與獲諾貝爾獎的人們在一起,接下去又會到非洲施威特佐爾那裡,如此等等。我將需要一個人來指導實際的調查工作,指導抽查的對象,指導這所學院的真正的機器運轉。這就是我要交給你的工作。」
    保羅感到自己的腮上湧過一陣熱流。他想伸出手,去接觸查普曼博士,讓查普曼博士知道這項批准意味著什麼。
    「我……我太興奮了,博士。這是我做夢也從未想到的事情。」
    「你就要掙兩倍於現在的薪金,而且你會有權威和一種——我如何說呢?——一種地位,對,某種地位。」
    「這在什麼時候出現?」
    「一年以後——不會更久,」查普曼博士說,「在我們把這項女性調查出版之後。當然——」他突然站起來,走到掛著的上衣跟前,找到一支雪茄。他把雪茄的頭咬去,然後找出一支火柴,劃著火,點上煙,然後坐了下來,「你會意識到這整個的——計劃——在我們獲得佐爾曼理事會的最後贊成票前還不是現實。」
    「不過他們瞭解您的工作。」
    「他們何止瞭解。我不光向他們用文字形式呈交了一份完整的有關我的方法和成就的詳細解釋,而且還呈交了一份有關我的計劃和需要的詳細提綱。因為,該項事關重大,需要理事會中的每位成員做出研究——他們秋天開會時,多數人投贊成票才成。照目前的情勢看,我相信,多數人傾向於支持建立一所致力於國際性研究的學院構想。不過,從現在到開會這段時間當中,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那些傢伙,那些理事會的成員,他們也是人。他們有知識,但都來自不同行業,具有不同的背景和偏見及敏感性——我是說對不同的批評意見的敏感性——他們可能持搖擺或反對態度。這樣的事我見得太多了。」
    保羅明白,查普曼博士的心裡定是有具體的事情要說。他不知道是什麼。「我認為您沒有任何理由可擔心。」
    「但是我有,保羅,我有。我對你不會旁敲側擊,直說吧,我有理由擔心。這裡,可想而知,是我一生中——也是你一生中——所遇到的最大的事情——去做完一個夢想之外的夢——然而,從現在起到秋後,小小的信口雌黃,吹毛求疵的閒言碎語,都可能把整個計劃毀掉,使佐爾曼反對我們。」他直盯著保羅。「你曾聽說過維克托-喬納斯博士的名字吧?」
    「當然。」
    每一位與查普曼博士共過事的人都曉得那位反對崇拜偶像者,那位直言快語,自由心理學家兼婚姻顧問的喬納斯博士。當查普曼博士的第二本書問世之後,喬納斯博士曾為幾家學術雜誌寫過評論,一直持強烈的批評態度。他的辯術和想像力經常被報紙和新聞雜誌所引用。
    「他就是對我們吹毛求疵的人。」查普曼博士說。
    「我不明白。」
    「你為某項玄妙的、令人鼓舞的、產生奇跡的使命而花費畢生精力去宣揚諸聖,然後你到梵蒂岡去朝拜,說明你的情況,宣傳你的事業,這樣一來,就肯定有一個被指定為負責指出申請加入聖列者缺點的教吏,此人千方百計要破壞你的事業,竭力表明你的品格不符合加入聖列者的條件。而且,這個吹毛求疵的教吏往往佔上風。吶,喬納斯就是我們面前的障礙,我們的對立面,他一直在對我們的工作進行研究。」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話我都說啦,保羅,我不能既堅信我的工作又當一名純粹的科學家,你不能高踞於這場鬥爭之外。我有我的信息來源,喬納斯正在做這方面的研究,而我碰巧得知他是持反對態度的。他要搶在佐爾曼基金董事會召開前發表他的文章。」
    「不過,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我是說,搞這些勾當?」
    「因為他是被僱用來這樣做的。我還沒有掌握全部事實。那是暗下進行的交易。佐爾曼基金董事會裡有一個想入非非的小派別,安東尼-康斯托克一夥,反對把資金投入我的學術研究中。他們對這項捐款有別的打算。吶,他們到處搜尋持不同意見的同流合污的傢伙。喬納斯自然成了選中的對象。他與我們作對——不管是出於嫉妒,還是出於惡意,或是因為他想出風頭,我說不上來——不過,他是在與我們作對,這個佐爾曼少數派正在利用他的這種態度。他們給了他錢,當然不是自掏腰包,這我敢肯定,讓他仔細分析我們的方法和成就,然後把它們撕成碎片。一旦得逞並公開出版之後,它就會產生破壞的影響——並不是對整個的公眾,而只是對佐爾曼基金會的決斷起壞的影響。它很可能毀壞我的——我們的——學術研究。」
    保羅真有點摸不著頭腦了。「您的意思是說,您一直洞悉其中的內情而沒有採取任何措施嗎?」
    查普曼博士聳了聳肩。「我能做什麼?那樣做不太合適,因為我……因為我甚至認識此人。」
    「可在公眾面前加強您的論點,不得已可僱用報紙上的評論員。」
    「我需要幫忙的地方那樣做也幫不上忙。不能這麼幹,我已經想好啦,我們唯一能夠做的是——去見喬納斯——他就在洛杉磯住——去見他,和他對話。」
    「他是否聽從勸說,我倒有些懷疑。」
    「不是去說理,」查普曼博士微笑了一下。「要用現錢。他也是個人。可以收買的。」
    「怎麼收買?」
    「讓他做顧問,成為合夥人,把他拉進我們的項目中來,答應在學院中給他一個重要的位子。我們不可去打他,我們只有吸收他。他不能去批評他在其中有一份的事情。」
    保羅搖了搖頭。「一個具有您這樣身份的人不能去到他那裡行賄。」
    「行賄?」查普曼博士坦率的大臉盤上現出驚訝的神色。「為什麼?根本用不著去行賄。我們的這個小分隊,倒真有用得著他的地方。這一點我馬上可以說明白。他能夠使我們防止自滿,他可以繼續扮演對立面的角色,做對我們無害有利的事情,來支持我們,使我們得到改進。」
    保羅倒想去相信這一點。他努力去推想,如果喬納斯博士離開龍衛兵社團並被封為圓桌爵士的話,他的價值如何,他可以看得出喬納斯的價值是值得考慮的。「不錯,」保羅說,「不過,無論您的動機如何,如果您到他那兒去,這事看起來總有點像是行賄——」
    「哦,我不會去他那兒,這你說得對,當然不,保羅。我不能去。」他把香煙的長煙灰摔掉。「不,我不適合這樣做,保羅,但是你可以。你是做這件事的最恰當的人選,我希望你能做到。」他又微笑了一下。「現在不是我一個人的事了,你明白,是我們倆人的事——我們倆在任何方面都是榮辱與共的了。」
    「好,好,確定的繼承人到啦。」當保羅走進這間供休息的車廂加入到坐在桌邊的兩個人中間去時,卡斯這樣說道。「時間夠長啦,」卡斯又加了一句,含糊不清地說著,「你和那位老羅馬人為以後的安排搗鼓了些什麼?」
    「一項新的調查,」保羅愉快地說。「我們要會見那些會見婦女的男人,要找出是什麼讓他們那樣吃醋。」
    「大笑話。」卡斯說,出聲地喝下他的飲料。
    保羅朝霍勒斯瞥了一眼,見他正在鬱悶地搓弄著他的玻璃杯。「卡斯把你弄得不高興了嗎?」
    霍勒斯抬起頭:「我正在想有關洛杉磯的事,我希望我們能夠越過去。我不喜歡洛杉磯。」
    「這麼好的天氣也不想嗎?」保羅說。
    「你可以去享受。」
    保羅朝桌子探過去,按了一下蜂鳴器。不一會兒,一個身穿白上衣的黑人侍者出現了。保羅為他們倆人又要了兩杯,為自己訂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他眼看著那位侍者退出去,卻發現這車廂內還有另外三個人。一對上了年紀的夫婦,並肩坐著,全神貫注地看著裝在一起的雜誌。在遠處的頭上,坐著一位金髮碧眼女郎,她裝著在讀一本紙皮書,並且不時地呷著她的飲料,樣子頗忸怩。
    卡斯見保羅在打量什麼,也半轉身子,看見了那位金髮女郎。「她定是剛剛突然來到的,好個xx子。」
    「住嘴,」霍勒斯說,「你想讓她聽見嗎?」
    「不錯,我就是想讓她聽見。」卡斯呲牙對保羅一笑。「如果她們長上這麼好的兩個xx子,她們自會引以為榮的。對嗎?」
    「對。」保羅說。
    「而且,甚至因此而發財。」他又半轉過身子去,兩眼直盯盯地看著那位金髮碧眼女郎。她交叉起雙腿,往下拉了一下裙子,把精力集中在書本上。
    卡斯轉過身,開始描述他曾在俄亥俄供養過的一個金髮女郎的一些乏味而又淫蕩的軼事細節。不大一會,所要的飲料來了,保羅付了款,他們都又致力於對付忘卻一切的杯中物了。
    卡斯第一個喝光。「他媽的,我肯定自己真想立即抓到一個。」
    「可能是火車運動的緣故,」霍勒斯沉悶地說,「我常常注意到,當人們坐在開動著的交通工具——火車啦,輪船啦,飛機裡的時候——他們會引起性的興奮。」
    「干它娘的。」
    「你醉了,」保羅說,「你為什麼不去睡覺?」
    「單獨一個人睡不著。」他把座椅向後一推。「我要去從事某一使命,傳播查普曼博士的福音,把那邊的小淫婦也列入統計數字中去——」
    「閉嘴。」保羅生氣地說。
    卡斯凝視著他,然後,突然邪惡地一笑。「是不是我褻瀆了他的大名?對不起,傳道士。」
    他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向車廂的後頭去。他從椅子上取走了一本雜誌,然後在靠近那位女郎的地方坐下來。她直挺挺地未動,繼續看書,卡斯也慢慢地翻動著雜誌。
    保羅喝光他那一杯。「準備上床吧?」他問霍勒斯。
    「我想是這樣。」
    不過,霍勒斯未能動身離開,他坐在那裡悶悶地瞅著他的飲料。
    保羅觀察著霍勒斯臉上的萎靡不振的表情,等待著,很感不解。「哪裡不舒服?」
    霍勒斯沒有立即回答。他的身子一動不動,只有他的手除外,他用一隻手盲目地捏著另一隻。最後,他把眼鏡在鼻樑上向上推高一點,通過眼鏡瞇著眼看著保羅。
    「說得對,我猜我真有點擔心。」他用教授的口氣說,那聲音聽起來毫不動感情。「我知道自己犯傻。」
    保羅倒是陷入五里雲霧中去了。「有什麼事你想談談嗎?」
    「嗯……」他猶豫起來,心底的隱私慾言又止。後來,他轉移了一下目光,管它什麼隱私。「你知道,我曾經結過婚,」他說。這是一句直截了當的申述。
    保羅並不想欺騙人。「我也是這樣聽說過。」雖說他認識霍勒斯已有三年了,並且對他很瞭解,與他交談過許多瑣瑣碎碎的私事,但他卻從來沒有聽到他的朋友談起過婚姻問題。偶爾,保羅記得,別的人曾提到過原范-杜森夫人,總是那樣躲躲閃閃,轉彎抹角的。保羅所知甚少,只聽說要在校園裡留有痕跡,離開學校時她的大學生涯充滿了諸多的不光彩記錄。
    「我先前的妻子住在洛杉磯,」霍勒斯說道。然後他補充說,「我很恨她,我想永遠不再見到她。」
    「誰說你必須見他?洛杉磯是個大城市,霍勒斯,4年前對單身漢進行調查時你究竟幹什麼來著?她那時一定不在那裡,然而你倒像躲過去了。」
    「那不同,」霍勒斯說,「4年前,她住在伯班克,而眼下她就住在布裡阿斯。」
    保羅皺起了眉頭,他竭力想說幾句確鑿的話。「你肯定她仍在那裡了。」
    一年前她就在那裡了。
    「吶,如果是我的話,我為這樣的事自尋煩惱那才怪哩,都是你自討苦吃。布裡阿斯密密麻麻到處是婦女,我們要會見的只有一小部分人。」
    霍勒斯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像一個人在等著蒙遮眼布一樣。「我不喜歡,就是這樣,我不願意在任何靠她近的地方,想到如果我看見她我可能幹出的舉動,我連自己也不敢相信。」他停了一下,對保羅偷偷地瞧了一眼。「如果你知道曾經發生的事情,你就會理解了。」不過,他緊閉著雙唇,並沒有說出曾經發生的事情。
    保羅感到,自己像一個樂善好施者遇上霧夜一樣無能為力。「我想,你可以相信自己。」他說,「很顯然,在你們離——破裂時,你並沒有做什麼魯莽的事情。」
    「那個時候,我可不能,」霍勒斯令人不可思議地說,「不過,4年以來,我一直在考慮她做了些什麼。」
    保羅又一次地思索起那種謠傳,它使像霍勒斯這樣一個很少動感情的人感到痛心。他希望他的朋友會說出更多的情況,不過他看出,霍勒斯越過隱私的邊緣又轉了回來。
    「吶,盡量不想這事好啦。」保羅無能為力地說。然而,他還是想要比這做得更好一點。「如果萬一不巧碰上她,你要見機而行。你好,再見。不過,我可以用一周的工資來打賭,你離她還遠著吶。」
    霍勒斯幾乎沒有去聽他說。他悲慼地搖了搖頭。「我曾請求查普曼博士取代洛杉磯去舊金山安排會見,然而,一旦他決定了之後……」
    保羅看出,對他的朋友,他沒有什麼更多的事情可做了。像許許多多老處女般獨自一人度日的男子一樣,霍勒斯有足夠多的時間來咀嚼瑣碎的往事,他的擔憂已經超出正常可能的範圍,沒有人能夠勸說他。
    保羅向後推了推椅子,站了起來。「來吧,老夥計,盡力睡一覺忘掉它。照情況看,如果能睡上六七個小時就夠幸運的了。明天這個時候,你就會忙得不可開交,顧不得為任何事擔心的。」
    霍勒斯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用手撐了一下站起來,繞著桌子走過去。
    保羅等著霍勒斯讓他頭前先行,這當口他又朝卡斯和那位金髮碧眼女郎瞥了一眼。很明顯,他倆已經混得很熱乎了。卡斯說了什麼話,她大笑起來,並且向他探過身子湊得更近,而他則用手拍了拍她的胳膊。這時,他把手從她身後伸過去按了一下蜂鳴器,而她正朝著他說什麼話。
    又是火車的運動在作祟,保羅想。或者,也許因為這個項目的關係,《美國已婚婦女的性史》。她是不是個已婚女子?她有沒有性史?提問:當你看見男子的生殖器官時,你有沒有性慾感覺?吶,有沒有?回答:14%感覺強烈。
    保羅轉過身去,霍勒斯已經走了。保羅立即記起某某人把霍勒斯先前的妻子說得如何難堪。這個某某人曾經是一個蹩腳的好大驚小怪的系主任。他談到她時用的詞是「妖冶女人」1。他的真正的意思是什麼?突然,保羅感到太疲倦而不能深究其所以然了。他快速地跟在霍勒斯的身後,沿著狹窄的火車過道,碰碰撞撞地走過去。
    1此處又指藝妓,妓女,或利用肉體魅力和美貌以取得金錢和社會地位的人。
    前面的遠處,汽笛長嘯了一聲,這列黃色的流線型物體向著西方風馳電掣般衝過去——

《洛杉磯的女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