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淺見光彥讓清野翠坐在塞歐的副駕駛席上前往福島縣的喜多方,是在這一年第一次寒流從西伯利亞緩緩南下的那一天。東北地區的群山薄薄地蓋上了一層雪,聽說在北海道和青森鄉間也下了雪。
在翠母親的憂心忡忡的目光送行下跑起來以後,淺見又一次認識到責任之重大。他這樣想:讓翠平平安安往返要比受委託處理案件來說,責任更為重大。
翠可能是時隔許久沒遠遊的緣故,歡喜得都有點兒飄飄然了。父親死去一個月了,一個二十四歲的姑娘不可能總是沉浸在悲哀的深淵之中。
「天氣真好……」翠抬頭看了看玻璃窗外秋高氣爽的天空,說道,「從今天開始,我要回到本來的我。」
然後,翠又像是對自己發表宣言似地說:「公司以及我所有私生活方面都這樣做。」
「這是件好事呀。你爸爸也一定希望你這樣。」
淺見不符身份地說了這似是而非的話。
說實在的,淺見不知道該如何應對與翠的九歲的年齡差。淺見的精神年齡遠比實際年齡年輕,用那個《旅行與歷史》的籐田總編輯和住在輕井澤的推理作家的話來說,就是「你還幼稚」。
淺見也並不否定,特別是涉及性方面的精神年齡,他甚至自知自己可能同未成年人一樣。
淺見對淡妝素抹的翠那股想抑制郡抑制不住的快要散發出芳香來似的歡快勁,覺得自己與她的年齡差飛到了九霄雲外,被她壓倒了一樣。
「你爸爸的遺書的事,那以後我反覆考慮了一下。」淺見用事務性的口吻說道,「我集中思考了這樣一個問題:如果要重新寫那封遺書,那麼是哪部分呢?可是無論怎麼思考,想到的也只是兩個部分。」
「這兩個部分是……」
「一是財產,因為比四年前寫遺書的時候多多少少有了一些變動吧。這是一,另一個我想是公司——或者說是工作。比如說工作上發生了什麼變動或是發生了什麼事故,不能不涉及那件事啦。生前你爸爸有沒有說過什麼這一類的話?」
「這……」
翠像是確認想起的事似的,稍稍停頓了一會兒後,繼續說道:
「我父親是一個工作上的煩惱幾乎不表露出來的人,所以,比如說即使發生了什麼,我想他也是不會說出來的。只是去世前不久,聽說時常呆呆地沉思默想,即使我母親喊他,也兩三次沒有察覺。這樣的事過去從未有過,所以我母親曾擔心過,說會不會癡呆了。我笑著說:還沒有到癡呆的年齡呢!」
「你有沒有想到這樣沉思默想的原因或是理由是什麼呢?」
「唉,我也什麼都沒有……不過,您是認為我父親的死是自殺而說這話的嗎?」
翠瞧著淺見的側臉,說道。
「不是。」淺見苦笑道,「是自殺還是他殺這樣的議論在我們之間不要再重複了,現在我只是想問問關於你父親的任何細小的事情。」
「如果是這樣就好……」
儘管如此翠仍然面露不滿用悶悶不樂的聲音說道。
「那麼,你父親的公司是什麼樣的公司?」
「是一家叫日洋機械設備公司的部分股票已經上市的公司,您知道嗎?」
「要是日洋機械設備公司,我也知道。」
日洋機械設備公司是一家廣開事業的大型企業,從造船、橋樑建設、挖掘等大型工程和石油成套設備到大樓、住宅建設什麼都干。
「原來是這樣,所以遺書上寫著去阿拉伯尋求石油,是吧?』
「嗯。我父親有個時期隻身一人在中東支社工作。」
「即使因公司的關係有什麼變化,看來也沒有那種與遺書的內容相牴觸的問題呀。」
「唉。」
「如果有,會不會是告發內部呢?……」
說了以後,淺見吃了一驚。這可能性不是不能考慮的。
日洋機械設備公司是一家有很多機會參與公共性很高或是國家性事業的企業,當然,牽涉到政治和利權的複雜的因素一定在那裡面起作用。
「告發內部?……」
翠忐忑不安地瞧著淺見的側臉。
「唉。從你爸爸的性格來說,也許有過這樣一種情況:縱然說是自己的公司,如果有看不下去的舞弊行為也不會熟筧無睹。」
「可是,哪會把這種事情寫到遺書裡呢?」
「如果阻止這舞弊是極其危險的,那就得做好死的準備吧。」
「啊……」
翠合著雙手遮住了嘴的前面。
「那我父親是因此而被害的嗎?」
「作為一種可能性,也不是不能考慮呀。如果是這樣,就能解釋遺書裡面的東西為什麼被犯人偷走。」
「要是這樣,好像不只是偷走裡面的東西,而是會連同信封一起偷走的……」
「不,那樣的話,不是不能裝作是自殺了嗎?」
「啊,對呀。」
「事實上,就是空的『遺書』警察也作為自殺處理了,所以,如果這是犯人方面的意圖,那就正中下懷。」
「對呀……」翠懊悔似地咬緊了嘴唇,「果然是犯人先用安眠藥讓我父親睡著,然後裝作是用汽車廢氣自殺把他殺害的呀,警察為什麼察覺不到呢?」
「不,你這麼說的話對不起他們了。即使是警察,他們也相應作了努力,大概是結果只能得出這種結論吧。」
「話是這麼說,可淺見你是連現場都沒有看就這麼做種種推測吧?警察他們那樣興師動眾地進行了調查,結果簡單地斷定是自殺了的。」
「算了,別這麼說。就連我,說不定看了現場也會得出和警察一樣的結論的。」淺見苦笑道,「那封遺書裡寫著四五個公司裡同期的人的名字,能見見這些人嗎?」
「唉,我想能的。如果有必要,我來預約一下好嗎?」
「嗯,就請你近期之內和他們聯繫吧。」
「知道了……不過,就是說,如果我父親的死與公司的工作有什麼關係,那這些人中的有個人就是犯人了?」
「哈哈哈,怎麼會呢。別這樣簡單下結論。」
淺見笑了,但注意到了翠那幅有怨氣的眼神,便慌忙收斂了表情。
東北公路從郡山往西到豬苗代為止,因為開通了「磐越公路」,所以方便多了。從鳩之谷的清野家到會津若松,三個多小時就能到。
磐越公路穿過漫山遍野都是紅葉的群山,是一條風景優美的高速公路。
從高速公路下來沿豬苗代湖畔行進的一般公路,風景也很秀麗。這天恰逢休息天,公路上很是熱鬧,奔跑著一輛輛尋訪紅葉的公共汽車和私家車。
因為幾年後要在福島舉行國民體育大會,所以以高速公路為中心的道路正在不斷地修建。
與此同時,高爾夫球場和娛樂場所的開發大概也在轟轟烈烈進行吧,伴隨著這種開發的舞弊也許正在什麼地方肆虐。
淺見的腦海裡,對日洋設備機械公司的疑惑又一次抬頭。
在茨城縣,發生了一起伴隨高爾夫球場建設發行超過會員數五倍數量會員權的詐騙案。聽說合理會員數大約五千幾百人,但賣出了兩萬幾千名的會員權。
淺見心想:「賣方有賣方的問題,可買方也有買方的問題。」他之所以這樣不太關心。是因為他不打高爾夫球。眼下,淺見忙於支付汽車貸款,已經竭盡全力,哪裡還談得上打高爾夫球呢!
淺見的朋友中有個人擁有五六個會員權,暗自得意地說:用二百萬日元買的現在增值到了一千萬。他是那種連高爾夫的「高」字都不知道的人,總而言之,只是以投資目的購入會員權的。
高爾夫會員權的推銷人也來過淺見家,說是親戚介紹的,母親雪江應對了他。因為說的是高爾夫球,所以謝絕說:「我們家沒有人打高爾夫球的。」聽說那人便勸說說:「沒什麼,實際上不打也行,是為了增值呀。」
「那更沒有用了。」雪江很生氣,把他擋了回去,「須美,來撒一把鹽!」
雪江是個厭惡靠土地來發財的人。股票倒是買的,但目的不是賺錢,她的論點是:因為股票是支撐資本主義基礎的東西。資本主義云云,那是曾是大藏省局長的淺見父親的一貫主張。雪江在學習成績不好的老二看來,是個毫無辦法的、不通融的、愛嘮叨的老太太,但她是個忠實於亡夫教誨的遺孀。
先不管抓到了茨城高爾夫會員權的人中有多少是出於投資目的的,但既然有夢想得到這種好處的人,那這種犯罪一定不會斷絕。
翠連同來領取父親遺體時的那一次,這是第二次,但淺見卻是第一次踏上會津土地。出了高速公路的隧道,眼前展現出一望無際的會津盆地時,淺見情不自禁地發出了歡呼聲:「真遼闊啊!」
「遼闊吧!」
翠也用讚美自己故鄉般的口吻說道。
只是在地圖上看到過會津盆地,心想那是山間的一塊小小的平地,但它竟然這般遼闊,與其稱它為盆地,倒是稱它為平原更貼切。
福島縣僅次於巖手縣,是擁有第二大面積的一個縣。
「一查,說是光會津地區就大得可與神奈川縣相比。」
從高速公路終點遠眺,但見盆地北邊盡頭處的群山雲霧朦朧。
進會津若松市不久,車子左拐後向北直開,通向高速公路出入口的道路正在建設之中,會津若松市周邊也到處進行著各種各樣的施工。
淺見不禁想像:在施工現場最下面工作的人不會知道,但越追溯到訂貨單位,涉及利權和貪污舞弊的見不得人的事大概越猖獗吧。
沿直線較多的平坦道路跑了二十多分鐘,不知不覺進入了喜多方市內。
面城喜多方——這不是徒有虛名,無論是市中心還是周圍地區,麵館都鱗次櫛比,哪家店都好像很繁榮,其中也有排對吃麵的隊列都到了公路上的店。
時間剛過晌午。
「那選哪家店呢?」
淺見邊舔著嘴唇邊緩緩開著塞歐。到了喜多方先吃碗麵條——這是這一回的目的之一。
翠也同意這點。上回兒來時,當然沒有心思吃麵條。
從位於市中心的十字路口往北去三四家的地方,有一家有停車場的麵館,便決定去那裡。淺見是個嘴饞的人,但沒有要強到排在隊列末尾的程度,所以選了一家馬上能進去的店。也許選這館子本來就是個錯誤。那館子裡端上來的麵條大有幻滅之感。
在廚房裡幹活的五個人淨是打工的大媽,惟一的男子像是老闆的大叔忙著結賬和出售土特產品。從看到這副情景時起就有不祥之兆。果然麵條好像坨了似的,一嚼就粘糊糊的,根本沒有什麼筋性。湯少得都想懷疑是不是幾乎都被麵條吸了進去。「這樣的話,當然沒有人排隊了。」淺見心裡想,只好抱怨自己不走運進了一家味道不好的店,這當然不是件愉快的事。
「這地方太叫人失望啦!」
見吃罷走出館子哭喪著臉的淺見,翠滿臉可笑的樣子取笑道:
「充其量也不過是碗湯麵,淺見是個挺滑稽的人哩!」
「不,雖說充其量也不過是碗湯,但這種事可難以容忍呀!」淺見一本正經地說道,「既然名聲四揚,說是『面城喜多方』,而且把它作為可以說是麵條立譽的一種觀光熱門貨吧,那麼各個店不用說,市行政當局偶爾也應該突擊去檢查,試吃一下那個店的麵條,起碼應該做這樣的努力呀。隨後合格的店讓他們掛一個招牌就行。」
「怎會呢……」翠驚呆了,像是要和淺見保持一點距離似地後仰著身子,「這種事,從市當局的立場上考慮,是不可能的。」
「要是市當局做不到,那麼建立一個觀光協會或是麵條監視會員會一類的組織,努力於保護、培植鄉土特產等等,只要有這種願望,那辦法有的是。也許顧客只是一句話,但鄉土的驕傲不是永恆的嗎?」
「啊哈哈哈……」
翠前仰後合地笑著,一副痛苦的樣子。父親死後,能這樣毫無顧慮地放聲大笑,這準是第一次。
見這副樣子,淺見也終於笑了起來。
估計好午休時間已經結束,兩人走訪了喜多方警察署。
在沒有多少高樓大廈的喜多方,警察署的樓房可以說屬於相當漂亮的一類。三層的白色樓房在這座冷冷清清的城市裡格外引人矚目。
休息天的警察署內空空蕩蕩,一進大門,電子音就告知有人來訪,幾個警察一齊朝這邊回過頭來。
看到清野翠的臉,戴著巡查部長領章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和翠是熟人,彼此之間互相寒暄了一聲:「上回兒多謝了……」在電話裡的應對似乎未必有好感覺,但一看到這樣遠道而來的遺屬,抑或是體察到了其心情,巡查部長的態度十分恭敬。
翠介紹了淺見,淺見掏出了沒有頭銜的名片。巡查部長給的名片上印著「喜多方警察署刑事科巡查部長秋山勝男」。穿著制服,是名刑警。
「啊,是現場採訪記者嗎?」
聽了淺見的自我介紹,秋山刑警用不太高興似的聲音說道,好像對現場採訪記者啦、媒體啦不抱好感。
「咱們開門見山吧,想請你談一下案件的大致情況。」
淺見一說,他歪著頭,說了聲「請稍等」後就去裡面,不一會兒領了一位戴著金光閃閃的見習警部領章的年輕警察。
「我是搜查股長籐井。」
小個子見習警部用爽朗的聲音說道。
2
無論是剛才的秋山部長刑警還是這個籐井搜查股長,都身穿制服。
「這裡,刑警們平常都是穿制服的嗎?」
淺見完全是個外行人似的詫異地問道。
「啊,也並不是這樣。今天是休息天,我們在值班,如果發生什麼事件,就換了便裝出去。」
籐井用有會津口音的樸實的口氣說道。
像是證實這話似的,接到偶爾來的出現小偷的通報,兩名警察換上便裝出動了。
誠然,縱然說是便裝,也只是把上衣換成普通的西裝,藏青的褲子和領帶原封不動。在街上看到結藏青領帶,穿藏青褲子的青年,先認為他是刑警像是沒有錯。
「這個,你是說想知道關於清野自殺案子的詳細情況,是吧?」
籐井一面看著淺見的名片,一面說道。
「唉。還想請你給我看一下清野的車子。」
「啊,那就先看車子吧。」
「唉。如果可能的話,請允許我從案發現場依次參觀一下,不知……」
「唉,是參觀吧?……」
籐井佩服似地點了點頭,說了聲「明白了」就站起身來,照例只把上裝換成褐色的夾克衫出來了。正因為目光銳利,所以刑警一打扮成這副樣子,就變成了一副品行不太好的雜誌記者一般的樣子了。
籐井坐在淺見的塞歐的副駕駛席,翠坐在後座位上。
向西出了喜多方市街,進入稍稍南側的山地。道路狹窄,車子交錯時若是不降下相當的速度,就會感到危險。
是在山不怎麼高,樹木也不怎麼多的山裡,但總覺得這道路陰森森的。來往車輛也很少,據籐井說,太陽落山後交通量幾乎是零。
「發現人是住在剛才來的山坡前面村落裡的一個農家主婦——說是主婦,也已經是一個年過六十的老太太了,聽她說,那天她想修整一下就在這前面的梧桐樹林,剛要通過現場,因為停著一輛從未見過的車子,便從它旁邊經過時若無其事地看了一下車窗裡面,心想有個人在睡覺呀,隨後發現有根膠皮軟管被拉進在車窗裡,於是吃驚地報案了。」
在山嶺附近,進入了左側的小道。
沿著杉樹林中的道路開了只一百米左右的地方,籐井抬起手說:「就是這兒。」
三人走出車子。十來步的前面就是發現車子的地方。翠冷瑟瑟地縮著脖子,站住了。
離開東京的時候天氣是那樣晴朗,可會津盆地不知不覺烏雲密佈,那樣子像是馬上要下起雨來。從北面的山裡刮來的寒氣使臉頰都凍僵了。
那個地方現鋪滿了落葉,以至道路和草地的分界線都難以區分。聽說接到主婦報案警察趕來的時候落葉還很少。
「這一帶荒無人煙,除了偶爾有農家的人通過或是采蘑菇和山菜的人闖入以外,幾乎沒有人影。因而,除了發現人以外不可能有人來過現場,保存狀態是極好的,但正如所看到的,道路雖說損壞厲害,但算是用水泥鋪起來的,所以無望能發現腳印等。」
籐井邊用腳尖撥掉落葉邊說道。從落葉下面到處露出表面剝落、碎石子暴露在外的混凝土。
「知道發現的時候已經死亡了吧?」
淺見問道。
「當然。作為我們來說充分注意到了這點。」籐井使勁點了點頭,顯出一副強調的樣子,「因為如果萬一有生存的可能性,就立即破壞車窗救出來,這是先決條件嘛。但情況是,無論怎麼看,也都能判斷準是已經死亡了。於是,我們和這車子的廠家G公司營業所取得聯繫,請服務方面的人來打開了車門的鎖。正如所想的,顯然裡面的人——就是清野死後至少已經經過十個多小時了。」
「是打開了車門嗎?」
淺見皺著眉頭。
「打開了。當然,不打開車門的話,也不能做應急處理嘛。不過,裡側的糊縫等原來是什麼樣的,預先都通過拍照等記錄下來了。」
籐井挺著胸,好像想說:外行人所擔心的那種事,我們警察都做得好好的。
「而且,為了萬無一失,與縣警察署本部取得聯繫,請求搜查調查官出馬。」
所謂搜查調查官,是指縣警察署本部刑事部長下面的幹部,有關刑事案件的整個搜查,處於指導性的立場,頭銜為警視,是搜查的老手。
聽說他們之間形成了這樣一種機制:比如說,像這回這樣的估計是自殺和事故死的案例中多少有點疑點時,所管轄的警察署一來聯繫,搜查調查官就立即趕來,作出判斷。
當然,搜查調查官到達喜多方,是在清野林太郎的遺體被收容,車子被運往喜多方警察署之後。
「雖說沒有行人,但也不能永遠把遺體放在那裡嘛。」
籐井見習警部的話語裡包含著一種辯解一樣的微妙味道,這一定是因為想事先明確這樣一點:警察的搜查是萬無一失的。
「為什麼要選這個地方呢?」淺見環顧了一下荒涼的周圍風景,問翠道,「你爸爸熟悉喜多方嗎?」
「這……」翠也歪著腦袋。悲哀、不安和疑惑一定在她胸中翻騰著。
在現場只呆了十五六分鐘就回喜多方警察署了。
那輛車與放在與一般停車場不同的帶頂篷的停車場裡,是輛像是映著喜多方的天空顏色的帶綠色的灰色國產車。
翠看到車子,好像又湧起了新的悲傷,彷彿難以忍受長時間注視似地低下了頭。
「用救險車從現場拉回來,在這地方仔細作了檢查。」
籐井又強調了「仔細」的部分。無需這樣特意說明,正因為這是可以說是惟一的物證,所以警察一定慎重地作了處置,但淺見「原封不動地保存」這一希望沒有能實現。
「發現的當時,引擎依然開動著,車裡的廢氣味相當濃烈,你看了就會知道,內部附著許多黑煙子。」
正如他所解說的,玻璃窗的內側薄薄地粘著一層黑煙子。
從排氣口連向車窗的軟管已經取掉,放在後座位上。另外,從內側糊住車門縫隙的膠帶,右側車門的部分也揭了下來。
「本想盡量保持原狀,但剛才也說了,我們得進去弄清楚清野的狀態,哎,這是不得已的事。不管怎麼樣,現在看也能知道,確確實實車門縫隙從內側糊著,他是出不來的。」車子為G公司生產的名為「L」的雙門型,是最新式的。
「這車子果然是你爸爸的愛好吧?」淺見說道。是一輛與清野林太郎的樸實性格非常相似的輕便但極素氣的車子。
「唉。我倒是說了,叫他買輛更有個性印象的車子,但我父親好像在人家推薦下決定買這一輛。」
翠不無遺憾地說道,那口氣彷彿選這輛車是父親不幸的起因似的。
「除了拉進膠皮軟管的窗以外,其餘車窗沒有糊起來吧?」
淺見問籐井。
「啊,因為窗子沒有必要糊起來嘛。當然,我們也問了一下廠家,說是就連車門即使不糊也幾乎沒有通氣性。最近的車子性能是好呀!」
車窗全是自動窗,只要按一下在駕駛席和副駕駛席間的控制盤上面的按鈕,就能自動開閉。
「能從窗子裡溜出去嗎?」
淺見若無其事地問道。
「啊?」籐井一瞬間將視線投向淺見,「啊,你是想說:『清野他是不是裝成是自殺而實際上是被人殺害的?而且,其後犯人是不是從窗戶裡逃脫了?』是吧?」
「唉,是的。」
「哈哈哈,這麼點兒事情我們當然也考慮,但逃脫後怎麼關窗?」
「從外面按自動窗的按鈕不行嗎?」
「啊,那不行。」
翠搖了搖手,說道。像是補充這話似的,籐井補充說明道:
「總而言之,淺見想說的就是:從外面把手伸進去按住按鈕,在關閉之前縮回來。可是,幹一下就知道了,這窗子開的時候可以,但關的時候必須一直按著按鈕,直到最後。要不,有時候手會被夾住什麼的。就是說,聽說是為了防止危險才這麼設計的。」
「原來是這樣……」
即使如此,也許還是有什麼方法的。——淺見邊想邊在車子周圍轉了一圈,張望了一下裡面。
逃脫口怎麼考慮也只有兩扇車門和窗子。
「倒也不是沒有方法從後座的背後溜到尾部行李箱的。」籐井從淺見的背後嘲笑般地說道,「但是,這樣做的話,會明顯地留下手腳痕跡的,所以嘛……」
像是想說:警察都已排除掉了。
「另一件事,為慎重起見先得說一下,留在糊縫的膠帶上的指紋全部是清野的。」
「但從技術方面來說,這不是可能的嗎?比如說,事先在膠帶上按上清野的指紋什麼的。」
「會幹這種繁瑣的事嗎?」
籐井見習警部顯出一副正經的神色,說道。
淺見不由得露出一副驚愕的眼神看了看籐井。
「我想對於拚命籌劃毫無破綻犯罪的犯人來說,不會有什麼嫌繁瑣啦等偷懶想法的。」
「嗯,你說得很對,可是……」
籐井別過臉去說道,像是想說:外行人懂什麼呀!
「關於這一回的案子,作為我們來說自認為是慎重地對待的,正因為如此,和本部也取得了聯繫,請搜查調查官親自出馬。」
就是說,這樣做了以後斷定是「自殺」的案子,如今再重複做一遍,這作為警察來說並不符合心願。
附帶說一下,作為警察來說最要避免的錯誤是「誤認事實」。誤認事實的最壞的例子是冤假錯案罪,但相反的場合,即放過犯罪也同樣是重大錯誤。
若是認為是自殺而處理的案子其實是他殺什麼的,警察的威信便將明顯受損。
害怕誤認事實的本質,其實可以說是產生冤假錯案的溫床。比如說,對搜查中強行逮捕的嫌疑人進行逼供,有時捏造證據,硬是送交檢察院,使其蒙冤。這樣的事情並非完全沒有。
另一方面,比如說也有這樣的例子:像在群馬縣發生的事件那樣,父親裝作是誘拐殺人而殺害了親生女兒,奪取了保險金,在調查這起案子時明白了犯人過去殺害了他妻子。街坊四鄰和親戚中有風聲說他的太太是被殺害的,但警察無視這點終結了搜查,顯然,被人指出這是警察「誤認事實」也是無可奈何的。
清野林太郎的死到如今再說成是他殺,這作為籐井警視來說是根本不願考慮的事情吧。
就持有這種心情的籐井而言,即使他確信是「自殺」,但看著淺見在車子周圍來回走著張望裡面,心情一定不太好。「天冷起來啦……」籐井一面這樣說著,一面不停地抖擻著雙腿。他是想早點結束,回到署內。
淺見裝作一副沒有察覺籐井這一念頭的樣子,執拗地調查著,思索著。
如果將自殺作為前提,狀況正是證明是「自殺」,但對淺見來說的前提卻始終必須是「他殺」。
3
很難考慮斷定清野林太郎的死為「自殺」的警察的判斷有重大錯誤,從案發到得出結論的手續也恐怕沒有錯誤。
即使是以既不偏自殺也不偏他殺的態度面對搜查,可以說情況也足以得出自殺的結論,至少斷定自殺遠比斷定他殺有說服力。
但淺見無意肯定這結論。
(儘管如此,這還是他殺——)
與伽利略堅持說「儘管如此,地球還是在轉動」一樣,淺見頑固地擺出了一副不從他殺的前提退卻一步的架勢。他只有堅信:只要不改變這架勢,狹路必定會被打開。
淺見無視籐井見習警部的滿臉困惑的神色,一圈又一圈地在車子周圍轉動,最後把視線停在了在後座上像蛇一樣盤著的藍色的膠皮軟管上。
「那軟管可以拿出來看看嗎?」
「啊?啊,已經鑒別過了,沒有關係……」
籐井雖然點了點頭,但因為不知道淺見的用意,所以總覺得他神情不安。
淺見打開車門,把前座的靠背放倒在前面,將上半身探進車內,盡量保持原狀地取出了軟管。
軟管全長三米多,表面有許多細紋,是根極普通類型的管子。
軟管的兩處纏著綁行李用的膠帶。
一處是為了與車的排氣管末端相接,使用了相當長的膠帶,纏在管子上的部分耷拉著。軟管另一側的末端,即把從車門窗戶上端插入車內的部分固定在車門上框和玻璃上的膠帶,與糊住玻璃上部縫隙的部分一起全部粘在玻璃窗上。
另外,軟管的中間也纏著膠帶,淺見注視著那部分。
「這膠帶纏著是幹什麼的呢?」回頭看著籐井,問道。
「啊?那當然是為了連接軟管的了。」
籐井答道,那副神色似乎想說:別問無聊的事!
「這就是說,清野他準備的軟管,要想用來把排氣口和窗子連接起來還短了一些,是嗎?」
「啊,當然是這麼回事吧,要不然,就沒有必要連接了。」
回答明白不過的事的籐井的口吻中,包含著有點輕視淺見的語氣。
翠看了看淺見,眼睛裡流露出事出意外似的神情。
「如果是這樣,這事情不是太蹊蹺了嗎?」
淺見歪著頭,用稍帶譴責一般的目光望著見習警部的臉。
「什麼蹊蹺?」
「預先準備好的軟管,實際一做,要想用來把排氣口和窗子連接起來短了一些,是吧?那樣的話,不夠的這部分清野他是怎麼辦的呢?」
「啊?這是……」
面對這意想不到的問題,籐井見習警部不由得遲疑了一下,隨後猶如維護警察的威信似地挺了挺胸,說道:
「這是那個吧,是從什麼地方買來的吧。」
「哦,是買來的……是特意買來這麼一點點兒的嗎?」
淺見得意洋洋地把從軟管接續地方起的前端部分晃了一晃,說道。
從纏著膠帶連接的部分起,前端最多只有四五十厘米長。
「這個,確實就特意去買而言,也許是短了一點,但如果需要,那只能這樣做吧。」
籐井冷言冷語地說道,那副神色似乎是在說:你的問題也太無聊了!
「話是這麼說呀,可是,這種情況也只買一星點兒嗎?如果是我,一定裝裝門面多買一些,買上一米啦,兩米啦什麼的,想自殺的人不會這麼吝嗇的……」
無意之中說了觸動翠的神經一樣的話,淺見慌忙接下去說道:
「首先,軟管是以一米為單位出售的吧。我壓根兒不知道還有剪下這麼零星單位的長度賣給人家的。」
「……」
「再說,清野是在哪家店買這軟管的呢?……就說是長的部分是自己家附近買的,那添加的這部分當然是在這附近買的吧。不,還是兩者都是同一店呢?東西看上去完全是相同廠家的相同產品呀。」
「哎,這種軟管哪兒都有賣的吧。」
「不管怎麼樣,如果警察注意到了這點,稍偵查一下,不是就能特定是哪家店嗎?因為是買這麼一星點兒的顧客嘛,店裡的人會記得的,一定。」
「是呀。」
籐井不得已似地點了點頭。
「纏在這部位的膠帶上也當然有指紋吧?」
淺見把眼睛貼近軟管,問道。
「當然有。哪個可都是清野的指紋。」
「那麼,這膠帶揭下來也沒有關係吧?」
淺見說完就動手揭膠帶。使用在那部位上的膠帶不怎麼長。
「果然如此。」一取下膠帶,淺見就將分為兩根的軟管的切斷面對上,說道。
「什麼?」
籐井把臉湊到淺見的手邊,問道。像是受到引誘似的,翠也湊了過去。
「是這斷面,你不覺得兩面的切口恰好吻合嗎?」
「嗯?……」
籐井吃了一驚,急忙從淺見手中奪過軟管。
「可不是……經你這麼一說,倒像是那樣呀。」
「不,絕對如此。原來就是一根,是用剪刀或是什麼先切斷,再重新連接起來的。」
「唔……也許是……但若是這樣的話,清野他為什麼要幹這種事呢?」
籐井皺著眉頭,露出一副苦惱的神情仰望了一下天空。
「還不知道是不是清野干的呢。」
淺見說道。
「嗯?這是為什麼?不可能是清野以外的人,不是嗎?指紋也都是清野的……」
「所以,正如我剛才也說的,指紋這東西粘上去的方法有的是。比如說,先用戴上手套的手纏好膠帶,然後讓用安眠藥使其睡著的清野的手指拿軟管什麼的。或許是事預先將指紋粘在膠帶上,然後纏在這軟管上。」
「這就算是這樣,但……啊?安眠藥?怎麼,淺見你還在拘泥於他殺嫌疑嗎?」
籐井厭煩似地說,隨即把軟管放回到了淺見的手上。
「可不單是拘泥呀。」淺見稍稍挺起胸,顯出嚴峻的態度,說道,「我只是看了看這軟管,就加深了是他殺的確信。不是嗎?故意切斷長度完全夠的軟管,然後再重新連接上,這無論怎麼考慮不都是不自然的嗎?」
「不,也不一定吧。」籐井見習警部不乾脆地反駁說,「也許先是覺得太長,剪了下來,但實際一試卻太短,於是重新連接了起來。」
「如果是這樣,那在什麼地方連接起來的呢?」
「那當然是那現場吧。」
「是這樣。那麼是在什麼地方剪斷的呢?」
「那也是那現場吧……嗯?啊,不,不對吧,現場周圍和車子裡面都沒有剪子。嗯,是在別的地方剪斷的,嗯。」
籐井在被淺見指出前察覺了這個問題,舒了一口氣似地說道。
「這就是說,清野在去那現場以前,在一個地方做了將軟管從排氣口拉到車窗的實驗了?真是怪事呀。我這麼說也許失禮,你的解釋總讓人覺得變得支離破碎了。」
「哪會……」
籐井想反駁,卻無話可說。可是,他立即調整姿態,反過來問淺見道:
「那我想問一下,淺見你是怎麼考慮的?」
「最簡單的想法是,假定有第二個人物存在。」
「第二個人物……就是說,你想說這人物是殺害清野的犯人了?」
「正是。」
「但我說了這不行吧。因為不管怎麼說,這車子是密室狀態,這是確鑿無疑的。」
「不,應該考慮這是假裝是密室的犯罪行為。」
「唔。既然這麼說,淺見你有解這密室之謎的方法咯?」
「有的。」
「啊?……簡直是部推理小說呀!」
籐井露出一副一半是開玩笑似的,然而另一半卻饒有興趣的目光,望著這難對付的現場採訪記者會說出什麼話來。
「揭開這個謎的關鍵,是這段接起來的短軟管。」
「這軟管是什麼?」
「對不起,把車的鑰匙借給我用一下。」
淺見從籐井手裡一接過鑰匙,就把鑰匙插進點火開關,旋到『ON』的位置,按住自動窗的開關,將副駕駛席的車窗降下了兩厘米左右。
然後繞到車子的另一側,將短軟管的前端插入窗子的縫隙。
「軟管是以這種狀態固定著的吧?」
籐井確認了一下,默默地點了一下頭,心裡發毛似地凝視著淺見究竟想幹什麼。
「如果有直徑一厘米、長二米左右的棒的話,」淺見樂滋滋地說道,「就可以把棒穿在這軟管裡,操縱那裡的自動窗的開關了。」
籐井和翠幾乎同時「啊」地喊了一聲。
「這就是說,為了進行這作業,軟管必須弄短到這種程度。」
「嗯……」
籐井哼了一下。
「如果正如你所說的……不,確實這種方法可能有吧,如果是這樣,那就難辦了……」
籐井的腦子裡,一定猶如颱風一般翻騰著種種事態招致的混亂思緒。這顯然是警察搜查的失誤。正因為是縣警察本部搜查調查官親自出馬,所以錯誤的處理結果,導致的責任似乎會很麻煩。
「不必發愁。」淺見對不起似的,但卻毅然鼓勵道,「只要立即調整態勢,開始搜查就行。市民知道即使在暫且作為自殺公佈以後警察也還在繼續腳踏實地地搜查,他們會愈來愈信賴警察吧。」
「唉。……這就是說,你不報道這事實了?」
「當然不報道了。」淺見苦笑道,「我不是報道事件的現場採訪記者,只是始終單純地希望事件的真相能得到闡明。」
「是嗎……」
籐井見習警部露著稍稍感動的面孔重新看了一下淺見的臉。清野翠也向淺見投去感謝的目光。
「太好了!」淺見難為情地用雙手拍了一下頭,「說真的,雖然來了喜多方,但我還是沒有把握。雖然說什麼這絕對是兇殺案,但心裡一直在想:如果找不到任何證據的話那怎麼辦呢?但這下突破口總算打開了。」
「淺見,」籐井露著一副害怕樣的臉,說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啊?我嗎?我不是說了我是旅行與歷史方面的現場採訪記者嗎?」
「說謊吧。不,一定是隱瞞了什麼。便衣刑警的眼睛可不是瞎眼呀,總覺得不像一般的人呀。」
「這可不好辦了!是一般的人,不,回到家的話,只是一個比一般人都不如的微不足道的吃閒飯的人而已。」
「真的嗎?」
籐井把懷疑的目光指向翠。翠露出一絲微笑,搖了搖頭。
4
彷彿覆蓋會津盆地似的,從低雲籠罩的天空中終於落下了冰冷的雨。這雨變成雪也為期不遠了。
籐井見習警部露著比這天空還要憂鬱的神色,反覆地確認著膠皮軟管的接縫。就他這個年輕的見習警部看來,今後所預料的情況一定比事件本身還要麻煩。
但是,籐井保證盡快採取善後措施。
清野家的車子將保管在喜多方警察署,直到再次檢查結束。
通過停車場,跑進官廳屋頂下,這期間,籐井上衣肩部淋得濕濕的,白花花地閃著光。「今天不湊巧,是星期天,署長和科長都不在,傍晚前聯繫不上,但我想今晚能設法得出結論來。」
「拜託了。」
與籐井在大門口告別後,淺見和清野翠回到了塞歐上。
「下面怎麼辦呢?」
翠問道,但淺見沒有拿定主意就開動了車子,因為籐井在大門口一動不動地目送著,所以又不能總是呆著不動。
時間已經過了下午四點。不光是因為天空像是要下秋雨的緣故,晚秋也天黑得早。
「今天這就回去吧。」
「啊?已經行了?」翠追問似地說道。
「暫且讓懶得動彈的警察動起來,這一下該滿足了。」
「警察真的會替我們重新新調杳嗎?」
「大概五五開吧。」淺見坦率地說了自己的觀測,「籐井見習警部我想是很想幹的,但上面怎樣應對,我沒有把握,因為警察這個組織有那種頑固的地方。但不管怎樣,別的不說,你爸爸的死有可能是被殺害這一點得到了證明。不管警察怎麼樣,我們的搜查可是大大地前進了一步呀。」
「不過,個人的力量有限吧?」
「啊?……」淺見不由得漫不經心地駕駛,側著頭凝視著翠的臉,「嚇我一跳,說這種退縮的話。」
「不是這個意思呀。」翠撅起嘴,「不過,現實地想想,不是這樣嗎?什麼個人超過警察這個組織的力量,我想是絕對不可能的。」
「這不對。」淺見用嚴峻的口吻說道,「可不要過分相信警察這個組織,因為雖說是組織,但構成的只是個人嘛。科學搜查的技術確實是進步了,但應用它的是人。收集、分析情報和數據的能力無論多麼巨大,但指示這方向或是判斷其結果的最初和最後的地方總有人存在在那裡。比如說剛才的軟管的接縫,不是誰都沒有察覺嗎?組織再巨大,計算機再優秀,如果輸人計算機的數據有缺陷,那麼得出的結論也只能有缺陷。」
翠像是一匹被訓斥的貓似地縮起了脖子。
又一次來到山嶺附近的「自殺現場」。雨不停地下著。
走出車子,淺見和翠像是戀人似地緊挨著佇立在在一頂傘下。周圍的地上,從高高的枝頭上落下的大雨滴打得枯葉沙沙作響。
「為什麼是這個地方呢……」
淺見自言自語似地說出了這個反覆湧上腦海的疑問。
「從你爸爸那裡沒有聽說過喜多方的事吧?」
「唉,一次也沒有。以前,在也電視上播放喜多方面條的事時也並沒有說什麼。」
「這就是說,犯人熟悉當地地理情況。儘管如此,是怎麼知道這種偏僻地方的呢?真讓人感興趣呀!」
可以說,喜多方市本身就在稍稍偏離四號國道和東北幹線等交通要道的地方。
這條翻越山嶺的道路就連當地人也不怎麼利用,所以不可能是條盡人皆知的道路,而且這裡是山嶺路的西南側的斜坡,是塊稍稍有點凹下去的地方,周圍為杉樹等常綠樹木所懷抱,要偷偷犯罪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只要不是偶然迷路闖進這地方,可以認為犯人是一個相當熟悉當地地理環境的人。
這樣,一般考慮的話,想像得出犯人是當地喜多方周圍的居民或是喜多方出身的人、曾經因公務來過喜多方的人,總而言之是一個因某種原因與喜多方有關係的人。
淺見回到車裡,打開了地圖。
翻越山嶺的道路的周圍,除了有一個牧場以外好像沒有一個像樣的村落。
「好像什麼都沒有的一個地方,但大概具備了犯罪最理想的條件吧。」
淺見佩服似地搖了搖頭。
儘管確信是自殺,但警察也當然在喜多方市內和周邊進行了偵查吧,但從籐井見習警部的話裡,感覺不到他們有發現可疑人物和車輛這一情報的跡象。
「喜多方的居民中大概沒有和犯人有關係的人吧,」這是淺見的結論,「因為不會特意選擇會找到線索的場所作為犯罪現場的,不過犯人熟悉當地地理情況,最低一次通過過這條道路,並且靠近過犯罪現場,至少是這樣的人犯的罪沒有錯。」
塞歐的輪胎把淋濕的枯葉壓得亂七八糟地開出了樹林,淺見一面彷彿要盡收進腦細胞似地眺望著四周的風景,一面緩緩地下了山嶺。
「在這條冷冷清清的道上,犯人是以何種心情開著車跑的呢?」淺見以痛切的口吻說道,「在身邊的座位上應該有大概被灌了安眠藥而睡著的你爸爸吧,即將行兇殺人的人究竟是以何種心情握著方向盤的呢?一想像這點,比起覺著可怕來,更覺得那個人真可憐呀!」
「什麼可憐……」翠用譴責的目光凝視著淺見的側臉,「你是同情殺害我父親的犯人嗎?」
「不,和同情不一樣,因為即使是犯人,也並不是想殺人而生到這世上的嘛。」
「那是理所當然的。」
「啊,」淺見苦笑道,「也許我說了奇怪的話,請忘了它。」
說著低下了頭。
一下完坡道,直奔臨近豬苗代湖畔的高速公路出入口。雨忽大忽小,不停地打濕著前面的擋風玻璃。
自去喜多方以來,眨眼間幾天過去了。從北國傳來了代替紅葉音信的初冰和初雪的消息。淺見雖然一直關心著電視新聞和報紙上會不會出現「喜多方」的地名,會不會出現清野林太郎的名字,但絲毫沒有這一事件再度提起的跡象。
對於淺見提出的新的事實,警察大概在焦思苦慮吧。這並非難以理解。說不准他們正暗地裡動員搜查人員,進行著秘密偵察。
關於喜多方之行的成果,淺見於翌日向《旅行與歷史》的籐田總編輯作了匯報。
「是嗎?果然是這樣。我想如果是淺見一定會發現些什麼的。可不是,軟管原來是密室騙局!……嗯,你正是福爾摩斯式的名推理家呀!」
籐田單純地喜悅萬分、幹勁十足地說也要告訴西村。
整整一個星期後的星期一,籐田難得一清早就打來了電話。淺見剛剛獨自吃罷遲遲的早飯,所以鈴一響就拿起了話筒。
「那以後怎麼樣?」
省去了寒暄,劈頭就這樣問道。
「還什麼都沒有告訴我吶,好像連新聞裡都沒有出現吧。」
「大概吧?是的,一點也沒有成為新聞,總覺得有點奇怪,不是嗎?西村也問我怎麼樣了,警察總不會什麼都沒有干吧?」
「哪會呢。」
雖這樣說,但淺見還是感到不安。
「打聽一下如何?」
籐田唆使般地說道。
「是呀……」
當然,就淺見而言,他比籐田更被焦躁感所驅使,但他最可怕的是知道警察按兵不動。也許他動物般地嗅到了一種像是會由此發生不祥之兆的預感。
但又不能總棄置不顧。淺見在幾次猶豫之後終於下決心握住了話筒。當然是趁淺見家的起居室裡無人的機會。
籐井見習警部知道電話的對方是淺見,從一開始就用不高興的聲音應對。
「那以後怎麼樣了?」
寒暄一完,淺見立即問道。
「那好像……」
籐井難以啟齒似地結巴了一下,但突然像是下了決心似的斬釘裁鐵地說:「不行了。」
「我把你所說的話作為自己的想法先是告訴了上面的人,但沒有到推翻決定這一步。」
籐井所說的「決定」當然是指自殺。
「豈有此理……」淺見情不自禁地說漏了嘴,「那麼,關於那軟管的作案手法結果怎樣了?無視了嗎?」
「不,沒有無視。當然是考慮了這點後的結論。」
「那麼,關於那不自然的手法,是怎樣解釋的呢?」
「嗯,總而言之,是剪得太短了,所以重新連接的吧……」
「豈有……不過,當時籐井你也不是同意我這看法嗎?」
「我自己是同意的。」籐井本來就小聲地說著,這回兒更壓低了嗓子,「可是呀,上面是這麼個結論。」
「你說的上面,是誰呀?是刑事科長呢還是署長?」
「不,科長和署長都說是同感,可是……」
「那就是縣警察本部的人了?」
「哎,是這麼回事。」
「荒謬!……這幫傢伙是拉不下面子,只是不高興看到被別人推翻自己作出的判斷罷了。」
「這麼過激的……」籐井變成了膽怯的聲音,想像得出他警惕著周圍的那副樣子,「關於你指出的軟管的疑問點,縣警察本部的搜查調查官倒是說作為一個假說或是想法也許是挺有意思的。」
「那他……」
「但那到底只是一個想法。他說沒有說服力推翻我們得出的結論。」
「還不是那樣嗎?是拉不下面子。儘管如此,我想起碼可以重新進行搜查呀。那麼,作為福島縣警察本部,他們是打算依舊斷定是自殺了結這起案子了?」
「是吧。」
「是吧?籐井,你也不是當事人之一嗎?請你不要像局外人似地說話呀。」
「儘管你那樣說,但我身為一個警察嘛……」
「在身為警察之前,作為一個人怎麼樣?你是認為這案子可以就這樣不了了之了,是嗎?」
「不,不是不了了之。作為警察,我們始終斷定是自殺。」
籐井的口氣突然強硬起來。是上司出現在身邊呢還是他自己身上的官僚的血液使然?
「不行,籐井,不能就這樣不了了之。拜託你了,設法繼續搜查好嗎?」
淺見哀求似地說道。
「你這樣說我也無能為力。就是你,作為新聞工作者的一員,這麼點兒事也會明白的吧。」
籐井用冷淡的口氣說到這兒,便說了聲「那就到這兒,我有工作」,便毫無情面地掛斷了電話。
淺見耳朵上貼著話筒,站了好一會兒。從難以置信的心情和空虛之中,勃然湧上一股憤怒。
摔一般地一放下話筒,淺見就回到自己屋裡,坐在文字處理機前面。彷彿被液晶平平的畫面引誘似的,淺見的指頭不停地敲打著鍵盤。比起對犯人的憎惡來,倒是對警察玩忽職守的憤怒更激怒著淺見。「就這樣沉默等於是共犯行為!」———他只是不停地考慮著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