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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須磨浦車站檢票口前的廣場,可看到遠處一片松樹叢生的海岸,那就是須磨浦公園了。透過松林,可看到播磨灘。
從廣場順著坡道往下走,繞過JR山陽本線,來到海岸,前方就是規模宏偉的海上公園了。順著棧橋朝海中心走四百米左右,可釣到瀨戶內海的魚。在棧橋中間,有一個放養鯛魚的巨大的收費釣魚池,有興趣的話,可以和家人一起享受釣魚的樂趣。
往反方向,則可乘坐纜車,三分鐘就到海拔二百四十八米的缽伏山的眺望台。據遊覽手冊介紹,那上面有可三百六十度旋轉的旋轉餐廳、觀光電梯等一些奇怪的交通工具,似乎已成為一個遊樂場了。
附近就是被稱作敦盛塚的巨大的五輪塔,以及一之谷舊戰場與謝無村俳句碑等名勝。從春到冬,懷著各種興趣來參觀的遊客絡繹不絕。
這些預備知識,淺見在電車中的幾分鐘內就搞得一清二楚。山陽電車在沿途各站都分發觀光手冊,似在無聲地詢問「要不要下去看看」?手冊內還附有帶插圖的地圖及各處名勝古跡及遊樂場的介紹,條理清楚、簡單明瞭,非常方便。
淺見和由香裡與三四十名遊客一起,出了須磨浦公園站。
由香裡指著緊靠檢票口的右側的地方說道:「就是這兒。」之後自己也站到了那兒。
那兒是排隊乘坐纜車的地方,遊客下了電車後就在那裡排隊等候。
「早上的遊客很少,廣場空蕩蕩的,因此從電車上能很清楚地看到那兩個男人站在這裡。」
「確實如此。」
淺見站在由香裡的身側,透過檢票口看著站台。雖然左右兩邊及上下的視野被車站的建築物隔成一個四方形,但卻沒有任何東西遮住站台。
「那兩個男人的位置關係是怎樣的,是側著身面對面嗎?還是其中一人背對著你?」
「嗯,一個人面對著我,另一人背對著。」
「但是前田小姐卻能認出兩人分別是誰。如果是這樣的話,他肯定與前田小姐交往非常密切。」
作為最初的收穫,這還是令人滿意的。
等排隊的人都進了纜車站內後,淺見向車站的檢票員出示了前田淳子的照片。
「還記得這個女人嗎?」
雖然有點突然,可職員連照片都沒拿,只看了一眼立刻讓人吃驚地清楚地回答說:「啊,這個人我記得。」
由於太過意外,淺見不由得用難以置信的語氣再度確認了一下:「是真的嗎?一個星期前,也就是10月30號。」
「啊,我想是那個時候。要說為什麼我會記得那麼清楚,是因為她曾向我打聽是否有兩個男人曾站在那個地方。」
職員指著剛才的位置說道。
「是不是穿著黑夾克的男人?」
淺見壓抑著興奮,問道。
「是,是的。」
「那後來怎麼樣?你看見那兩個男人了嗎?」
「嗯,看見了。就在那個女人來之前,他們兩人在那裡站了一會,應該說是站了好久,所以我也注意到了。」
「是怎樣的兩個人?比如說像不像小流氓什麼的。」
「是這樣。也許是因為穿著黑夾克吧,多少有點流氓樣,但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
「他們在那裡幹什麼?是在等人還是什麼?」
這時檢票員才有些疑心。
「那個,你是警察嗎?」
「不,我不是警察。實際上,照片上的女人,從那天起就失蹤了。」
「啊,真的嗎?」
檢票員吃了一驚,似乎想抽身退出,臉上是一種不想捲入麻煩事的表情。淺見緊追不放,表情嚴肅地說。
「這麼說來,找尋這個女人的去向的惟一線索,就是那天早上在這兒發生了什麼事?」
「可是,我什麼也不知道呀。」
「不,剛才你所說的很有用處。另外,我認為到目前為止,你就是這個女人的最後目擊證人了。」
「啊,那,真倒霉……」
電車靠站了,乘客蜂擁而出。檢票員如同獲救一般,立刻回到了檢票崗位。
淺見極有耐心地等著乘客走完,再次詢問檢票員道:
「你認為那兩個男人在於什麼呢?」
「我不太知道。」檢票員似乎已想通了。「他們經常看表,電車每次靠站,他們都向這邊看,也許是在等什麼人。」
「也就是說,最後沒有人來。」
「是的。最後,他們說『那麼我們先走吧』,之後好像去坐纜車了。」
「噢……」
淺見似乎看到了微弱的希望之燈。
「那麼,你能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了?」
「嗯,偶爾能聽到。」
「他們說了什麼?」
「這個,具體的內容記不太清楚了。他們有時放低聲音,好像在說什麼秘密話。」
「能想一想嗎?不管多麼小的事都行。比如說引起你注意的,或是可笑的話。」
「如果說引起注意我的,好像說了什麼骨頭的事。」
「骨頭?……」
「哈哈,也許是明石原人的遺骨呢。我還聽到他們說到『明石』。」
「確實如此。那麼,他們在說明石原人的事了?」
淺見覺得,那盞希望之燈越來越明亮了。雖然檢票員說什麼都不記得,但是,通過「骨頭」這個關鍵詞,他的記憶也一點點恢復了。
「我想可能是的。這麼說來,那兩人應該是做發掘工作或是有這種興趣或研究的人了。除了夾克外,我記得他們還穿著靴子或是輕便運動鞋什麼的。」
「那麼,他們手上拿著鐵鏟什麼的嗎。」
「哈哈,那個哪還記得……但是,他們手中拿著包,也許裡面裝著小鏟子吧。」
「你這麼感覺的嗎?那個包是不是有點髒?」
「是的。他們的裝束不像是出門做客。雖然也不至於是去爬山,但總感覺像是要去郊遊什麼的。」
「這個山裡,有沒有什麼可發掘的地方?」
「你是說缽伏山嗎?怎麼說呢,沿著缽伏山山腳去鐵拐山的途中,有一個旗振山,據說以前是大和國與西方的吉備國之間通信時打旗語的地方。那兒也許會出點什麼東西。」
「但是,這兒應該是源平之戰的古戰場吧。比如說,會有些那時的刀啊、鎧甲、或者戰死者的遺骨什麼的吧。」
「確實是……說起來,這兒還有一個敦盛塚。嗯,這樣的話,源氏與平家也應該在須磨浦公園大戰過吧。」
檢票員不勝感慨似地眺望著松林和海岸。看起來,他對歷史不太瞭解。
「除此之外,你還記得什麼嗎?」
「這個嗎……啊,只有這些了。我的記憶力本來也不太好。」
電車又一次到站了,上下車的乘客一時間又喧鬧之極。
等這一波乘客過去,淺見再次走近檢票員,還想再仔細問問,可是檢票員臉上已露出厭煩的表情。
「非常感謝。」
聽到淺見道謝,檢票員鬆了一口氣,心想總算擺脫這個麻煩了,嘴上卻還是回禮道:「沒關係。」
淺見正要離去,突然又轉身回來。
「啊,從那兩個男人走到這個女人來,中間大約有多長時間?」
「這個嘛,我想應該是二十或三十分鐘吧。」
「那麼,你跟那個女子說了他們兩人可能會乘纜車走了嗎?」
「啊,說了。應該是說,是那個女人自己問我他們是否坐纜車走了。我就回答說大概是那樣吧。之後,那個女人似乎也去坐纜車了。」
「那之後怎樣了?也就是說,他們回來時回到這個車站了嗎,你知道嗎?」
「這個我沒見到。4點時我就換班了,那之後也許我同事會見到。這個也太強人所難了吧,怎麼說乘客也太多了。只是我倒是非常清楚地記得剛才所說的事。」
確實如他所說,檢票員必須全神貫注地檢票賣票,如果沒有特別的理由,不可能記得每個人的長相。
「謝謝。」
淺見再次禮貌地道謝。
在這期間,崎上由香裡一直站在淺見的後面。聽著淺見和檢票員的談話,她越來越不安了。
「前田失蹤,會不會和那兩個男人有關?」
在向纜車走去時,由香裡與淺見肩靠著肩,以至於不認識的人還以為他們是戀人呢。
「大概是這樣。崎上小姐,你還記得那兩個男人的長相嗎,會不會見面就認出來?」
「嗯,我想我應該認識面向我的那個男人。」
「請保存好這個記憶。」
「好的,但是,那個人到底在哪裡,就像大海撈針一樣。」
「不會的。前田小姐不是說在採訪時遇到的嗎?」
「這倒是的。」
「這不就有頭緒了嘛。關於前田小姐的採訪活動,富永先生——就是J報的總編應該掌握一定的情況吧。」
淺見像在安慰由香裡似地說道,還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
在問纜車管理員是否在1O月30日見過「穿著黑夾克的男人」時,他也說似乎見過這麼兩個人。因為那時時間還早,去山上的遊客還不那麼多。但是他也表示不能確定。
給他看前田淳子的相片時,他說不記得了,可一看到由香裡,不禁恭維道:「如果是像這位小姐這樣漂亮的姑娘,應該就不會忘記了。」
纜車每隔十五分鐘一趟。雖然到山頂只要三分鐘,但海拔卻達到二百米以上。一想到要坐在僅被一根鋼纜吊著的纜車上,不管那鋼纜有多粗,對於有恐高症的淺見來說,可真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隨著高度的增加,視野也逐漸開闊,能看到從須磨浦到淡路島再到紀伊半島的全景。神戶的大街小巷以及再遠點的尼崎市及大阪市都在淡淡的霞光中連成朦朧的一片。
這實在是人間絕美的景色。可對於由香裡來說,也許因為從小就看慣了吧,再加上又牽掛著前田淳子的事,因此她只是盯著遠方呆呆地沉思,哪裡還顧得上欣賞風景,就連自己身在何處,都已渾然不覺了。
2
山頂上的管理員與山下的管理員說的差不多,也是模糊地記得有那樣的兩個男人,但是卻不太記得前田淳子。甚至連恭維話都一樣,說什麼「如果是這個小姐的話……」。當然這是題外話,一天有數百名遊客,而且是一周前的事,不記得也是正常的。
要登上上面的眺望台,有兩條路可選擇。一是徒步走上去,另一個就是乘坐叫做「附座位的自動扶梯」的奇怪的交通工具了。這個所謂的「附座位的自動扶梯」,也就是在自動扶梯似的電梯上安上些座位而已。
「時間和體力都太寶貴了。另外,我想前田小姐大概也是坐著這個去追那兩個男人的吧。」
淺見這麼向由香裡解釋著。其實他只不過是覺得這個非常有趣,很想坐坐看而已。
在雙人座的包廂座裡,兩人膝碰膝地坐著。當自動扶梯沿著隧道一樣的急坡咯嗒咯嗒地搖晃著往上升時,的確是非常有趣。但是,由香裡卻顯得很猶豫,心裡想:自己逃課出來,卻像專門為了到這兒來玩似的,這樣做合適嗎?
「不對,我們可不是來玩的。」
淺見強裝出一幅嚴肅樣。
眺望台上有一個旋轉餐廳。淺見走進去,將前田淳子的照片出示給女招待及小賣店的大媽看。大媽歪著頭說:「這個小姐我見過的……」
「那麼,你見過兩個穿黑夾克的男人嗎?」
「沒有……」大媽搖搖頭,忽然又像想起來似地說:「這麼說起來……有個女人也曾問我見過穿黑夾克的兩個男人沒有。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10月30號。」
「是,是30號。我剛開店不久,正在忙的時候,也沒怎麼認真注意別人。」
「那麼,這個女人問過那兩個男人的事了?」
「是,說起來是這樣。但我沒見過那兩個男人。」
「那之後,這個女人往哪個方向去了?」
「應該是往旗振山去了,因為她一直往那個方向看。但那之後我就不知道了。我當時很忙,所以立刻又去做我的事了。」
「旗振山離這兒還有一段路吧?」
「是啊,雖然看起來就在眼前,可還是有一大段上下山路要走,要是走著去的話,那個小姐可就受不了了。如果一定要去,可能會乘升降機去,又快又舒服。」
淺見被大媽的勸說打動了,糊里糊塗地坐上了升降機。這可真是緊張萬分。快倒確實是快,但是剛一坐上窄小的椅子,升降機立刻就向著山谷「飛」過去,還是讓淺見大吃一驚。雖然升降機下面還張著像走廊似的網,但還是糊弄不了自己時高度的感覺。
對面過來一家人,年輕的少婦抱著孩子,快樂得笑容滿面。可是淺見從頭到尾,都在緊緊抓著吊住椅子的柱子。
總算到了旗振山,從後面跟過來的由香裡用一種奚落的眼神看著淺見,好像在說「淺見先生,你也太膽小了吧」。淺見無話可說。
旗振山的西端也有一處遊樂場。從那兒再往前走,有一個「旗振山茶屋」,可供遊客休息。據說在旅遊旺季及節假日,有個老婆婆會在茶屋賣點飲料及水果,但可能因為今天是工作日,所以一個人都沒有。
眼前有兩條路,一條是從山頂向西下山的小路,另一條卻是反方向往東,沿著山脊向鐵拐山去。
由香裡介紹說,神戶有一個六甲山登山大會,參賽者須從須磨浦公園站前出發,沿著纜車西側的山路一直上到缽伏山,中間還得穿過旗振山及鐵拐山。走遍六甲山全山蜿蜒的山嶺後,再下山到寶塚。這對於習慣於坐車來回的淺見來說,僅僅聽聽就發暈。單從旗振山到鐵拐山,上下山就將近一公里。
「你認為他們走的是哪條道?」
但願他們走的是下山的路——淺見的問話裡隱含著樂觀的希望。
「這還用說,既然已經來到這兒了,肯定是朝鐵拐山方向去了。如果往反方向走的話,只會下到鹽屋的那條街了。」
由香裡的回答,與預想中的一樣冷漠無情。
「終歸還是這樣啊。」
淺見無可奈何,只好踏上了去鐵拐山的山路。
從旗振山往前,就看到了此前無緣見到的景色,帶著點別樣的風情。眼力所及的山地都被挖平,到處都盞起了樓房,形成了幾個巨大的居民區。
這兒的土質本身就是帶著點花崗岩特有的白色,再加上居民區公寓的建築物的白色,宛如處於沙漠之中,令人目眩神迷。而第二神明大道就橫貫其中。
「太壯觀了……」
淺見邊走邊發出感歎。
「壯觀吧!」由香裡也得意地說。「把這邊的山地挖平,將多餘的土用傳送帶運到一之谷海岸,就建成了那個港灣人工島。」
「啊,那個人工島是用這兒的土填成的。」
「現在正在建設第二個人工島,與六甲島相鄰。也就是說,我們正在打一場削山填海,以擴大土地面積的戰爭。」
「的確如此,真是一石二鳥之計呀……」
淺見感慨不已。對於背山靠海、土地極為狹窄的神戶市來說,這也許是萬般無奈之下的對策吧。但不管怎麼說,神戶市是當機立斷,說於就干了。
石川啄木曾吟過這麼一首俳句:「唸唸難相忘故鄉美麗的山水一生懷念。」他若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發牢騷的吧。可是對於這種時常發生山崩、災害不斷的無用的山來說,盡早將其削平,同時還能增大土地面積的做法反而更好。
但是,要判斷哪座山比較重要,哪座山又完全無用,也是個令人頭疼的問題。大概沒有一個人會想到要把富士山削平吧。但是,即使是村後的小山,對於生於斯長於斯的人來說,也是可以與富士山相媲美的、無可替代的風景。
關於開發一事,有反對意見是不可避免的。即使在神戶,也一定發生過強烈的反對運動。但神戶政府下定決心將此英明決斷付諸實施,的確不愧是關西人的作風。
「可是,就這樣將山削平,六甲山不會倒塌嗎?」
淺見的問話樸實卻顯幼稚,可由香裡並未笑話他。
「雖然政府說沒必要擔心,可確實令人擔心。六甲山系的山原是花崗岩,本身就易碎,現在又削掉山腳,如果下大雨的話,一些根本就預料不到的地面會發生鬆軟現象,聽說現在就有山崖快倒塌了。」
確實,透過樹林望去,人造地已快接近身旁了。
這兒是一個像馬背樣的地方,處於旗振山及鐵拐山的正面中間。本來斜坡就很陡峭,越往下走就越像懸崖,一不小心似乎就會掉下去。
由於松樹及闊葉樹的根深深紮在土裡,山本身不會那麼容易倒塌,可是時間一長,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真的不要緊嗎?)
淺見想像著自己所站的地面崩塌的情景,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
這時,淺見突然覺得視野中有一種與周圍風景不太一樣的顏色。
(哎呀?)淺見像是要將頭伸入林中去似的,以再次確認一下那東西的所在地。
在滿是綠色的樹林中,有一點別樣的顏色,不是白色,是帶著點茶色的米黃色調,但很明顯是人工色彩。
淺見慢慢地回望由香裡。
「前田失蹤那天,穿的是什麼衣服?」
「上面是短上衣。前田偏愛素淡,似乎很喜歡米黃色的、特別樸素的短上衣。」
「你過來看一下好嗎?」
淺見讓由香裡站到自己所站的位置,手指著說:「看那棵松樹的左側,離地面較近的地方。」
從他的話裡,由香裡已有所預感。雖然很害怕,但仍是急急看了過去。
「啊……」
她兩腿發軟,差點暈倒,淺見急忙伸出右手接住。由香裡在他的臂彎裡轉過身子,自然而然地將臉埋在了淺見胸前。
如果是平時的話,淺見一定會大為害羞,但現在倒還沒有到那種地步。
「沒事吧?」
他偷偷看了一下由香裡說道。
「嗯……啊,不好意思……」由香裡回過神來,慌忙從淺見臂彎裡逃開。她臉上完全失去了血色,甚至讓人擔心她是否就要暈倒。
「那個,難道真是……」
「我想大概就是了。」
「你瞎說……」
「我也希望搞錯了。」
「但是,你還沒去確認,怎麼就這麼說……」
「我當然會去確認的。」
淺見小心翼翼地選擇著落腳點,在灌木叢中穿行。但是,由於10月30日之後連著下了兩次大雨,而且還積滿了落葉,看來作案現場的原樣是無法保持了。
直著走過去大約三十米處,在一棵松樹的根部,前田淳子靜靜地躺在那裡,似要沉入灌木深處。
很明顯有人欲甩樹枝及落葉將其蓋住。但是,也許是不幸中的萬幸吧,吹落樹葉的狂風也將它們吹走了,短上衣的右肩處露了出來,因此才被淺見看見。雖然多少有點髒,但短上衣的泛白色仍與周圍的自然色的差異很明顯。如果短上衣是綠色或是茶色系,肯定就難以發現了。
雖然屍體的全身都被樹枝和落葉覆蓋著,但從那長髮及從裙子裡伸出的腳來看,確是女性無疑。
但是,她是否確實是前田淳子,還不能完全斷定。也許是因為屍體正在腐爛,從落葉下露出的臉已經腫脹變色,令人目不忍睹,因而與照片上的人無法對上號。
淺見對在後面跟著的由香裡說道:「你還是不要看的好。」自己也折了回去。也許正如由香裡所說,自己本來就是個怯懦的人。
「肯定是前田嗎?」
由香裡仍在做著最後的努力,眼裡已經泛起了淚光。
「光看無法識別,就算是你,大概也認不出來。」
「好可怕……」
之後的話堵在了心裡。由香裡縮了縮肩膀,驚懼不已。
「不管怎麼說,很快就會弄明白。還是先通知警察吧,我留住這兒,你到剛才的遊樂場事務所去給警局打個電話。」
「啊,我一個人去嗎?」
「是,要不然,你留在這兒?」
「啊,不……還是我去吧。」
「對了,不是打110,最好和明石署的刑警聯繫。」
雖然淺見自己要求留下,但由香裡走了之後,他卻突然感覺背上冷嗖嗖的,恨不能拔腿就跑。
3
崎上由香裡聯繫的是明石警察署的警察隊長岡本,但缽伏山一帶卻是須磨警署的管轄區域。明石署很快派出了調查人員,當然事先也聯繫了須磨署,這樣,反而是須磨署的警員先行到達現場。
聽完在現場等候的淺見及由香裡的說明,調查人員慎重地靠近屍體發現地,同時在周圍一帶拉起了禁止進入的警戒繩。
這時候明石署的警員陪著前田淳子的家人一起到了。
淳子的家人包括雙親及妹妹,還有定居於東京的兄嫂。但現在趕到現場的只有母親及正在讀高中的妹妹,其他人則可能會在接到通知後直奔這兒。
確認身份的事交給了淳子的母親及妹妹。此時已是深秋,白天且不說,夜間的溫度會下降得很多,因此屍體不會像在夏天那樣腐爛得很快,但即使是至親的妹妹,面對完全變形的淳子的遺體,也猶豫不前。
母愛畢竟是偉大的。即使變成了再醜惡的東西,畢竟是傾注二十多年心血養育的女兒,這二十年來的愛,彷彿就凝聚在這一眼裡了。因警官叮囑不要碰到遺體,母親沒有撲到女兒身上,但她仍是摩挲著女兒的衣服,嘴裡喃喃說道:「太殘忍了……」眼淚也慢慢流下來。
這時警方已決定,由須磨署為主進行調查工作,但由於此前是明石署辦的案,因此明石署也將臨時協助調查工作。
問題在於淺見及由香裡。從警方的角度來看,此寨與一般的案件稍有不同。屍體不是被偶然發現的,而且給人的感覺是發現者在某種程度上預見到了能在此地發現死者似的。
警察首先將懷疑集中到了第一發現者淺見光彥身上。
即使不是這樣,一般來說,懷疑第一發現人,也是調查殺人事件的程序之一。
而且,如果是平常的地方倒還罷了,在這深山裡,這個人跡罕至的樹林深處,就如同料定這兒能發現屍體似的發現過程,對於警察來說,是難以認同的。
發現屍體的時間是下午2點50分。警察到達的時候是下午3點30分左右。這之後,下午5時40分,淺見坐到了須磨警署的審訊室裡。
在對崎上由香裡進行了一般性詢問、並向神戶女子大學的筱原愛子打過電話印證之後,警察就讓她回家了。
大概是性別歧視吧,這時候反而成了好事,女性也因此而得利。
在長野、富山兩縣發生的連環殺人案中,有一男一女被認為與此案有關。但無論是警察還是檢察官,最初都根據「是男人幹的」這一潛意識來進行調查,審判進行到一半時,才終於注意到出現了錯誤。不是別的,而是此案完全是那女人一手實施的。
淺見筋疲力盡地癱坐在鋼管椅子裡,仰望著鑲著鐵欄杆的窗外秋日遲暮的天空。
他已經在現場將發現屍體的過程反覆再現了多次,走到腳上都幾乎快起泡了。而且,到現在為止,已反覆多次回答了同樣的問題,口裡渴得要命,他們卻茶都不給一杯。
真是,在警察局這種地方,服務態度一個賽似一個地差勁。
對淺見進行審問的是一個叫川上的四十歲左右的刑警隊長,以及一個似乎是剛踏入刑警職業的感覺還很稚嫩的青年。川上一看就是刑警,面相極惡,若與流氓站在一起,甚至會被誤認為也是一個流氓。他使用的語言也極為粗暴,完全不相信淺見所說的話。因為作為被懷疑對象,淺見可以說屬於最壞的一種類型。
淺見解釋說,自己最初涉入此事,是受J報社文化部總編富永委託的。富永也飛奔過來證實了這一切。可是,即便如此,警方也不能將他無罪釋放。
讓警方起疑的是淺見卓越的「調查能力」,這真是一種諷刺。再怎麼說吧,也不能突然上山就找得到屍體。
「喂,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屍體在那裡?」
這就是川上刑瞽隊長的固有觀點。他堅信,淺見早就知道屍體在那裡,然後將崎上由香裡帶上,做出像是推理出來的結果似的,讓她同時也發現了屍體。
這也就是說,淺見就是兇手。這可真讓淺見吃驚,甚至超過了憤怒。
淺見耐心地向對方一一說明了事情的經過,也反覆多次正確回答了同樣的問題。且絕對不能讓對方生氣,因此淺見就像是對不聽話的孩子解釋為什麼鄰居孩子的玩具不是自己的東西一樣,一遍一遍耐心回答著問題。
淺見條理清楚且仔細地說明了事件的經過,那天在須磨浦公園站,已逝的前田淳子及崎上由香裡從電車裡看到穿黑夾克的兩個男人。因此淺見就由由香裡陪同到了須磨浦公園站,向檢票員打聽了淳子的情況,然後登上了缽伏山,最後終於發現了屍體。但在川上刑警隊長的感覺裡,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即便如此,好歹讓頑固的刑警隊長放棄追究,與其說是拜淺見的耐心及說服力所賜,還不如說是因為已過了下午7點,大家都累得筋疲力盡,肚子也早就開始唱空城計了。
「知道了,知道了。不管怎樣,今天就暫且相信你說的是真的。但請告知居住地。」
「怎麼,我不會跑也不會躲起來的。現在暫且住在梨港酒店。」
「呀,這可真是家高級酒店呢。一個自由採訪記者,能有這麼多錢嗎?」
「哪有。這次是J報社出的錢。我平時只住商用旅館。」
「這個且不管。總之明天上午10點前到這兒來,如果你不來而我們又聯繫不到你,我們也許會立刻拘捕你的。」
「唉呀,你就算不逮捕我,從明天開始我也會每天來這兒打擾的。」
淺見嘻嘻笑著說道。
「你想幹什麼?……」
川上覺得被嘲弄了似的,瞪著淺見,一副想要吵架的樣子。
「我既然已介入此事,如果不搞明真相的話,我可無法安心。請讓我助你們一臂之力。」
「幫助我們……你這個外行。你在說什麼啊,你以為調查殺人事件是那麼容易的事嗎?」
「這個我明白。但是,警方今後也許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如果沒有我的話,就等於找不到罪犯的線索了。」
「哼,這個就不用你操心了,警方的組織能力及調查能力完善得很。經過現場的實地調查,已經收集了各種數據了,還可以用電腦排查過去的相似罪行以及精神不正常的人的名單,以鎖定犯罪嫌疑人。哎呀,如果忘了將你算作懷疑對象,可就麻煩了。」
「確實如此,如果這樣的話,就輪不到我了。但是,我想也許事情不會像你所說的那樣進展順利吧。」
「什麼?你也太小看警方了。」
「不,我沒這個意思。我只是如實說出了我的預感而已。雖然我對賽馬的預測不太準,可對於這件事,我還是有確信的。」
淺見臨走時丟下這句話,出了審訊室。
還以為J報社的富永早就回去了,沒想到他卻一直坐在警局大門附近的長椅上,淺見不由得大為感動。
「淺見,你還沒吃晚飯吧?」
富永像是安慰似的這麼說,將淺見引進了附近的一個餐館。須磨警署離山陽電車的須磨寺車站很近,離離富公園也不遠。這一帶與高級住宅區完全不同,是一個有著小商業區感覺的熱鬧的商業街,許多店舖都可輕鬆進出。
淺見的意思是咖喱飯就可以了,可富永堅持叫了牛排套餐。
「問了這麼長時間,看來警察對淺見你的意見很尊重呢。」
「啊,警方是很看重我,這一點倒是真的。而且從明天開始,我每天都要去警局報道。」
「噢,這麼說來,警方已承認了你這個神探的能力了?」
「啊,這個嘛……」
「這就好了。」
不知內情的富永高興起來,似乎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似的。可是一會兒臉色就黯淡了下來,感慨地說:「可是,前田還是發生了這種事。」
「確實讓人遺憾,可是也投有辦法啊,據刑警說,檢查結果顯示她死之後已過了六至七天。大概失蹤當日就已被殺害了吧。」
「這樣啊……那就是說,我去請淺見幫忙的時候,她已經死在那山裡了。真是可憐,那麼堅強、那樣出色的一個傢伙……」
雖然話有點粗野,可是富永的眼睛卻已經濕了。
「我認為前田去缽伏山,是為了追蹤那兩個穿黑夾克的男人。」
淺見解釋了一下那兩個男人與前田淳子的關係。
「有點事我想請教你。我想,此前前田小姐可能是為了採訪什麼事而與那兩人熟識。對此,你是否有點線索?」
「也就是採訪地點了。這個嘛,僅憑這一點無法判斷。雖然她多少也做出了成績,可她畢竟還是新人,還沒有交給她單獨的採訪任務。事件發生的前一天,我還罵過她,說她寫的文章太爛……」
富永像是不勝慚愧似地搖了搖頭。
「因此,她作的採訪多是沒什麼難度的課題,以及她家鄉有關明石的一些事,比如說是子午線啦、調查魚市場什麼的。頂多也就是這種課題。」
「關於明石原人,有什麼嗎?」
「啊,確實,她非常想寫些有關明石原人的選題。明石書店有一個叫嚴根松造的老人,似乎對明石原人非常著迷,前田與他走得非常近。但關於明石原人的話題,我覺得此前已經說得差不多了,過個幾年就會週期性地再拿出來說一次,因此至少現在我們還沒這個打算。可是,她也許會自作主張去採訪。有這個可能性,因為她經常說發現了有趣的題材。總之前田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女人,有些突如其來的想法我都想不到。這也是事實,聽說她的畢業論文題目是《從烤雞蛋看文化度》。」
想到這個「與眾不同」的女人現已離開人世,富永不由得泫然欲泣。
富永說要去前田家看看,因此在出了餐館後,淺見就與他分手了。富永將公司的小車讓給淺見用,自己從須磨寺站坐電車走了。
到達賓館時已近10點。據說在以年輕女性為對象的調查中,梨港拔得「最想再次入住的賓館」頭籌。從二十四層樓的窗戶向外眺望,夜色中的神戶的確美輪美奐。
好容易人住到如此高級的賓館,但從每天從早到晚在外面跑、只在晚上時回來睡覺這點來看,與住在商用旅館裡也沒多大區別。
淺見倚在窗邊,陷入淡淡的鄉愁裡,可突然響起的電話聲卻破壞了這種氣氛。是崎上由香裡,接起電話的一瞬間,由香裡歎息似地說了一聲:「啊,總算是……」看來她打了好多次電話。
「淺見,你還好吧?」
在至今為止與由香裡的交談中,她今天的這種語氣可算是最溫柔的了。
「嗯,還好。到晚上7點為止,我一直在向刑警說明情況。明天還要去警局。」
「那麼,是在懷疑你嗎?」
「不,是警察想要借我的智慧一用呢。」
「是這樣嗎?這樣的話就好……」
「不說這個了,崎上小姐,明天的約定怎麼樣?如果你有時間的話,下午可以領我去明石街上看看嗎?」
「好的,下午我有時間。」
「那麼,下午l點,我到大學正門口去接你吧。」
「啊,大學啊。不,那兒有點……」
「這樣啊,會被別人看見吧。如果被認為是那種關係就不太好了。那麼,你找個會合的地方吧。」
「離官公園前面的離宮庵吧。那是我喜歡的燒烤店,旁邊還有咖啡露台。」
「正好是中午,我可要試試明石燒烤了。」
「好的,那麼12點半在離富庵,說好了。」
掛上電話後,淺見覺得一天的疲勞和鬱悶都煙消雲散了似的。
4
事件發生後的第二天上午,設在須磨警署的調查總部召開了關於「旗振山殺人事件」的第一次新聞發佈會。
前田淳子是被勒死的,但她的腦後部有被石頭擊打過的傷痕,據推測是兇手先從背後襲擊她,在她倒下後再將她勒死的。從她早上吃的火腿的消化情況來看,估計死亡時間是在10月30號上午9點到10點這一段時間,應該是在眺望台小賣店的大媽看到她之後不久即被殺害的。
她身上的衣服沒怎麼亂,但可看出她進行了頑強的抵抗。可能是在極度痛苦中抓到了罪犯的手或臉,她的指甲裡留有皮膚的小碎片,據此可判斷兇手的血型是AB型。
由於連著下了四天雨,其中還包括兩場暴雨,因此道路及樹林中曾有的腳印完全消失了,其他沒有留下什麼痕跡。
這樣的話,目擊者的證詞就成為最有力的線索。據目前所掌握的情況來看,關於最受懷疑的那兩個穿黑夾克的男人,須磨浦公園站的檢票員是最近距離的目擊者。
但是,比起這所有的一切,這些情報的提供者也就是淺見光彥,這個採訪記者兼私家偵探所說的話,才真應該成為決定調查方向的重要線索。淺見一直是這麼想的,可看來他的期望落空了。
警方向淺見詢問了有關的必要情況後,就對他極為冷淡了。
那個川上刑警隊長雖然沒再將淺見作為犯人對待,但當淺見想要跟他說什麼話時,他卻不理不睬。對於已交待完情況的自由記者,就像對待用完丟掉的打火機似的。
確實,警察就是這樣一個極其厭惡外人插手案件的體制,也許這也是因為不想讓普通大眾暴露於危險之中。但不管怎麼說,它確實是堅守著嚴格的秘密主義的一個機構。
(唉,就這樣吧。)淺見也並沒有堅持到底的意思。
從過去的經驗來看,不管哪裡的警察都已習慣對付找麻煩的人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自己就開始自由地進行「調查」好了。
當淺見比約定的時間稍早一點到達離宮庵時,由香裡已坐在…個角落裡,面前的桌子上已放好了鐵板。
離宮庵名副其實,位於離宮公園的正對面、離官道丁字路口的拐角處,是一個帶有日本料理店風情的雅致的小店。這種燒烤店,在東京附近是絕對看不到的。小店外觀很時尚,進入店內一瞧,裝飾風格極為浪漫灑脫,讓人幾乎感覺到又回到了明治大正時代。
店內女性顧客較多,男顧客加上淺見也才兩人而已。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既然想吃燒烤,這點思想準備還是有的。
「到了中午人就多了,所以我早點來佔個座位。」
由香裡調皮地聳了聳肩,笑得極為可愛。
但是,也許是昨天的事突然又浮現在腦海裡,她的表情立刻陰鬱起來了。
「我們大學也一直在談論這個事,課都沒法上了。」
自前田淳子失蹤,巳過了八天,雖然大家都已做了最壞的預想,但她的死仍不僅給家人及同事這些直接有關人員,而且給其他有關的人帶來了強烈的震撼。
對於神戶女子大學來說,也強烈地感受到失去了一個優秀畢業生的悲傷。這天早上,學長還特別通過校內廣播發表了訓話,表達了深痛的哀悼之意。
「直到現在我還不敢相信……」
正因為由香裡和前田淳子走得最近,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反而感到更加悲傷。
這實在與燒烤的氣氛不符,淺見稍稍覺得有點為難。但當各種作料上來之後,由香裡就變得像個極會照顧人的妻子似的,動作利落地照顧起淺見起來。
鐵板發出吱吱的令人興奮的聲音。他們在肉上厚厚地塗上醬汁,再灑上木松魚和綠紫菜,放到鐵板上烤熟。過一會,就可將烤得噴噴香的肉類,用扁平的刮刀樣的東西切開,一塊塊送到口裡。甚至有的人還邊吃邊叫「好燙!好燙」。
由香裡笑著露出還沾著綠紫菜的一口白玉樣的牙齒,笑話淺見使用刮刀的手法太難看。這種堅強和開朗,應該是關西女性所特有的吧。
出了離宮庵,沿著離宮道向下就能到須磨寺車站。淺見已非常熟悉這個地區的地形了。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下坡時,由香裡偷看了一限淺見的臉色。
「請問吧,不管多少個都行。」
「那天在人丸前站的站台,你腳跨子午線,兩手高舉著說『好』。那是幹什麼啊?」
「啊,你看見了。」淺見有點靦腆。「無聊的事而已。在那兒,當太陽垂直照射過來時,整個日本就到了正午。一想到這個,也不知什麼原因,就感覺到非常興奮。因此就……」
「哦,原來是這樣。」
由香裡並未嘲笑他,反而極為佩服似的連連點頭。
到了明石站,淺見首先就讓由香裡領著自己去魚市一條街看看。
魚市一條街以鮮魚店為中心,還有食品店、服飾用品店、電器店等各種商店。七十餘家店舖連成一片。特別是在爭奇鬥艷似的並排著的鮮魚店裡,能很便宜地買到剛從明石浦漁港打上來的瀨戶內海的鮮魚,因此市場熱鬧之極,不僅有明石市內的客人,甚至還有遠道而來的顧客。
「這樣的話,可就不好辦了……」
淺見剛一進入魚市街,就決定放棄了。
「你說不好,是什麼不好?」
由香裡不滿地問道。
「啊,不是。我是在想,要在這兒尋找你在須磨浦公園站見到的那兩個男人,怕是不可能了……」
「啊,在這兒?……」由香裡吃了一驚,問道,「可是你為什麼會到這個魚市場來找?」
「前田小姐不是說過是在採訪中認識那兩人的嗎?而且能觀察到他們兩人『關係很壞』,說明她進行了很深入的採訪。這樣的話,她採訪的地點就應該是這個魚市場及有關明石原人的地方了。」
「這樣啊?……」
由香裡也用失去自信的眼光,環望著人滿為患的魚市的主街道。一間間地拜訪各個店舖、當面查驗店主及職員,的確需要相當大的勇氣。再加上穿的服裝不同,就是臉龐出去遊玩的表情和迎接顧客時生氣勃勃的表情,也應是完全不同的。
「沒關係,也許我們應該從明石原人那方面去找。」
淺見安慰由香裡說。
「但是,你說從明石原人那方面著手,那不比從這兒著手更難嗎?」
「不,即使難,但好在不是尋找明石原人本人。」
「現在可不是說笑話的時候。我的記憶已慢慢模糊,已經快要記不住那個男人長得什麼樣了。」
「啊,這可有點麻煩,那麼就請不要再過多地看我的臉了。如果對我的樣子印象太深刻,說不定你會把我記成那個男人了。」
「說什麼呢……哈哈。」由香裡忍不住笑了起來。「淺見,你一會認真,一會開玩笑,真是讓人搞不懂的怪人!」
「是嗎,很怪嗎?」
「絕對怪。在哄女人方面,就肯定很拿手了。」
「哪有這種事,我可不會哄女人,反倒老是被女人甩。」
「騙人。像淺見你這樣一表人才,總讓人覺得有點不可靠的男人,不可能不受女人歡迎的。你妻子一定很擔心吧。」
「哈哈,即使我想,也沒有為我擔心的人啊。」
「啊,你還是單身嗎?騙人……」
「哈哈哈,又說我騙人。在你眼裡,我成了一個專門騙人、稀世難有的色魔了。但是,現實是殘酷的,我已經三十三歲了,現在還住在家裡當食客,受哥哥照顧呢。」
「嗯,是這樣啊……」
被一個小自己十三歲的女大學生用充滿同情的眼光注視著,淺見覺得丟臉之極。
「咱們就不要再談這件事了,還是回到案件上來吧。」
「好的,就這樣。這次是明石原人吧。」
兩人振作起精神,從擁擠的魚市中殺出一條血路。
從魚市向西拐一點,就是嚴根松造經營的書店,離明石郵局很近。店名是「金山堂書店」,專營舊書,旁邊也兼賣書畫藝術品古董等。只要是舊的什麼都可以——當然也不盡然,但嚴根松造其人卻真的很老了,看起來遠遠不止七十歲。
若加上旁邊的古董店,書店的店面可以說是相當大了,可是卻並不興隆。現在沒有一個顧客。
他們走入昏暗的店裡,說了一聲「打擾了」,裡面的簾子一挑,走出一個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白髮的老人來。他穿著縫有肘部護墊的毛衣,外罩一件深藍色的坎肩,下身則是肥肥大大的黑褲子。
大概是經常喝酒的緣故吧,他紅光滿面,臉中間是一個巨大的鼻子,上面架著一個度數高得出奇、遠近兩用的眼鏡,銀邊鏡架細得像針似的。
淺見將自己的沒有頭銜職位的名片遞給他,他立刻說了一句:「你沒有工作啊。」真是一個不禮貌的老頭。
「不,我是個自由採訪記者。」
「嗯,是個寫東西的啊。」
淺見覺得他的話語隱含著格外輕蔑的意思。
看來嚴根對前田淳子非常熟悉。
「啊,那孩子真是可憐……」
一聽到「淳子」的名字,老人立刻皺起了眉頭,仰天歎了一句。
「聽說前田小姐曾到您這裡來採訪過?」
「是,有好多次。我們研究會每月有一次聚會,去這兒去那兒活動,半年來她一次都沒落過。此外,她還經常來我店裡……真是好孩子,怎麼會?」
真是老天不長眼——他的神情淒苦。
「您說的聚會——是不是關於明石原人的?」
「是,以前取名為『明石原人發現會』,漸漸也就不再據泥於此了。現在什麼都談論,阪神隊是贏了還是輸了,哪個政治家又發傻了什麼的。總之只要有酒喝就行。但其中也有前田這樣認真的孩子。」
「你說出去活動,是在郊外哪兒集合嗎?」
「是啊。天氣好的時候,有時在野外有時在海邊,下榻就在哪個古寺裡。本來是以發掘調查為目的的,所以大家都穿著能耐髒一點的衣服。」
耐髒一點的衣服。
淺見回頭望了由香裡一眼,由香裡默默點了點頭。黑夾克、輕便運動鞋,確實與老人所說的挖掘調查相符。
「有沒有集會的照片什麼的,如果是其中有前田小姐的就更好了。」
「要是照片,也許會有一些。」
老人走進裡屋,「到這兒來,」他一邊招呼,一邊搬了個厚紙箱出來。
「最近比較懶,一點都沒整理,這幾年的照片都在這裡了,大概其中也有前田小姐的,找找看吧。」
淺見往箱子裡掃了一眼,照片亂七八糟的放著,約佔了箱子的七八成。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也許有幾百張——不,看來有幾千張照片。
淺見指著厚紙箱,有些為難地對由香裡說。
「怎麼樣,可以嗎?」
「好,我試試看。」
由香裡勇敢地點頭答應了。
「這位小姐,是前田的朋友嗎?」
嚴根老人溫柔地問道,與對淺見的口氣完全不同。
「是,我是她大學的學妹,關係很好。」
「是這樣啊。那麼就請看照片吧……」
不知老人是怎麼想的,似乎很輕易就接受了由香裡。這樣的話,就在這兒找吧。」老人將箱子搬到櫃檯裡面的一、小小的木板上面。
由香裡坐到箱子旁邊,從箱子裡一張張地拿出相片,開始了枯燥乏味的辨認工作。箱子裡收藏的相片,大多是老人自己拍的,但由於多是集體照,一個個地進行辨認,工作量極其巨大。要從其中我出已漸漸模糊的臉龐,實在是有相當的難度。
「怎麼了,你怎麼這麼懶,也不過來幫幫忙?」
嚴根老人用批評的目光看著淺見。
「啊,我沒見過那個人。」
「沒見過,你在說什麼啊。你這個人……」
老人找了一張前田淳子的照片,遞到淺見面前。
「唉呀,這個,不是這麼回事……」
淺見有些為難地搔著頭。如果對老人說了真實情況,不知他會怎麼反應,對此自己實在沒有自信。但是,好像也無法再隱瞞下去。
「實際上……」淺見說出了淳子從須磨浦公園站追蹤那兩個男人一直到缽伏山的事。
「什麼?這麼說,那兩人就是殺害前田的兇手了?」
「不,還不能這麼斷定。但他們肯定知道一些事。」
「等一下……唉,你,稍等一下。」
老人止住了由香裡的動作。
「你們在幹這種事啊。這樣的話就不好辦了。也許這其中有兇手的照片,這真是讓人不舒服,不好意思,請回吧。回去吧,回去吧……」
局面很緊張。
正在這時,視線一直停留在箱子裡的由香裡嘟囔似的小聲地叫了起來:「啊,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