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靈魂
靈魂,無法毀壞也無法奪取。在絕望中掙扎痛苦的受害者可能不作此想,而他們的「主人自然也不如此希望;但事實上,靈魂一直存在著,有時被埋沒不顯,但永不會消失。
縛靈秘法是個錯誤的設想,對於原本具有感情的活化物而言也是個危險。就我所知,祭司都聲稱縛靈秘法是蜘蛛神後賜予的最高贈禮。根本不是如此。應該說,縛靈秘法是羅絲最大的謊言。
肉體的物理力量絕不能脫離心智的理念與心靈的感情獨自存在。它們是一體共存的,肉體、理性與感情,三者構成和諧-這就是我們的靈魂。
多少暴君與統治者試著把他們的人民變成毫無思想,只會生產圖利的簡單機器?他們奪走了人民的愛與信仰,他們想奪走人民的靈魂。
但是他們最終都無可避免會失敗。我非常確信。靈魂之火一旦熄滅,就只有死亡一途;暴君們將會發現他們的王國裡只有屍體,而屍體是不會圖利的。然而靈魂的火焰是非常有韌性的,百折不撓,永不屈服。有些甚至能撐到暴政終結。
那麼,當我父親札克納梵受操縱來消滅我的時候,他自己在哪裡?我在荒野獨自求生的那幾年內,當獵人主宰了我的身體、情感與意識之時,我在哪裡?
我現在終於明白,我們一直都在,只是被埋沒了,但並沒消失不見。
靈魂。在被遺忘國度中的所有語言,無論是地表還是幽暗地域之中,無論何時何地,這個辭都帶著一種決心與力量。它是英雄的強悍,是母親的堅韌,是窮人的裝甲。它無法毀壞,也無法奪取。
我深信不疑-
崔斯特·杜堊登
第二十二章失去方向
地精奴隸甚至來不及喊出它的恐懼,就已經被劍刃斬成兩半。它搖搖晃晃地往前撲倒,身體還沒碰地,就已經斷了氣。札克納梵一腳踩上它的後背,繼續往前走。通往狹長洞窟後方出口的通路約有十來碼遠,一路直行無阻。
正當縛靈屍跨過他的上一個劍下亡魂時,一群靈吸怪出現在他眼前。他狂吼一聲,腳步一點也沒有遲緩下來。他的判斷依然精準無比:崔斯特是從這條路逃走的,他得追上去。
凡擋他去路者,殺無赦。
讓這傢伙走吧!從洞窟內好幾處,其他見識過札克納梵身手的靈吸怪那裡,傳來了心靈訊息。你們敵不過這個黑暗精靈的!讓他離開吧!那些傳訊的靈吸怪很清楚縛靈屍的可怕,已有十來個同伴死於他的劍下。
在札克納梵眼前的這群靈吸怪沒有忽視同伴的警訊,它們迅速地往通道兩旁退開只除了一隻。
建立在大量知識交流上的現實主義作風,是靈吸怪的生存之道,至於驕傲,這種原始的情緒,它們則視為致命的缺點。這種觀點在此又一次獲得了證實。
咻!那只落單的靈吸怪對縛靈屍發出心靈攻擊,自信滿滿地認為對方絕對抗拒不了。
一眨眼,一劍劃過,結束了它的性命。札克納梵一腳踏上墜落地面的靈吸怪胸口,大跨步往前走。
沒有一隻靈吸怪出來阻擋他。
札克納梵不時蹲下身子確定路徑。崔斯特確實是沿著這條通道前進的,他的氣味仍然鮮明。儘管如此,札克納梵為小心起見,還是經常停下來檢查蹤跡。因此,他沒法像他的獵物一般,能毫不遲疑地迅速前進。
不過,崔斯特和札克納梵畢竟不同,他需要休息。
「停!」貝爾瓦不容置疑的語氣讓崔斯特和喀拉卡立即止住腳步。不知道是什麼風吹草動,讓地底侏儒如此警戒。
貝爾瓦走到牆邊,把耳朵貼近牆面聆聽。「靴子,」他悄聲說道,並指指岩石,「另一條平行的通道。」
崔斯特也將耳朵湊過去傾聽。但是雖然他的感覺可算是黑暗精靈中最靈敏的,他還是無法像地底侏儒那樣能區分岩石的振動。
「多少?」他問。
「一些。」貝爾瓦回答,但隨即聳了聳肩。崔斯特立即明白這個答案只是個樂觀的估計。
「七個,」喀拉卡站在距牆邊幾步之遙處說道,他的聲音非常清晰明確。「灰矮人,跟我們一樣,從靈吸怪的洞中逃出來的。」
「你怎麼會……」崔斯特訝異地出聲,但馬上瞭然地住口。他記起喀拉卡對他們解釋過巖精的能力。
「這兩條通道相交嗎?」貝爾瓦問喀拉卡,「我們可以避開灰矮人嗎?」
喀拉卡轉向石頭求問。「兩條通道會在前方不遠處相接,然後合為一條路。」他回答。
「所以如果我們在這裡稍作停留,或許可以避開它們。」貝爾瓦猜測道。
崔斯特卻有點遲疑。「我們和灰矮人有共同的敵人,」他的眼睛突然一亮,「如果我們互相結盟?」
「雖然灰矮人和黑暗精靈經常結伴旅行,這可不常發生在地底侏儒身上。」貝爾瓦提醒他,「甚至是跟恐爪怪一起,我敢保證!」
「現在可是非常時期!」崔斯特很快回覆,「如果灰矮人也是在逃離靈吸怪的魔掌,那它們必定缺乏良好的裝備與武器。它們也許會歡迎像我們這樣的盟友,這樣對雙方都有好處。」
「我認為它們不會如你所想的那麼友善。」貝爾瓦從鼻子冷哼一聲。「不過我也承認,這條狹窄的通道確實不是什麼防禦的好地方,比較適合灰矮人,而不太適合黑暗精靈的長劍和恐爪怪的長爪子。如果它們在前方回頭而和我們狹路相逢,這裡對它們是比較有利。」
「那麼,我們就到前面交會處去吧,」崔斯特作結道,「看看到底會是什麼結果。」
三個夥伴急忙前進,來到一處橢圓形的小洞穴。另一條灰矮人所在的通路,緊臨他們三人來時的通道;而第三條通路則從洞穴的另一頭伸展出去。三人躲到那條通道內的陰影處,等候雜亂的靴音漸漸傳入他們的耳朵裡。
過了一會兒,七個灰矮人進入了洞穴。他們個個面容憔悴,正如崔斯特所預料;不過卻不是一點武裝也沒有:三個矮人攜帶木棍,一個手持匕首,兩個持劍,最後一個則展示著手上的兩顆大石頭。
崔斯特讓兩位同伴留在通道內,隻身進入洞穴。儘管黑暗精靈和灰矮人彼此都沒什麼好感,但他們卻常為了互利的目的而結盟。崔斯特猜想,如果他單獨出現,和平結盟的機會可能大些。
他突然出現,嚇壞了這隊疲累不堪的旅行者,他們馬上跳起身來,企圖排出防禦陣式。持劍與木棒的矮人們上前舉起武器,而拿著石頭的矮人則準備一擲。
「灰矮人,你們好。」崔斯特開口問候,暗暗希望對方聽得懂黑暗精靈語。他的雙手自然地垂在腰間刀鞘附近,如有必要,他隨時可以拔出刀來。
「你是誰?」一個持劍的灰矮人發問道,他的聲調顫抖,卻不折不扣是黑暗精靈語。
「和你們一樣,也是逃難者,」崔斯特回答,「剛剛逃出奪心魔殘酷無情的奴役。」
「那麼你該知道我們非常緊急,」灰矮人怒吼道,「別擋我們的路!」
「我是要來跟你們結盟的,」崔斯特說,「我們人數越多,與奪心魔對抗時就越有利。」
「七個跟八個沒什麼差。」灰矮人固執地回覆道。在他身後,擲石的矮人威脅地揮動手臂。
「十個就有差了。」崔斯特冷靜地說道。
「你還有夥伴?」灰矮人問道,他的聲音明顯地變輕了。他緊張地舉目四顧,想找出埋伏的對手。「其他的黑暗精靈?」
「不算是。」崔斯特回答。
「我見過他!」隊伍中的一個人打斷崔斯特的話喊叫道。他同樣操著黑暗精靈語。「他跟一個烏頭的怪物跟地底侏儒一起逃!」
「地底侏儒!」灰矮人的首領對著崔斯特的腳邊啐了一口。「不是灰矮人或黑暗精靈的同夥!」
崔斯特大可以任協商至此破裂,他們兩方各走各的路。但灰矮人的形象素來既不和平也不特別聰明,在後有靈吸怪追殺的情況下,這群灰矮人實在不應該為自己樹更多敵人。
一塊石頭飛向崔斯特的頭。一把彎刀迅速閃出,將之揮向一處不至於傷害他人的角落。
「畢弗瑞普,」通道內傳來地底侏儒的大喊。貝爾瓦和喀拉卡衝進洞穴,似乎早已料到結果。
崔斯特和所有黑暗精靈一樣,在魔索布萊城的學院內花了好幾個月瞭解灰矮人的一切習性與伎倆。這些知識現在幫了他不少。戰鬥局勢一形成,他便施展法術,在這七個矮小的敵人身上圍上一團無害的紫色妖火。
幾乎就在同時,有三個矮人施展了他們天賦的隱形能力。但是妖火的紫色火焰仍然發揮作用,清晰地勾畫出那三人的身形輪廓。
第二塊石頭劃過空中,擊中喀拉卡的胸膛。這一擊對喀拉卡的厚甲而言,實在是不痛不癢。恐爪怪毫不遲疑地帶頭衝向灰矮人之中。
擲石頭與持匕首的矮人連忙躲開,憑他們的武器根本對付不了恐爪怪的厚殼。喀拉卡放過了他們,衝向其他矮人。那兩個矮人則轉而衝向貝爾瓦,料想應該可以輕取這個看來最容易對付的敵人。
鶴嘴鍬一掃,阻止了他們的進攻。兩手空空的擲石者衝向前,想搶先抓住鍬形手,貝爾瓦早已料到他有此一著,鍬形手隨後掃至,正中擲石者的臉頰。火光四濺,骨頭碎裂,灰色的皮膚焦了一大塊。可憐的灰矮人往後一倒,痛苦地搞著臉孔在地上翻來覆去。
另一個矮人此時便沒那麼躁進了。
兩個隱身的矮人靠近崔斯特。藉著紫色火焰勾勒出的輪廓,崔斯特可以判斷他們的一般行動,並很快辨識出他們持劍;但是對他不利的是,如刺與砍之類的細微動作,他就很難分辨了。他往後一退,把距離拉開。
他感覺有人偷襲,便迅速揮刀格擋。他聽到刀劍碰撞的啷聲,不禁慶幸自己的好運。灰矮人突然現身,丟給崔斯特一個詭異的笑容,旋又隱身不見。「你以為能擋得了多少次?」另一個隱形的灰矮人沾沾自喜地叫道。
「我想,至少比你多吧!」崔斯特應聲,輪到他微笑了。那三個隱身的灰矮人頭上,現在全籠罩了一球黑暗結界,使他們陷入絕對的黑暗之中。他們已失去了優勢。
在紛亂之中,恐爪怪的野蠻本能完全控制了喀拉卡的行動。他完全不瞭解紫色光圈代表的意義,因而轉為攻擊剩下的兩個持木棒的灰矮人。
喀拉卡尚未靠近,一根木棒飛過來擊中他的膝蓋,隱形的灰矮人得意地笑出聲。另外兩個也開始隱形,不過喀拉卡現在無心顧及他們。隱形的木棒再度飛來,這次打中他的大腿。
喀拉卡體內的野蠻本能所屬的種族性,是跟優雅精緻完全沾不上邊的。只見他狂吼一聲往前撲倒,紫色的光圈整個被壓在他雄厚的胸膛底下。他數度躍起撲下,直到認定看不見的敵人已被壓得粉碎,才滿意地停止。
但是緊接著一陣棍棒如雨點般打在他的後腦勺。
持匕首的灰矮人並非初出茅廬的戰士。他的突擊經過精心設計,每招都逼迫持重武器的貝爾瓦不得不先出手。地底侏儒痛恨灰矮人的程度,不亞於灰矮人對地底侏儒,但是貝爾瓦也不是傻瓜。他舞動鶴嘴鍬,使敵人近不得身,同時子也隨時豎起,準備出擊。
這兩方僵持許久,彼此都等待對方失去耐性而露出破綻。但是當貝爾瓦聽到喀拉卡痛得大叫,而崔斯特又不在視線之內,他不得不先出手。他假裝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向前撲倒,雙手的武器往下一斜。
灰矮人看出他的詭計,但不想錯失地底侏儒門戶洞開的良機。他往前一刺,匕首直指貝爾瓦的喉嚨。
地底侏儒突然往後一翻身,揚起一腿往灰矮人的下巴踢去。灰矮人完全不理會,整個人往翻倒的地底侏儒撲去,手中的匕首仍然指著對方的喉嚨。
匕首的刀鋒抵住貝爾瓦喉嚨的那一剎那,鍬形手及時舉起擋住。地底侏儒試圖把灰矮人的手臂掃開,但是對方整個身體壓在他身上,兩張臉幾乎貼在一起。
「你死定了!」灰矮人喊道。
「吃我一拳!」貝爾瓦吼道,他舉起頭給了灰矮人的背部短而有力的一捶。灰矮人抬起前額猛撞上貝爾瓦的臉,貝爾瓦張開嘴巴咬住他的鼻子作為回報。兩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團,互相叫罵,並用盡了他們所能利用到的武器。
金屬的敲擊聲不絕於耳,任何不在黑暗結界內的旁觀者都會認定洞內至少有十來個人在打鬥;不過,那瘋狂的節奏全是崔斯特一個創造出來的。在這種盲目的戰鬥之下,他認為最好的方式就是盡可能遠離任何劍鋒。他把自己籠罩在雙刀的劍光之中,兩個持劍的灰矮人一點也近不了身。
他的兩把刀分別將兩個敵人困在他的正前方,因為他知道,萬一敵人繞到他的兩側,他的麻煩就大了。
隨著每次揮刀與對方的武器相撞擊,他逐漸瞭解敵人的技巧和策略。崔斯特在幽暗地域求生的日子中,並不乏盲目作戰的經驗,甚至還曾經用斗篷的頭蓋蒙住頭,與石化蜥蜴作戰。
在黑暗精靈壓倒性的速度之下,灰矮人只能碰運氣地不斷將劍刃往前刺,希望能湊巧碰到空檔。
金屬敲擊的聲響加蕩在整個洞內,兩個灰矮人只能不斷地閃躲與迴避對方的刀鋒。接著,崔斯特所期望的聲音出現了:刀鋒刺入肉中的聲音。霎時,一把劍掉落地面,受傷的灰矮人犯了致命的錯誤:他喊痛。
那一刻,崔斯特的獵人性格浮現了,控制手中的彎刀往聲音的來源直直刺去,從可憐的灰矮人牙縫中貫穿他整個頭部。
獵人暴怒地轉向剩餘的敵人。他手中的刀刃不斷轉動,畫出綿密的圓圈。突然,刀刃筆直切入,灰矮人猝不及防,肩膀上已吃了深深的一刀。
「投降!投降!」灰矮人齜牙咧嘴地叫道,他可不想步身邊同伴的後塵。崔斯特聽到另一把劍掉落地面的聲音。「黑暗精靈,求求你!」
灰矮人話聲一落,崔斯特野蠻的本能隨即收了起來。「我接受你的投降。」崔斯特回答,並靠近對方,將刀尖指住他的胸膛。不一會兒,他們便一起步出黑暗結界籠罩的區域。
喀拉卡的後腦勺被兩根棍棒擂鼓般地敲打,一陣陣的劇痛穿透了整個頭部。怪物的喉頭咯咯作響,突然整個身子蹦起來,離開底下已被壓扁的灰矮人,轉身往他的新敵人撲去。
一根木棒再次敲中他的頭,但是頭痛已經不能遏止他的行動了。他對著紫色光圈的中央揮出巨爪,打穿了隱形矮人的骨骼,矮人頓時現了形。任何法術效力的維持都需要集中精神,而死者再也無法集中精神施法了,這個矮人也不例外。
另一個灰矮人轉身拔腿便逃,狂怒的恐爪怪速度更快。他一爪擒住紫色光圈,高舉過頭,對牆用力一扔。灰矮人驚恐的尖叫聲穿過半空中,接著,一個碎裂的矮人身軀出現在牆上,順著壁面滑落到牆角。
現在,喀拉卡的眼前沒有任何敵人了,但野獸瘋狂的本性還沒滿足。當崔斯特和投降的灰矮人步出黑暗結界,映人恐爪怪的眼簾,他一個箭步便撲上前去。
崔斯特一心注意貝爾瓦激烈的纏鬥,一時之間並未明白喀拉卡的目的,直到一旁的灰矮人尖叫起來。
但,一切都太遲了。
崔斯特眼睜睜地看著這名俘虜的頭飛入黑暗結界之中。
「喀拉卡!」黑暗精靈大喊制止道,隨即蹲下身子往後一退以保住自己的性命。另一隻巨爪充滿敵意地掃過來。
恐爪怪發現身邊的新敵人,遂不再追入黑暗結界中。貝爾瓦和他的對手激烈奮戰,完全沒意到迫近的瘋狂野獸。恐爪怪先後抓起地上糾纏的兩具軀體,往牆上扔去。倒霉的灰矮人因為壓在上方,所以先去撞牆了。要不是兩把彎刀及時擋住了恐爪怪的攻擊,貝爾瓦差點就步上相同的命運。
巨怪的力道讓崔斯特滑開了幾尺遠。但是這一擋也緩了緩恐爪怪的攻勢,讓貝爾瓦勉強能承受。即使如此,貝爾瓦還是重重地撞到地上,好一陣子才回復意識。
怪物的大腳抬起,想直接把貝爾瓦踏扁。「喀拉卡!」崔斯特再度大喊。他使盡渾身解數,快速地衝到恐爪怪背後,往他的膝蓋使勁一擊,就如他初次遇到喀拉卡時所做的一樣。怪物舉起大腳準備踏平躺在地上的地底侏儒,身子已處於不太平衡的狀態,被崔斯特一擊,果然站立穩,跌到地上。一眨眼間,黑暗精靈已經跳上怪物的胸口,一把彎刀從他胸部與頸部厚甲的接縫處抵進。
恐爪怪不斷掙扎,崔斯特笨拙地閃避。他痛恨接下來必須做的事,但恐爪怪突然回復神智,完全瞭解地望著他。
「下-下手……吧……」喀拉卡斷斷續續地說完了要求。驚愕的崔斯特無助地轉頭望向貝爾瓦,但地底侏儒迴避了他的眼神。
「喀拉卡?」崔斯特喚道,「你又是喀拉卡了嗎?」
怪物遲疑許久,最後他的喙嘴輕輕地點了點。
崔斯特跳下地面,看看四周大屠殺的慘狀。「我們離開這裡吧。」他說。
喀拉卡繼續坐在地上,考慮這次緩刑背後的含意。淒慘的戰況,讓他明白自己內在怪物的一面大獲全勝,完全超出他的意識所能控制。喀拉卡心知,野蠻的本能還在不遠之處潛伏著,舔著嘴伺機而出。搖搖欲墜的巖精本質,還能對抗獸性多少次?
喀拉卡一拳打向石頭,過猛的力道震得整個地面晃動不已。衰弱的巨怪掙扎地站起身來,羞慚地不敢面對他的夥伴。他快步走進通道,每一下沉重的腳步,都像一把子在崔斯特的心裡敲下一根釘子。
「也許你該結束他的生命。」貝爾瓦走到黑暗精靈身邊說道。
「他在靈吸怪的洞窟內救了我,」崔斯特反駁道,「而且他是我們忠實的朋友!」
「他想殺了我,還有你,」地底侏懦冷冷地說。「石頭在上!」
「我是他的朋友,」崔斯特抓住地底侏儒的肩膀咆哮道,「你叫我去殺他?」
「我叫你要做個真正的朋友,」貝爾瓦反吼回去,並掙脫崔斯特的手,尾隨喀拉卡向地道走去。
崔斯特再度抓住貝爾瓦的肩膀,把他扳過身來。
「這樣只會更糟,黑暗精靈。」貝爾瓦對著崔斯特猙獰的神情平靜地說。「隨著一天天過去,咒語的效力也會逐日增強。我擔心,喀拉卡很有可能會再度對我們下殺手,萬一他成功,他就真的萬劫不復了,還不如你一刀結束他的痛苦。」
「我不能殺他,」崔斯特說道,但是他已不再憤怒。「你也下不了手。」
「那麼,我們得離開他。」地底侏儒回答,「我們得放他獨自在幽暗地域中求生存,讓他過恐爪怪的生活。他的身心遲早會變成那樣的。」
「不!」崔斯特說。「我們不能離開他,我們是他唯一的希望,只有我們能幫他。」
「可是那個法師死了。」貝爾瓦提醒他,然後再度轉身追上喀拉卡。
「還有別的法師。」崔斯特低聲說道。他沒再試圖抓住地底侏儒。他瞇起眼睛,把雙刀收回鞘中。他知道他該怎麼做,不管要為這段友誼付出什麼代價,他都不惜一試,然而這個念頭實在是令人感到不安。
那一整天,回到家鄉的想法縈繞在崔斯特的腦中,久久不散。從他下定決心離開魔索布萊城之後所發生的一切,令他絲毫不想再見到故鄉的一草一木,不想再回到那個傷他至深的黑暗世界。
但是,如果他選擇不歸,那麼他將會見到比魔索布萊城更接近地獄的景象。喀拉卡,一位曾經將他從鬼門關拉回來的摯友,將完全退化成怪物。貝爾瓦建議放棄他,讓他自生自滅。相較於崔斯特與貝爾瓦即將面對的,與喀拉卡變成的恐爪怪戰鬥,這個方案還算可以接受。
但,就算喀拉卡遠離他們,他還是會親眼看到他的退化。喀拉卡的境遇會永遠縈繞在他心中,提醒他,他背棄了朋友。在他的餘生中,他將會永遠受此折磨。
沒有什麼事比見到魔索布萊城或以前的族人更令他排斥了,他寧願一死,也不願回故鄉。然而,眼前的抉擇並不是這麼簡單。這個抉擇遠超出他個人的愛憎。他從信念中找到了生命的意義,而現在,是他必須回報的時候了。他的信念要求他必須置喀拉卡的需求於自己的私慾之上,因為喀拉卡是他的朋友,而真正的友誼遠比個人私慾來得重要許多。
後來,當他們紮營稍作休憩時,貝爾瓦察覺到崔斯特神情有異,似乎內心正在激烈地交戰。貝爾瓦離開不斷拍打石牆的喀拉卡,小心地靠近黑暗精靈。他好奇地抬起頭。「你在想什麼,黑暗精靈?」
崔斯特過於專注內心的掙扎,完全沒有回應對方的注視。「我的家鄉有所出名的法師學院。」他的回答帶著堅定的決心。
起初地底侏儒沒聽懂。但當崔斯特的眼神飄向喀拉卡時,他便恍然大悟。
「魔索布萊城?」地底侏儒叫道,「你想回去那裡,期望某個黑暗精靈法師願意大發慈悲,救你的巖精朋友?」
「我要回去!除此之外,喀拉卡沒有別的機會了!」崔斯特生氣地反駁。
「那喀拉卡就是毫無機會!」貝爾瓦大吼。「石頭在上!黑暗精靈,魔索布萊城可不會這麼快就歡迎你!」
「你的悲觀主義也許是對的,」崔斯特說,「黑暗精靈不會大發慈悲。不過可能有別的辦法。」
「你正被追殺呢!」貝爾瓦說。他希望這簡單的幾個字能動搖他朋友固執的決心。
「那是瑪烈絲主母主使的,」崔斯特反駁,「我的小朋友,魔索布萊城是個大城市,對我母親忠誠,可不表示對其他家族有影響力。而我敢向你保證,我可不想跟我家的任何成員見面!」
「那,我們要拿什麼去和黑暗精靈法師交換他的法術?」貝爾瓦諷刺地回嘴道,「我們身上有什麼好東西值得魔索布萊城的法師如此做?」
崔斯特拔出一把彎刀,兩朵火焰從他淡紫色的瞳孔升起,他說出的話,連一向固執的貝爾瓦也毫無辯駁的餘地。
「法師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