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羅地網

    1
    星期一的傍晚,一封快遞郵件被投遞到了東京都內幾家主要的報社和通訊社。收信人一律都是「報道局親收」。給不存在報道局這一部門的報社和通訊社也都是同樣的收信人,所以可能是由不熟悉那家報社或通訊社內情的人郵寄來的。
    當然,收取一方不知道同樣的郵件也送到了其他報社或通訊社,但這類的文件大體上會散發到幾家。
    大型信封裡面裝著極普通的信封。裡面的信封的正面只寫著「遺書」二字,寄件人的名字和地址都沒有寫著。
    起初只以為是什麼讀者來信一類而開封的人,看到「遺書」二字也感到了震驚。
    郵寄到報社來的讀者來信數目龐大。任何一家報紙都設有讀者來信欄,幾乎都是寄給那裡的稿件,但有時候也有敘述對於讀者來信的感想的寄給投稿人的信,負責處理這類讀者來信的人的工作量不可小看。
    雖說如此,但從讀者來信無論數量方面還是質量方面都是判斷這家報紙聲望的標誌,所以不能輕視。任何一家報社都指派老手到負責讀者來信的班子裡,其中還包括幾名評論員。
    儘管如此,郵寄來「遺書」的例子誰都沒有經歷過。多數人在不知所措的同時,懷疑可能是惡作劇。邊這樣想邊打開信封一看,只見裡面裝著幾張印刷品。
    雖說是印刷品,但好像是複印件。可能是什麼賬簿的一部分。看到第一頁的兒欄裡有「加部議員」幾個字,負責人馬上緊張起來。
    馬上又察覺其餘欄裡排著政治家和演員的名字。名字的後面緊接著數字,是表示幾十萬日元到數千萬日元的金額的數字。在加部的名字處的幾個金額與經過警察搜查已經查明、也作了報道的數字是一致的,從這一件事也能看出這不是單純的惡作劇。
    (這事可不得了——)這恐怕是任何一家報社和通訊社共同的感想。
    立即轟動了起來。政治、經濟、社會各部門的主要成員悉數聚在一起,開始商議如何處理那「遺書」。
    出處不明,但從記載著讓人想像錢流向加部議員的內容來看,估計是由不是一就是勢和集團流出的賬簿的一部分。關於這點幾乎無人懷疑,問題是這究竟有多少可靠性。不過,一涉及是否登到版面上,就不得不慎重了,因為被羅列的名字不僅是政治家,還有不少演員、歌手這類靠人氣維持職業的人。一旦弄錯,就牽連到損壞名譽,而且,其他報社如何應付,其態度也是他們所擔心的。
    當初,關於郵寄來的「遺書」的對付方法,各報社各式各樣,但是,報社間的互相探聽一開始,就明白了「遺書」的收信人不僅僅是自己的報社。
    在編輯部主任一級就如何處理相互進行了商談,暫且協定一致的行動快要達成了。最後是定下方針,由各家報社根據各自的判斷進行處理。
    到晨刊發行還有充分的時間,各家報社都將所有的材料重新整理了一遍,再次介紹了勢和疑案的全貌,歸納了其背景上這「遺書」如何定位的問題。
    翌日的晨刊,幾乎所有的報紙都使用了社會版面報道了「遺書」的消息。許多家電視台因為與報社簽有協定,所以被作為早晨的長時間節目的熱門話題加以了報道。
    關於勢和疑案,大多數國民雖然關心,但都把它看做關鍵部分似乎在面紗那一側的暖昧的東西。在那裡出現了包括平民百姓所熟識的演員等名人的名字,所以反響非常強烈。電視在當天下午的長時間節目和第二天的節目中出現了高xdx潮,對演員等採訪攻勢和預測對政界的波及的內容用占總節目的近一半比例作了報道。
    感到困惑和震驚的,不僅僅是當事人勢和集團和成為靶子的名人們,毋寧是擔任勢和疑案的搜查的警察和檢察當局比任何時候和單位都狼狽不堪。
    搜查當局關於資金的大致流向當然是掌握的,但因為沒有能掌握總分類賬的下落,所以不明白具體有多少錢流到了什麼地方。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遺書」的出現作為證實數字的資料,應該會成為使搜查取得進展的東西,但那不是作為搜查的成果被發掘的,結果是通過媒體突然間被公佈於社會,所以丟盡了面子。
    實際上,各家媒體的論調淨是指責警察的,說:「警察在幹什麼呢?」與此同時,從被公佈的名人中出現了數落媒體損壞名譽的人。這段時間苦於缺乏消息的電視的長時間節目連日來由於有了這個話題而頓時熱鬧起來。
    當然,人們關心的是:這封相同內容的「遺書」的發信人究竟是誰?其目的是什麼?
    許多消息靈通人士和評論家臆測可能是從勢和集團的統帥伊勢大介的周圍寄出來的,他們幾乎相同的看法是:就伊勢而言,大概對那些揩足了「捐款」的油卻在關鍵時刻佯裝不知掉過頭去的政治家們大為惱火吧,應該認為這件事情是伊勢對他們的一種報復,它將會牽制今後的行徑。
    像是證實這臆測似的,加部總次郎和伊勢大介各自拿出了二億日元的保釋金出了拘留所。正是一種彷彿嘲笑社會輿論的展開。
    清野翠給淺見打來慘叫般的電話,那是消息播送出的翌日傍晚的事。
    「現在我還在公司裡,我母親來電話說,來了警察,翻箱倒櫃的把整個家都搜了一遍。」
    「是抄家吧?」
    某種程度上這是預料中的事,所以淺見顯得很冷靜,但翠好像相當害怕。
    「大概是吧,可這個時候為什麼要抄家呢?……我父親死後不久來徹底調查過了,可是……而且這一回更厲害,我母親哭著說:從天花板頂上到地板下面都查了一遍,翻得亂七八糟的。」
    說著說著,翠自己的聲音也哽咽起來。
    「警察是哪裡的警察?」
    「啊?不是福島的嗎?上次是福島的警察本部來的……」
    「不知道這回是不是一樣。」
    「是嗎?要是這樣,我問問我母親,回頭再給你電話。」
    在轉眼間打來的電話裡,翠忐忑不安地說:
    「好像不清楚。聽我母親說,來了三個人,淨是便衣刑警,她心想警察都是一樣的,所以問都沒有問。母親說,只是這回的警察很粗暴,傢俱什麼的,都被劃上了道兒。不過,會從其他警察署來嗎?」
    「唉,也許會,而且,甚至還有可能不是警察。」
    「唉?不是警察?……不,不會的,因為我母親說一開始就給她看了警察手冊嘛。」
    「你母親明白是不是真的警察手冊嗎?」
    「就是說……那就是假刑警咯?」
    「這方面不好說……對了,搜查令怎麼樣?」
    「可能沒有那個吧。不過上次也沒有呀。」
    「不,上次大概只是配合聽取情況,查了一下你父親的書架啦、文件櫃啦這些東西吧。」
    『啊,是的,是這樣的。那種場合是不需要搜查令嗎?」
    「如果是那種程度,大概不需要吧。但這回的好像規模相當大,我覺得已經超出了沒有搜查令也被允許的範圍。我再問問我哥哥。」
    淺見其後跟「粱山泊」的一夥人說了這件事。西村姑且不說,平崎和荒谷的意見是:很有可能是假刑警。
    即使是真的,那也好像沒有履行正規的手續。
    「總而言之,敵人是驚慌失措了。除了清野有的東西以外還有這麼嚇人的資料,太叫人吃驚了!」
    西村心情痛快地笑了一下以後,突然變成了一副哭喪著臉似的嚴肅的表情。
    「這下清楚了,關於我和資料的出處清野像是什麼都沒有告訴他們,恐怕也受到了威脅,但起碼這最後的一線替我守住了。不僅是清野,托付我這一堆證據資料的松永會長也沒有向任何人洩露和我的交往。要不然,我大概早就被幹掉了,因為山川組的川鍋組長是個為了目的,不管對象是誰都會下毒手的人嘛。一想到這點,就覺得這回的事好像是上帝賦予我的使命。」
    「你說的完全對。」
    平崎原見習警部也點了點頭。
    「不,應該考慮我們與此相關的人都被賦予了使命。我們這樣的……不,我這樣的微不足道的人都能對警察和檢察當局都沒有能出手的這些傢伙揮下鐵槌,太可喜了!」
    「可是,說實在的,我不明白。」現役見習警部荒谷持慎重態度,「能順利嗎?……怎麼樣,淺見?」
    「這……」淺見撓了撓頭,「我也沒有把握,但至少使敵人著了慌這一點沒有錯吧。這種匿名信一樣的東西郵寄到媒體,使社會轟動起來的做法,不是史無前例的嗎?今後,倘若資料接連不斷公佈,縱然說這些傢伙像狐狸一樣,也不能縮在洞裡了,遲早會動起來,也許會從被追逼的人裡面出現犧牲者。」
    「犧牲者……」西村皺著眉頭,「是啊,會出現犧牲者吧。無論什麼時候,幹掉掌握著關鍵東西的人是那些傢伙的手法;或者是讓死的人負責,彷彿他們掌握著所有關鍵的東西。這樣死去的議員秘書和企業的董事已經有好幾人了,所以這回也不會例外吧。」
    「如果我們的追究趕在這前面就好了,要不就沒有疑案的活證人了。」
    「不,可以出一兩個犧牲者吧。」西村冷笑著說道,「因為清野死了……」
    淺見和另外二人都無言以對。
    三天以後,一股份有限公司向警方提出了總分類賬等的失竊報告。
    在警察假托稅務調查企圖扣押賬簿類東西時,知道總分類賬等重要文件「丟失」了。一姑且不說,警察迄今一個勁地將其掩蓋,但在這次事件中,沒想到公佈了這樣一件事:「遺書」的一覽表就是一的總分類賬的複印件。
    一的實體是山川組的頂名企業,由山川組的松永會長親自擔任會長,這在平民百姓中間也已經廣為人知。也有不少人對這個松永死後由第二號人物川鍋繼承家業感到不滿。由此也產生了這樣一種臆測:也許從一內部出現了造反的人,偷出了賬簿一類,企圖以此為武器進行恐嚇。
    但是,雖說是總分類賬的節選的複印件被公佈了,但它並不是一種立即左右勢和疑案將來的決定因素。
    首先「遺書」的可靠性是個問題。該一方面始終保持沉默。雖說如此,除了一部分人以外,被列表的「名人」們也迴避積極的發言,寧可逃脫媒體的攻勢。從這一情況來說,能推測記載在一覽表上的事有相當的可靠性,但這始終不超出推測的範圍。
    「那種東西毫無根據,只是個惡作劇一樣的東西。我完全沒有和一交往,和松永也只見過一次。」
    政治家們都這樣說,採取了無視一覽表的立場。豈止如此,甚至裝出一副彷彿是受害者的樣子,說:雖說不過是謠傳,但在即將選舉的這個時期出現這種被人懷疑的文件,叫人極其為難。
    過了一周,在媒體的報道也中斷,像每一次一樣轟動也一點一點地開始平息的時候,再次寄來了新的「遺書」。
    這回是填寫著上回的一覽表上排列的收款人名字和金額的支款憑單的複印件。想證明一覽表不是平常的空做文章,一定是打算補充這根據而郵寄的。這憑單的幾張上面,收款人欄裡寫著現職的議員的名字和可能是實際上進行收受的對方的人的名字,收款人都是議員的秘書們。
    2
    當天晚上,福島縣警察本部刑事部長伊島警視1長8點正下班了。乘接送車到了福島市內的鬧市區的地方下了車,打發車子回去了——
    1警察頭銜之一,在警部之上。
    福島作為東北地區的地方城市,晚上的熱鬧算是比較長的,儘管如此,一過8點,一般的商店都「吧嗒吧嗒」地開始關上前門。
    伊島佇立在銀行旁邊的馬路上點燃了一支煙。行人不多,當然沒有人察覺在那裡的是縣警察本部的幹部。
    僅僅過了幾分鐘,一輛在晚上看上去幾乎只是黑色的深藍色的車子嗖地靠了過來。伊島把煙丟在柏油路上,一打開副駕駛席位一側的車門,也沒確認一下司機的臉就鑽了進去。
    車立即跑了起來。
    「沒有被盯上吧?」
    跑了一會兒以後,伊島開口說道。
    「怎會呢……」駕駛席位上的男子歪扭著一側的臉頰,笑道。他是搜查調查官柿田警視。「派了巡警做什麼呢?部長也有點兒神經過敏了。」
    「可不是鬧著玩的。」伊島苦笑著說道,「我們這邊姑且不說,他們那邊沒有事吧?」
    「山籐他早到清樂苑了,剛才臨出來時打電話問清楚了。定了兩個小時的時間差,大概沒有人懷疑吧。」
    「誰知道呢!總之這個時候把我們叫去,我可不喜歡這樣缺乏常識。雖說是窪內先生的女人在經營,但沒有任何保證說清樂苑是安全的。」
    「要是擔心到那個程度,就什麼事也不能做了。說來,說這一次事到如今已經欲罷不能的不是部長您嗎?」
    「弄成這種地步的可是你呀。我後悔不該上你花言巧語的當,幹這種蠢事。」
    「沒說花言巧語吧。」柿田變成了心虛的語調,「部長十五年前在琦玉縣警察本部時代以自殺處理了『L公司事件』的重要參考人的死,我只是模仿了部長的手法而已。窪內先生也不是說了這樣的話嗎?他說,憑你個人能力通不過的時候,伊島部長會替你作後盾的。請不要忘記當時部長也在場。」
    「但從結果來說,那不顯然是圈套嗎?一來根本不知道勢和的人在場,二來還用隱藏的攝像機錄下收受錢物的場面,這……」
    伊島惡狠狠地說道。
    「話是這麼說,但部長也拿了錢可是事實呀。」
    「要是知道是錢,我就不會拿的。」
    「那您以為是什麼?」
    「……」
    「決不會以為是情書或是什麼吧?」
    「別說了!……」
    伊島嚴厲地斥責道,以至柿田不由自主地縮了縮頭。
    在清樂苑的最裡頭的房間裡,窪內議員的第一秘書山籐德治臉上露骨地露出焦躁的神情,等候這兩個客人。
    「這事態的發展真讓人傷腦筋啊!」
    老闆娘為新客人準備好酒菜後剛退場,山籐像是等得不耐煩似的立刻說道。
    「聽柿田說,窪內先生收到了收據的複印件,這是事實嗎?」
    伊島明明知道自己一副怯懦的樣子,但不能不確認一下。
    「啊,是事實。這就是。」
    山籐用粗魯的手勢將A4尺寸的紙在桌上扔了過去。打開三折的皺褶一看,確實複印著普通的收據用紙。抬頭是一股份有限公司,落款是山籐德治,金額為一億日元。
    「如果和這一樣的東西寄到了媒體,那就一切完蛋。」
    山籐伸出大拇指,強調自己的主子將會下台。
    「怎麼會呢……」柿田搜查調查官照例是一種歪著臉蛋的笑法,「即使出現這種東西,也沒有什麼說服力。沒有關係的。」
    「你說得倒輕巧,但在是否作為案件立案之前就會給先生的政治生命以不可挽回的影響吧。」
    「是嗎?不會嚴重到那種程度吧。不是即使是被起訴、一審判決有罪的議員先生也在下次選舉中出色地當選了嗎?不知是哪個縣裡,議員管縣民叫傻瓜。」
    「不,選民任何時候都不是傻瓜。這次的事情如果表面化的話,就連我們先生也很危險啊。我們先生可是下屆的下屆當總理的人物呀!為了實現這個目標,我們也不知嘗盡了多少酸甜苦辣……」
    像是回憶起了那辛酸的歲月似的,山籐一瞬間變得啞口無言。
    「儘管如此,不明白究竟是什麼人為了什麼在幹這種事呢?」好像立即恢復了精神似的,山籐瞪著眼睛看了看兩名警官,說道,「完全不明白。立刻強行搜查了清野家,但收穫是零。」
    「一的川鍋真的慌了神,加部議員線上的人或是勢和集團的什麼人——也許伊勢大介自己就是挑起事端的人。如果是以恐嚇為目的,那應該早就說像是恐嚇一樣的話了,但還沒有這徵兆吧?」
    柿田變成了一副刑警時代的銳利的目光。
    「不。」山籐憂鬱地移開視線,搖了搖頭說,「倘若是恐嚇,索性挑明就好了,可是……」「儘管如此,即使出示這麼點兒東西,也構不成什麼威脅吧。就說是收據,拒絕說這是偽造的就行了。」
    「不,如果光是這些倒好,可是……」
    山籐苦澀地咬了咬嘴唇。
    「另外還有什麼嗎?」
    對柿田提出的問題,山籐沒有作回答。伊島從一旁露著譏笑的神情說道:
    「應該設想被攝製成錄像帶了。」
    「啊?……」
    柿田嚇了一跳,挺直了一下身子。確實如伊島所說的。山籐居然陷進了自己給伊島設置的「圈套」,這真是笑死人,但拿一以及勢和集團的各個人來說,使用同樣手法,以免給政治家的「捐款」只出不進,也沒有任何不可思議的。
    「可不是。倘若齊備到這種程度,這就不是普通的傢伙了,大概是和松永交往相當深的人吧。但好像絕對不是川鍋。要是這樣,會不會還是加部議員或是伊勢大介這條線上的人呢?」
    「對,差不多的人都這樣觀測。的確,我們派系對加部很冷淡,所以那先生生氣的心情不是不可理解。」
    「差不多的人……這就是說,其他先生那兒也寄去了跟這一樣的東西咯?」
    「僅到目前為止知道的,除了我們以外,好像還寄給了另外三位先生的秘書。不,跟這收據一起,信內還附著寫有要點的便條。」
    伊島和柿田都沒有問是誰和誰。即使不問也大致可以推斷的名字。
    「請把那封信和便條給我看一下。」
    「哈哈哈,就是你們也不能那樣吧。」
    山籐露著冷淡的眼神說道。
    「但從筆跡和指紋等也許能斷定對方。」
    「不行啊。信封的收信人姓名和地址顯然像是掩飾筆跡寫的,也不會有指紋。」
    「那您打算怎麼辦呢?」
    「只有做交易吧。坦率地和加部先生交涉,能用錢解決就解決,如果他說這不行……」
    「說不行的話,那……」
    伊島和柿田都忐忑不安地凝視著山籐的嘴邊。
    「哈哈哈,那麼只好死心吧,當然,如果那位先生說他自己處理自己,就再好不過了。」
    「這是什麼意思?」
    伊島哆嗦著肩問道,但山籐沒有回答,只是令人毛骨悚然地大口喝著啤酒。
    「跟清野的例子一樣,讓川鍋承擔責任就好。」柿田若無其事地說道。
    「要說根源,一的文件管理的不善是引起現在這事態的原因嘛。那裡川鍋的下屬,不知如何消磨時間和力氣的組員有的是呀。」
    伊島露著凶狠的目光剛想和柿田說出什麼,但結果閉上了嘴。
    3
    田阪派的事實上的頭領窪內給加部總次郎打電話來說,想設便宴招待您後,加部跟秘書森內嚴肅地思索著這件事。
    「什麼意思呢?」
    「他說什麼了?」
    「說老實話,大概是包括祝賀和慰勞我被保釋這層意思吧。說了像是這意思的話。」
    「這樣的話,沒有推辭的理由吧?」
    「啊,是的……不過,在臨近選舉的現在這個時期接近我這個犯人,這不奇怪嗎?」
    「這不很好嗎?窪內先生如果是這意思的話。首先,先生您沒有什麼損失的。」
    「也不能這樣說吧。也許是這樣一種安排:我總是呆在議員位置上的話,作為黨來說不太合適,所以想對我宣告最後的決意吧。時至今日,我目前也很難重回政界了,這種情況就接受邀請,領些餬口的經費吧!」
    據森內後來說,加部說著還勉強裝出了一副笑臉,但抹不掉總有些空虛的樣子,只是嘴裡在說逞強話的印象。
    「我還是陪您去吧。」
    「可你有別的約會吧?」
    「唉,倒也是,要是需要我的話我就推辭吧。」
    「不,倒是那邊的重要。我的事你不必擔心,剛好我還有一個地方想順便去一下。再說,我已經和死姿勢1一樣的人了,所以大概不會有前些時候在經堂發生的那種事了吧。」——
    1特指日本相撲中被對方逼得無法再比賽下去的姿勢,與此相反的「活姿勢」是指被對方逼得千鈞一髮之際還有可能擺脫困境的姿勢。
    森內和加部作像樣的交談此次是最後一次。
    數小時後的下午6點半左右,加部自己喊了一輛包租的車子,離開了住居兼事務所的公寓。
    森內有跟律師的約會出去了,除了管理人以外,公寓裡沒有一個人送加部的。加部的家裡人在案件公開以後不久就回老家北海道去了,森內以外的秘書們已經全部或是自己離開了,或是如同解雇一樣離開了加部。一段時期當過派系的事務總長等高職位而自豪的加部這副衰敗的樣子,讓人不由得感到可憐。
    加部在新宿的伊勢丹百貨公司前下了包車。司機看著加部大步走去,直至他拐過十字路口的拐角。這是活著的加部被人目擊的最後身影。
    在紀尾井町的日東式飯館裡,窪內白等了兩個多小時。7點的約定到了8點也沒有任何聯繫,快到9點時才終於死了心離開席位。敢對窪內這樣爽約的人並不多見。
    「那混蛋,拿我當傻瓜!」
    窪內抑或非常生氣的緣故,甚至衝著飯館的老闆娘發脾氣、但是,原來是加部出了事,無論他多麼生氣加部他也來不了了。
    翌晨,走過架在奧多摩溪谷上的拱橋的遊玩的一家人,發現了沉在橋的正下方有點淤塞的深淵底的人,馬上報了警。
    警察撈上了屍體,結果從攜帶的物品和相貌等確認是眾議院議員加部總次郎。加部估計是從橋上掉下去的,直接的死因源於頭蓋骨的骨折等全身挫傷,但屍體上到處有小傷,可能至死前被人施加了相當的暴行。
    進而從加部的上衣口袋裡發現了用毛筆寫著「天誅」二字的日本紙1。不是盜物等目的的單純的犯罪行為,而是恐怖行動或是裝作恐怖行動的出於政治目的的犯罪行為這一嫌疑強烈起來——
    1日本習字寫信用紙,長24厘米,寬約34厘米左右。
    加部議員被害!
    中午的新聞和下午的長時間節目以及各晚刊一齊報道了這起事件,從各種角度報道了到勢和疑案終於出現死者的顛末。
    「粱山泊」內飄蕩著緊張氣氛。荒谷開始說:「這過火了!」
    加部被害的前兩天的晚上,荒谷和平崎輪流埋伏在福島的日本式飯館,捕捉到伊島刑事部長、柿田搜查調查官、山籐秘書的密會,弄清了他們的關係異乎尋常的緊張。在聽平崎說伊島在十五年前將在琦玉縣小川町發生的「汽車廢氣自殺事件」,和柿田在去年將喜多方的同樣事件都強行以自殺處理,兩人都是有「前科」的人的那個時候,荒谷就本能地預感到了事態的緊迫。
    在「粱山泊」淺見和西村說了「犧牲者」這一預言一般的話,這會兒突然間帶上了現實的味道。
    跟平崎一說這事,便說:「也許會那樣吧。」毋寧是一副肯定的語調。原警官在何謂正義這個問題上已經和現役的荒谷想法的標準不同了。
    荒谷不知道犧牲者會是誰,但後來想想,加部身處險境,他是充分預計到的。山籐們的密會準是為了向殺害加部開綠燈。眼睜睜地放跑了犯人,作為警官來說,這是無法忍受的!——這就是荒谷此刻的心境。
    「西村你不是希望加部議員被殺害嗎?」
    荒谷語氣強硬地逼問說,但西村只是苦笑,沒有做聲。
    「是這樣吧?不,你的目的打一開始就是為朋友清野報仇,準是這樣。你希望不光是加部議員,今後還出現幾個犧牲者。」
    「荒谷,這太……」
    淺見想制止,但荒谷固執地搖了頭。
    「即使是你淺見說的話,別的不說,只是這件事我作為現職的警官是不能置若罔聞的。
    「政治的事我不懂,但兇殺案的話,這是警視廳搜查一科的專業。實際上,在奧多摩的現場,我們班都出動了。我也不能在這種地方慢吞吞的,知道福島那件事的,只是我一個人嘛。」
    「喂,等一下好嗎?」淺見按住抬起了屁股的荒谷,懇求似地說道,「要是你荒谷現在動了起來,情況將會非常危險,當然這兒也必須撤走,西村會成為他們一夥人的襲擊對象,就連我,就連平崎也……不,就連你荒谷也不知會怎麼樣。荒谷,正如你自己所看到的,警察裡面不是有內奸在嗎?」
    「不,警視廳裡面沒有那種人。」
    「我想不應該考慮例外……」
    「總而言之,不管你說什麼,我也要回警視廳去。」
    「明白了。」
    淺見終於死了心。與此同時,他不能不感到把荒谷拉近來作為同志的責任。
    「那麼,荒谷,再等十天好嗎?請你保持沉默,只要十天就行,其間倘若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你可以把真相全部說出來,包括我們的事。」
    「可以吧。」荒谷點了點頭,「約定我遵守,出賣同志的事我不做。」
    荒谷走了以後,淺見向西村道歉說:「對不起。」
    「不,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既然把他帶到了富山,就只能拉他入伙,封住他的嘴巴。再說,荒谷的想法也不是不理解,那種缺少靈活性的正義感倒是值得尊敬的。」
    西村安慰似地說了這話以後,自言自語說:「這下可難辦了……」
    「沒有關係。有十天的話,案件大概終結了吧。」沒有把握,但淺見虛張聲勢地說道。
    「那樣就好,可是……」
    西村笑著,但在當晚,他連淺見都沒有告訴,便撤去了「粱山泊」。
    當晚很晚回家的陽一郎把弟弟邀進了書房。
    「你決不會參與了加部議員被害的事件吧。」刑事局長神色疲憊地說道。
    「怎麼會呢……」
    淺見苦笑著說道,哥哥多少有點認真的樣子使他不知所措。
    「要是這樣就好,真沒有想到會以這種形式有了一個結局。」
    「說謊吧,哥哥。」
    淺見用譏諷的目光凝視著哥哥。
    「說謊?……」
    「不會沒有想到吧。打前些時候加部在經堂被襲擊的時候起,您不是已經預測到會這樣嗎?可是,在可以說剛保釋不久的這個時候警察卻沒有警惕加部身邊,倒是這種疏忽應該受到責備。」
    「喂,你如果是我的親人,就別像媒體一樣說話呀!」
    陽一郎勉強歪著充滿苦澀的臉,嘴角上露著微笑。
    「推測到了是什麼人幹的吧?」淺見連笑也不笑地說道。
    「沒有。」陽一郎搖了搖頭。
    「又來了……」
    弟弟露著一副可歎的表情,比哥哥更使勁地慢慢地搖了搖頭。
    「不,並不是頭腦遲鈍呀,是因為幾乎沒有理由這個時候加部會被害。」
    「但保守黨的田阪派的議員中,有好幾個人如果加部在法庭上作證的話就非常為難,這是確鑿的吧?」
    「這也並非如此呀。對警察和檢察官的調查,加部極其順從地做了回答,可以判斷該說出來的都說出來了。關於你說的田阪派的幾位先生,雖然出現了一些很有意思的傳言,讓人看到他們有舞弊,但那些都不過是狀況證據而已,很難成為足以能彈劾他們的決定性因素。關於這方面的事情,向上面也匯報完畢,所以嘛,事到如今照理就沒有必要再著手幹掉加部了。」
    刑事局長所說的「上面」當然是指警察廳長官以及法務大臣、國家公安委員長官,陽一郎是在暗示犯人方面的背後有可能政治家的意志在起作用。
    「只是有一件事使我感覺心情沉重。」刑事局長說道,「那就是被害前加部受到了嚴刑拷問這一事實。好像到了可以用『瀕臨死亡』四個字來表達的程度。犯人可能相信加部隱藏了某些重大的物證。可是,無論怎麼拷問,結果也沒有能引出任何東西來,最終大概察覺加部手上沒有任何成為決定性證據的那種王牌,但既然給了他那樣嚴厲的拷問,事到如今就不能後退了,於是就殺了他。」
    「等一下……」淺見有點著慌地說道,「加部因為始終沒有屈服於拷問,隱藏了證據,所以才死的,可以這樣認為嗎?」
    「不,那沒有,因為加部不是一個有這般骨氣的人。再說,如果是那樣的話,當然犯人方面會抄加部的事務所和住宅的。加部身上帶著鑰匙,但沒有被盜,就是說,他們看清加部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了。總而言之,犯人的錯覺或是確信可能是殺害加部的動機。」
    「哦,是錯覺……」
    淺見感到腋下在微微冒汗。
    「不可思議的,是犯人方面為什麼確信到那種程度這一點。」陽一郎沒有介意弟弟的動搖,說道,「最近,來歷不明的人給各家媒體寄去了有關勢和疑案的匿名信,可能和這件事有某種關係。到目前為止寄去的東西,是一些和警察已經查明的相似的材料,但犯人方面也許確信寄信人手裡掌握著更多的東西。於是寄信人是誰成了問題。通過這回的事,至少明白了不是加部議員,犯人方面大概現在在拚命尋找下面的材料吧。」
    淺見的腦海裡掠過了西村的面孔。
    「可是光彥,你的企圖該是可以對我講了吧?不,我可不許你說沒有什麼。我一直靜候著你什麼時候打破沉默,但既然發生了這回這樣的事件,就不能總是等下去了。」
    陽一郎用讓人感覺不到有多少熱情的語調說道。這樣說話時候的哥哥更應該警惕。很多場合看上去什麼都不明白,實際上什麼都看透了。
    也許這到了非說不可的時候——淺見不能不這樣想。
    把加部逼入死地的原因還是從「粱山泊」寄出的材料,想到這點淺見的胸被什麼壓迫著似的。和西村有秘密約定,在某階段之前決定不跟哥哥說,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樣做有可能會帶來悲劇。
    「事情是這樣的,」淺見痛苦似地說道,「加部議員被害的兩天前的晚上,窪內眾議院議員的秘書、叫山籐德治的人和福島縣警察本部的兩名幹部秘密聚集在福島市內的一家日本式飯館裡。」
    「噢?……」
    陽一郎將充滿著異常關心的視線投向了弟弟。
    從跟哥哥長時間的會談中解放出來的淺見給「梁山泊」打了電話。必須請西村諒解自己將迄今為止的經過毫無隱瞞地告訴了刑事局長。
    但西村不在。聽著空響著的聲音,淺見感到一種難以名狀的不安。
    翌晨須美子來叫還沒有睡醒的淺見。是西村打來的電話。
    「我又要消失一段時間。」
    西村用呆板的語調說道。
    「是嗎?還是要這樣做嗎?對不起,由於我輕率……」
    「啊,荒谷的事請你別介意,他並非是拆伙,倒是應該感謝荒谷。在福島的暗中監視等,多虧有他在呀!」
    「您這麼說,我就……」
    「哈哈哈,請拿出精神來。倒是既然到了這一地步有必要考慮出動警察。我消失的理由也是這個。」
    「有件事我想和你聯繫。事情是這樣的,昨晚,我在我哥的追問下把我們的計劃和盤托了出來。」
    「果然是這樣。」
    西村好像某種程度估計到了,沒有怎麼吃驚。對此淺見舒了一口氣,便跟西村說了昨晚會談的內容。西村自始至終只是「嗯、嗯」地輕輕隨聲附和著,帶責備的話一概不說。
    「知道了。就是說,時機越來越成熟了。不管怎麼樣,最後的結束工作只好請警察做了。剛好,說實在的,我剛給窪內寄去了現場照片。」
    「啊?是嗎?……」
    淺見不由得說不出話來。就在這一瞬間,不知為什麼腦海了浮現出了滿是泥巴的雪球在坡道上滾落下去的光景。
    翌日,行動遲鈍的警視廳和東京地方檢察廳突然同時查抄了山川組和一,逮捕了川鍋卓正。他涉嫌違反外匯管理法——顯然是另案逮捕,目的是阻止消滅證據。並且像是與社會隔離似的幾乎沒留時間就起訴並送進了拘留所。
    4
    下屆總理窪內修三先生激勵集會在一片盛況中散會了。儘管窪內很不好意思地說「下屆總理」這說法過於刺激性,但偌大的橫幅仍掛在集會會場的舞台上方。窪內表面上頗為高興,退到了飯店的貴賓室,從他親信的眼裡來看,深深地感覺到他內心極其焦躁的樣子。
    不一會兒,在山籐秘書的陪同下,福島縣警察本部的伊島刑事部長和柿田警視來了。窪內把三人以外的其餘人趕出了屋子。
    「聽說這回寄來了照片,是吧?究竟是怎樣啦?」窪內非常不愉快似地說道,「總而言之,加部什麼都不知道吧,那就沒有任何必要幹那種事。」
    「對不起,先生。」伊島滿臉不高興的樣子說道,「關於那件事情,我和柿田完全沒有參與。」
    「喂,那麼說可不好。在清樂苑和山籐商量那件事是事實嘛。」
    「說是商量,但那是山籐單方面的提案,我們……」
    「住口!沒有制止等於是參與。」
    窪內的大聲一喝有懾人的力量,伊島和柿田都緊緊閉起嘴,不吱聲了。
    「這件事打算如何收拾呢?」
    窪內將視線轉向山籐,做出平靜的、沒有比這更冷淡的語氣說道。
    「啊,一定想辦法。」
    山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低下了頭。
    「說想辦法,決不會是讓加部起死回生吧。總之,命令山川組的一幫混蛋去執行,這種輕率勁實在無法挽回。干到那種程度結果卻估計錯了恐嚇人……被一甚至拍下了照片,並且還錄了像,被他們掌握了收受金錢的證據,你幹的事不儘是破綻嗎?!」
    「可是呀,先生,就我來說,我自認為盡了最大的努力了……」
    「喂,別給我辯解了!」
    「您那麼說,可是……」
    「叫你住口。行了,給我出去!我這會兒不高興呢。」
    「明白了。」山籐憤然說,「先生叫我出去我就出去,但您不要忘記我也有許許多多話想說。」
    完全是臨走時給對方留下的威脅性的話。
    窪內留住想跟著山籐離開屋子的兩位客人,說道:「你們留一下好嗎?」伊島和柿田都吃了一驚似地聳了聳肩,在原來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沒有一個像樣的秘書。」山籐一離開,窪內像是不吐不快似地說道,「從前當秘書的,如果是為了救頭領脫離苦境,都是不惜捨身的。在奧野先生和榎本先生當總理時的大貪污案件中,他們的秘書都捨出自身,救他們脫離了險境吧。我的秘書裡,可沒有一個這樣的人。」客人無法回答,默默地聽著。
    「山籐幹的事遲早都會作為我的責任重重地壓到我身上來,你們不這樣想嗎?」
    「這的確……」
    伊島刑事部長無奈地點了點頭。
    「如果山籐是個有能力的秘書,這個時候當然會承擔某種責任吧,要不事情就要鬧大了。不,這可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保守黨乃至國家的威信說不定會動搖。當然,你們這些人幹的小壞事也會公開的,怎麼樣?」
    「唉,恐怕……」
    伊島和柿田都大體上估計到了窪內想說什麼。
    在和西村通話時聽西村說他把山籐從松永那裡收受賄賂的現場的照片寄給了窪內陣營時,淺見產生了不祥的預感。
    那照片淺見也看了。照片上拍出了捐款從川鍋交到山籐手上的一瞬間。模糊的影像說明是從錄像帶上複製的。這場面光看照片不知道在幹什麼,但在錄像帶上有聲音。可以考慮雙方關於這「捐款」的意思所交談的密約也收錄在裡面。
    給收到照片的窪內方面的衝擊非常強烈,是以往的文件一類所無法比擬的。從照片寄來的那個時候起,山籐也許已經注定要被『處刑」了。
    西村一直處在淺見無法與他取得聯繫的狀態,有事的時候先紿西村妻子的娘家舟橋家打電話,之後就只好一個勁地等候。打電話來說寄去了照片以後,到了第三天,好不容易接到了西村打來的電話。
    「今天把那照片也寄給了媒體。」
    「可是西村,你幹了這種事,山籐他會不會被幹掉呢?」
    淺見一口氣說了他一直所擔心的事。
    「大概吧。」西村泰然答道,「加部被幹掉了,那些傢伙準會以同樣的理由想幹掉山籐,我想他們動起來的時候正是機會。」
    「啊,可不是……」淺見這才理解了西村的想法,「可是,那太危險吧?能否順利……」
    「沒關係,因為日本的警察是優秀的,而且,我相信你淺見一定能幹得很出色。」
    西村用淺見都想懷疑是諷刺一樣的快活的口氣說道,隨即便掛斷了電話。
    就淺見而言,無疑背上了可怕而沉重的包袱,西村之所以選擇淺見作為夥伴,正是因為淺見的背後有哥哥刑事局長和警察組織,但能否推動他們則取決於淺見的才智和努力。那天晚上陽一郎也很晚回家,淺見等候著哥哥,一直說服到翌日凌晨。
    「喂,是想讓我下台嗎?」
    刑事局長雖然說著分辨不清是玩笑還是真心話的話,但作為結論接受了弟弟的希望。
    「事不宜遲呀!」
    若是失去了時機,一切都會亂了套。必須正確地掌握可以說的的確確是生死攸關、千鈞一髮的時間和地點。
    當天下午,西村寄出的郵件一齊被投遞到各家媒體。這時刻已經趕不上報紙的晚刊了,電視台也在傍晚的新聞節目裡沒有廣播,猶如拉滿弓弦似地在9點以後的新聞節目等裡面變更節目作了報道。
    媒體的報道姿態充滿了緊迫感,政治評論家們也直言不諱地對政治進行了尖銳的批評。
    執政黨議員中也有人婉轉地譴責窪內,在野黨的議員好不容易逮到了機會似地攻擊執政黨,呼籲淨化政治。
    不僅是當事人窪內,被議論有嫌疑的政治家都面對媒體的採訪攻勢採取了「與我無關」的姿態,但一般大眾的關心集中在,可能導致內閣變更的大貪污案件,終於被揭露這一問題上。但是,當天和第二天不知為什麼警察和檢察部門都沒有顯出動的跡象。不僅是一般大眾,媒體和評論家也都在議論司法機關玩忽職守,連精通情況的淺見也都感到懷疑。
    「是有什麼問題嗎?」揪住哥哥用責問的口氣問道。
    「啊,是最後掙扎吧。」刑事局長惡狠狠地說。
    不難想像保守黨的多名政治家通過所謂渠道對司法機關施加著壓力,因為從勢和集團流向政界的資金據說多達數百億日元,關於其中的二十一億日元,連包括原首相等擔任過內閣閣員的人在內的十二人的名字都已經查明。
    不斷地寄到媒體的資料證實了這一事實。形勢充滿著一種危機感:這樣下去,可能會導致保守黨的大派系清政會的瓦解。
    接著,終於突然出現了一個可以理解為刑事局長所說的「最後掙扎」的Ultrac1:正在監禁的山川組二號人物川鍋卓正將前往巴黎治療肝炎。據說這也是取得法院保證的堂而皇之的出國——
    1體操的高難度動作。
    「豈有此理……」
    淺見情不自禁地這樣喊叫道。不僅是淺見,甚至百分之九十九的日本國民恐怕都目瞪口呆了。在電視新聞中看到在機場的中央大廳裡聳著肩精神煥發地走路的川鍋的身影後,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了。
    假定普通人因盜竊罪或什麼的進了監獄,即使是不做肝臟移植就連性命都保不住的病狀,也不用說是讓去巴黎,最多只是被收容到警察醫院或周到地替你準備好一副棺材而已。
    「日本的司法部門在幹什麼?」
    淺見打算待哥哥一回家最先向他提出這個問題,但是,這問題以未提而告終了。雪江等候在正門口,比淺見先衝著刑事局長大聲斥責起來:
    「像那種黑社會一樣,多沒有體面!……」
    陽一郎剛脫下一隻鞋子,驚訝地看著母親的臉,隨後為難似地歪著臉,笑道:
    「哈哈哈。我可是服了。」
    「不是鬧著玩的。你們究竟在幹什麼?且不說政治家不行,連法院也這樣沒出息,我們市民相信什麼好呢?」
    「哎呀,媽媽,您這樣興奮對身體不好呀。」
    「我的身體無所謂,現在整個日本人都被腐蝕了。」
    「我知道。」
    陽一郎好不容易站到門口前鋪地板的台上,成了一副俯視母親的姿勢,已經收斂了笑容,變成了一副嚴肅的刑事局長的臉。
    「從法律上來說,縱然是犯人,如有申請,被認為合法,也會有這回這樣的特例措施。」
    「我可不願意聽這種教條主義的話。」
    「您的這一心情我理解,不,這是整個日本國民——當然也包括我在內的意見,這我是充分理解的。不光是我,從事司法工作的大部分人都這樣想。」
    「那為什麼幹這樣的事?」
    「是Gesture1。」——
    1姿態、姿勢之意。
    「Gesture?……那是什麼?」
    「也許可以說苦肉計。說來不是怎麼受表揚的話……不管怎麼說,到了明天早晨會明白的。不,快的話,大概會出現在今晚的新聞裡。」
    陽一郎的預言被當晚11點的新聞證實了。法國政府拒絕罪犯川鍋入國,甚至未被准許從到達的飛機上下來就送回了日本。飛機一到公海上,川鍋本人將再一次被日本警察拘留。淺見許久沒有嘗到這種痛快了。陽一郎說的Gesture原來是指這個。蠻橫無理的政治家對法國政府的這一對策也一定始料未及。
    「日本的警察挺狡猾的哩。」
    淺見充滿著敬愛和尊敬之情,對著這滑稽劇的操縱者陽一郎取笑道。
    刑事局長用鼻子「哼」地笑了一下,但好像沒有從心底高興起來。
    像是梅雨前兆一樣的淅淅瀝的小雨到傍晚停了下來,但天空依然烏雲密佈。從喜多方市街向西約一公里,越過山嶺的這一帶,是一片被疏林懷抱的窪地。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連人家的燈火都看不到。
    突然浮現在這片黑暗中的車前燈順著碎石子路逗弄一般地從嶺上爬了下來。
    車子慢慢地停了下來,慢得連輪胎滑動的聲音都聽不到。一關上車燈,黑漆的車身就那樣隱沒在黑暗中。引擎也關了,像是確認寂靜似的,好一會兒動都不動。
    過了一會兒,手電筒打亮了,從車裡出現了兩個人影。好像專心致志於什麼作業,模糊的影子搖搖晃晃地來回動著,在聽得一聲「行了吧」的聲音和輕輕地隨聲附和的聲音後,引擎發動了。
    但車子並沒有開動,隨後又施行了什麼作業後兩人便離開了車子,將手電筒的燈光打在腳下,正打算沿坡道下去。
    從什麼地方傳來了「噓」的短短的口哨聲。在兩人吃驚地站住的同時,從周圍幾處樹叢中一齊照射出燈光。兩人把胳膊抬到臉前,害怕似地擋住了光線。
    舉著光源的近十名男子「沙沙」地撥開樹叢,集中到停著車子的草地上。兩人迫於光的壓力向後退去,背靠車子呆住了。
    被光束照出來的兩名男子臉色蒼白,兩頰抽搐著。從看著這兩張臉的周圍的男子們中,一個壓低了似的沉悶的聲音說道:
    「怎麼闖出這種禍來……」
    聲音的主人跨出一步,將頭伸到了光裡。
    「啊!本部長……」
    兩名男子中的一人發出了呻吟聲。
    「對!是我,是岸井。」福島縣警察本部長岸井警視監大聲斥責道,隨後又用開始核實對方身份一般的冷淡的語調說道:
    「是伊島刑事部長還有柿田搜查調查官吧。在那裡幹什麼?」
    「……」
    伊島和柿田都沒有回答。周圍的男子中的兩人把光照進了車內。
    駕駛席一側的座位被放例,一名男子睡著了。
    「是山籐嗎?」
    這時淺見才走近車子,問道。
    「好像是的。」
    岸井警視監用氣得發抖的聲音說道,並且又呻吟起來:
    「怎麼闖出這種禍來……」
    車窗被關閉著,只是駕駛席一側的窗留著一點縫隙,那縫隙裡插進了一根軟管,軟管的一端用膠帶與尾部的排氣口相連,向車內送著廢氣。一看就知道這是偽裝廢氣自殺的謀殺。
    「真嚇人啊!不是和清野的案例一模一樣嗎?」
    淺見從心底裡感到驚訝,他一面打開車門,關上引擎,一面輕蔑似地說道。地點也就在附近。某種程度估計到了,但沒有想到手法竟如此相同。可以說這是一個表示警察和司法部門如何拘泥於前例的實例。
    「可不會是死了吧?」
    岸井瞪了一眼伊島。
    「沒有,只是睡著了。」
    伊島條件反射似地答道,彷彿作事務匯報的語氣。
    「要救他出來嗎?」
    警視廳派遣來的叫河東的警視問淺見道。大約三十人參加了當晚的「作戰」,都是刑事局長親自挑選的優秀人才。河東擔任他們的指揮。
    「不,暫且請只是把軟管從排氣口取下來,因為即使現在叫醒他,安眠藥也還起作用,神志不清吧。再說,我想看看醒來時的山籐那副吃驚的神色呢。」
    淺見,自以為盡最大努力開了個玩笑,但是誰都沒有笑。
    福島縣警察本部的現職刑事部長和搜查調查官的殺人未遂事件不僅震撼了社會,也使正在逐步追究勢和疑案的警察和檢察部門威信掃地。
    伊島和柿田相當長時間保持著沉默,但因為是現行犯逮捕和他們從事前準備階段到行動的部分事實被記錄了下來,所以不可能否認罪行。
    在他們犯罪的當天,警察廳的搜查官們兵分三路,分別跟蹤著山籐、伊島、柿田的行動。白天伊島和柿田汽車結隊離開福島市內時總共有八輛車子聯手跟蹤,一直到將伊島的車子放在喜多方西方的山腳下,兩人用柿田的車子返回為止的行動都弄得一清二楚。
    另一方面,山籐方面投入了總共十四名搜查官和十輛車子,雖然犯罪預定地是在放置伊島車子的場所的附近大致不會有錯兒,但為了慎重起見,在山籐的車子上安裝了無線電發射器。
    山籐在晚上1O點左右在窪內的事務所偷偷與伊島和柿田會合,在那裡被灌了放有安眠藥的啤酒,睡著後被放在自己的車上運往「自殺」現場。
    山籐醒過來快天亮了,起初好像不理解自己四周的這些人的來歷等情況,但隨著情況逐漸明朗,他的感情和表情從吃驚變化到恐怖,進而又變化到了憤怒。
    即使不是山籐,眺望自己的車子那副所有車門都從裡側糊著縫兒、從車窗間隙中伸進膠皮管的光景,心情一定不會太好。只是能活著看到這番光景,也應該算是幸運。
    事實是,看來山籐在那一瞬間改變了人生觀。被救出並被收容到福島市內的醫院後也一直默不作聲,一個勁兒地思索著什麼似的,但到了當天傍晚,斷斷續續地開始了供述。供述的內容令人吃驚。通過山籐講的事例,勢和集團如何直接或是通過一間接地將資金注入政治世界的事實一個接一個地明朗了。特別是關於勢和集團如何指望在福島地區展開的種種開發事業,通過一不斷送給環境廳長官加部和福島縣選出的,也是保守黨的派系幹部的窪內龐大的捐款和賄賂,作為回報得到了什麼樣的方便,山籐說得非常具體。話的內容非常重要,所以不用說負責聽取情況的人,連搜查當局都感到困惑。他們拿不定主意,不知是否可以這樣繼續對山籐進行調查和搜查,三番五次請示上級。
    每次警視廳的淺見刑事局長都指示說:「堅決把搜查進行下去!」對於來自上面的政治壓力,則委婉地迴避,說:「會努力把對政界的影響縮小到最小限度的。」在另一方面,向警察廳長官耳語一般地建議說:「這種時候,出最低限度的犧牲者是迫不得已的。」
    淺見局長的意向即使在執政黨內部特別是年輕議員中間也漸漸地成為共識。據說是擁有超過總理的實力的人物、長老副總理嘟囔說:「噢,是要揮淚斬馬謖呀!」在最為消息靈通的人士中間,甚至冷淡地竊竊私語說:長老本人會不會就是「馬謖」?且不說這些,眼下先作為既定事實爽快地承認窪內的下台,設法以此繫住國民的信賴,可能這是迴避當前危機的惟一計策。
    直接被勢和資金污染的政治家的數目多達兩位數。不僅僅是這些人,在臨近選舉的這個時期將迎面頂著不相信政治的風浪,這對所有執政黨議員來說是莫大的麻煩和威脅。盡快拋棄腐敗的果實,設法阻止「受害」擴大的方針迅速確定了下來。
    伊島和柿田兩警官在案發後的第一周,因涉嫌殺人未遂而被起訴並送交檢察部門。也許被害人山籐也會由於清野林太郎「自殺」案件的複查而被處以殺人輔助罪。
    進而,窪內也免不了遲早會因違反政治資金調整法和囑托受賄嫌疑而被監禁。關於窪內,也有可能被證實教唆他人殺害山籐。
    在報紙和電視的新聞報道這些情況的當天下午,淺見收到了西村寄來的包裹。寄信人的地址是「岡山市」。當然,西村是否住在岡山的那個地址令人懷疑,其證據是,附在包裹裡的信上寫著:「請不要找我。」西村好像打算至少在近一段時間裡銷聲匿跡。
    雖說案件有了一個了結,但也有許多人不願意看到從一的松永那裡繼承了「秘密」的人還活著吧,特別是山川組組員和一的一幫人準是在拚命到處尋找照片和錄像帶的去向。如果西村的存在被知道了,西村姑且不說,隱藏他的富山的舟橋家不知會受到多大連累。
    從包裹中的小盒子裡出現了三盤錄像帶。不怎麼重的黑色方形的盒式錄像帶在手掌上沉甸甸地誇耀著自己的重量感。正如迄今反覆強調的,看警察的搜查方法如何,這起大貪污案件可能會以暖昧的形式打上句號。這是左右這趨向的最後一張王牌。
    關於這點,西村什麼都沒有寫,但不寫反而可以強烈地感受到西村想在今後將錄像帶的利用方法一切交給淺見處理的意圖。正如什麼也沒有寫的遺書驅使了淺見,未必要寫、未必要說的話有時候也許會像天聲一樣驅使人行動。
    淺見將西村的信和錄像帶裝進緊急帶出用的硬鋁盒子,放到了壁櫃裡。退一步一看,這個瞧著不起眼的銀光閃閃的盒子好像是一個改變日本未來的魔盒1似的——
    1日本童話《浦島傳說》中的主人公浦島太郎在龍官從龍王的公主手裡得到的魔盒。公主吩咐他不要打開,但回到家去的浦島太郎卻忍不住將其打開,結果從中冒出一股白煙,年輕的太郎頓時變成白髮老人。

《透明的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