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駛上朝戈登家去的小巷時已過十一點了。四分之三的月亮照亮了夜晚。一陣涼爽的微風從我的東窗外吹過來海的氣息,這是一輛苔綠色吉普,由大夏洛奇有限公司製造,價值四萬美元,延期優惠。幾乎死去的約翰-柯裡認為他欠自己這麼一輛車。
我在離房子五十碼外停下來,按在停車狀態,聽了幾分鐘巨人隊對達拉斯隊的賽況,然後關掉發動機。一個聲音說:「你的車頭燈還亮著。」
「閉嘴。」我回答說,「快閉嘴。」我關上了車頭燈。
生活中有許多選擇可做,但你千萬別選擇「話語警告和選項建議」。
我打開了門,「你的鑰匙還在點火器上。你的緊急剎車還未到伎。」那是一個女性聲音,我向上帝發誓它聽起來就像我前妻的聲音。「謝謝,親愛的。」我拿上鑰匙,爬出來,砰地關上門。
街上的車輛與人群已明顯地稀疏。我認為屍體已被移開。靈車的到來滿足了大多數的圍觀者,標誌了第一幕的結束,這已成為生活中的一個事實。而且,他們也想去看自己在十一點鐘新聞上的形象。
而警力比我第一次來時有所增加。在法庭輸送車的附近又停了一輛薩福克縣警局的流動運輸車。這輛新貨車是指揮崗位,能夠容納調查者,收音機,傳真機,大哥大,錄像設備,另外還有一些高科技小玩意兒,它們構成了對付犯罪那永無休止的戰鬥的兵器庫。
我注意到頭上有架直升飛機,藉著月光我能看清那是從某個新聞網中來的。我雖然聽不清記者的聲音,但他或她可能在說「長島社區今晚發生慘案」之類的話,然後是一些關於普拉姆島狀況的介紹,等等。
我從最後一批散開的人群中穿過,避過任何看起來像新聞界的人。我越過黃帶,這立刻引起一個南侯德鎮警察的注意。我向他示意,並得到一個蹩腳的敬禮。
那穿制服的犯罪現場記錄員拿著寫字板和時間表走上來。按他的要求,我又一次給了他我的名字,職業,諸如此類。這是標準做法,貫穿案件調查的全過程,從第一位到場的警員到最後離開的一位。那時現場又歸還財產的主人。反正他們讓我登記了兩次,干係更深了。
我問那個穿制服的警察:「你讓從農業部來的那個人登記了嗎?」
他甚至沒看一眼名單表便答道:「沒有。」
「但這兒來了個農業部的人,對嗎?」
「你去問麥克斯威爾警長好了。」
「我會的。」事實上,我已經知道了答案。這些傢伙來,得有個說法。
我沿後院走到甲板上,在戈登夫婦躺過的地方現在是兩道粉筆線,在月光下看來十分詭秘。一張清澈的塑料紙蓋住了潑濺物,他們的生命就那樣逃逸出來。
注視著這景象,我慶幸這是一次戶外槍殺,沒有縈繞不去的死亡氣息。而當我回到室內謀殺的現場,殘留的氣味讓我十分討厭。為什麼我不能把這種氣味趕出腦子,趕出鼻孔,趕出嗓子眼,為什麼?
兩個穿制服的南侯德鎮警察坐在圓形就餐桌套用泡沫塑料杯熱氣騰騰地喝著什麼。我認出其中一個是約翰遜警官,他好心送我回家卻被我刻薄一番。這是個艱難時世,你知道,而我就是一個使世界變成這樣的人。約翰遜警官不滿地瞥了我一眼。
在碼頭以下,我辨認出一個身穿制服的身影。很高興有人接受我的建議在那兒設了一個崗。
周圍沒有別的人,所以我穿過玻璃門走進屋子,迎面是一間就餐與會客兩用的大客廳。當然,我以前來過這裡。記得朱迪說過大多數傢俱都是租來的,她描述說,像從台灣來的斯堪的納維亞人。
幾個法醫仍在四處忙著,我問其中一個漂亮的壓指紋女士:「麥克斯威爾警長呢?」
她的大拇指往肩後一指,說:「在廚房裡,別碰那兒任何東西。」
「好的,女士。」我掠過柏柏爾地毯,在廚房裡輕輕著陸。這裡似乎正在進行一個會議。到場的有麥克斯,代表著獨立自主的南侯德鎮;貝思-彭羅斯,代表自由而獨立的薩福克縣;一個穿黑西服的先生,不用標誌就能看出是聯邦調查局的;另外一個先生,稍顯隨意地穿著斜紋棉茹克和中仔褲,一件血紅襯衫,一雙遠足靴,假模假樣,活脫脫一個才離開辦公室,又不得不來到農場的農業部官員。
人人都站著,給人的印象是他們都在用腳思考。一個紙箱裡裝有泡沫塑料咖啡杯,每個人,她或他手中都有一個杯子。我想這一群人不在流動指揮崗位上,卻躲到廚房裡來集合,真是有趣又有意思。
順便提一下,麥克斯為了在聯邦調查局和新聞界面前顯得更漂亮整潔一點,帶上了一個領結,一個愚蠢的飾有海軍旗的領結。貝思仍然穿著她的棕色套裝,但脫掉了茹克衫,露出帶皮套的兩枝手槍。
在櫃檯上有一台小的黑白電視機,調在一個電視頻道上,聲音很小,先導的故事是一次總統訪問,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那兒人人都很矮。
麥克斯對那兩個人說:「這是約翰-柯裡偵探,辦兇殺案的。」並沒提我的職權範圍在西去一百里外。麥克斯指著黑西服先生說:「約翰,這是喬治-福斯特,聯邦調查局的……」他又看著藍牛仔褲先生說:「……這是泰德-納什,從農業部來。」
我四處握手,並告訴彭羅斯:「巨人隊在第三局的頭一分鐘得分。」
她並不答話。
麥克斯向那一箱杯子示意了一下,問我:「要咖啡嗎?」
「不,謝謝。」
離電視最近的彭羅斯女士,聽到其中什麼新聞,開大了音量,我們的注意力都聚集在屏幕上。
一個女記者正站在戈登家的前方,我們錯過了開場白,卻聽到她說:「被害者已被確認是兩名在國家最高機密畜疾實驗室工作的科學家,這個實驗室設在普拉姆島,離此地只有幾英里。」
現在一幀空中快照顯示了從兩千英尺高空來看普拉姆島的樣子。那是在大白天拍的,所以一定是從電腦庫存中找來的。從空中看來,普拉姆島就像一塊豬排,我猜你是否想延展這個比喻,與豬瘟形成反諷。……總之,普拉姆島最長大約三英里,最寬不過一英里。記者在旁白中說道:「這是去年夏天的普拉姆島,當時本台就關於普拉姆島成為細菌戰研究基地的持續謠言做過一次報道。」
在講了一套陳詞濫調之後,這位女士便直奔謠言主題,讓我想起一部卡通片,以前在華爾街雜誌上看到過的。上面一個學校督學對兩位父母說:「你們的兒子惡毒、吝嗇、不誠實、喜歡散佈謠言,我建議向新聞界發展。」對!謠言會引起恐慌,我意識到這案子得趕快封鎖起來。
現在畫面又切換到站在戈登家前面的女記者,她告訴我們:「沒有人明言戈登夫婦的被殺是否與他們在普拉姆島的工作有關,警方正在調查中。」
畫面切換到工作室。
彭羅斯女士關掉音量,問福斯特先生:「聯邦調查局想公開參與這件案子嗎?」
「不是在這種時候,」福斯特先生說道,「這令人們認為這裡面真的有問題。」
納什先生說:「既然戈登夫婦之死與他們的工作沒有關係,那麼農業部對此也無意介入。除了對兩位盡職盡責又頗受喜愛的僱員之死表示悲痛外,部裡不會發表公開聲明。」
阿門。「順便提一下,你忘了簽到。」我對納什先生說。
他盯著我,有點兒吃驚,又有點兒惱火,回答說:「謝謝你提醒我。」
「隨時願意再次提醒。」
在一分鐘的公共關係閒聊之後,麥克斯對兩位仁兄,福斯特和納什說:「柯裡偵探認識死者。」
聯邦調查局先生立刻感興趣了,問我:「你怎麼認識他們的?」願意回答問題不是一個好主意——那繪人的印象是你只是一個合作者,而我不是,我不回答。
麥克斯替我回答:「柯裡偵探與戈登夫婦在社交場合認識只有三個月。而我認識約翰斷斷續續已有十年了。」
福斯特點點頭。很顯然他有許多問題,當他遲疑著要不要提問時,彭羅斯偵探說:「柯裡偵探正在就他所知道的戈登夫婦的情況寫一份完整的報告,我將和有關部門一起參閱。」
這對我可是個新聞。
納什先生靠在廚房的檯子上看著我,我們對視著,房間裡兩個顯眼的男性。我們二話不說便決定了不喜歡對方。我們中的一個必須走。我的意思是,空氣中充滿太多的雄性激素,牆紙都顯得濕了。
我把注意力轉向麥克斯和彭羅斯,問道:「我們斷定了這不僅僅是一次謀殺案嗎?為什麼聯邦政府要來人呢?」
沒有人回答。
我繼續道:「或者我們只是假定如此?我錯過了一次會議或別的什麼嗎?」
泰德-納什先生最後冷冰冰地答道:「我們是在審慎從事,偵探,我們沒有具體的證據來顯示這謀殺案與……哎,直言不諱吧,與國家安全事務有關。」
我回敬說:「我從來不知道農業部會與國家安全事務有牽扯。你們的公中能做密探嗎?」
納什先生給了我一個表示忿恨的漂亮的微笑,說:「我們有披著羊皮的狼。」
「非禮。」蠢貨。
福斯特先生在我們要鬧僵之前插進來說:「我們到這兒來是一種防範措施。如果我們不把它查清,那是不負責任的做法。我們都希望它只是一件謀殺案,與普拉姆島無關。」
我注視了一會兒喬治-福斯特。他三十來歲,是體形健美,眼睛雪亮的聯邦調查局類型。他穿著聯邦調查局的黑套裝,白襯衫,黑而結實的鞋子,戴著柔和的領結,以及光環。
我把注意力轉回穿著斜紋棉茄克的泰德-納什,他和我年紀差不多,褐色皮膚,鬈曲的椒鹽色頭髮,藍灰眼睛,令人觸目的好身材,總之,是女人們稱作好佬的那一種。這就是我不喜歡他的原因,我想。我是這麼想的,在一間屋子裡,你需要多少個好佬呢?
我可能會讓他愉快點,要是他不沖貝思-彭羅斯使眼色的話。她接住了他的眼光並拋回來。我不是說他們在眉目傳情或是流口水,只是真正的快速的眼神交換,表情自然。但只要你不是瞎子,你就能想像出他們的腦子中正在掠過怎樣骯髒的念頭。天哪,這個該死的星球就要因炭疽瘟疫而毀滅或幹什麼的時候,這兩位卻像發情的狗一樣,在我們有重任在身時,使眼色互相挑逗。真噁心。
麥克斯打斷我的想法,對我說:「約翰,我們還沒有發現那兩顆穿過腦袋的子彈,但我們可以假定它們掉進了海灣。明天一早就去潛水撈取。」他又補充說:「彈殼也沒找到。」
我點點頭。自動手槍會灑落彈殼,但轉輪手槍不會。如果那武器是自動的,那麼,兇手是夠冷靜的,能彎腰從地板上收集兩個彈殼。
至此,我們基本上什麼也不知道。兩處頭部槍傷,沒有子彈,沒有彈殼,甚至鄰居都沒聽到槍響。
我又看了一下納什先生,他看上去很焦慮,我很高興他在想於彭羅斯偵探的念頭中間還能想想要拯救這個星球。事實上,房間裡每個人都似乎在思考問題,也許是細菌,也許他們在想是否從睡夢中醒來時,身上會長出小膿疤或別的什麼。
泰德-納什伸手到紙板箱裡,問彭羅斯偵探:「貝恩,要再來杯咖啡嗎?」
貝思?見鬼這稱呼……
她微笑著:「不,謝謝。」
我的胃已安靜下來,於是我走到冰箱前去拿啤酒。架子上幾乎空了,我問:「你們從這兒把東西拿走了嗎?」
「法醫已把所有沒有廠房封印的東西拿走了。」
「你們要來杯啤酒嗎?」沒人應聲,我於是拿了瓶庫爾斯淡啤,打開蓋子,痛飲起來。
我注意到八雙眼睛都落在我身上,好像他們在等待什麼事情發生似的。當人們認為自己處在一個會受傳染的環境中,就變得怪怪的。我有一種瘋狂的衝動想要握住喉嚨,倒在地板上,並開始嘔吐。但我並不是在曼哈頓北區的同事們中間,那兒的姑娘小伙們都能從惡作劇的幽默中感受到刺激。所以,我放過了這個讓嚴峻的氣氛得到喜劇性的收斂的機會,向麥克斯說:「請繼續說。」
他說:「我們搜查了整座房子,並未發現任何異常或有意義的東西。除去一半的抽屜未經觸動外,一些櫃子看上去甚至不像已被搜索過,書架上的書也未被抽出來過。像是一種不太老練的偽裝盜竊現場的做法。」
我說:「它仍有可能是一個吸毒鬼的地毯式搜索,不集中針對什麼。」我又說:「或者兇手尋找什麼並找到了。」
「有可能。」麥克斯表示贊同。
每個人看上去都憂心仲仲,掩飾了毫無線索的事實。
我認為,這件雙重謀殺案最突出的地方仍然在於,這發生在甲板上的「砰、砰」兩槍並沒有什麼先兆性事件。殺手並不想從戈登夫婦那兒得到任何物品,只是想讓他們死。所以,是的,要麼殺手已經從屋子裡拿到他想要的東西,要麼戈登夫婦正帶著殺手想要的東西,例如,顯而易見,那個冰櫃。又回到那個失蹤的冰櫃上。
還有,殺手認識戈登夫婦,他們也認識他,我確信這一點。「嗨,湯姆,嗨,朱迪,砰!砰!」於是他們應聲倒下了,冰櫃落地……不,裡面有細菌瓶。「嗨,湯姆,嗨,未迪,放下櫃子,砰,砰。」他們倒下了,子彈穿過頭蓋骨掉進海灣裡。
還有,他得有一校無聲手槍。任何好手也不會在戶外崩掉兩個高大的新興移民。那可是一枝自動的,因為左翰手槍不適合安裝消聲設備。
我問麥克斯:「墨菲夫婦養了狗嗎?」
「沒有。」
「那……你們在被害者身上發現任何錢,錢包之類的東西嗎?」
「是的,他們每人都帶著顏色相配的運動式錢包。湯姆的包裡有三十七美元現金。未迪有十四美元。他又補充道:「每個人都有對方一張照片。」
有時小事情是如此切中要害,讓人動情,這時你不得不記住規則一:不要感情用事。別介意,柯裡。即便是一個胖乎乎的小孩,或是一個優雅的老太太,或是曾對你眨眼的朱迪,或是想要你愛他愛喝的酒和煮的牛排的湯姆,也是如此。
對於兇案組的傢伙來說,誰是被害者不要緊,要緊的是誰是兇手。
麥克斯說:「我猜你知道我們一直沒找到冰櫃,你這麼肯定那冰櫃?」
我點點頭。
福斯特先生給了我他考慮過的意見。「我們認為戈登夫婦正帶著冰櫃,兇手或兇手們想要裡面的東西,是什麼東西誰也不知道。他又說道:「我想戈登夫婦正在出售它,但交易搞糟了。」
我環顧廚房小間的會議,很難讀懂這些人腸上的表情,因為他們的工程便是讀懂別人的表情。但是,我還是感到喬治-福斯特的聲明代表了大家的一致意見。
如此說來,如果這些人是對的,那麼就假定了兩件事情——第一,戈登夫婦真是愚蠢,從來沒想到一個想要購買足夠的細菌以殺害無數人的傢伙也會毫不遲疑地殺死他們。第二,戈登夫婦完全不關心他們出售死亡換取金錢的後果。而我敢肯定的是湯姆和朱迪絕不會如此愚蠢,也不會喪盡天良。
我也可以假定兇手不笨,我奇怪他是否知道或辨出櫃子中的是真貨。他怎麼可能知道呢?「嗨,湯姆,嗨,朱迪,是病毒嗎?好,砰、砰。」
是嗎?不是。我在腦海中擬演一幕幕案發場景,有冰櫃,沒有冰櫃;戈登夫婦認識的人,或並非認識的人;等等。這個人又是如何到達戈登家的呢?船?汽車?我問麥克斯:「有陌生的車輛嗎?」
麥克斯答道:「我們問過所有的人都沒看到陌生的車輛。戈登夫婦的兩輛汽車在他們的車庫裡。」他補充道:「法醫們會把車和艇一起帶去實驗室。」
彭羅斯女士第一次直接對我說話,她說:「兇手或兇手們有可能是乘艇來的。這是我的推論。」
我對她說:「貝思,兇手或兇手們也有可能向戈登夫婦借過車,是坐他們兩輛車中的一輛到達的。我真的認為他們相互認識。」
她瞪著我,然後不耐煩地說了句:「我認為是乘船,柯裡偵探。」
「也許兇手步行,或騎自行車,或摩托車到了這兒,」我繼續說:「也許他是游到這兒來,或是掉下來的,或是衝浪,或是滑翔過來,或許兇手正是埃德加-墨菲和他的妻子。」
她目光嚴厲地瞪著我,我能看出來她被惹惱了。我見過這種表情,因為我結過婚。
麥克斯打斷了我們的討論,說道:「這兒還有一件有趣的事,約翰——根據普拉姆島上的保安人員說,戈登夫婦在中午時曾登記外出,進了他們的快艇,便開出去了。」
一片寂靜中你能聽到冰箱的嗡嗡聲。
福斯特先生對我們說:「我想起的一個可能是,戈登夫婦已經把他們要賣的東西,不管是什麼,秘密藏到了普拉姆島的一個山洞或小水灣中,他們開艇出去是為取出貨品。或者他們可能只是走出實驗室時,帶走了小冰櫃,放到船上,帶走了。在這兩種情況下,他們接下來便在海灣遇到了他們的買主,在海上交送了一整櫃藥水瓶。那麼當他們返回此地時,他們沒了冰櫃,但卻有了錢。在這兒他們遭遇兇手。兇手把他們射殺,又取走了錢。」
我們都就此虛擬場景進行思考。當然你得想想,為什麼交易發生在海上,而謀殺不也在海上進行呢?辦兇殺案的人說起絕密的謀殺時,他們指的是發生在海上的謀殺,因為這樣便很少或根本不會留下作案痕跡,通常既無聲息,也無目擊者,大多數情況下連屍體也找不到,看起來就像一場事故。
照理一個剛剛非法購買到致命病毒的職業老手不會再把兩個普拉姆島的人在他們回來的船上幹掉,來吸引注意力。而且,這謀殺仍然被認為是看上去像是戈登夫婦驚擾行竊者所致。但無論是誰也無法把案情演繹到令人信服。整件事情做得不是很老道,或許是沒看過足夠的美國電視上的警匪節目的人,或別的什麼外國人幹的。
從戈登夫婦中午離開普拉姆島到墨菲先生在五點三十分聽到快艇聲之間有五個半小時。在這五個半小時裡發生了什麼?他們在哪裡呢?
麥克斯說:「約翰,我們目前所知道的就這些。明天我們將得到法醫化驗室的報告,而且明天我們得找些人來談談。你認為我們應該找誰呢?戈登的朋友們嗎?」
「我不知道誰是戈登的朋友,但據我所知,他們沒有仇敵。」我對納什先生說:「同時,我想同普拉姆島的人談話。」
納什先生回答說:「你有可能與在普拉姆島上工作的人員談談,但為國家安全著想,我必須參與每一次談話。」
我用令人不快的紐約腔調使勁回敬:「這是在調查兇殺案,記住,別對我說廢話。」
廚房裡的氣氛有點陰森森的。我想,我不時地和聯邦調查局和藥品執法人員一起工作,他們是挺好的人——他們是警察。但這些密探,真是令人討厭。這傢伙甚至不說他是否是中情局,或國防情報處,軍事情報處,或別的什麼古怪組織裡的人。我敢肯定他不是農業部的。
麥克斯覺得我在這場「自我」的集會中以主人自居,便說:「對於泰德-納什先生參加每次審問或談話,我認為沒問題。」他看著彭羅斯。
我的夥伴貝思凌厲地掃了我一眼,對那個拋媚眼的納什說:「我也沒意見。」
喬治-福斯特指出:「任何泰德在場的會議、談話、審訊和工作會議,聯邦調查局也要參加。」
這些屁話著實刺激了我,我奇怪麥克斯是否要給我製造麻煩。
理智的福斯特先生繼續說:「我真正關心的是國內恐怖主義,泰德-納什先生在意的是國際間諜活動。」他看著我,還有彭羅斯,說:「你們是在依照紐約州法律來調查兇殺案,如果我們各不干涉,那就很好。我不會扮演兇殺案偵探的角色,如果你們不客串自由世界的防衛者的話。公平嗎?合理嗎?行得通嗎?絕對地!」
我盯著納什,貿然問道:「你在為誰工作?」
「我現在不便透露。」他補充說:「不是為農業部。」
「耍我。」我不無嘲弄地說,「你們可真聰明。」
彭羅斯偵探提議:「柯裡偵探,我們到外面談談好嗎?」
我不理會她,繼續針對納什先生。我需要在調查委員會中得七點,而且我知道怎麼得到它。我對納什先生說:「我們想今晚去普拉姆島。」
他樣子很吃驚:「今晚?現在這兒已沒有渡輪在開了。」
「我們不需要政府渡輪,我們可以乘麥克斯的警艇。」
「不可能。」納什說。
「為什麼?」
「島上已禁止進入。」他說。
「這是一次謀殺案調查。」我提醒他,「難道我們剛才沒同意麥克斯警長,彭羅斯偵探和我是在調查謀殺案嗎?」
「在普拉姆島上,你們不行。」
「我們肯定行,」我喜歡這句話。我真的喜歡。我希望彭羅斯看見了他是怎樣愚蠢。
納什先生說:「普拉姆島上現在沒人。」
我回答道:「普拉姆島上現在有安全人員,我想和他們談談,馬上。」
「等到早上,而且不能在島上。」
「馬上,就在島上,否則我就叫醒一個法官拿到嫂查令。」
納什先生瞪著我說:「一個地方法官不可能簽發嫂查美國政府財產的搜查令。你需要一個美國助理律師和聯邦法官。這我猜你是知道的,如果你是一個兇殺案偵探。你還可能知道的是,美國律師和聯邦法官都不會熱衷於簽發這樣一個涉及國家安全的嫂捕證。」他又補充道:「所以不要嚇唬人。」
「如果我威脅又怎麼樣?」
最後,麥克斯聽夠了納什先生的話,他的羊皮已滑掉了。麥克斯對納什說:「普拉姆島可以是聯邦的土地,但也是紐約州薩福克縣南侯德鎮的一部分。我要你給我們明天去島上的權力,否則我們向高級法庭要。」
納什先生現在開始努力讓聲音變和氣一點:「警長,實在沒有必要去島上。」
當然,彭羅斯偵探發現自己站在我一邊,她對她的新朋友說:「我們必須堅持,泰德。」
泰德?哇,在那討厭的遲到的幾小時裡,我一定錯過了什麼重要的細節。
泰德和貝思互相瞧著。痛苦的心靈,在交鋒和下流笑話中被撕扯著。最後,從細菌安全部門之類地方來的泰德-納什先生說:「哦……我打個電話問問。」
「明天上午。」我說:「不許推遲。」
福斯特先生不放過擰一下納什先生的機會,說:「我想我們一致同意明天早晨去島上,泰德。」
納什先生點點頭。到現在他已停止向貝思-彭羅斯開合眼險,而把熱情集中對付我。他看著我說:「到一定時間,柯裡偵探,如果我們認定發生的是聯邦犯罪,我們可能不需要你來工作了。」
我已經讓這個男阿飛淪落為小氣鬼,而且知道何時楊長而去。我將從言語之鞭中抽身,壓倒徒有其表的泰德,重獲彭羅斯的愛情。我真是了不起。我真是感覺好多了。從前那個令人不快的自我,又回來了。這些特質需要一些東西來點燃。交鋒就很好,競爭就是美國嘛,要不然達拉斯隊和紐約隊怎麼會是朋友呢?
其他四個人現在正交頭接耳,翻弄紙板箱,找咖啡喝,努力恢復在柯裡出現前建立起來的和睦平等的關係。我從冰箱中又拿了一罐啤酒,用職業的口吻招呼納什先生。我問他:「他們在普拉姆島上摘哪一種細菌?我的意思是,為什麼有些人,或是外國勢力,想要引起瘋牛病或口蹄疫的病菌呢?告訴我,納什先生,我假定要擔心的是什麼?這樣要是我今晚不能人睡,我也好繪它個名字了。」
好一會兒納什先生沒有回答,然後清清嗓子說:「我以為你知道這個危險性有多高……」他看著我,麥克斯與彭羅斯,然後說道:「不管你們有沒有保密許可,但你們是宣過誓的警察,所以——」
我和藹地說道:「你所說的將不會傳出這個房間,除非它適合我向別人洩露。」
納什和福斯特相互看看,福斯特點點頭。納什對我們說:「你們全都知道,或可能讀過,美國再也不會進行生物戰事的研究和發展。我們簽了一份條約使之生效。」
「這就是我為什麼熱愛這個國家的道理,納什先生,這兒沒有細菌炸彈。」
「對,但是……有一些疾病卻介於合法生物學研究與潛在的生物武器研製之間。炭疽即是這樣一種疾病。如你們所知,」他看了看麥克斯,彭羅斯和我,「一直有謠言說普拉姆島不僅是畜疾研究機構,而且還另有它用。」
沒有人對此做出反應。
他繼續說:「事實上,它不是一個生物戰事研究中心。在美國沒有這種地方。但是我得實話實說的是,生物戰事專家有時光顧島上來瞭解基本情況和閱讀部分實驗報告。換句話說,這兒存在一個畜疾與人類疾病,侵略性生物戰和防禦性生物戰的交叉的問題。」
「好一個方便的交叉。」我想。
納什先生呷了一口咖啡,想了想,又繼續說:「例如非洲豬瘟。已被認為與艾滋病有關,我們便在島上研究非洲豬瘟。新聞媒介便對此添油加醋什麼的。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其它細菌研究上。如裂谷熱、漢塔病毒和別的逆轉錄酶病毒,以及線狀病毒如埃博拉-扎伊爾病毒和埃博拉-馬爾堡病毒,等……」
廚房裡非常安靜,彷彿人人都知道這是宇宙中最令人毛骨驚然的話題。我的意思是,如果提起核武器,人們要麼持宿命論要麼從來不相信它會發生。但生物戰和生物恐怖主義卻都是可以想像的。如果瘟疫得以釋放,它不會在一個白熱的瞬間點亮世界,而是慢慢地,從病人向健康人漫延。於是死人在他們倒斃的地方腐爛,一場B級電影中所描繪的情景將成為你周圍的現實。
納什先生帶著一半遲疑,一半知人所不知的得意勁兒繼續著,他說:「這樣……這些疾病確實能感染動物,因此對此的合法研究便納人農業部的管轄範圍內。農業部努力尋求治癒這些疾病的方法,以保護美國禽畜業,並進而保護美國公眾的健康。因為儘管在動物疾病感染人類時通常存在一個物種障礙,但我們卻發現某些疾病能跨越這個物種障礙……。比如英國近期的瘋中病,就有證據表明人類也會受其感染。」
也許我前妻對肉食的態度是對的。我試著勾勒出一幅素食生活場景:大豆漢堡,沒有牛肉的墨西哥辣味牛肉末,以及海草做的熱狗。那麼我寧願死掉。突然間我對農業部頓增好感和親切感。
我也認識到,納什先生講的是些官方的屁話——穿越物種障礙的動物疾病之類。事實上,如果傳言是正確的話,普拉姆島也是一個特定用來研究人類感染的疾病的場所,是已不正式存在的生物戰研究項目的一部分,另一方面,也許那只是謠傳,又或許,他們在普拉姆島上的工作是防禦性而非侵略性的。
我又意識到這些可能之間的界限很薄弱,細菌只是細菌,他們不能辨別牛、豬和人;也不知道防禦性研究與侵略性研究的區別;更不清楚真空試管和氣彈有什麼不同。它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好是壞。如果我再聽納什胡說下去,我會開始相信普拉姆島正在發展令人興奮的酸奶文化。
納什先生盯著他的泡沫塑料咖啡杯,彷彿意識到那咖啡和水果可能已感染瘋牛病毒。納什先生繼續道:「當然,問題在於,這些細菌和病毒文化可能被……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人得到這些微生物,而且具備從樣本大量繁殖的知識,那麼好,就會有大量的細菌繁殖出來,如果又以某種方式散佈到人群中,那麼,就可能發生潛在的公眾健康問題。」
我問:「你的意思是世界末日般的瘟疫,街道上死者成堆嗎?」
「是的,就是那種公眾健康問題。」
沉默。
「這樣的話,」納什先生用嚴肅的口吻說道:「當我們全都焦急地想破獲殺害戈登先生與戈登太太的兇手或兇手們時,我們更焦急地想知道,戈登夫婦是否從島上帶走了什麼並把它轉手交給未經許可的人或人們。」
有一會兒大家都沒說話,然後貝思問道:「你能,島上有人能斷定實驗室真的丟了東西嗎?」
泰德-納什看著貝思-彭羅斯,彷彿一個教授看著一個提了聰明問題的心愛的學生。事實上,那不是一個怎麼好的問題——而你這樣是鼓勵她脫掉褲子的做法,對嗎?泰德?
「冷峻」先生回答了他的新女門生:「正如你可能懷疑的,貝恩,如果什麼東西丟失了,也許不會被發現。問題在於,微生物在普拉姆島實驗室裡或島上其它地方可以被秘密繁殖,然後帶出島外,沒有人會知道。不像化學或核物質,每一克都可計算。細菌和病毒喜歡繁殖。」
恐怖,如果你想到它……微細菌比起核裂變或生產神經性毒氣是低科技。它可以存在於家庭實驗室中,生產起來很便宜,而這繁殖在——我們生物實驗室中用的是什麼?牛腰肉?我再也不吃奶酪漢堡了。
彭羅斯女士,很為她的上一個問題得意,問「全知」先生,「我們假定普拉姆島上的微生物是非常致命的嗎?我指的是,他們用基因控制來研製微生物,會讓它們比在自然狀態下更具危害性嗎?」
納什先生不太喜歡這個問題,回答說:「不。」然後又補充道:「但是,普拉姆島上的實驗室確有基因管理能力,他們做的是使病毒進行基因轉化,以使得他們不再引發疾病,但當真正的病毒感染生物時,能刺激免疫系統產生抗體。這有點兒像疫苗,但不是減弱病毒的效力並注射它(這可能會有危險),而是轉變病毒基因。用一句話來回答你們的問題,普拉姆島上進行的基因管理是為了削弱病毒或細菌的能力,而不是增加它引發疾病的能力。」
我說:「當然不是,但基因控制卻有可能達到這種效果。」
「有可能,但不是在普拉姆島上。」
我意識到納什正在轉變消息的基因——如果你願把真相比作細菌的話。他使它削弱,讓我們得到的壞消息變得劑量適度。聰明的傢伙。
我聽厭了這些科學廢話,於是向福斯特先生提出了我的下一個問題。「你們的人在採取行動防止細菌出瓶嗎?機場、高速公路、或所有這些地方?」
福斯特先生答道:「我們已經讓所有的人出去尋找……機場、海港、火車站到處都有我們的人;當地警察、海關人員也在監視;我們還讓海岸衛兵攔截或摸索帆船;我們甚至得到毒品執法部的支持,動用他們的船隻和飛機。問題是,兇手可能已領先三小時,因為坦率地說,我們沒有及時地得到通知。」福斯特先生向麥克斯威爾警長看去。他正交叉著雙臂並做了個鬼臉。
這兒插幾句關於麥克斯警長的話。他是一個正直的警察,雖然不是這房間裡最聰明的一個,當然也不笨。他有時很頑固,但這似乎是所有北叉人的特徵,並不單單屬於他。身為一支鄉村小警隊的主管,在不得不與更強大的縣警局和州警方合作的過程中,他已經學會了什麼時候應該保護自己的地盤,什麼時候又應該撤退。
另外一點,一個海上轄區的地理現狀在毒品氾濫的年代把麥克斯推到近似於毒品執法部和海岸衛隊的位置。毒品執法部的人常認為當地警察可能參與了毒品交易;而當地警察呢,像麥克斯,非常肯定毒品執法部參加了交易;海岸衛隊和聯邦調查局被認為是清白的,但他們卻懷疑毒品執法部和當地警方。海關部門幾乎是清白的,但卻有些拿了錢的壞傢伙,眼見朝邪路上去。一句話,自從美國法律公佈以來,毒品法的實施是當中最糟糕的。
這樣我的思緒便從麥克斯轉到毒品和戈登夫婦三十英尺的「方程式303」,那配有強大發動機的快艇上去。既然事實看上去不符合戈登夫婦為錢財而出售帶來世界末日的瘟疫的假設,那麼也許符合走私毒品的情節。也許我碰對什麼了。也許一在腦中想清楚就得和大家分享這個想法。也許我不會。
福斯特先生針對麥克斯警長在聯絡聯邦調查局上的遲鈍又追加抨擊,使他確信他已把此記錄在案,口氣有點兒像:「哦,麥克斯,你要是早點告訴我就好了,現在什麼都失去了。這是你的錯。」
麥克斯對福斯特指出:「我在得到謀殺案消息之後的10分鐘之內便向縣兇殺組打了電話,那時事情已不在我手上了,我的錯誤被掩蓋掉了。」
彭羅斯女士感到八隻眼睛都落在她身上,說:「我沒想到被害者是普拉姆島上的人。」
麥克斯輕聲但有力地說:「我向接電話的人報告了這些,貝思。『中士……』什麼的,檢查一下磁帶好了。」
「我會。」彭羅斯偵探回答說。她又說:「你也許是對的,麥克斯。但我們不要在這上面糾纏。」她對福斯特說:「讓我們繼續來解決這起犯罪案。」
福斯特先生回答到:「好建議。」他環顧四周說:「另一個可能是那個持有物品的人並沒嘗試要把它帶出這片鄉村,他們可能在當地建立了一個實驗室,不會吸引太多的注意的那一種,操作也不太顯眼,不要求特殊的材料或化學物品。最壞的情景是這些微生物,不管是什麼,被繁殖出來,然後又通過各種渠道被導人或傳播給人群。一些微生物易於在洪水中傳播,一些可能在空氣中繁殖,一些可以通過人和動物傳播。我不是專家,但我早些時候給一些在華盛頓的人打過電話,我明白感染和擴散的可能性非常高。」他補充說:「一部電視記錄片曾假設過一聽充滿了炭疽的咖啡罐,只要被一個恐怖分子乘船帶著繞曼哈頓轉一圈,便蒸發到空氣中,將殺死至少二十萬人。」
房間裡又變得安靜了。
大家都注意聽著,福斯特先生很得意,繼續說:「這件事可能變得很糟糕,那是難以估計的。炭疽只是細菌,要是病毒會更糟糕。」
我問:「我們在談的不僅僅是一種細菌或病毒被竊的可能性,我理解得對嗎?」
喬治-福斯特回答:「如果你打算偷炭疽,你同樣也會偷埃博拉或任何別的你能到手的東西。這樣將產生多重威脅,自然界從未發現過的那一類威脅,而且將是不可被包容或控制的。」
客廳的金屬鍾敲了十二下,泰德-納什先生帶著一種想要使別人對其顯然是在常青籐名牌大學所受的教育產生深刻印象的願望,不無戲劇性地引了句巴德的話,是這樣的:「現在是夜晚最迷人的時刻,當教堂的院子打起哈欠,地獄向這個世界呼出迷風時……」
在這個歡快的調子上,我說:「我要出去呼吸新鮮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