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淡路島

    眼前即將竣工的明石大橋騰空而架,到時這跨海輪渡或許停業,或許是減少班次,但即使這樣仍有可能作為連接兩岸交通的一種方式而繼續下去。
    從明石到淡路島,論距離真可謂一箭之遙,輪渡也不過二十來分鐘。但倘若開車從這兒上明石大橋,卻要繞行好大一圈才能開上公路,同時過橋費也不會太低。如果輪渡完全停業,當地居民反而會感到不方便。但是只要明石大橋一通車,利用輪渡的乘客無疑會大幅度減少,而輪渡碼頭的繁華也將很快成為過去。
    然而,眼前這等著渡海的汽車長龍也真讓人望而生畏。輪渡每隔半小時一班,排班等著過海的車輛從碼頭一直延伸出去老遠,今兒又不是節假日。不,可能正因為如此,碼頭才會這麼擁擠。在這車輛長龍中,最醒目的莫過於車身上標有公司名、公司微記之類的各類公家車。
    聽說,還要等一個半小時左右才能乘上輪渡,淺見光彥便走進輪渡售票處隔壁的一家餐館。不知這家餐館是輪渡公司經營的,還是個人承包的,就像候船室一樣狹小而雜亂,給人一種不衛生的感見,櫃檯上的玻璃櫃裡,陳列著用小盤盛著的飯菜,雖說是自助餐,但是那裡沒有一樣能夠引起食慾的東西,同時餐桌的排列也太擁擠,裡面又昏暗,從哪個角度去看這家餐館都在「及格線」以下,或許是因為明石大橋馬上就要通車的緣故吧,經營者也懶得去改善一下這裡的環境。
    總之,那家餐館讓人倒胃口。淺見走出餐館,穿過寬寬的輪渡碼頭,向馬路對面的一家「24小時店」走去。店內燈火通明,有剛剛做好的盒飯、壽司卷等出售,淺見挑了一盒養麥涼面,滿滿的一盒子、看上去味道不錯。
    在淺見之後進來的一位男子伸手拿了剩下的另一盒,兩人不覺相視而笑,那男子大約四十五六歲左右、比淺見矮一些的瘦個子,在鬍子拉碴的笑臉上,看不出有什麼陽剛之氣。
    淺見出了那家「24小時店」,回到自己的車位處、或許是看到了車牌吧,隨後跟來的剛才那位男子問道:「哦,您也是從東京來的嗎?」
    「我也是東京的,對不起,您是從事新聞工作的吧?」
    「喂,可以這樣說吧,為幾家雜誌寫稿。」
    「哦——」
    男子彷彿還想說點什麼,可像是又改變了主意似的,道了聲「再見」便離開了。淺見有些惦念地抬頭望去,只見那男子的車離淺見的車有五六台之遠。他一邊開車門,一邊回過頭來張望,正好與淺見的視線碰到了一起。
    淺見含糊地笑了一笑算是回了禮。那男子又一次露出了猶豫的神態,但最後還是只是點了點頭,然後彎腰鑽進了自己的車裡。
    淺見也鑽進自己的小車,他把駕駛椅往後滑了滑,以便在方向盤之間開闢一個空間,然後匆匆忙忙地攤開剛買回來的養麥涼面。在車上用餐雖然這不是第一次,可吃養麥面卻是頭一回,連旁觀者都會覺得這光景挺可笑,一想到剛才那位男子可能也在這樣吃蕎麥面時,淺見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經過長時間的等待,車隊終於開始向前移動。
    不知怎麼回事,淺見每次乘輪渡總有些緊張。這是由於對大海既憧憬又恐懼的矛盾心理所致。當把車開進張著黑洞洞大口的船艙時,一種彷彿完成了一大工程或者是幹了一樁無法挽回的事的心情交織在一起。乘飛機時也如此。結婚時或許也會有這種感覺。把自己的一生委託給對方,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淺見停好車,然後順著階梯登上客艙。甲板上,海風習習,空氣清爽。
    進客艙時,放在房子正中間的那台電視正在播放新聞節目,當時電視正在報道某位女性小說家之外的消息,報道說,正在創作中的小說家突然客死於箱根的賓館裡。淺見的朋友圈中有推理小說家,閒聊中也時常提起過這位女作家,因此他對此報道很感興趣,忘記了坐下,就這樣站著看了起來。當電視裡的話題轉向別的時,淺見仍呆呆地盯著畫面、那位女作家之死的報道給淺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也還算年輕,應該與淺見的朋友的年齡差不多,一想到那位令淺見討厭的能說會道的作家都有「突然死去」的時候,淺見不由得在心底裡想到往後應多積德行善。
    當視線離開電視畫面時,淺見的目光不經意地觸擊別坐在最前排的一位男子的身影,那男子坐在長凳上,由於坐得很靠前,從淺見這個位置只能看到他的側影,他也像淺見一樣死死地盯著電視畫面。
    這時,進來一幫團體觀光遊客,客艙裡頓時嘈雜起來。為了避開這些噪音,淺見離開客艙來到甲板上,此時船已開始啟動,正在碼頭內調頭。
    輪渡離開碼頭,在平靜的海面上行進,從側面駛入巨大的明石大橋的橋孔,淡路島近在眼前。
    淺見在巖屋港下了船,開車繞過島的北端往西海岸行駛,面向明石海峽的北部海岸叫「松帆之浦」,那兒以《百人一首》(收集有一百個和歌詩人名作的和歌百首集)中籐原定家的戀歌而聞名(和歌大意為:夕陽中,我焦急地等待著一直不見人影的心愛姑娘,那燃燒著的戀火,如同漁家婦女傍晚在風平浪靜的松帆灣制鹽而燃燒著的海草一樣)。
    從這一帶至南端的北淡町、一官町附近的斷層的活動,是吸神(大阪——神戶)淡路大地震的震源之一,那次大地震雖然已過去了整整一年,然而,斷層活動及周圍受災房屋的痕跡仍然清晰可見。
    淺見這次來此地的目的是為了造訪專門供奉以「淡路廢帝」而著稱的早良親王的常隆寺,早良親王本是光仁天皇的皇孫,桓武天皇的皇太子,由於涉嫌謀反罪,被剝奪了皇位繼承權。為此,親王絕食抗議,在流放淡路島的船上憤然死去,爾後其冤魂常在皇城一帶作祟。為了鎮魂,心虛的桓武天皇便在淡路島的山裡建了一座寺廟,這便是以後的常隆寺。結果,不但沒有鎮住冤魂,反而使桓武天皇不得不放棄剛剛建好的長岡京將首都遷往京都。
    總而言之,京都之所以有今天一千二百多年的輝煌歷史,全憑沾了早良親王的冤魂的光。
    淺見拍了一些街景和海岸的照片後,便去北淡町政府問了問路。從町政府稍往前行駛一會兒,穿過交叉路口,迎面便是一段陡坡,路面倒是鋪的瀝青,但由於那場大地震,沒修復的地段隨處可見。
    或許是上述原因,極少迷路的淺見在這裡也迷失了方岡。幾經周折,終於開上了通往訪問地的路。穿過林木蔥鬱彎彎曲曲的盤山公路,在山頂附近與一輛迎面駛來的小車相擦而過。
    由於山路太窄,淺見全神貫注地開著車,只是稍稍瞟了一下對方,覺得好像是在碼頭遇到的那位男子當時只是一剎那的工夫,而且那男子繃著一張可怕的臉,或許有可能是看錯了人,可是車牌號也確實是東京的埃行駛不到一分鐘,便進入常隆寺,在寬如小學操場那麼大的空地對面是正殿,其右側是這座寺廟住持的件房,兩座建築都十分陳舊.一塊刻有該寺廟內來的大木牌上記載著早良親王的故事,以及寺廟在該地區的影響。常隆寺作為桓武天皇的祈禱寺廟,建於公元805年,是北淡地區的山嶽崇拜、修身的靈山。
    淺見來到廚房門口。門開著,一間沒鋪地板的房間與居屋相連,身材高大、穿著白色衣衫、約莫四十來歲的住持靠著柱子盤腿而坐,而一位女性在旁邊正與兩個孩子玩耍,大概是他的夫人吧。看見淺見進來,夫人迎了上來。
    「我想打聽一下常隆寺的歷史。」淺見遞上名片說,夫人仔細看了看名片,盯著淺見的臉說:「您,莫非是……淺見光彥,不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大偵探淺見嗎?」
    這話使淺見吃驚不校
    「哦,不過可不是什麼大偵探……這麼說您認識我?」
    淺見不由自主地抬起眼皮問道。
    「認識,認識,我是您的忠實讀者,在電視上也見過您,不過現在的您比電視上更精神!」
    被夫人這麼一誇,淺見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
    這時候,住持和孩子們也來到門口,好奇地觀望著兩人的對話。
    「快進來吧。」夫人將淺見請進屋,在小炕桌旁住持的對面坐了下來。主持說道:「您寫的書我沒讀幾本,可內人卻是您的忠實讀者,好像讀過好多哩。不過,您突然出現在這兒,我們確實很吃驚,又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有,到這兒來採訪是我的本職工作——歷史採訪。托那推理『小說家』稱號的『福』,讓人覺得我總是在調查某樁案件。」
    淺見苦笑著搔搔頭說。
    住持夫人沏好茶,坐到住持旁邊。
    「在調查各類案件的過程中,遇到過不少危險吧?」
    注持饒有興趣地打聽起淺見偵探的「英勇事跡」來。
    無奈之下淺見與住持夫婦侃了一會兒「偵探生涯」,然後進入採訪正題,言談中得知住持是這所寺廟前住持的兒子,其父死後他繼承了家業,學生時代在東京與夫人邂逅。
    「我可是被強迫結婚帶到淡路島來的。」
    大人格格地笑著說,住持也並不否認地笑了,其夫人的娘家在長野。
    「我有一個推理小說家朋友出身於長野的輕井澤呢?」
    「知道,知道,我就是因此而喜歡上讀小說的!」
    他們就這樣閒聊了一會兒。
    聽住持說常隆寺正是由於早良親王而聞名,每年眾多的遊客都要來此朝拜。
    「由於這裡地處偏僻山區,平時遊客寥寥無幾,是到了賞櫻花的季節或是夏季露營的時節遊客才多一些。」
    現在暑假已過,和往常一樣沒什麼人來往。
    「啊,不好意思,順便問一下,就是在剛才有位東京人來過這裡嗎?在上坡錯車時,我看到車牌號確實是東京的!」
    「哦,來過,是東京板橋區人……」
    住持夫婦對視了一下,好像想說什麼的樣子。
    「是第一次來嗎?」
    「對,我不認識這個人,他說他父親與先父有過交道。」
    「是來這朝拜的嗎?」
    正如淺見所料到的:那男子此行不只是為個。
    「不,不是這個,他托負了一樁奇怪的事,當然,我是管理寺廟的,這也算是理所當然的事兒。」
    住持此時露出猶豫的樣子,他不知是否應將自己的疑團和盤托出呢?
    「說出來不好嗎?」
    夫人在一旁鼓動著說,住持下決心地說道;「好吧。淺見也不算外人,那我就說了吧。事情這樣的,那位男子說想寄存一下他先父的骨灰,父過世後骨灰暫時沒有安葬。不過聽說他父親留遺言,讓骨灰安葬在本寺廟。就是這麼回事,可人走後,我們發現留給我們的存放費及贈款大得多。」
    「類似這樣的事兒以前有過嗎?」
    「哎,因為是寺廟寄放骨灰也不算什麼新鮮事兒。可這次,總之,據我所知這是頭一樁,一般的人都知道,本寺廟是為了鎮住早良親王的冤靈由桓武天皇專門建造的還願寺廟,虧得他想得出來到這來安放其亡父的骨灰,而且還大老遠地從東京趕來在鎮魂寺安放骨灰,確實有些離奇,說是亡父的遺言,可怎麼也像是編造出來的假話。當然也不可排除其亡父在生前遇到過什麼事兒,想把骨灰安放在這兒的可能性。」
    到底是件什麼樣的事兒呢?
    淺見對此事產生了興趣,但再繼續追問下去也不會有太大的意義,便適可而止地打住話題,道謝離去。
    回到東京的第四天,不想常隆寺的住持來了電話。
    當女管家須美子說「小松來的電話」,淺見還以為是一位叫小松美保子的女性來的呢,所以當從話筒裡傳來一位鴨公般的男性嗓音時,吃驚不校「我是小松,就是那個淡路島,常隆寺的……」小松彷彿意識到了淺見的吃驚,急忙在電話裡說明了自己的身份。
    「哦,是常隆寺的住持啊,前些日子麻煩您啦,因為沒想到您會來電話,所以感到有些意外。」
    「真不好意思,您是個大忙人,突然打攪您!」
    「哪裡,哪裡。閒得很哩,照這樣下去,這個月的生活費都會成問題的呢。」
    淺見察覺到小松的顧慮,跟他開了個玩笑,然而小松畢竟是僧人,馬上恢復了出家人常有的持重。
    「哦,那就好。啊,我不是說空閒是件好事兒,我是想說如果沒有打攪您的工作的話。」
    「不必那麼介意。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有一件事兒我一直放心不下,我和內人商量了許久,決定還是找你幫著出出主意!」
    小松說了一半,停下來聽其反應。
    「可以,只要我能做到的,您儘管說!」
    「這麼說,你還不知道這件事吧?」
    「喂,什麼事?」
    「您看一下昨天的早報就知道啦,地方報紙都作了報道,我想東京的報紙一定登載有的。」
    「稍等一會兒。」
    淺見讓須美子把已經收拾好了的報紙拿了過來,小松在電話裡告訴淺見,要他翻到報紙的社會新聞版面。
    「在哪兒登有殺人事件的消息吧。發生在板橋區的。」
    「啊,找到啦!」
    標題是「遇埋伏遭刺殺不幸身亡」,報道了東京某製藥公司職員被殺事件。
    十九號晚上九點十分左右,在位於東京都板橋區東山町「新精華」公寓的停車場,發生了一起兇殺案,注在該公寓七樓的龍滿智仁(四十六歲),被人用刀刺傷,後來被送進醫院,由於刺中了心臟,幾乎是當場死亡。警視廳搜查一處立即在板橋警署設立了專案組,龍滿極有可能是在停車場遭到伏人而被刺的。目前警方已開始著手調查,據現場目擊者稱事件發生時,發現停在現場附近路邊的小車裡、有一形跡可疑的中年男子,有人還聽到突然緊急發動汽車的聲音。
    「那個叫龍滿的人,就是上次您來這兒時,在途中碰到的那個要求安放骨灰的人。」
    「嘿,真的?」
    「顯然報紙上沒登照片,我也沒特意去確認.但龍滿這個名字很少見,而且年齡也差不多,我想不會搞錯的吧?」
    「極有這種可能,東京方面的報紙上也沒登照片,若有的話,我想我是會注意到的,因為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所以我想問問,才給您打了電話,還是去警署把那個人安放骨灰的事兒報告一下好嗎?」
    「是啊,我覺得還是告訴一下為好。」
    「好是好,可是這樣做的話,會不會引來一些麻煩?」
    「啊,這個嘛,我想不會的。因為他只不過是來請求安放一下骨灰而已,這與兇殺案沒什麼直接因果關係,反倒是警方可能不大會認真去對待這件事兒。」
    正如淺見預測的那樣,第二天小松來電話說警方對這事顯得很冷淡。
    「警方說視其調查的情況,也許會來問一些事兒,不過只是來請求安放一下其亡父的骨灰,沒什麼大不了的。您瞧,我真是白擔心了那麼多。」
    除了鬆了一口氣以外,小松的話裡似乎還流露出一種被警方忽視了的遺憾感。
    自從小松告知情況後,淺見注意了一下以後幾天的報道,但是無論是報紙還是電視都未繼續報道與此相關的任何消息,或許是由於作案非常周密大膽,在現場沒留下什麼可疑物品的緣故吧。
    發生兇殺案的板橋區東山町離淺見住的北區西原並不太遠,開車也就一二十分鐘。
    淺見向每日新聞報的一個姓黑鬚的男子打聽了一些與此兇殺案相關的情況。黑鬚是政治部的記者,他從社會部收集了一些資料、數據給淺見。雖然這些資料對事件的調查沒太大的直接參考價值,但有不少是沒有報道過的,諸如事件背景之類的東西等等。
    遇害者龍滿智仁是GREEN製藥公司營業部的推銷員,他所從事的工作就是向各大醫院推銷本公司的藥品。
    他家裡有妻子和一兒一女,其父一年前死去。
    一年前——?
    讀到這兒,淺見不由得一怔,其父都死去一年多了,哪會至今還沒把骨灰安葬的呢?
    警方目前正從兩個方面調查案情,一是偶發性的犯罪事件,再就是因何利害關係而被殺。特別是龍滿的工作關係容易與競爭對手發生摩擦,據說在新藥的推銷過程中,各大公司競爭相當激烈。
    淺見扮成媒體記者,訪問了板橋警署。也許是事件已經過去了一個禮拜的緣故吧,那裡已看不到一個記者的蹤影。淺見來到接待處,遞上名片要求採訪,名片上沒有頭銜。
    「我是自由撰稿人。」
    接待處的人或許是習以為常了,官腔十足地說宣傳部已打過招呼,至例行的記者招待會為止,任何事情無可奉告。大凡警方都如此,對媒體比較神經質,電台及大腕的記者除外,對小型雜誌社、自由撰稿人之類的人都相當冷漠。
    沒有辦法,淺見便決定去趟龍滿智仁家。
    板橋區東山叮是東武東上線常磐台站南側的一條銜。而常磐台北出口一帶,是城市規劃的一部分,即在當時曾經是打著「田園風光」的招牌而賣出去的高級住宅街。在車站前有一個大轉盤,道路從這兒起,呈放射狀延伸。住宅就沿道而建,而在此反方向的南出口側則沒有轉盤,車站也是一幢很小的建築,其左右兩側有一些小商店,穿過一條叫「常磐台銀座」的小街後橫著的那條環狀七號線便是東山町,不過這一帶的舊住宅正不斷地被公寓所代替。
    新精華公寓修建的年代似乎不太久,是一幢很氣派的九層白瓷磚建築,這幢樓的七層中間的住房門口掛有「龍滿」字樣的門牌。
    按了下門鈴,感覺到裡邊有人,大約是透過門鏡看了下外面後,裡面傳來「哪一位?」的女性問話聲,或許是戒備淺見這素不相識的男子吧。
    「我姓淺見,曾與您家先生在淡路島見過面,我想問些事情。」
    過了一會兒,聽到打開門鎖的聲音。
    門開了,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婦女出現在門口。
    「請進。」
    她微微低了頭,招呼客人進了門,房間裡有一股淡淡的燒過香的味道。
    作為公寓的住家,這門口算是較為寬敞的,而且門口乾淨清爽,反映出這家主人一絲不苟的性格。這裡無疑與淺見的住處有天壤之別。
    可能她孩子也在家,從裡邊的房間傳出電視的聲音:「我是龍滿的妻子,您有什麼事兒嗎?」
    龍滿太太抬起眼皮問道。
    淺見遞上印有《旅行與歷史》雜誌社名稱的名片.此名片一般不大使用,這家雜誌社的雜誌發行量雖少,但有較為固定的讀者層,是一種比較正規的雜誌。
    「事情是這樣的,前不久我去淡路島的常隆寺採訪,在等輪渡時與您先生相遇,而又碰巧都是去常隆奪,所以……」「哪個……」龍滿太太打斷淺見的話,「哪個常隆寺,是怎麼回事?」
    「啊,這麼說,夫人您還不知道?」
    正如沒見所預料的那樣,龍滿智仁瞞著家人去淡路島的事,警方還沒來確認過。
    「哦,我啥都不知道,我丈夫去了那個叫常隆寺的地方嗎?」
    「對.據說是遵照其亡父的遺言,到那兒去安放骨灰?」
    「安放骨灰?」
    龍滿太太瞪大眼睛問道。
    「果然如此,夫人不知道有這回事嗎?」
    「對,我不知道有這麼個遺囑。這麼說,我丈夫在公公死去一週年去長門時,順便將骨灰分葬了?」
    「您丈夫家祖墳在哪兒?」
    「在山口縣,環日本海的長門市。」
    淺見回憶了一下中國地區的地圖,長門市的方位應該在獲市的西面,但具體的地點想不起來。
    「好遠哦,龍滿這個姓很少見,那兒是他老家嗎?」
    「好像是,龍滿家的祖籍就在那兒,我丈夫也出生在長門,直到小學畢業才離開,不過聽說現在那兒已沒什麼親戚。」
    「您婆婆是啥時過世的?」
    「聽說是在五十年代中期,或許是這個原因公公才帶著孩子離開長門的吧。」
    「您去過長門嗎?」
    「沒有,我丈夫好像去過幾次,公公去世時,葬禮是在這邊殯儀館舉行的,安葬骨灰是我丈夫一個人去的,按理我也應該去的,不過那會兒正值孩子升學考試,無法脫身……前不久的一週年忌日,我丈夫說他一個人去就行啦!笨贍蓯歉械僥誥偉桑蟮納舯淶玫偷偷摹?
    龍滿太太告知,骨灰安葬在一個叫西惠寺的寺廟裡,淺見記下龍滿家在山口縣長門市的地址。
    「您公公從前是做什麼工作的?」」和我丈夫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十多年前退休時大概是公司董事兼什麼部門的部長,我丈夫進那家公司當然公公是起了作用的。」
    「聽說您丈夫是負責銷售方面的工作?」
    「哦,是第二銷售科的科長。」
    「聽說製藥公司間的推銷戰打得很激烈,您丈夫也真不容易。」
    「我想是這樣,雖說他從不在家裡發什麼牢騷,但夜裡有時會獨自一人歎氣。」
    「警方好像也在調查競爭對手的公司的情況。您在這方面有沒有可提供參考的呢?」
    「一點都沒有,不過即使是競爭對手,也不至於達到殺人的地步吧!」
    「那麼,您覺得是什麼人殺了您丈夫?」
    「我說不好,不像是搶劫,也可能是吵架導致的吧,我丈夫像是有許多煩惱,有時情緒不太穩定,遇上吵架,或許會發怒呢。」
    「他都在煩惱些啥呢?」
    「他沒說過,所以我也不知道,不過他一個人自言自語念過好幾次說不能再這樣下去啦,得想點辦法什麼的,好像是被什麼事兒難住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得想點辦法什麼的?」淺見在心裡重複了好多次。
    查了一下《每日新聞》的數據資料,與製藥公司推銷員有牽連的事項、數字就相當龐大。
    這所謂的推銷員,簡而言之,就是向各大醫院、醫師等提供製藥公司,特別是各種新藥的信息,並進行藥品促銷活動的人。
    在製藥公司裡,一般分為「研究開發」、「生產管理」以及「推銷業務」三大部門,這和其他行業差不多。只是厚生省對藥品生產行業控制得較嚴。因此,如何操縱這個方向盤去與厚生省打交道,也是各大部門的頭目們顯示能力的地方。
    其中最為壯觀的是各製藥廠的推銷員間的激烈推銷戰。當然,對各醫院的醫師、各大藥店職員的「糖衣炮彈」攻勢,平時一刻都沒放鬆過。
    這些推銷員,白天堂堂正正地向醫師贈送禮品,醫師們則習以為常地收下,當然這只不過是夜間的應酬及高爾夫球招待的前奏曲,不久,就會發展為藥品、醫療器械的賄賂醜聞。
    近年來,由於推銷員的不道德行為引發的事件時有發生。作為信息提供者的推銷員只顧拚命推銷其產品,而不認認真真地說明其產品的副作用。其中有一種治療皮膚病的新藥,在一個月內,先後就有三名患者因服用此藥死去。
    越查數據淺見越是憂慮起來,從事醫療工作的人、應該比從事任何一種職業的人更具有高度的倫理道德觀念,其結果正好相反,這兒簡直就是滋生瀆職罪的溫床。
    事實非常清楚,引起藥害的主要原因,並不是推銷員及科研人員,而是製藥企業內部本身,它屬於一種集團性犯罪。可以說直到發現因藥物引起艾滋病為止,我國並末從過去發生的眾多藥害事件中吸取教訓,制定防止措施。
    例如。一九七五年發生的因腸胃病甲基奎寧引起的亞急件脊髓視神經症藥害事件。東京大學的一位教授很早以前,即一九七O年的時候,就受製藥公司的委託,開始研究甲基奎寧這種藥的副作用,當正要發表其研究結果時,委託方即製藥公司卻要求該教授暫緩發表。這樁糾紛案拖了近十年。後來在法院的調解下,直到與原告方達成和解,製藥公司仍沒承認甲基奎寧的副作用。目前儘管國內已停止銷售,但此藥仍出口東南亞國家。
    由藥物引起的艾滋病,其過程也與上述差不多,不管是製藥公司也好,厚生省也罷,絲毫沒有總結過去教訓的姿態。
    儘管如此,在從事這類工作的人中,本來就具有較高倫理道德觀的人應該也不少。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龍滿智仁或許就是其中的一個。在遇害前不久,他曾自言自語地說「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得想點什麼辦法」,也許就暗示著這一切。
    淺見的大腦裡,再一次浮現出當時擦肩而過所見到的龍滿。在「24小時店」裡和他買同樣的蕎麥涼面,帶著靦腆微笑的龍滿,怎麼看都是一個善良的人。
    回想起他對著正要上車的淺見說「您也是從東京來的吧」,當時怎麼也看不出他有什麼太大的憂慮,就更感覺不到殺與被殺這硝煙瀰漫的推銷戰。
    只是有一點讓人不可理解,那就是上了輪渡,在客艙看電視時,從側面看到的龍滿的那張臉,那是張與先前完全不同的可怕的臉。
    當時,電視正在播放女作家高野千草之死的消息。女作家當時才四十八歲,正值寫作的黃金年齡。
    報道說高野千草為了寫作,住進了箱根的一家飯店,死因是急性心肌梗塞,當然對誰都可以說直接死因是心跳停止——總之,心肌梗塞。但是,事情發生到這一步,說不定另有其真正原因。
    聽淺見在輕井澤的那位作家朋友說,死去的女作家的同仁們都說她死於藥害,說不定,龍滿所在的公司——GREEN製藥就是這起藥害的元兇呢。
    淺見突然緊張起來。
    和往常一樣,淺見又找到了每日新聞社的黑鬚記者,讓他幫著查一下高野千草的死因以及與此相關的警方的一些消息、動態。黑鬚雖然滿腹牢騷地說「這隨便支侵入的傢伙」,但仍然以極快的速度收集了一些相關信息。對於高野千草之死,警方似乎採取不參與的姿態,深夜發生在飯店裡的突然死亡事件,作為一種常識來考慮,當時房間裡除了死者本人外,應該沒有外人,如果有的話,應該是立即叫上救護車送了醫院,即使是心臟已停止了跳動,作為關係人一定會這樣做。
    儘管如此,對遺體未做任何司法解剖,或許是由於是在醫師護理的狀態下死亡的吧。當然那兒有醫師簽名的「自然死亡」診斷書。但這仍然不能完全排除質疑。即使實際情況不是這樣,考慮到飯店以及相關的人,也可能會這樣去做。另外也可以認為是由於高野千草的知名度,阻止了警方的調查。
    黑鬚說:「那只不過是沒有脫離傳聞的一些信息。」同時還言及到高野千草的死仍然有可能是服用藥物產生剮作用引起的。
    不過,這些都應該是在當時就進行了比較嚴密仔細的司法解剖,或者是發現了比較明顯的藥害證據時方才能下結論的。
    問題在於目前冒出來個高野千草死於藥害的傳聞,是什麼樣的藥呢?如果是GREEN製藥公司的藥品,那恐怕就有必要將龍滿智仁被害案一併立案。然而從目前的調查結果來看,高野千草的「藥害」與GREEN製藥幾乎沒什麼關聯。即使假設與「藥害」有什麼牽連,成其為原因的藥劑只能是德國的一家製藥公司的製品,高野千草的主治醫師也曾告訴過她此藥的副作用,讓其控制使用。不過,高野乾草好像通過別的什麼渠道,悄悄地弄了一些,連續服用了該藥。
    因此,即使那位女作家確實死於藥害,那麼與龍滿事件也沒有什麼直接聯繫,但是淺見怎麼也忘不了在輪渡上所看到的龍滿那張側面的臉。當時他似乎還驚恐地叫了聲「氨……這和買蕎麥涼面時,與淺見相互無奈地苦笑時的表情迥然不同。那苦笑的背後讓人感覺到有一種溫暖,同是一個人,其前後表情的落差也實在太大。
    在常隆寺安放完骨灰,開車返回,與淺見的車擦肩而過時龍滿的表情,仍帶有一種緊迫感。總之,以看了電視新聞報道為界線,龍滿內心肯定發生了某種決定性的變化。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不可能與高野乾草的「藥害死」毫無關係。
    龍滿從那則電視報道中發現了什麼呢?——這個疑問一直纏繞於淺見的腦際,看的是同一畫面。龍滿不可能看到什麼別的東西,當時的畫面也就是念訃告的播音員的臉以及一小段高野乾草生前的一些場景。儘管如此,龍滿也許看到了或者是感覺到了一種與自己不一樣的東西。
    淺見找到「F電視台」的熟人——矢口編導,向他詢問是否可以看「那天」中午的新聞。
    「這個嘛,保存有當時的帶子,但是否真的是我們台的節目呢?」
    「這個沒錯,因為是F電視台的播音員播的。」
    隨後矢口編導把淺見帶到一間類似於編輯室,而又沒半個人影的房間裡看了那部分錄像帶。
    那是從十一點四十五分開始的十五分鐘的午間新聞。最初的新聞是有關發生在中東的劫機事件的連續報道,日本的三個遊客平安無事。接下來是福井縣核電站發生的小火災,說是無核洩漏,再就是高野乾草的訃告。
    其新聞的構成與淺見的記憶基本一致,最初是播音員在新聞要欄中報道了訃告,簡要地介紹了一下高野乾草的履歷和主要作品以及她在日本偵探小界的崇高地位等等。其畫面則是生前的一些鏡接下來的是出版界的一個宴會畫面,高野正與同行們談笑風生,那天高野像一個洋娃娃似的穿一身下擺寬大的晚禮服。她那優美的身姿,華麗的服飾與「偵探小說女王」的稱號非常吻合。
    淺見全神貫注地盯著畫面,以期從中發現一些值得參考的事和人。可畫面卻很快消失,轉到下一個話題上,當播音員「接下來的是……」的話音剛落,編導便關掉了開關。
    「需要再看一遍嗎?」
    編導問了一下,便把畫面倒回到訃告。即使再看一次,也不會有太大的收穫。
    這次編導中途沒停下來,把午間新聞從頭到尾再放了一次。他這樣做沒什麼別的意思,而淺見也是在機械地應付著。
    在華麗的宴會廳裡,高野乾草非常引人注目,淺見呆呆地看著畫面,不知不覺地畫面流向下一個新聞,好像是召開了一個與厚生省相關的什麼會議。由於話題比較生硬,在當時沒引起淺見的特別注意,午間新聞播完後,是一大截廣告。帶子放完了,而淺見仍沉浸在思索之中。
    「怎麼樣?」編導的問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非常感謝。」
    淺見道了謝,走出了電視台。
    平時看電視,一般似看非看的時候較多,而另一方面,似乎並不經意地在看,卻潛意識地留下了記憶。
    在輪渡上,看的有關高野乾草的新聞,由於受的刺激較強,故記憶尤其深刻。當時,儘管也看了其他新聞,但在大腦裡卻未留下半點痕跡,這無疑是受了前一則新聞的刺激。
    在電視台重看的時候,情況仍然如此。也看了厚生省召開會議的新聞。淺見愕然地推論起來。
    「龍滿智仁是否是看到了其他什麼消息?」
    高野乾草這個作家,從淺見角度來看,雖說是一種間接的但卻比較接近的一個熟人,所以對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刺激也較大,但是龍滿對這位女作家的死,或許並沒怎麼放在心上,可是,倘若果真如此的話,吸引住龍滿視線的畫面也許並不是高野乾草之死的新聞,而是其後的有關厚生省的什麼會議新聞。
    回想起來,淺見發現龍滿異樣的表情,應該是在高野乾草之後的話題,雖然淺見沒什麼印象,可以推測,龍滿卻非常關注地看了那則新聞。
    那則新聞到底是什麼,龍滿又看到了什麼呢?
    次日,淺見再一次來到電視台,懇求編導讓他再看一下那天的午間新聞帶子。
    「要不這樣,錄一盤給你。」
    編導說道。雖然臉上沒流露出不耐煩的樣子,然而心裡可能是另外一回事兒吧。淺見回家看了一下帶子,午間新聞最後一條是「中央藥事審議會GCP特別部門委員會議在京召開。」
    那則新聞也不過一兩分鐘的時間,播放這類較為生硬、平時極少在電視上出現的話題,也許是由於前一陣子的艾滋病及0157(一種腸道感染病),人們開始對厚生省的行政引起關注的原因。
    「這次召開的中央藥事審議會特別部門委員會的主要議題是關於實施藥物臨床試驗的倫理標準。」
    播音員介紹了新聞的內容。恐怕播音員本人也不明白新聞的意思,只是機械地念完而已。
    淺見也不太清楚中央藥事審議會是個什麼樣的機構,大概是厚生省下屬的一個咨詢單位吧。
    「GCP」是外來詞的縮寫,意為「正確的臨床實驗」,對這類問題都需召開什麼特別部門委員會議的話,看來醫療機構也夠亂的啦。
    公開進行臨床試驗的大學附屬醫院,與製藥公司的關係愈來愈密切,研究開發期間,稱為「治驗」(治療實驗),從那時候起,科研人員就成為製藥公司事實上的業務代理,一旦新藥通過鑒定,就會產生巨大的經濟效益。因此,公司除了正式提供研究費用外,還以各種名目給相關的醫師送禮品、現金。而作為當事人,也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報酬。這樣一來,臨床實驗結果常常被注人「水分」,成為一些醫療事故的直接原因,鑒於此,才有必要制定什麼「倫理標準」吧。
    這個特別部門委員會的工作大概就是監督,由於艾滋病問題等受到種種批判的醫療行政部門,一看電視上的人物,確實每個人都有一張嚴肅認真而可怕的臉。
    出席這次會議的有二十來人,電視上都一一作了介紹、但沒有一個是淺見熟悉的,老的近八十歲,年輕的也有五十來歲吧,總之看上去都是些才識卓越的人物。淺見不明白就這種事有什麼可驚駭的,他將帶子反覆看了好幾次,仍沒發現什麼特別的。由此,關於龍滿看電視時的緊張神態的假設迅速褪了色。
    不過,不弄清楚仍不死心,淺見索性拜託黑鬚弄份GP特別部門委員會的委員名單來。
    黑鬚用傳真發來了按日文發音順序排列的名單。
    東京都立K醫院內科主任青一男/T大學醫學院附屬醫院藥材部部長基貝明私立醫科大學聯盟理事伊東達夫/日本護士協會副會長內村勝子/西多摩考勤人醫療中心院長江日俊二/H醫科大學醫學院教授江籐薰/國立腫瘤中心西部醫院第二內科主任小野武/T醫科牙科大學附屬醫院院長小田洋二/日本醫師聯盟常務理事小谷繁/家庭婦女聯盟會長佐佐木續子/S大學醫學院教授木下太一郎/J醫科大學校長中島武男/日本牙科醫師會常務理事西田俊正/日本醫院藥劑師會常務顧問野中三郎/律師橋本幸雄/日本製藥事業聯合會會長森下時雄/T大學名譽教授安川太郎/E醫科大學教授山田義郎/商品科學研究所所長吉本嗯雄/M大學醫學部教授渡邊幸仁。
    這個委員會的陣容非常強大,二十二名委員中大多是各大醫院院長、醫學系教授及醫療戰線的頭面人物,包羅了藥品生產界、消費者、藥物評論家、司法界等方面的精英。
    從委員們的年齡來看,沒幾個與龍滿的年齡相近,即四十五一五十歲之間的人,如果其中有龍滿的朋友,如大學同學什麼的話,對自己的假設應該有個交代。龍滿太太所講的「就這樣下去行嗎?」
    這一龍滿的感歎,也確實會變得有意義起來。
    淺見挑出三位與龍滿年齡相近的委員,查實其與龍滿的關係。其結果,令人吃驚的是H醫科大學的教授江籐薰居然是龍滿在K大學的同屆同學。
    「哦,原來是這樣——」
    只是因為這個嗎?為與自己同屆的男同學如今做了教授,爬到國家一級的咨詢機構這樣的位置而驚異嗎?
    「但是,只是為這個的話,他當時為何是那種神態呢?——」淺見想起龍滿的表情,不只是那種單純的羨慕和敗北感,那是一種恐怖的神態。
    淺見立即和江籐薰取得了聯繫,要在平常,總會先問一些與對方專業相關的問題之類,這次卻拋開這些不必要的客套,直截了當地向他表明了想就龍滿智仁氏事件進行採訪。江籐教授在研究室接待了淺見,一見面他就開門見山地說道:「有關事件的事,我可是一無所知哦!」
    「我和他在大學時代關係很好,他父親是個非常優秀的人,又是醫學界的老前輩,我去過他們家好幾次,畢業後我留校任教,龍滿到他父親所在的製藥公司就業,不久便改行做起了營銷行業,以後就成了與醫師打交道的推銷員。這樣也就不太好打交道啦,因為被朋友招待,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教授您沒告訴過他,您是藥事審議會委員之類的事兒吧?」
    「呵……」
    江籐吃驚地盯了一眼淺見,好像在說你這傢伙怎麼知道這些似的。
    「實際上……」江籐稍微猶豫了一下說道。
    「出事前的兩三天,他來了個電話說近期內想見一面,我問他是什麼事,他只回答說是有關藥事審查的事,具體的見面後再談。」
    「您是否知道他想說有關藥事審查的什麼事?」
    「這個嘛,我不清楚。不過,你為什麼打聽這個?」
    「是這樣的,我偶然發現龍滿在看到召開藥事審議委員會的消息時表情十分驚恐。」
    淺見向他談了一下發生在明石海峽輪渡上的事兒。
    「哦,有這樣的事兒?」
    「因為那時龍滿的表情很不一般,所以印象較深,引發起想問一問的想法。」
    「呵——表情很不一般,可能是看到我這個年輕的傢伙居然混在那些老前輩中,鑽進審議會而不服氣吧,這麼一來,他那天在電話裡的口氣還真有些不滿甚至憤怒呢。」
    「憤怒?說具體點,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這個嘛,說到底是一個感覺問題,說不太清楚……對啦,他說過他覺得部門委員會的組成有不太妥當的地方。」
    「什麼地方不妥當,您問了嗎?」
    「沒有,也可能就是為這事兒吧,或許就像剛才說的他無法理解像我這號人都當上了委員。」
    「會是這樣嗎?」
    淺見搖了搖頭,根據他自己的常識,他不認為江籐薰不配做部門委員會委員,H大是靜岡縣的一所大學,從地理位置上說這所大學遠離首都,也許是會被人小看的,但江籐過去的研究成績是卓越的,有成就的。
    經淺見這麼一說,江籐教授苦笑了一下說:「就算是這樣,可對自己所熟悉的人的評價總會嚴—些的。」
    也許確實如此,淺見本人對此有深刻的體會,自已認為自己各方面已經很不錯了,可在母親雪江「眼中的老二。仍是很幼稚。
    總而言之,不可能再從江籐囂那裡打聽到更多的情況,淺見不是警察,不可能從警察的角度去繼續追問事件的一些細節。
    淺見的「調查」只得到此結束,警方目前仍然最想弄清楚的是龍滿的遇害是遭到偶然的襲擊還是由於跟人口角引起。如果是這樣的話,像淺見這樣的外行是無能為力的,他不可能像警方那樣,先找出變態人或犯有前科的人,然後鎖定目標去調查、破案。
    這樣又過了好多天,淡路島的小松住持來了電話。
    「又發生了件奇怪的事兒,內人也說最好還是告訴你一聲。」
    小松平靜地在電話裡說。
    「是什麼事兒呢,還是上次骨灰的事嗎?」
    「對,有人來把骨灰取走啦,對本寺廟來說,龍滿遭到了不測,他寄放的東西讓人來代取也屬於正常現象,我交給來也是理所當然的。」
    「誰去取的骨灰,是她太大嗎?」
    「不大像是她太太,約莫四十歲左右的婦女,說是龍滿的堂妹。」
    「確實如此,在這個問題上正如你所想的那樣沒什麼大問題。」
    「我也這麼想過,可是過了五六天,又來了一個要骨灰的。」
    「哦,這次是誰呢?」
    「是龍滿工作的那家公司的同事,說是代替龍滿太太來取的,我有些吃驚地告訴他在五六天前已經有人把骨灰取走了,他顯得非常吃驚。」
    「這麼說,他並不知道前幾天去過的那個女的情況吧。」
    「總而言之,那堂妹是假的吧。」
    「可能是吧。」
    「或許後來的那位是似的哩。」
    「哦,也可以這樣認為吧,真不愧是淺見呢。」
    小松佩服地說。
    「那男的是一個人來的嗎?」
    「就—個人進了屋,外面車裡好像還有一個。」
    「您問了姓名和住址嗎?」
    「問啦,女的叫石森裡織,她說是龍滿家的。而那位男的給了名片,名片上寫著GBEEN製藥公司營業部第二銷售代理科長田口信雄。他仔細地詢問了那位叫石森的女人的情況,真讓我為難了呢。」
    淺見安慰小松說雖然你輕信對方,把骨灰交給了那女的,可也沒錯到哪兒去。
    其後,淺見立刻給龍滿家去了個電話。
    「啊,是前次來過的淺見嗎?」龍滿太太的聲音顯得比上次精神了一些,也許隨著時間的推移,龍滿太大的精神慢慢恢復了起來。
    「我想冒昧地打聽一下,您丈夫放在淡路島寺廟的骨灰,後來去取回來了嗎?」
    「什麼?」
    對方好像沒明白淺見的提問,淺見又問了一次。
    「沒有這回事兒,您問這個幹啥?」
    「是這樣的……」
    淺見猶豫了一下,然後還是說了其原委。
    「那麼,夫人您不知道有這回事?」
    「完全不知道,第一,我以及龍滿沒有那個叫石森的堂妹。同時,我也沒委託GREEN製藥公司的那個叫田口的去取什麼骨灰。」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兒。」
    「真煩人……淺見你說這是什麼意思哪?」
    「我也不清楚,只是寺廟的住持有些不放心來了個電話而已。」
    「不過,田口為什麼要去取骨灰呢。」
    「那個叫田口的,確實是您丈夫的同事嗎?」
    「對,算得上是同事吧,他是我丈夫的部下。」
    「您對田口提起過您公公的骨灰寄放在淡路島的寺廟裡這事兒嗎?」
    「對,在我丈夫死後的頭七(人死後的第七天舉辦的佛事)他來過,我順便說了一下這件事兒,不過並沒托他去取回來什麼的。」
    也許是不安所至,龍滿太大的聲音變得有些歇斯底里。
    「那麼,能否向田口確認一下這件事兒?」
    「當然會問的,他憑什麼這麼自作主張。另外,我想問問那個取走骨灰的女的到底是誰?未必是我丈夫的……」龍滿太太沒說出「情人」兩個字,便停了下來。
    淺見沒再往下追問,他想龍滿也可能有情人,就算是這樣,要是龍滿本人的骨灰那還可以理解,去取龍滿亡父的,就有些令人費解。
    龍滿太太好像立即給田口去了電話,不一會兒就給淺見打了過來。
    「田口在外出,我打到他的手機上問了,說是對此事一無所知,他說沒去過什麼淡路島,是否是搞錯了。我看他不像在說謊,這是怎麼回事呀?」
    「這件事兒除了田口誰也沒說吧?」
    「啊,誰都沒說……不過跟我孩子說起過,這沒關係吧?」
    「對,應該沒什麼。」
    「那,為什麼?……」
    淺見想,這事兒只有問田口。

《哭泣的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