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原地帶是日本野生秧雞的棲息地,沖繩縣北部的常綠林丘陵帶地域廣闊,森林密佈。這裡在戰前幾乎沒有得到開發。沖繩戰役期間,這裡作為安全區,老百姓和部隊全部被疏散。
從沖繩半島什麼地方起劃分為山原地帶,至今沒有定論。目前的總體感覺是名護市北部更遠的地帶。一直以來,似乎將國頭郡以北稱為「山原」。國頭郡在讀谷村的北部——同時也在思納村和金城鎮的北部。
山原這名稱讀來便有一種貶低的感覺,其實意思就是和大城市相比,這些地帶都是農村。
18世紀,琉球名人,一位叫「恩納鍋」的女子在歌中所唱的那樣「山原生活裡沒有差枕」。所謂「差枕」,是指大城市上流社會所使用的枕頭。歌中的意思就是「山原的風俗裡沒有差枕這種東西」。由此可見,在恩納鍋生活的時代,恩納村被認為屬於山原地帶的。
如今的恩納村,休閒度假飯店鱗次櫛比,絲毫也沒有山原那一印象。推土機正在忙碌著,一步步逼近秧雞棲息的森林地帶。
包括山原在內,沖繩縣中部以北的廣大區域暫且定為第一犯罪現場,但如何鎖定某一特定場所卻毫無線索,淺見覺得自己陷入困境,而且,現在只是假定,犯罪現場在中城隧道以北的某個地方,兇犯再用車子將風間運往南方。
另外,是否應該相信金城龜和式香櫻裡所謂的通靈能力。隧道中的強冷空氣(或者說是陰靈),可能正好就是隧道中的冷空氣而已,冷空氣總是從上往下吹的。
只是,正如聰子在今歸仁城,淺見在金龜城那裡所看到的那樣,儘管是初次見面,但巫女們對比自己年齡低得多的式香櫻裡非常敬畏,這些依照常識是無法解釋的。關於這一點,比嘉的解釋是巫女們是對式香櫻裡的「天生高貴」產生了敬畏之情。巫女們能感受到這種「高貴」,這也讓人無法理解。
通過目前「偵察」,只有一件事使大家受到啟發,即裝著風間屍體的車子是從北向南開的。
只要稍微瞭解一下衝繩的地理位置就會明白,中城以南,即沖繩中南部地區幾乎被開發殆盡。要尋找適合拋屍的地點實在很難。選擇齋場御獄說明犯人對該地地理情況很瞭解,而且判斷準確。
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明,風間在被運到沖繩汽車道的中城附近途中已經死亡。可以肯定,第一犯罪現場是在中城以北。如果方向正好相反的話,犯人肯定選擇在廣闊的山原森林中拋下風間的屍體。
在途中路邊的飯店用完簡單的快餐,下午2點鐘淺見一行回到了那壩。送走香櫻裡,淺見順路去旅遊協會。比嘉不在。
於是,淺見和聰子兩人先回飯店。
「下面有什麼打算?」聰子問道。
「稍微休息一下,再去一趟警察局。」
「是協助警方調查嗎?」
「當然啦。警方一直認為是自殺,所以調查毫無進展。而且,將所瞭解的情況向警方報告也是公民應盡的義務。」
「那是,不過我覺得說也是白說。首先,警方會相信金城龜和式香櫻裡的話嗎?前天,香櫻裡還說在齋場御獄感覺不到被害者的陰靈,殺人場所另有別的地方,可警方根本就不理她。」
「也許會是同樣的態度。這個暫時不談。風間可能是被人用車從沖繩汽車道由北向南運來的,這一點警方不應該沒有想到。汽車道沿線各處設有監視設備,也許能看到該時間段通過車輛的情況。這事也只能由警方來做了。」
「這麼聽來,淺見好像是在利用警方啊?」
「哪裡的話,說到底是一個普通市民協助警方辦案罷
淺見身上冒出冷汗,雖然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正如聰子所說的那樣,自己興許就是在利用警方。
「淺見,越瞭解你就越覺得你這個人不簡單。」
「我?」
「還有誰?剛才式香櫻裡要求你抱她的時候,你表現得如此鎮定,這和你的外表完全不一樣,看來你在對待女人方面就是駕輕就熟。」
「說什麼呢?」淺見提高嗓門,手中的方向盤也左右搖晃了一下。
「事情來得突然,而且,當時式香櫻裡又是那種情況,我也只好那麼做了,男人真是可憐呀。再說前天晚上吧,我把湯本小姐你抱到床上。」
說到這,淺見突然把話題打住。
「什麼?把我抱到床上?開什麼玩笑?你不是說只把我送到門口嗎?不!難道你幫我脫衣服了?」
「我幫你脫?說什麼呢?不要開玩笑,我可不幹那種事!」
「那種事!什麼事?你說得太過分了,真羞死人了。」
「過分的不是我。我可什麼也沒有做過!」
「也是,看人怎麼想了,可到了這個份上,什麼都沒有做就一走了之,我不是女人嗎?在淺見看來,我是一個沒有魅力的女人,是嗎?」
「慘了。你在這裡胡言亂語,我只是想盡力保持紳士風度,想不到你會指責我,如果是這樣,如果這樣,還不如當時就索性……」
「索性什麼?你想怎麼做?」
「不,這只是說說而已。你就當沒有聽見。」
「好,就當我沒有聽見。但是,以後你得把我當女人好好對待。」
「當然,對女性百分百的尊敬。」
「尊敬到什麼程度無所謂,應該怎麼說呢?作為戀愛的對象,結婚的對象來對待。」
「什麼?這個啊?這個!!這個當然也包含在內。」
「那麼這個第三者?哈哈,到底還是不行,有香櫻裡這麼強的對手在,我是不行了。」
「你這麼說真讓人吃驚。怎麼又出了個香櫻裡呢?她還是個孩子。比我小多了。」
「撒謊。什麼孩子?胸部都比我……不,不是這個意思,比起我來她更像一個成熟的女人。而且,又那麼主動。像那種投懷送抱的事我可做不來。」
「所以說,她才是個孩子。她並沒有意識到我是個男人,所以才毫無顧忌。成年女子絕對不會這樣做的。」
「不會吧,這麼說,我也……」
雙方的交談中夾雜著些不愉快的味道。不一會兒車開到飯店,車子停好後,兩人約定三十分鐘後在大廳會合。
進入寬敞的套房,淺見這才深深地吸了口氣。他沒有想到湯本聰子對自己是如此的主動。不,這是一種進攻?也極有可能是在戲弄我,這一點不能不考慮到。
電視台的人,交際面太廣。興許對惡意遊戲這些事很擅長。他們泛舟於琵琶湖上,生活是何等的逍遙自在。而自己呢,想到這裡淺見不由得覺得有一絲寂寞之情湧上心頭。雖然現在兩人時常接觸,一旦案件告破,那還不是分道揚鐮,天各一方,行同路人嗎?
淺見給《每朝新聞》分社的牧田社長打了電話,詢問案件調查的進展情況。
「警方對提供的線索很感興趣。看來用不了多久,明石屋飯店那邊就會出現非常有趣的結果了。正像淺見你說的,叫老闆娘把那些賒賬人的名單一一寫出來。這一招果然有效,在賒賬人的裡面,有的我們就認識。從記錄來看,多數是從本土隻身來到沖繩的。就連本地人對天天吃沖繩菜都受不了。下面就是從道出的名字中一個一個地加以確認。和『真相社』的風間社長聯繫並和他見面的這個人肯定在這裡面。」
「那個名單裡有沒有一個叫西崎的人,他是琉球電視台的。」
「有的有的,淺見也認識他?」
「是的,昨天晚上剛見面。」
「那麼,這人有什麼可疑嗎?」
「說什麼呢?怎麼可能?我只是問問而已。」
「不過,西崎與『真相社』的風間之間,彼此可能認識呀。」
「好像是這樣。據說,在風間還是個很正派的新聞記者時,就恩納村美軍基地造成的公害問題,他曾做過採訪工作。」
「對,對,就是那個『赤土』事件。這我也聽誰說過,如此說來,西崎可能也知道些什麼。還有,他在明石屋飯店賒賬吃飯這一點很可疑。」
「賒賬吃飯就是可疑人選的話,那牧田你不也是有這個資格嗎?」
「什麼?哈哈,這麼說倒也是。那就這樣吧。」說著就要掛電話。
「啊,等一下」,淺見忙說。「為慎重起見,我還想問一下。風間絕對不是明石屋飯店的常客,對吧?」
「不是。至少我在明石屋飯店就沒有見過他。風間在沖繩呆的時候並不長。他可能到明石屋飯店吃過飯,但只能是偶爾而已。要不然,老闆娘不可能記不住他的長相。大概,他與從東京來的各報社的記者有不同的地方,他興許是住在老百姓家裡。還有,他對沖繩菜餚也沒有什麼意見是吧?」
淺見放下電話,一種模糊的想法便在腦中產生,錯覺?深思的錯誤?總之,茫然地似乎發現什麼。但是,這到底是什麼?一時又難以認定。
不知不覺中三十分鐘過去。淺見連忙下樓朝大廳走去。大廳裡有些混亂,可能有什麼團隊到了。湯本聰子一臉無所依托似的神情坐在那兒。從側面看給人一種寂寞孤獨的感覺,先前那種活潑好動的神情一下沒了蹤影。
「明天我回滋賀。」一見到淺見,聰子便以一種哀怨的目光說道。「部長到底還是叫我回去了。」
「是嗎?那我明天也去。」
「哎?真的嗎?」
聰子臉上一下洋溢著喜悅的神情。
「真的。我以前說過,和你一起去一趟你所在的電視台。你等一下。」
淺見走向前台,要求先取消接下來幾天的食宿,但時間不長,很快就回來。服務員愉快地接受了淺見的請求。沖繩的旅館飯店在淡季時彼此競爭相當激烈,經營不容樂觀。
2
齋場御獄的殺人事件由那原警署處理。與那原警署在與那鎮,與齋場御獄處在知念村之間,中間夾著一個海灣——中城灣,是靠近那霸的一個海邊小鎮。同時,在沖繩以「與那」命名的地名,人名很多。如「與那」、「與那川」、「與那城」、「與那高坡」、「與那田川」、「與那堂」、「與那良」等等。
與那原人口一萬五千人左右,戰後不久就建為石油基地,目前作為那霸市的住宅區正積極地進行著住宅建設,充滿活力。
在這之前,與那原海岸一帶有著美麗的海灘。雖處沖繩海域,但這裡卻沒有珊瑚礁,所以作為海水浴場一直受到人們的青睞,但是如今很多地帶已被埋上土石,往日的情景已不復追尋。很多人為此歎息不已。
與那原警署辦公樓很小,人員也不多。進門一側應該貼有「殺人事件調查總部」幾個字,但卻沒有,令人無法理解。
此行未先預約,突然造訪。刑偵科大城部長表示歡迎聰子的到來。只是,當他注意到聰子後面還有男的時候,表情有些僵硬。
「我是自由撰稿人。」
淺見邊自我介紹邊將沒有頭銜的名片遞上去。見此,對方一下子加強了提防。自由撰稿人是個不錯的職業,只是和傳媒有關的職業,對警方來說都如同天敵一般。「明天我就回滋賀了,所以今天來向你道別。」聰子低頭說道。
「噢,要回去了,真是遺憾哪,那麼你呢?」
「我也一起回去。」
「啊,是嗎,那也好。」
聽到這兒,大城一下子喜形於色。到底是什麼令他開心呢?
「那麼,偵察進展情況怎麼樣?」淺見問道。
「嗯?不,什麼偵察啊,才剛剛開始。不過,自殺的可能性依然存在。」
「那麼說,目前還沒有設立殺人事件偵察總部?」
「是的,今天基本認定是一起謀殺案,明日就準備在這裡設立偵察總部。被害者的取證調查等工作從明天開始將進入正規化。」
進展緩慢雖不能說完全是沖繩的特徵,但願這種遲來的調查不會展示什麼不良的後果。
「為什麼自殺線索中斷呢?不是有目擊證人親眼看到的嗎?」
「啊,是這樣的。目擊證人的話講得含含糊糊。經過我們進一步追問發現,朝齋場御獄方向去的人是否就是風間,根本不能肯定。從檢查的結果來看,按死亡時間推算,在目擊者看到的那個時間,也許風間已經死了。在傍晚那個時間段,仍在那一段轉悠的人,很可能就是兇犯。」
「聽說死亡推定時間是從下午4點到7點。」
「不,據以後的調查,應該是從下午5點左右或者最遲6點,風間是在一個叫明石屋的飯店吃的午飯,從其胃中的食物推斷出了以上時間。但目擊證人說是下午6點半——天擦黑的時刻。這個時間,被害人應該是已經死亡了。」
淺見與聰子彼此看了對方一眼。與那城的金城龜感覺到隧道中的陰靈是在下午5點左右,確實是天黑之前。從時間上來看,與警方推算的死亡時間一致。
「我想說點事情,不知對警方有沒有參考價值。」
淺見頗為客氣地說道。於是,他把從金城龜那裡聽來的有關中城汽車道下隧道中的奇特的體驗以及式香櫻裡的體驗一一講了出來。
「當然,大城部長,這些都是違背科學的東西,難以相信的,這個暫且不談。我想說的是罪犯開的車子很有可能沿沖繩汽車道從北面開過來。攝像機是否拍下了這輛車,確認一下怎麼樣?」
「嗯?大老遠的把遺體從北方運到南方?會有這種事情嗎?你不是本地人,你不知道。北方山區適合拋屍的地方多的是。倒是從南向北,將屍體拋在山林地帶,反而能夠理解。」
「所以,我認為風間是在路途中死的。也許,兇犯完全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另外,兇犯畢竟身處南方只是因為中途出了什麼事,萬不得已,在沒有足夠時間前往北方山林地帶的情況下,才選擇了南面惟一的一個拋屍場所齋場御獄。當然,選擇齋場御獄可能還有其他的原因,例如,出於宗教方面的影響等等。」
「哈哈,我說淺見你怎麼問題問個沒完,雖然這些問題問得很專業,警方在你面前可能都甘拜下風,不過你就放心地回東京吧,這些都交給警方處理。」
「我是回去一趟,不過很快就回來。」
「不,用不著回來啦,請你不要妨礙警方的調查。」
「對不起,我還有事,失陪了。」大城憤怒離開。
「找警方根本就不行。」聰子回頭看了看與那原警方辦公樓,遺憾地說道。
「我們是特意來告訴他們一些對破案有利的線索的可是……」
「哈哈哈,不要緊。警方雖然這麼說,只是他們不服輸而已,我想,我提到的那個汽車監視攝像問題,他們回頭肯定會檢查那些錄像的,再說,他們也只有相信這個了。」
「是嗎?那他們也太不誠實了。如果他們真正接受你的提議,也該說一聲謝謝才對呀!」
「警方也是要面子的嘛。」
也許淺見想起了哥哥陽一郎,所以以一種維護的口氣為警方說話。
接著,淺見不斷回味著剛剛無意識講到的「面子」猛然間他想到了沖繩人的「面子」問題。
遊客為反對美軍基地而鬥爭的支援者,還有那些新聞記者,包括自己在內,所有來到沖繩的本土日本人,是否考慮過沖繩人的「面子」問題呢?
「沖繩屬於日本,但又不是日本。」淺見想起離開東京前,哥哥陽一郎講的這句忠告。
淺見陷入了深思。沖繩因戰爭而被破壞,基地問題等,與日本本土有著不同的背景形勢,沖繩似乎有一種宿命論的觀點。淺見來沖繩不久便發現了這一點,這種「也非日本」的沖繩與本土就是不一樣。很明顯,沖繩是一個充滿著「異域文化特色」的地方。
執政者當然不會說出這樣的話。大多數國民也僅僅意識到了這一點,即沖繩縣是龐兒島前面的一個縣。雖然這裡以前在歷史上曾是盛極一時的琉球王朝所在地,然而,這裡與東北的蝦夷,九州的熊襲一樣,只不過是跟大和政權相對抗的地方豪族而已。淺見也排除不了這種想法。
但是畢竟有差異。沖繩在一百年前是另一個國家。在政治形態和文化風格等方面和本土日本有著截然的不同。雖然在日本政府同化政策的推進過程中,政治經濟形式都沿著中央政府的意向朝日本型轉變,但其文化並沒有改變。似乎「大和」的波濤再怎麼奔湧而來,沖繩文化仍舊保持著她的風格——異文化的特色。
淺見發現在沖繩轉悠的這些天裡,所見到的寺院很少。不僅如此,他還沒有親眼看見一座真正的日本式的寺院。而那些充滿著異域文化特色的沖繩所獨有的墳墓倒是格外地引人注目。例如「龜甲墓」,其頂部的形狀如同龜甲,佔地四五十平方米,呈碉堡狀,墓前左右兩側是用混凝土建成的圍牆,圍牆之間則為廣場式的一大塊漂亮的草地。葬禮之後或者在祭日那天,家人或者有血緣關係的親戚朋友都會聚集在這裡,舉行祭奠活動。
這種排在同一家譜中,有著一定血緣關係的血緣意識,可以追溯到以前的數代家族。現今社會,三口之家不斷增多,雖然每年都進行對先人的祭祀活動,但現代本上日本人是無法想像沖繩人那種根深蒂固的強烈的祖先崇拜意識。凱撒降魔塑像、石敢當以及沖繩巫女,這些象徵著沖繩特有文化具有宗教特色的民俗,深深扎根於沖繩人日常生活中,具有極強的生命力。
飲食文化,戲劇表演都表現為異域的特點。除了三線這樣的傳統的鄉土音樂外,這裡還產生了風靡全球的音樂作品,如喜納昌吉的《哈伊沙伊阿叔》、《花》、安室奈美惠所代表的才華橫溢的影視作品也不斷出口海外。所有這一切,無不發源於琉球文化——沖繩根文化。
本土日本人未能發現的就是,沖繩人對這種自身文化的強烈自豪感。在過去的歷史中沖繩人經歷了多次戰爭的傷痛體驗。現在也仍然是日本最貧困的縣之一。儘管這樣,沖繩人對自己民族的強烈自豪感,那種不屈不撓的精神是軟弱的本土日本人望塵莫及的。
淚流向何方
愛流向何方
所有流逝的
我將以鮮花迎接你
哭吧,笑吧
總有那麼一天
鮮花將盡情怒放
——《所有人的心中都有鮮花盛開》
喜納冒吉的這首歌裡包含了沖繩人的悲傷和夢想。聽到這首歌你似乎能洞察到沖繩人特有的微笑背後所隱含的秘密。
琉球電視台的西崎曾經說過,十年前的越阪在對沖繩美軍城市型戰鬥訓練施建工程反抗鬥爭一事進行過採訪報道,但在採訪過程中受到了極大的挫折。風間可能也是當時受挫者之一。
其挫折原因很微妙,大概存在於對沖繩人的難以理解上。這也可以理解為沖繩人性格的兩面性。西崎是沖繩人,說這些話自然沒有矛盾。但是,淺見覺得這種「難以理解」之源頭則與沖繩人的「面子」有關。
然而,作為沖繩人,誰都不會這麼說的。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真正重視面子的人,即使是涉及到面子問題,也不會輕易講出口的。這種受到挫折後表現出來的外表,只是將這種複雜的微笑流露於口角,比蒙娜麗莎還要複雜。也許越阪沒能體味到這種沖繩人所特有的情感表現方式。風間也是如此。西崎本人雖然是沖繩人,但他自己並未能真心洞察作為沖繩人的那種「難以理解」的一面。更何況越阪、風間二人所存在的文化和宗教信仰與沖繩截然不同,因為無法超越自己的理解程度而備感困惑,最後不得不離開這裡,這些都無可厚非。
淺見在離開與那縣警署的時候,又去知念村的齋場御獄轉了轉,先前他聽說這裡有一種叫飯匙情的毒蛇出沒,所以非常害怕,後來才聽說,白天這裡是安全的。然而,這裡仍然被恐怖的氣氛所籠罩。
「難怪式香櫻裡感覺到陰靈的存在,我算明白了。」
淺見站在天然石洞似的御獄前,背後卻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這不僅僅是內外溫差的問題。將屍體丟在齋場御獄看來並不是其惟一的目的。首先,這裡較為開闊,來這裡遊玩的人也很多。顯然,罪犯沒有將屍體隱藏起來的意圖。甚至可以認為,希望有人早點能發現屍體。這裡沒有什麼可發現的線索,而站在這裡所體味到的這種感覺興許就是最大的收穫。
當晚,淺見邀請比嘉和香櫻裡,在下榻的飯店的西餐廳用晚餐,為聰子送行。
「淺見回去後,還來沖繩嗎?」香櫻裡不安地問道。
「啊,這和湯本的情況一樣,你應該比我更明白的。」
「哪裡,我根本不知道。」香櫻裡傷感地搖搖頭。
「肯定來的,用不著擔心。」
沒等淺見開口,聰子先開心地笑了起來。
「我們台裡說了,他們只要看到布古茶會的錄像,我就可以回來了。」
「那錄像我那裡也有一份拷貝。」比嘉說。
「是嗎?我怎麼就沒有注意到,真是昏頭了。」
聰子責怪自己的冒失。
「這麼一來,淺見就用不著去了。」香櫻裡這下高興了。
「不,我還是得去一趟琵琶湖電視台。已經約好要和湯本的上司越阪先生見面的。琉球電視台的西崎似乎對風間的事非常瞭解。他認為,越阪和風間之間也應該是認識的。」
「可是,部長並不見得會說這些吧。對於這次殺人案,警方來電視台調查時,越阪部長可是隻字未提啊。」聰子搖頭說道。
「雖說都是搞新聞報道的,但是從業的人也是很多的。而且風間和我一樣,是個自由撰稿人,也沒有怎麼接觸過。但通過各方面的交談總能發現或者想起一點什麼。興許就能瞭解到風間在沖繩有哪些熟人。」
說到這裡,淺見猛然覺得胸口有一些陣痛。越阪真的不清楚是風間這個人嗎?
只要是在新聞行業這個圈子裡,對風間這個人的名字應該是知道的。更何況,兩人對沖繩基地問題都進行過採訪,而且又是同一時期,即使兩個人談不上來往密切,但擦肩而過總應該聽過這個名字。如果說完全不知道的話,這裡面真是有一點問題。淺見對越阪越發感到懷疑。
香櫻裡見淺見身體僵直一動也不動地坐著,流露出極度憂慮的神情。淺見注意到香櫻裡的目光。慌忙動起刀叉繼續切手中的牛排。
飯後,大家喝了一點咖啡,約好再次見面,比嘉和香櫻裡各自開車回去。淺見和聰子商定好明天出發的時間後,也各自回自己的房間。
不一會,電話響了。出人意料的是,電話是香櫻裡打來的。
「我在樓下大廳,能見你一面嗎?」
「好,我馬上下來。」
「不,我到你房間去。」語氣很強硬。沒等淺見回話,對方就掛電話了。淺見沒有料到她剛走又折了回來,心情一下緊張起來。
沒等淺見考慮如何來面對這個新情況,香櫻裡已經在外面敲門了。
房門一開,香櫻裡先誠惶誠恐般朝房間掃視了一番後才走了進來。「太好了。」香櫻裡確認房間裡沒有其他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什麼意思?」
「我還以為湯本在這裡。」
「怎麼可能呢……」淺見頓時感到臉上發燙。「不可能有這種事的。」
淺見的話語裡帶著一些怒氣。香櫻裡似乎感覺到了這一點,把頭低了下去。
「對不起,我剛才說話有些過分。」
「哪裡,你以確認沒有而感到自豪吧?」淺見說話時的神情有些複雜。
淺見示意香櫻裡坐下,他把門開了一半後又回到座位上。香櫻裡突然站起來把門完全和上。淺見一下子覺得房間裡的空氣有些讓人透不過氣來。
「你突然來這裡到底有什麼事?」
「擔心。」
「擔心什麼?」
「就是淺見你調查的這件案子啊。」
「哎呀,這用不著擔心,我這人危險的事是從來不做的。」
「可是我覺得有什麼不幸的事情可能要發生,很可怕。」
「不幸的事情?什麼事?」
「不知道,總之很可怕,我很擔心,淺見,你後面就不要再查下去了。我就是為了這個才來的。」
香櫻裡的雙眼緊盯著自己,言語充滿了關切。淺見覺得自己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你這話挺嚇人的。到底是什麼事情呀?你是不是又聽到什麼或者見到什麼了?或者,我要遭人殺害?」
「不。」
淺見剛說到「遭人殺害」這句話的時候,香櫻裡便恐懼地戰慄起來。這樣一下來給人的感覺倒是淺見真的將遭人暗算了。
「不是這回事,總之,要發生可怕的可惡的事情。所以,我求你不要查了。」
「但是,這不是說停就停的事情……」
話沒有說完,香櫻裡站了起來。她繞過兩人之間的小桌子,逕直走到淺見面前,一下子撲到淺見的懷裡。
「怎……你怎麼啦?」
淺見條件反射般的一下抱住了香櫻裡。雖然和上次車中的情景有些相似,但這次是完全面對面地擁抱在一起。「她的胸脯比我豐滿得多。」此時淺見一下想起了聰子說過的那句話。香櫻裡雖然看上去年齡尚小,然而胸部極為豐滿。
「拜託你就住手吧。」香櫻裡在淺見耳邊呢喃。一種和香水完全不同的芳香直衝淺見的鼻孔。
「明白了,明白了,你冷靜……」
淺見像抱著嬰兒似的,在她背後輕輕拍了拍,說:「其他沒有什麼可做的事了嗎?」
「如果香櫻裡拜託的事情沒有做到怎麼辦?」淺見獨自思索著,他覺得自己是如此的懦弱無能。
「啊……」香櫻裡歎了一口氣,似乎要睡著了。「這種舒服的感覺真好,我希望永遠都能這樣……」
淺見對此表示贊同。兩人相擁著,周圍的一切都被一種安靜祥和的氣氛包圍著。
先前那種全身的緊張情緒已被拋得無影無蹤,彷彿兩人都沉浸在、漂浮在充滿芳香氣息的空氣裡。
然而,實際也並沒有多長時間。不一會香櫻裡站了起來,離開了淺見身邊,與剛才不同的是,表情雖然很祥和,但是總給人一種寂寞之感。
香櫻裡沒有坐回沙發,她向門口走去。她打開了房門,默默朝淺見低了一下頭走了。那種感覺,好像是什麼鬼魅無聲無息離開似的。
淺見仍然坐在原處。他茫然地目送著香櫻裡離去。心裡頓時覺得空蕩蕩的。
3
星期天,琵琶湖電視台顯然很安靜。報道部的那層樓空蕩蕩的,所有的座位都空著。越阪部長在這裡等淺見的到來。
越阪部長見到淺見時會有什麼反映?對此,聰子心存不安,上次在電話中一提到淺見,越阪便拒絕將錄像帶借出,從他說話的語氣來看,此次見面不容樂觀。然而,事情的發展出乎聰子的想像,越阪一見到淺見便滿面笑容,非常熱情。兩人交換名片,「久仰久仰。」越阪說。
聰子不知道怎麼有些失望。淺見也覺得有些迷惑,對方怎麼突然間像換了個人似的。「哪裡哪裡……」淺見很不喜歡這種客套。
越阪將淺見引進電視台職工專用辦公室,在那裡播放了布古茶會的錄像。房間較小,燈光也有些昏暗。彼此就近坐著,幾乎可以聽到對方的呼吸。大家把目光一齊投向二十八英吋的電視畫面。聰子覺得這裡的氣氛裡有一種神秘而緊張的感覺,而淺見卻全神貫注地看錄像。
「真沒勁。」聰子內心想著。
在聰子看來,布古茶會什麼都不是,而初次看到這場景的淺見對此卻充滿了好奇。
最先出現在畫面中央的是聰子。此時的聰子打扮得英姿勃勃。
「今天在彥根市的清涼山舉行極為珍奇的布谷茶會由我來給大家作介紹。」
聰子話一說完,畫面便轉到整個清涼寺。
「好漂亮的寺院。」清涼寺的畫面一出現,淺見便發出了由衷的讚歎。這種感情表達真有點孩子氣。
隨後就是逐個播放茶會的盛況,介紹沖繩與井伊家的關係,舉行布古茶會的主題等等。主持此次茶會的井伊家先代夫人在其致辭中表示,希望此次活動能加強衝繩與本土日本之間的聯繫,並希望世界的永久和平。「真是了不起的女性。」淺見不由得又發出了讚歎。不愧為皇家的貴裔,身材修長,儀態端莊,給人一種大家閨秀的感覺。
此時淺見的言語神情,簡直好像希望對方能成為自己的戀人,充滿了美好的憧憬。這不免讓人覺得好笑。
在畫面移到布古茶會場之前,通過聰子的解說使大家對布古茶會的大致情況有所瞭解。「布古茶會的迷人之處在於那充滿光澤的白色水泡。你會欣賞到,這茶碗裡好像盛有積雨雲一般。」聰子把從比嘉那裡聽來的話現學現賣。
聰子介紹說,布古茶的形式以及「一朝一會」的精神和普通茶所體現的茶道精神沒有什麼兩樣,所不同的僅僅是「茶」的用料和茶具。會場中央備有茶具一套,另外通過預先放好的攝像機對布谷茶的泡製方法加以說明。
淺見一見那巨大的茶筷不由得「哎呀」地一驚,一看到氣泡用的巨大的茶缽時又情不自禁地發出了感歎。茶在缽中一攪拌,果然,一股如積雨雲般的水泡一下子膨脹起來,「真有意思。」淺見見此情景非常地高興。像淺見這樣欣賞布古茶道的一定不多。
布谷茶會的參觀者都是女性。負責沏茶的是一位叫森緣的中年婦女。攝像機鏡頭主要是森緣女士以及正中的制茶過程。當然攝像師也想拍攝其背後那些年輕的姑娘,他們穿著華麗的紅色衣裳,面施粉黛,儀態端莊,在電視裡越發顯得年輕貌美。這些姑娘的主要任務是等候在森緣旁邊,待布谷茶沏好以後端給在座的客人。
「啊,式香櫻裡。」
淺見見式香櫻裡出現在錄像裡,一下子高興地叫了起來。攝像師也把鏡頭緊緊地盯住香櫻裡,觀眾這下可大飽眼福了。
「呀,旁邊的那位不是比嘉嗎?」
淺見指著畫面說。茶座後面一位身著沖繩鄉村服飾的男子正蜷縮坐著。
「沒有錯,是比嘉。淺見你眼睛可真尖呀。」
攝像機的鏡頭主要集中在會場中心地帶,加上攝像師不時地調整鏡頭,所以聰子沒有注意到比嘉。
「這些女士中就他一個男子,真是讓人有點……」
所用的茶為布谷茶,除這一點外,茶會本身也和其他茶會一樣進行。本來此次茶會舉行的基調就是以樸實自然為主。
茶會結束以後,採訪了一些參觀者,問他們的感覺如何。基本評價是「味道很好」也許只是一種外交式的解答罷了。聰子的感覺如何呢?說句實話,並沒有感覺到味道有什麼特別的。僅僅覺得對身體不錯。實際上,這種茶好像具有某種藥效。
畫面最後終於移到對香櫻裡的個人採訪上。畫面從身穿紅色服裝的香櫻裡坐在特別準備的座位上開始。這個採訪過程,香櫻裡總是時不時地眼睛朝下看。從畫面上可以看出,攝像師總是絞盡腦汁想從正面拍她的面部。
儘管如此,畫面上的香櫻裡仍然看上去楚楚動人。聰子在一旁見淺見如此入神,不由得產生了醋意。
整個錄像放完後,淺見仍一動不動地看著顯示器。
「要不要再看一遍?」
「好吧,再看一遍。」
放完一次大約需要十五分鐘。重放多次自然也沒有多大關係,只是放映一開始,聰子就出去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看完了?」越阪問。
「沒有,他說還要再看一遍。」
「還要看啊,這後面還要看多久?」
「不知道,看來是要一起吃頓飯了。」
天漸漸黑了下來。
「那麼,我們就一起吃頓飯吧。你到『金吉』飯店預約一下。」
越阪所說的這家飯店是琵琶湖電視台招待賓客的時候用的。
「這可是以部長的名義招待的呀。」
「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有什麼問題嗎?」
「倒不是什麼問題……部長認識淺見嗎?」
「不,不認識。」
「可是,你剛才不是說『早就聽說閣下』這話嗎?」
「我是說了,不過沒有見過。以前在調查琵琶湖殺人案件的時候,聽說過這個名字而已。」
「這麼說,淺見和那次事件有關係咯?」
「具體情況不太清楚。那些事怎麼樣都行,不用管它。你該去了吧。」越阪不耐煩地說。
聰子再次回到放映室的時候,錄像正好放完。
「怎麼樣?有什麼發現沒有?」
「不,實在是……」
淺見一臉的不高興,他的回答也很含糊。收穫看來並沒有事先預想的那樣好。
「淺見,下面你有什麼打算。沒有別的事的話,部長說想請你一起吃頓飯。」
「什麼?不,不,我不去。」
「怎麼了?吃頓飯有什麼不妥嗎?難道你有什麼事嗎?」
「沒有。你們這麼幫忙,現在又要請我吃飯,這無論如何是不行的。我正在想得找個地方請你們吃飯。只是不知道有什麼合適的飯店,聯絡飯店的事兒就麻煩聰子你了。」
淺見的口氣裡沒有絲毫退步的餘地。聰子見此急忙向越阪請示。
「哎呀,真是麻煩呀。既然對方這麼說,那我們就承其厚意,就由他請吧。」
淺見一直等在會客室。6點一過,出租車叫來了。聰子正準備坐上助手席,越阪說,這助手席我來坐,剛才不是說好由我來帶路的嗎。路並不遙遠,而且出租車司機也應該知道怎麼去,可是越阪為什麼要這麼說呢?聰子覺得越阪是避免和淺見坐在一起。
金吉飯店在大津一帶頗有名氣。當然,聰子並沒有來過。這裡提供的基本都是日式精美菜餚。
淺見還是那樣,孩子般地發出由衷的感歎聲,手中的筷子歡快地忙碌起來。淺見給人的感覺就是那麼天真,對於女人的事也知道得很少,越阪竟然也知道淺見是個自由撰稿人。對此,聰子覺得真有些難以置信。
「那麼,今天就讓你破費了。看得出來,淺見是位非常認真的人,其實今天是公司的公務,應該由我來請的,怎麼能讓你請我們呢?」喝完啤酒,越阪要了份冷酒,笑著對淺見說。
「哪裡,我這個人就像不乾淨的錢一樣,還是多花去一些好。」
「什麼不乾淨的錢?」
越阪和聰子都吃驚的看著淺見。
「哎呀,這麼說也許有點過分。我的意思是說托我的人動機不純。」
「托你的人?」
「也就是風間被殺的那家『真相社』。如果警察一旦認定這是件自殺案的話,他們公司就拿不到保險費了。所以,他們的意思就是讓我設法證明這是件謀殺案。」
「原來是這樣。不過,公司要是這麼想也是件很自然的事。」
「情理上可以這麼說。可是自己的社長死了,而公司的屬下員工卻像髭狗似地撲上去撕咬,這些我可不想苟同。」
「是不想產生同感啊,淺見果然是正義派。」
「你的意思是我為人不靈活、太死板、太傻,是不是?」
「不,不,沒有這個意思。我想說的是,你這麼率直敢為,真讓人羨慕啊。」
「我聽說越阪過去也曾經是非常強硬的正義派。」
「哎?你這是在什麼地方聽來的?」
「琉球電視台的西崎這麼說的。聽說,越阪在大阪電視台時和西崎曾一起共事過。」
「是西崎啊,這小子真拿他沒辦法,淨說些捕風捉影的話。」越阪苦笑道。
「西崎還說,真相社的風間當年也是個志向高遠的新聞記者。在沖繩那段時間也一起共事過。越阪也認識風間吧。」
「什麼?不,不。我對風間這人不太清楚。我事後才聽說被害者是風間,真是嚇了一跳。我在沖繩也沒有見過他。他確實是個自由人士。」
「對,我也這麼聽說。」
「他是左翼新聞記者,和我們這些商業至上的媒體可是互不往來的。他這人難以捉摸,像是個商業圈外的無賴似的人物。」
越阪感歎道。
一看老闆娘端著冷酒過來打招呼,越阪急忙向其介紹淺見。
「老闆娘,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淺見先生可是東京有名的大偵探。」
「哎呀,大偵探呀,不要太嚇人了。我們背地裡可不做違法的事呀。」
「就不要撒謊了。你那水餃不就逃稅了嗎?」
「哎呀,部長先生,你這說到哪兒去了。我要是逃稅怎麼還這麼虧損呀?」
老闆娘說話的時候一臉正經模樣。
聽到這,聰子不由得一驚,淺見是個大偵探。他本人對此也沒有表示反對。也許解釋起來太麻煩了。聰子思前想後,說不定他不只是一般的撰稿人,而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私人偵探。
「我想問,越阪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聽到風間不幸遭遇的。」
淺見給越阪斟著酒,一邊毫不在意地問道。
「什麼?我怎麼聽來有一股審判的味道?」
越阪笑道。而聰子聽此卻嚇了一跳。這不是什麼笑話,她覺得淺見在認真地向對方發問。
聰子這麼想的證據是,淺見只是笑了笑,對越阪的話並沒有表示否定。
「我想想,對了,沒錯,是傍晚的新聞報導。新聞說,有人在沖繩的知念村發現了真相社社長風間的屍體。報道時間是風間被殺的第二天傍晚。關於以後的所有傳聞,淺見你也都聽說了吧。」
越阪這麼說自然是玩笑話。淺見微微一笑,仍以質問的口氣向對方提問。
「是呀,我要是聽到就好了。」
聰子只覺得背後陣陣發涼。這兩人的話裡好像兵刃相碰,充滿了殺機。
「哎?你是在嚴肅地問我啊,到底是個偵探呀!」
越阪雖然笑著這麼說,但看得出來,他很不高興。
「我也不可能什麼都回憶起來。出事那天,我是在東京出差來著。只是去匯報有關琵琶湖機場建設的事情,我也一起去了。第二天下午回到大津,晚上看到的報道。」
「這些能夠證明嗎?」越阪直盯著淺見說。
「哪裡的話。不過,到底是處於管理階層的人和別人就不一樣。像我這個人,對很多事情就想不起來。你說的沒錯,新聞報導出來的時間是在風間遇害的第二天,不過要問我在那天幹了什麼,我可是一點也想不起來。湯本你怎麼樣?」
被淺見這麼突然一問,聰子嚇得不知所措。
「我?部長出差的那一天……晚上在金波,在經常去的那家飯店喝了一點東西。這一點,金波的老闆娘可以證明。必要的話,你可以去證實。」
「好吧,那呆會兒你帶我去。」
「什麼?真要去嗎?」
聰子嚇呆了。
「哈哈,淺見這人就是認真。」見聰子如此吃驚,越阪笑道。
4
回去時,大家分乘兩輛出租車,一出金吉飯店,彼此告別。
臨行時,淺見先叫聰子上車,自己又折回到越阪那裡。
「有件事想問一下。」
淺見小聲說道。他把越阪約到距離飯店遠一點的地方。聲音極低地問道。
「把金波告訴風間的人是越阪你吧?」
「你……」
越阪的反應正如淺見所預料的那樣,也難怪,越阪被淺見這麼突然一襲。越阪睜開雙眼,似乎在極力地猜想對方這麼說是通過什麼途徑得出的結論的。
「是湯本這麼說的?」
越阪再三思索,覺得目前能得出的結論只能是這樣。
「不是。」淺見搖搖頭說了聲再見便鑽進出租車。越阪看來還想再問點什麼。
「麻煩聰子帶我去一趟金波。」
淺見覺得去金波調查一下無可非議,可聰子聽到這話後立刻流露出害怕的神色。
「真的要去嗎?」她問道。
「是的,必須去一趟,我想問問老闆娘,那天晚上風間的感覺到底怎麼樣?」
「哦,是這個。」
「你不會以為我在調查你吧?」淺見笑著道。
金波飯店坐滿了客人,看上去像是來此旅遊的團隊。
「啊,聰子從沖繩回來啦。」老闆娘一見聰子就熱情地叫道。
「是,提前回來了,今天剛到。我給你帶了一位客人。」
聰子回頭看著淺見說。淺見朝老闆娘笑著點了點頭。
「我叫淺見。多蒙湯本關照。」
「這,這……」瞬時,老闆娘像認錯了人似的,話中充滿了驚恐之色。
「不客氣……對不起,聰子,這裡可沒有空席位了。我以為你還在沖繩呢。」
「沒有關係,坐什麼地方都可以。」
「這怎麼行呢?你特意……」
老闆娘意味深長地朝淺見笑了笑,緩步走開了。
「最好是角落什麼的地方。」
淺見似乎看出了對方的意思,笑著說。
「是,是。還是角落比較好。」
老闆娘心想,一切搞定啦。她走向裡面燈光比較暗的一張桌子,對正在喝酒的中年男子說:「經山,不好意思,能不能把你的位子和那邊那個換一下?」話裡帶著命令的語氣。經山是這裡的熟客,和聰子好像也認識。「是聰子小姐啊。今天有約會呀。」說著經山客氣地將桌子讓了出來。
「這是我的指定席位,我一般都坐這裡。」
聰子指著店門旁的一張桌子說道。旁邊的桌上四個工人模樣的男子正在一邊喝酒一邊大聲喧嘩。
「上次也是那張桌子嗎?風間就坐在那吧?」
「是的,當然還有好幾張桌子空著,可他就坐到我前面,還要了份我當時吃著的土豆燒肉。」
「土豆燒肉,味道不錯呀,我也來一份。」
「你還要吃呀?」
「哪裡,並非要大吃一頓,我只是想設想一下同樣的狀況,來體會當時的那種感覺。」
淺見解釋道。說實話,一聽到「土豆燒肉」他的食慾就上來了。
老闆娘端上了啤酒,不一會,土豆燒肉也上來了。
淺見拿起筷子就吃,味道看來非常不錯。這道菜是老百姓的家常菜,營養也豐富。
「到底是土豆燒肉,真讓人沒辦法。」聰子說著也埋頭吃了起來。看樣子,她此時也不想談有關案件的話題。
「剛才越阪部長說你是一名偵探,是真的嗎?」
「哪裡,怎麼可能呢?那次在豎田的浮御堂發生了殺人案,碰巧我在那裡採訪,只不過是解開了一個小小的謎而已,而且完全是偶然。越阪說過那件事吧?」
「可是我覺得沒有那麼簡單。你剛才不是詢問越阪,問他有沒有不在場的證明碼?當時我嚇了一跳,心想這下死定了。」
「什麼死不死的?玩笑我們就不談了,可我覺得,越阪和風間之間認識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我也並不是要查他有沒有在場的證據,我只是想確認一下他們的關係,沒有別的意思。」
「怎麼說呢?出事當天,在何地?幹什麼來著?——這些不都是在調查當事人有否在場的證明嗎?部長當時被你這麼一問,好像一下子都呆了。」
「如果是這樣,那我一定道歉。萬一,越阪在沖繩的那段日子認識風間的話。到目前為止他隻字未提;那麼這裡面可能有意思了。」
「越阪不是說了嗎?他後來才知道死掉的人是風間。」
「沒錯,湯本去沖繩時也應該知道的。可為什麼越阪沒有對湯本你說起這件事呢?」
「這個……大概,他可能認為對我說了也沒有什麼用吧。」
聰子一下子沒有了自信。不過,很快她又緩過神來說道。
「可是,他雖然這麼說,在我提出要去沖繩的時候,他很快就答應了。」
「這個可能是他覺得沒有什麼理由可拒絕你,而且,他正好想借此機會讓你去調查一下事態以後的發展。」
「這……」
聰子以責怪的眼神盯著淺見。「有某種不妙的事情要發生。」瞬時間,淺見想起了昨天晚上香櫻裡說過的這句話,她還說這事「很可怕」,聰子也許也感覺到了這一點。
(自己在無意間惡意地對越阪窮追不捨?)
如果再這麼繼續追查下去,可能會發生又一場「悲劇」。香櫻裡是預感到這一點,她感到恐懼,所以才懇求淺見「就此罷了吧」。
「怎麼會這麼冷場啊?」頭頂上傳來老闆娘的話。
「聰子,這是怎麼啦?看你一臉的不高興。淺見你可不能欺負這麼可愛的女孩呀。」
老闆娘那職業的微笑中帶有一股真誠的關心。淺見避開了對方的視線。
「哪裡?沒有欺負。我們只是談了比較難過的話題。」
「是呀,你就放心吧。」聰子冷冷地說。
「好,好,是我多嘴。有事儘管叫我。」
「對不起。」老闆娘一走,聰子連忙道歉。
「她嘴是不好,不過心腸很好。對我,就像對自己的女兒一樣關心,雖然她也有自己的女兒。是不是很傻?」
聰子笑得有些淒慘,隨後又恢復那嚴肅的神情。
「淺見,說句實話,我也覺得越阪部長有些不對勁,我從西崎那裡聽到很多有關部長過去的事,我覺得部長好像知道風間這個人。而且,我剛提到淺見的名字,他馬上就說錄像帶不借……我想起來就覺得奇怪,當時我說想去沖繩時,他就顯出很為難的樣子。其實,部長本人倒是應該去的。我當時對一切一無所知,雖說是個新聞記者,可我從來沒有採訪過重大事件的經驗。他卻把這個採訪的重任交給我,這不是很奇怪嗎?」
說到這,聰子打住話題,她雙目直盯著桌上剩下的那一半土豆燒肉。然而可以看出,在這雙似乎靜止的眼睛背後,她的思想在激烈地運轉著。不一會,她抬起頭,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出下面的話。
「淺見,部長是兇犯嗎?」
「噢?你這麼突然下結論,真讓人吃驚!」
淺見沒有料到聰子會說這話。
「警方也不會做出這麼快速和魯莽的決斷。」
「但是,部長很可疑,這總是事實吧。」
「沒錯,正如你所說的,疑點確實不少。而且,風間來滋賀的目的是什麼?與誰見面現在還不清楚。可以假定越阪就是與他見面的人,但是,僅僅憑這種毫無把握的一點推測就說對方是罪犯,這可是不行的。」
「這倒也是……不過,我實在擔心。」
聰子講話的時候眉頭緊鎖,似乎忍不住要哭出來。如果再這麼發展下去,老闆娘可能又要跑來了。見此,淺見哈哈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在下決斷之前,必須充分考慮到各種可能性。例如,動機是什麼?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和誰見面?……這些都必須要考慮到。抓住任何其中一個不在場的證據都是很難的。對了,越阪不是說那天他在東京嗎?」
「所以,這也是不能不懷疑的。到東京出差,其實是為了製造不在場的證據。實際情況可能是他從羽田起飛到沖繩去了。」
「哎呀,湯本比我更有名偵探的資格啊。」
「你不要取笑我。我認定……」
「怎麼了?認定越阪就是罪犯?還是說堅決保護越阪?」
「這個……這個,可行的話,我自然是保護他,可是,果真是罪犯的話……你不要逼我了,這事太可怕了。」
淺見覺得對方這麼說是對自己提出的警告。式香櫻裡一再懇求淺見不要再查這起案子,看來,她對查明真相充滿了怯懦和恐懼。不過,不管有什麼可怕的事,淺見都決心查下去。
「湯本你想的問題其實我也在想。沒錯,越阪是有不少可疑之處。越阪認識風間,興許兩個人還在這見過面。而且他可能從這一直追到沖繩。這一切都可能。但是,要懷疑這一點的前提,必須先搞清最關鍵的一點。那就是,風間到滋賀的目的是什麼?到沖繩的目的又是什麼?」
「啊,對呀。那怎麼查呢。聽說真相社的人對風間社長去滋賀和沖繩的目的一無所知。」
「瞭解這一點的,可能只有越阪。」
「什麼?部長?」
「應該說,他和風間見了面,或者互相之間通了話。」
「那他為什麼不提這事呢?」
「如果說出,就會受到警方的懷疑,或者有什麼難言之隱。」
「難言之隱?」
「想想看,風間到滋賀下什麼來著?」
「幹什麼?」
「資金問題。」
「資金問題?」
「真相社目前陷入了財政困境。在泡沫經濟景氣時還好,但現在像雜誌這樣的出版物銷路很不好。而且,這些雜誌幾乎沒有廣告投入。最近,不用說這類雜誌,就是大的出版社所發行的週刊也登載那些暴露隱私的文章。另外,到目前為止所登載的這類文章中,讀者注意到其中有些根本就是胡編亂造,所以讀者便不再讀此類雜誌。因此,風間才出來想辦法籌集資金。」
「所以,風間就來恐嚇越阪部長?或者部長要求風間……」
「你看,你又急著要下結論。你這麼決斷和警方的硬行偵察沒有什麼兩樣,而這往往容易造成冤案的發生。」
「那,淺見你怎麼認為?」
「和湯本你一樣!」
「這?」
「我和你在思考同樣的問題。不同的是,我還有考慮其他的各種可能性。要考慮的,可選的材料太多,一時無從下手。」
「……」
聰子聽淺見這麼一說終於安靜下來。也許她覺得被淺見耍了,或者認識到自己思考問題的不周之處。她看著淺見,覺得對方實在是捉摸不透。
「該回去了。」
說著,淺見站了起來。時間已經過了10點。
外面一片流星。到膳所神社的公寓只有一步之遙,淺見決定送聰子回去。
「淺見住哪家飯店?」
「我在電話裡已和琵琶湖飯店預約好了。大概現在去還能住上。」
「要是不行的話,就住我那裡吧……我這麼說又要被人講了。」
「不會,不會的。」
「我的意思,式香櫻裡說不定會說我。」
「你看你,怎麼老往這個方面講。」
「她是真的愛上你了。」
「那我太高興了。」
「我沒開玩笑,是真的,憑女人的感覺。」
「即使是真的,那也是兄長、父親的一種感情,在她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因為交通意外去世了。」
「是這樣?我一點都不知道。」
聰子傷感地說,似乎這事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那你就不要再任性了。式香櫻裡可是個悲劇式的英雄呀。」
「哈哈,也不是什麼任性不任性的問題,她完全是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裡的人。而且我和她認識才四天,所以你剛剛說的話也太不著邊際了。」
「是……啊。」
聰子停了腳步,抬頭看著比自己高出一頭的淺見。路盯的光線在她那美麗的雙眼中忽閃忽閃的。
「這麼說,我和她的條件均等。就是說,我也是有希望的。謝謝。好吧,我打電話叫出租車來,你就站在前面那個牌坊前。再見。」
聰子快速講完上面的話,一轉身跑開了。
淺見抬頭一看,前面果然有個牌坊,上面寫著「膳所神社」四個字。聰子快步穿過一片黑暗地帶,轉眼間便消失了。
「對我抱有希望,我怎麼辦才好呢?」
淺見站著,神情有些恍惚。他感到自己失去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不,應該是擁有了更大的東西。
回到飯店,沒有想到越阪正站在那。看見淺見回來,他緩步走來。
「能耽誤你一點時間嗎?」
「當然可以。」
兩人走到飯店休息室,各自要了份咖啡。咖啡尚未送來,越阪開了口。
「剛才我們談的事,沒錯,正和淺見所說的將金波告訴風間的人是我。風間打電話給我,一再追問我式香櫻裡的住處。我說我根本不知道她住在哪裡,於是他想和湯本聰子聯繫。我又不能把聰子的住處告訴他。所以我就跟把聰子經常去的金波飯店告訴了他。」
「是這樣?明白了。湯本感到奇怪的是風間為什麼出現在金波。」
「那麼說,淺見,湯本說了什麼嗎?」
「湯本很為你擔心。」
「擔心?擔心什麼?」
「越阪在沖繩時對風間很瞭解吧?但為什麼害怕講出來呢?她好像很在意這一點。」
「這樣……」
越阪神色陰沉望著有些昏暗的天花板。就這樣經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淺見覺得他是為了講出那些事正在理清自己的思路。
「淺見,你是不是對此事一定要追查下去?」
「這……」
面對越阪突然發問,淺見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當時淺見看上去一定像個傻瓜。
「不,我這麼說可能不太好。只是,我想說的是這件事你就不要再查下去了。」
「為什麼?」
「怎麼說呢?我一時也答不上來。因為這件事並非你淺見能解決的,我覺得你最好還是就此罷了。」
「聽來我有些吃驚……」淺見道出了自己的感覺。「你沒有什麼理由就這麼說,好在是我,要是警方的話,首先就對你要產生懷疑。」
「我不會對警方說什麼。」
「不,不僅警方,我也表示懷疑。你總得說出你的理由吧。」
「我不會說的。即便真相大白,誰也不會得到好處,誰也不會因此得救。包括淺見你,什麼好處也得不到。」
「所以,你才要求我罷手。不過,這樣好像說不通吧。而且,這只能增加對你的懷疑。」
「是嗎?……這麼說你是不罷休了……」
正如想的那樣,越阪並沒有被對方嚇住。
「懂了。就算我的請求太過分了。我覺得淺見你好像能明白這一點。對不起,就算我沒說。」
說著,越阪站起來,像個老人似地低著頭緩步向大廳走去。途中經過服務台付了咖啡錢,並說了聲「零錢不用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