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別名「四國三郎」的吉野河發源於四國山地的中央——瓶之森附近,在德島市附近流入紀伊海峽,是一條全長194公里,流域面積3750平方公里的大河。從高知縣土佐郡大川村經長岡郡本山町附近的小盆地,到同郡大豐町往東流,爾後進入德島縣境內,形成山城町、西祖谷山村境內的「大步危」、「小步危」,由南向北縱貫四國山地。在池田町遇阻贊岐山脈,沿中央構造線拆向東流。這條河匯聚了幾條支流,創造了肥沃的山地,同時也容易引起洪災,所以也被稱為「暴河」。
可以這樣說,四國阿波國的產業與文化歷史,與吉野河休戚與共。其中,德島藩大力培育和保護「藍」的生產,充分發揮了吉野河的特色,這是應該大書特書的。德島藩的治水方略大體上是無堤防政策,這是因為對於不能連作的藍來說,洪水可望帶來客土,使土壤得到改良。
17世紀末,全國各地棉花的生產快速增長,作為棉布的染料,藍的需求量成倍增加。這時,從大阪移駐當地的青谷四郎兵衛,將藍發酵製成一種叫「泥炭」的染料的技術傳授到該地,從此阿波藍獨佔全國市場,從江戶中期到明治末期,吉野河下游一帶成為日本首屆一指的藍生產地。其中心地帶位於現在藍住町附近。
板野郡藍住町是昭和二十年「藍園村」與「住吉村」合併而成,如名所示,對藍的栽培與生產、流通發揮了關鍵作用。
作為遺跡,可以看到當時的富商奧村家的「藍館」等等。藍館除了正房,還有兩客廳、傭人房、倉庫等十三處建築群,被指定為德島縣文化遺產,炫耀藍商富貴榮華的「藍館」,構成了藍住町歷史博物館的核心。
平成九年三月,德島縣以藍住町為首,從人海口的松茂町、德島市,沿吉野河溯河而上的上板町、石井町,到著名的脅町,把這一帶稱作「藍之路」。一直追溯到上游,包括吉野河中游以下,被命名為「藍色長廊」,並公佈了「阿波歷史文化長廊構想」。
這一宏偉藍圖,除藍色長廊外,沿海岸線,與阿南市、日和佐町、海南町組成「蔚藍色長廊」;以劍山、祖谷等山鄉為中心,組成「綠色長廊」。這一構想的目的是「把散亂的豐富的德島縣歷史文化資源路線化(長廊化),讓縣民重新認識本縣的優秀文化資源,讓縣外更多的人去廣泛瞭解,以弘揚本地區的活力和個性。」可以說,這是德島縣孤注一擲、揚名海內外的宏偉藍圖。
這一「長廊構想」公佈的當日,淺見光彥恰巧在德島縣。
2
清晨,大雨傾盆。
從飯店的窗戶往外望去,德島市街道煙霧茫茫。這不是霧,這是瓢潑大雨像鉛灰色的絲簾覆蓋了整個街道,
「哎呀呀……」淺見像老人一樣自言自語。
旅行採訪難免遇到下雨,也談不上什麼辛苦。但一想到今天的行程,心裡不免有些惆悵。
這次採訪的目的之一,是探訪四國八十八座寺廟中的前十座。大凡寺廟,都有很長一段院內道路,倘若山寺,還得讓你攀登一段長長的石級。所以此行當然是以車代步,開車前往。
若是為了修行而步行前往的朝山者,也許必須「勞其筋骨,傷其肌膚」,但對與信仰毫無關係的淺見來說,豈止是難行苦行,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淺見駕車離開飯店向西行駛,雨大得連刮水器以最快速度擺動都無濟於事。總覺得這架勢彷彿是去西方淨土的樣子。
沿著十一號國道在鳴門市左拐,進入縣道十二號線。從第一座靈山寺到第十座切幡寺,沿著吉野河北岸行走的「朝山路」大致是這條路線。
縱然大雨滂沱,但令淺見震驚的是,有的朝山者戴著白手套、打著綁腿,頭戴一頂上書「結伴同行」的朝山笠正艱難地行走著;有的則沒有備齊手套和綁腿,下身穿了一件白色運動短褲,一副現代風格的裝束。
在白色的裝束外面,罩上一件透明的塑料雨衣,儘管雨衣長及膝蓋,但腳下積水飛濺,偶爾從身旁路過的汽車濺起一身的泥水。那握著金剛杖的手想必很冷吧?
普通的朝山者都是乘坐大巴蜂擁而至,集體念完「般若波羅密多」經文後,再蜂擁而去。淺見之流不是虔誠地戴著白手套、打著綁腿的人,而是裝束簡單,在普通的衣服外面套一件白色短袖上農,戴一頂登山帽,借朝山之名行觀光旅遊之實。
在第一座「靈山寺」,立馬接受了洗禮。這座寺院從停車場到正殿距離很短,一群朝山客下了巴士不用打傘徑直跑進正殿,聚在正殿中央,跟在一位男嚮導的後面,一起吟誦「般若波羅密多」。
不知是跑步產生的熱量,還是下雨的原因,大殿裡熱氣騰騰,照相機鏡頭都變成霧濛濛的。可是這樣反而營造出他們虔減的氛圍,達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淺見連忙按了二、三下快門,在沒有遭到呵責前就退出了大殿。
八十八座寺廟中的最前面的幾座寺廟,在當地最有人氣,也容易接近。走上朝山路,道旁設有茶館,迎接遊人。初次出行雲遊八是八座寺廟的人一定會感到輕鬆愉快,驚喜不已。但事實上,從第十座開始,往後越來越險峻,寺廟與寺廟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遠。去第十一座「籐井寺」還必須渡到吉野河南岸。鑒於此,淺見決定把此次採訪定在到第十座寺廟為止。
第二座「極樂寺」白牆、朱漆的山門,給人印象深刻。17世紀中葉建造的大殿和主佛,據說是國寶級文物。值得慶幸的是,這裡從停車場到正殿也比較近。
汽車下了縣道時,發現山門下,一位母親和大約3歲左右的小女孩正仰望著雨下個不停的天空,淺見拐進停車場停好車,便打開車窗,把鏡頭對準了她們。小女孩著白色的短袖上衣,袖管裡卻露出鮮紅的毛衣袖子,比朱紅的山門還要鮮艷,分外奪目。
這倒是一幅「有趣的畫面」,以年輕的母女倆為背景,使人聯想起意味深長的、各種各樣的故事。或許,那位小姑娘的父親因交通事故而亡,為祈求菩薩保佑而來朝山的。在使用長焦距鏡頭的取景框裡,那位仰望蒼天的母親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一種莫名的悲哀。
淺見默默地祝願她們幸福。
第二座「金泉寺」,從外面走到院內距離比較遠。以為雨暫時停了,可雨點又密集起來,真倒霉,剛離開車就給碰上了,使淺見懷疑起佛恩浩蕩。不用說,即使打了傘,夾克衫的前襟以及下身、褲腳都被雨水打濕了。皮鞋也因浸了水而變得濕漉漉的難受。
第四座「大日寺」,因遠離村落而成了山寺,四周緊挨著山,院內左邊有一片茂盛的孟宗竹林,聽說過去曾經幾度成為廢寺,寺廟格外寧靜,給人一種莊嚴肅穆的感覺。淺見感到要為它做點好事,在這裡第一次捐了香資。
在第五座「地藏寺」,大殿的後面,排列著五百羅漢,事實上這五百羅漢是這次採訪的重點。淺見曾記得,在過去讀過的推理小說裡,有描寫在曠野的天然石上雕刻的五百羅漢群塑中發現了屍體。這種故事情節,只有在特定的舞台設計上才會產生懾人心魄的效果。
所謂羅漢,是阿羅漢的簡稱。提起阿羅漢,使人想起歷史劇的明星「嵐寬壽郎」1。阿羅漢是梵語,是指佛教修行的最高階段,或者是達到這一階段的人。這是了不起的人。可是,不管哪裡的五百羅漢看起來都像個普通人,盡打扮成好好先生,沒有給人一點偉人的印象。五百羅漢的臉型有的像自己,有的像自己的朋友。都是很有親近感的塑像,也只有這種自然面目,才可以表達豁然洞察世上的一切吧——
1原名高橋照市(1902-1980),京都人,日本著名電影演員。
登上地藏寺大殿旁邊的緩坡,在開闊的院內,兩邊建築內供奉著五百歲漢。地藏寺的羅漢都是木像,原是江戶中葉製作的,大正四年因朝山者不慎失火而燒燬。據說現在的木像是後來重建的。大概足在短時間內匆忙趕製的吧。一座座木像儘管體積龐大,但有沒有粗製濫造之嫌?總之,不值得作為文物精品來欣賞。衣服外面塗了硃砂和金粉,十分亮麗,但瞧著就俗氣,不起眼兒,體現不出其風格。
老實說,淺見大失所望。雖然允許在大殿內照相,但一點也激不起拍照的慾望。除了淺見,觀光客和朝山客都門可羅雀。淺見想,大概是因為他們知道這裡的實情吧?
3
經過殿內長長的走廊,來到緊鄰大殿的地方,這裡排列了眾多的小佛像。數量即使沒有五百尊,也的確相當多。木像已經發黑,在微暗的殿內,五官都看不清晰。不過這些可稱得上是精緻的藝術品。
「這些真精細……」見沒有旁人,淺見禁不住發出了讚歎聲。
「嗯,棒極了!」從右後方傳來了女性的聲音。
淺見以為此處空無一人,所以吃驚地扭頭看去。
從格子窗透過的光線的照射下,佇立著一個好像與房柱重疊在一起的人影。
「唉呀,對不起。」淺見連忙致歉。心想,她大概在沉思,也許自己擾亂了她靜謐的思緒。
「不!」女子離開柱子,向出口處走去。瞬間,露出了她輪廓分明的側影。
「唉,請等一等。」淺見突然朝女子的背影喊去,「照張相,可以嗎?」
「行呀!」女子爽快地答應,她返回來,手伸向淺見,「按一下快門,我會。」
「不,不是。請讓我給你照張相,以這些佛像為背景。」
「嗯?那……不行!」女子完全沒有想到,她脖子朝後一仰,使勁搖了搖頭,「這事,不行!」
「請不要那樣說,光照佛像的話氣氛出不來,也就是說得有陪襯,不是把你作為主角,請你答應。」
不等回話,淺見就撐起了三腳架。
「當陪襯?」
女子十分好奇,她沒有拒絕。按照淺見說的那樣站在佛像群前面,擺出了一個身體稍向後仰的姿勢。在佛像中間她的臉側面明暗界限模糊不清。淺見打算拍一張以佛像為中心、人陷佛像群中的景象。
「不用閃光燈,快門時間要稍長一些,請你不要動。」
對這些過分的要求,女子並沒有表露不快。
她剪了個男孩似的短髮,鼻粱高挺,橢圓臉,在小格子窗透進來的淡淡的光線的映照下,形成了給人感覺良好的白色的輪廓。
她身穿白裡泛黃的雨衣,長及膝蓋,儘管顏色不甚分明,但也不失協調。年齡大約二十二三歲,不,也許稍大一點?淺見一邊窺視取景器,一邊無聊地想像著。
照了幾張佛像,最後把焦距對準女子摁下了快門。
「非常感謝,照了個好照片。」淺見邊道謝邊遞名片。
「我是一個自由撰稿人,主要寫有關旅遊方面的採訪報道。如方便的話,請把地址和姓名告訴我好嗎?等相片沖洗出來後給你寄去。」
「啊!你是東京人?」
淺見說活時無意中帶有鼻音,儘管一點點,但語調裡帶地方口音。這附近的人,說話拖泥帶水,相反遠道而來的人往往簡潔明快。
「你是本地人嗎?」淺見邊收三腳架邊問。
「不是這個鎮上的,是附近的脅町人。」
「呀,脅町,知道這個名字。是一個房樑上有梲的名鎮,是阿波藍的集散地。別的還有什麼?因我學習不夠就不知曉了。」
「知道這些就夠了。此外那裡還是電影《抓住彩虹的男人》的外景地,其它也沒有什麼,是一個鄉間小鎮。」
「眼下正致力於古鎮的保護與再建吧?」
「嗯,是啊!看來你還知道得挺多吶。」
「由於職業的關係,學到了一些預備知識。那裡的學校,圖書館都蓋得像倉庫一樣的建築。」
「嗯!」女子高興地笑了,「我就在圖書館工作,叫今尾賀繪,請多多關照。」
她低頭鞠躬,剎那間從踟躇不前到自報家門。
「呵,是嗎?那真是太好了,我原打算明天去脅町採訪,我們還會見面,許多不明白的事情還要請教你,到時請多多關照。」
淺見心裡想,認識她真是有緣,但與菩薩無關。
「我是開車來的,可以的話,讓我送你回去吧。可能的話,我們一起吃午飯怎麼樣?」是不是有點得意忘形了?淺見邊反省邊說。
「不,我也有車子。我在這裡只呆一會兒。」果然,她斷然拒絕了。
「你喜歡佛像嗎?」
「嗯,這……」
女子故意含糊其辭。淺見感到這女子與先前的親切樣子迥然不同,態度突然變得疏遠起來。眼睛瞅著淺見的背後,看起來好像有同伴或者在等什麼人。
考慮到明天還會見面,同時在不討人嫌的情況下主動退出為好,淺見輕輕舉起手,說了聲「再見」,就同五百羅漢和今尾賀繪告別了。
來時沒有注意,在停車場,除了淺見的「滑翔機」轎車,還停著另一輛絳紅色「J渡船」轎車,J渡船現在已經停產,這是日產公司生產的高級車種。
(啊!坐高級轎車……)
說在圖書館工作,看樣子或許是出身脅町世家的大家閨秀——淺見懷著無聊的想像,駕車而去。
4
人們一般會認為,四國八十八座寺廟均是弘法大師創立的,但也不盡然。譬如,在今天行程的前十座寺廟中,從第一到第二是山行基菩薩創立的。從第十座往後,似乎也有相當數量的寺廟是行基菩薩創立的。
每個寺院,必定有像地藏寺五百羅漢那樣的「寶物」。在第六座「安樂寺」裡,有大師親手栽的逆松。第七座「十樂寺」裡,有真田幸村的煎茶鍋。第八座「熊谷寺」裡,有對保佑平安分娩靈驗的弁財天。第九座「法輪寺」裡,有弘法大師親手製作而流傳下來的涅盤如來像。
然後,第十座「切幡寺」的有名的東西,就是長長的石級。
與事前掌握的預備知識一樣,切幡寺是個地勢險峻的山寺,到山頂的石台階是450級。剛開始攀登還可以,但爬了不到一百級,淺見就後悔了。
每爬一級台階需2秒鐘,單純計算需要900秒。最多爬二三十分鐘,就天真地認為爬到頂了。沒有把隨著台階的增多人體的疲勞度也在增加計算在內。
所以,淺見趕緊改變初衷,返回車裡,沿著盤山公路一口氣開了上去。
在接近山頂的狹小平地上,建了一座殿堂,院內的盡頭就是台階,彎彎曲曲,看不見下面,驅車上山仍然是正確的選擇。
觀光巴士因不能爬坡,所以團體觀光、朝山客很少來這裡。登台階上來的人,一定是忠實信徒吧。在殿堂內有幾位朝山客,看樣子都很疲勞,但臉上卻洋溢著滿足感。
在殿堂最上一級台階上,坐著一對中年夫婦,心不在焉地眺望著遠方。兩人都腳穿旅遊鞋,其餘都是正式的朝山客的打扮。淺見參拜結束後,恭敬地走近兩人問道:
「對不起,請問從哪裡來?」
以為會驚動他們,但兩人用安詳的目光看了過來。
「千葉縣。」男子答道。對淺見不像香客的打扮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呢?」
「我從東京來。」淺見遞上了名片,「我是為雜誌社寫旅行記事的,這次是來採訪朝山客的。」
「呀,那就採訪我們吧!」
淺見扭頭看了看同行的女子問:「你們是夫妻?」
「那當然,發現什麼不對嗎?」
男子露出俏皮的眼神。夫人也笑了起來。
「不,如果搞錯了那就失禮了。」淺見害羞似的搔了搔頭。
「我們是正式夫妻哪!」
「請問你們有幾次朝山拜廟的經歷?」
「唉呀,這次是第二次,上次是……唉……」
「六年前。」夫人補充說。
「呀,是這樣啊。這次是七年祭。」
「嗯……」
「是誰遭到了不幸?」
「唉,我家小女。七年祭的時候,孩子她媽說要來這裡,我也有這個想法。所以就踏上了朝山之旅。我們普通人不中用了,剛想在這裡歇歇腳…一」
「這回就可以放鬆心情小憩一下了。」
夫人安慰丈夫似的說道:「呀,是啊!在這之前,爭先恐後地往上趕,相當累了。著什麼急呢?像要追趕美春似的。」
「是啊,下次就慢慢地行走吧。我感覺到即使現在不追趕,但總有一天會趕上的。一定……」
「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夫妻倆淒涼地笑了笑,點了點頭。
「那麼,請問令嬡……美春小姐當時多大啦?」淺見想,多麼殘酷的詢問啊……
「正好十歲……如活到今天,也已經二十二歲了。走得太早了。」
「是生病走的麼?」
「不,是被過路妖魔害死的。」
平靜的臉上浮現一絲淒楚的神情。
「噢……」
淺見頓時無言。
「她是因精神錯亂而住院治療,一去就沒有回來。唉,說這些不中用的話幹什麼。」
「你……」夫人輕輕地把手搭在丈夫的手腕上。
「啊,明白了。那走吧!」
夫婦倆站起來,雙手合十向主佛祈禱後,互相幫著穿上塑料雨衣。
「可以的話,讓我拍一張你們的背影好不好?」淺見怯生生地請求道。
「可以。不是有『淒愴背影雨中行』這句詩嗎?」那男子一邊吟誦著山頭火1的詩句,一邊抬頭望著陰雨綿綿的蒼穹說道:「請拍吧,沒有關係。」
於是,淺見輕輕點頭致謝,與他們一起走向台階。淺見從各種不同的角度,連續按下快門,直到夫婦倆的身影在台階頂端消失才回頭——
1種田山頭火(1882-194O):原名正一,出身於山口縣,日本著名的僧侶詩人。
5
經不住巨大廣告的誘惑,淺見進入一家麵館,品嚐了這裡的特產炸鍋面。味道自不待言,對因下雨而受涼的身子,這熱騰騰的炸鍋面是再合適不過了。
緩過勁來,接著趕路。下一站是祖谷溪。沿著國道192號線向西行,從因高中棒球賽出名的池田町沿國道32號線南下,到日鐵土贊線的祖谷站附近左拐,就進入沿祖谷河邊延伸的道路。
祖谷河是吉野河右岸的代表性支流,全長約五十四公里,兩岸聳立著上千米到兩千米的高山,可以說這是一條群山環抱的溪谷。相傳平家的逃亡者,逃進了祖谷河深山,建了一個避難村。這裡的地理環境完全與世隔絕,確實是一個秘境。
從與吉野河的匯合處向祖谷河上游進發不久,遇上一處陡坡,祖谷河突然向右急轉直下,遠遠地消失在視野裡。
道路鋪上了一層柏油,但有些路段同沙礫路一樣,不僅彎彎曲曲,而且路幅狹窄。本來陰雨的天空就灰暗,再加上路兩旁黑黝黝的樹木濃陰蔽空,對面來了車子相當危險,無奈只好開著車燈行馳。
所幸,這是一條車流量極少的公路,行駛了約二十公里的路程,交會的車子只有四輛,超車或被超車都沒有。途中,有一處路邊稍微寬闊的地方,從那裡可以俯瞰祖谷溪。不知何故,在斷崖突出部的一塊岩石上,聳立著一座小孩撒尿狀的塑像,雖說圍著堅固的柵欄,但患有恐高症的淺見戰戰兢兢地向谷底瞅了一眼。儘管聽說過,但比想像的還要可怕。幾乎垂直峭立的懸崖高度大約兩百米,祖谷河就躺在那遙遠的谷底,彷彿一條銀色的長蛇彎曲蜿蜒。
淺見飛快地拍完照,就驚慌失措地鑽進了車裡。他不曾想過,置身於鋼鐵和玻璃所包圍的空間裡,這樣就靠得住了嗎?不過,假如這輛車墜落山澗的話——想到這淺見就毛骨悚然。不,這不是假設,他想事實上墜車事故可能發生過了。
記不起哪個旅行指南上介紹,從那裡約前行五百米,有名聞遐邇的祖谷溪溫泉,這是一處相當大的建築,備有柏油地面的寬闊停車場建在懸崖頂上,確實蔚為壯觀。乘坐沿著崖壁升降的專用纜車,下到祖谷河附近,進入溫泉。據說這很合年輕人口味,且生意興隆,但即使給淺見一百萬日元,他也不願意乘坐。
在商店購買了祖谷的特產——蕎麥面,繼而與店員開口說出了墜車事故。店員大媽滿不在乎地說:
「哦,發生幾起了。」
「真的嗎?要是掉下去就沒救了吧?!」
「是啊,無法救啦!都摔得粉身碎骨了。」
「是嗎?嘿嘿嘿……」
只要想像那種情景,身子就一陣緊縮,淺見虛張聲勢地笑著說道:
「我擔心會偽裝事故殺人。」
「有那種事。」
「噢,真有嗎?」
「真有。」
大媽臉上十分平靜。一旦消除了恐高症,對殺人事情就不會覺得害怕了吧?
「那麼,警察對殺人事件調查得很清楚?車和人大概也摔得支離破碎了吧?!」
「是支離破碎的了。聽說還留有遺言,只有『他殺』兩個字。」
「啊,是留下了便條嗎?」
「便條什麼的,怎麼說呢?聽說在車棚頂上用口紅寫下了『他殺』兩個字。一定是在墜落深谷前剎那間寫上去的。」
大媽用毫不拘束的口氣敘述著。淺見光是憑想像,就覺得頭暈眼花似的。具體什麼情況還不清楚,但眼看車子就要墜落懸崖之際,用口紅在車棚頂上留下「遺書」,其冷靜與勇敢實在令人佩服。
「那麼,被害的是個女人?」
「不,是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一起被害的,可是,假如沒有那個留言的話,警察一定會作為交通事故處理的。」
「那當然!犯人抓到了嗎?」
「還沒抓到。可不這一晃已經十幾年了。」
「十幾年?……不久就要過有效訴訟期了。」
「說是飆車族什麼的撞了一對男女的車,看來警察也是靠不住的。」
有遊客來買土特產,大媽忙乎起來。
淺見做夢也沒有想到取得如此進展,他似乎要改變採訪目的了,心裡異常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