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第一場洛徹斯特。旅店庭院
    一腳夫提燈籠上。
    腳夫甲
    嗨呵!我敢打賭現在一定有四點鐘啦;北斗星已經高懸在新煙囪上,咱們的馬兒卻還沒有套好。喂,馬伕!
    馬伕
    (在內)就來,就來。
    腳夫甲
    湯姆,請你把馬鞍拍一拍,放點兒羊毛進去,這可憐的畜生幾乎把肩骨都壓斷了。
    另一腳夫上。
    腳夫乙
    這兒的豌豆蠶豆全都是潮濕霉爛的,可憐的馬兒吃了這種東西,怎麼會不長瘡呢?自從馬伕羅賓死了以後,這家客店簡直糟得不成樣子啦。
    腳夫甲
    可憐的傢伙!自從燕麥漲價以後,他就沒有快樂過一天;他是為這件事情急死的。
    腳夫乙
    我想在整個的倫敦路上,只有這一家客店裡的跳蚤是最凶的;我簡直給它們咬得沒有辦法。
    腳夫甲
    嘿,自從第一遍雞啼以後,它們就把我拚命亂叮,這滋味真夠受哩。
    腳夫乙
    房裡連一把便壺也沒有,咱們只好往火爐裡撒尿;讓尿裡生出很多很多的跳蚤來。
    腳夫甲
    喂,馬伕!快來吧,該死的!
    腳夫乙
    我有一隻火腿,兩塊生薑,一直要送到查林克洛斯去呢。
    腳夫甲
    他媽的!我筐子裡的火雞都快要餓死了。喂,馬伕!遭瘟的!你頭上不生眼睛嗎?你聾了嗎?要是打碎你的腦殼不是一件跟喝酒同樣的好事,我就是個大大的惡人。快來吧,該死的!你不相信上帝嗎?
    蓋茲希爾上。
    蓋茲希爾
    早安,夥計們。幾點鐘啦?
    腳夫甲
    我想是兩點鐘吧。
    蓋茲希爾
    謝謝你,把你的燈籠借我用一用,讓我到馬棚裡去瞧瞧我的馬。
    腳夫甲
    不,且慢;老實說吧,你這套戲法是瞞不了我的。
    蓋茲希爾
    謝謝你,把你的借我吧。
    腳夫乙
    哼,你倒想得不錯。把你的燈籠借給我,說得挺容易,嘿,我看你還是去上吊吧。
    蓋茲希爾
    腳夫,你們預備什麼時候到倫敦?
    腳夫乙
    告訴你吧,咱們到了倫敦,還可以點起蠟燭睡覺哩。來,馬格斯夥計,咱們去把那幾位客人叫醒;他們必須結伴同行,因為他們帶著不少的財物呢。(二腳夫下。)
    蓋茲希爾
    喂!掌櫃的!
    掌櫃
    (在內)偷兒說的好:離你不遠。
    蓋茲希爾
    說起來掌櫃和偷兒還不是一樣,你吩咐怎麼做,讓別人去動手;咱們不是全靠你設謀定計嗎?
    掌櫃上。
    掌櫃
    早安,蓋茲希爾大爺。我昨晚就告訴你的,有一個從肯特鄉下來的小地主,身邊帶著三百個金馬克;昨天晚餐的時候,我聽見他這樣告訴他的一個隨行的同伴;那傢伙像是個查賬的,也有不少貨色,不知是些什麼東西。他們早已起來,嚷著要雞蛋牛油,吃罷了就要趕路的。
    蓋茲希爾
    小子,要是他們在路上不碰見聖尼古拉斯的信徒2,我就讓你把我這脖子拿了去。
    掌櫃
    不,我不要;請你還是保留下來,預備將來送給劊子手吧;因為我知道你是一個虔誠地信仰聖尼古拉斯的壞人。
    蓋茲希爾
    你跟我講什麼劊子手不劊子手?要是我上刑場,可得預備一雙結實一點的絞架;因為我不上絞架則已,要上,老約翰爵士總要陪著我的,你知道他可不是一個皮包骨頭的餓鬼哩。嘿!咱們一夥裡還有幾個大大有名的好漢,你做夢也想不到的,他們為了逢場作戲的緣故,願意賞給咱們這一個天大的面子,真是咱們這一行弟兄們的光榮;萬一官府查問起來,他們為了自己的名譽,也會設法周旋,不會鬧出事情來的。我可不跟那些光桿兒的土賊,那些掄長棍的鼠竊狗盜,那些留著大鬍子的青面酒鬼們在一起鬼混。跟我來往的人,全都是些達官貴人,他們都是很有涵養工夫的,未曾開口就打人,不等喝酒就談天,沒有禱告就喝酒;可是我說錯了,他們時時刻刻都在為國家人民祈禱,雖然一方面他們卻把國家人民放在腳底下踩,就像是他們的靴子一般。
    掌櫃
    什麼!國家人民是他們的靴子嗎?要是路上潮濕泥濘,這雙靴子會不會透水?
    蓋茲希爾
    不會的,不會的;法律已經替它抹上油了。咱們做賊就像安坐在城堡裡一般萬無一失;咱們已經得到羊齒草子的秘方,可以隱身來去。
    掌拒
    不,憑良心說,我想你的隱身妙術,還是靠著黑夜的遮蓋,未必是羊齒草子的功勞。
    蓋茲希爾
    把你的手給我;我用我的正直的人格向你擔保,咱們這筆買賣成功以後,不會缺少你的一份。
    掌櫃
    不,我倒寧願你用你的臭賊的身份向我擔保的好。
    蓋茲希爾
    算了吧,聖人也好,大盜也好,都是一樣的人,何分彼此。叫那馬伕把我的馬兒牽出來。再會,你這糊塗的傢伙!(各下。)
    第二場蓋茲山附近公路
    親王及波因斯上。
    波因斯
    來,躲起來,躲起來。我已經把福斯塔夫的馬兒偷走,他氣得像一塊上了膠的毛茸茸的天鵝絨一般。
    親王
    你快躲起來。
    福斯塔夫上。
    福斯塔夫
    波因斯!波因斯,該死的!波因斯!
    親王
    別鬧,你這胖漢!大驚小怪地吵些什麼呀?
    福斯塔夫
    波因斯呢,哈爾?
    親王
    他到山頂上去了;我去找他。(偽作尋波因斯狀,退至隱處。)
    福斯塔夫
    算我倒楣,結了這麼一個賊伴兒;那壞蛋偷了我的馬去,不知把它拴在什麼地方了。我只要多走四步路,就會喘得透不過氣來。好,我相信要是現在我把這惡賊殺了,萬一幸逃法網,為了這一件功德,一定可以壽終正寢。這二十二年以來,我時時刻刻都想和他斷絕來往,可是總是像著了鬼迷似的離不開這惡棍。我敢打賭這壞蛋一定給我吃了什麼迷魂藥,叫我不能不喜歡他;準是這個緣故;我已經吃了迷魂藥了。波因斯!哈爾!瘟疫抓了你們兩人去!巴道夫!皮多!我寧願挨餓,再也不願多走一步路,做他媽的什麼鬼強盜了。從此以後,我要做個規規矩矩的好人,不再跟這些惡賊們在一起,這跟喝酒一樣,是件好事。否則我就是有齒之倫中間一個最下賤的奴才。八碼高低不平的路,對於我就像徒步走了七十哩的長途一般,這些鐵石心腸的惡人們不是不知道的。做賊的人這樣不顧義氣,真該天誅地滅!(親王及波因斯吹口哨)嗨!瘟疫把你們一起抓了去!把我的馬給我,你們這些惡賊;把我的馬給我,再去上吊吧。
    親王
    (上前)別鬧,胖傢伙!躺下來,把你的耳朵靠在地上,聽聽有沒有行路人的腳步聲。
    福斯塔夫
    你叫我躺了下去,你有沒有什麼槓子可以重新把我抬起來?他媽的!即使把你父親國庫裡的錢一起給我,我也發誓再不走這麼多的路了。你們這不是無理欺人嗎?
    親王
    胡說,不是我們要「欺人」,是你要「騎馬」。
    福斯塔夫
    謝謝你,好哈爾親王,幫幫忙把我的馬牽了來吧,國王的好兒子!
    親王
    呸,混賬東西!我是你的馬伕嗎?
    福斯塔夫
    去,把你自己吊死在你那親王爺的襪帶上吧!要是我被官家捉去了,我一定要控訴你們欺人太甚。要是我不替你們編造一些歌謠,用下流的調子把它們唱起來,讓一杯葡萄酒成為我的毒藥吧。我頂恨那種開得太過分的玩笑,尤其可惡的是叫我提著兩隻腳走路!
    蓋茲希爾上。
    蓋茲希爾
    站住!
    福斯塔夫
    站住就站住,不願意也沒有辦法。
    波因斯
    啊!這是我們的眼線;我聽得出他的聲音。
    巴道夫及皮多上。
    巴道夫
    打聽到什麼消息沒有?
    蓋茲希爾
    戴上你們的面具,戴上你們的面具;有一批國王的錢打這兒山下經過;它是要送到國王的金庫裡去的。
    福斯塔夫
    你說錯了,你這混蛋;它是要送到國王的酒店裡去的。
    蓋茲希爾
    咱們搶到了這筆錢,大家可以發財了。
    福斯塔夫
    大家可以上絞架了。
    親王
    各位聽著,你們四個人就在那條狹路上迎著他們;奈德-波因斯跟我兩人在下邊把守;要是他們從你們的手裡逃走了,我們會把他們攔住的。
    皮多
    他們一共有多少人?
    蓋茲希爾
    大概八個十個的樣子。
    福斯塔夫
    他媽的!咱們不會反倒給他們搶了嗎?
    親王
    嘿!你膽怯了嗎,大肚子約翰爵士?
    福斯塔夫
    雖然我不是你的祖父約翰-剛特,可是我還不是一個懦夫哩,哈爾。
    親王
    好,咱們等著瞧吧。
    波因斯
    傑克,你那馬就在那籬笆的後面,你需要它的時候,可以到那裡去找它。再見,不要退卻。
    福斯塔夫
    如果我得上絞架,想揍他也揍不著了。
    親王
    (向波因斯旁白)奈德,我們化裝的物件在什麼地方?
    波因斯
    就在那裡;過來。(親王及波因斯下。)
    福斯塔夫
    現在,弟兄們,大家試試各人的運氣吧;每一個人都要出力。
    眾旅客上。
    旅客甲
    來,夥計;叫那孩子把我們的馬牽到山下去;我們步行一會兒,舒展舒展我們的腿骨。
    眾盜
    站住!
    眾旅客
    耶穌保佑我們!
    福斯塔夫
    打!打倒他們!割斷這些惡人們的咽喉!啊,婊子生的毛蟲!大魚肥肉吃得飽飽的傢伙!他們恨的是我們年輕人。打倒他們!把他們的銀錢搶下來!
    眾旅客
    啊!我們從此完了!
    福斯塔夫
    哼,你們這些大肚子的惡漢,你們完了嗎?不,你們這些胖胖的蠢貨;我但願你們的家當一起在這兒!來,肥豬們,來!嘿!混賬東西,年輕人是要活命的。你們作威作福作夠了,現在可掉在咱們的手裡啦。(眾盜劫旅客錢財,並縛其手足,同下。)
    親王及波因斯重上。
    親王
    強盜們已經把良善的人們縛起來了。你我要是能夠從這批強盜的手裡搶下他們的賊贓,快快活活地回到倫敦去,這件事情一定可以成為整整一個星期的話題,足足一個月的笑柄,而且永遠是一場絕妙的玩笑。
    波因斯
    躲一躲;我聽見他們來了。
    眾盜重上。
    福斯塔夫
    來,弟兄們;讓我們各人分一份去,然後趁著天色還沒有大亮,大家上馬出發。親王和波因斯倘不是兩個大大的懦夫,這世上簡直沒有公道了。那波因斯是一隻十足的沒有膽量的野鴨。
    親王
    留下你們的錢來!
    波因斯
    混賬東西!(眾盜分贓時,親王及波因斯突前襲擊;盜黨逃下;福斯塔夫略一交手後亦遺棄贓銀逃走。)
    親王
    全不費力地得到了。現在讓我們高高興興地上馬回去。這些強盜們已經四散逃走,嚇得心驚膽戰,看見自己的同伴,也會疑心他是警士。走吧,好奈德。福斯塔夫流著滿身的臭汗,一路上澆肥了那瘦瘠的土地,倘不是瞧著他太可笑了,我一定會憐憫他的。
    波因斯
    聽那惡棍叫得多麼慘!(同下。)
    第三場華克渥斯。堡中一室
    霍茨波上,讀信。
    霍茨波
    「弟與君家世敦友誼,本當樂於從命。」既然樂於從命,為什麼又變了卦?說什麼世敦友誼;他是把他的堆房看得比我們的家更重的。讓我再看下去。「惟閣下此舉,未免過於危險——」嘿,那還用說嗎?受寒、睡覺、喝酒,哪一件事情不是危險的?可是我告訴你吧,我的傻瓜老爺子,我們要從危險的荊棘裡採下完全的花朵。「惟閣下此舉,未免過於危險;尊函所稱之各友人,大多未可深恃;目前又非適於行動之時機,全盤謀略可以輕率二字盡之,以當實力雄厚之勁敵,竊為閣下不取也。」你這樣說嗎?你這樣說嗎?我再對你說吧,你是一個淺薄懦怯的蠢才,你說謊!好一個沒有頭腦的東西!上帝在上,我們的計策是一個再好沒有的計策,我們的朋友是忠心而可靠的;一個好計策,許多好朋友,希望充滿著我們的前途;絕妙的計策,很好的朋友。好一個冷血的傢伙!嘿,約克大主教也贊成我們的計策,同意我們的行動方針哩。他媽的!要是現在我就在這混蛋的身邊,我只要拿起他太太的扇子來,就可以敲破他的腦袋。我的父親,我的叔父,不是都跟我在一起嗎?還有愛德蒙-摩提默伯爵、約克大主教、奧溫-葛蘭道厄?此外不是還有道格拉斯也在我們這邊?他們不是都已經來信約定在下月九日跟我武裝相會,有幾個不是早已出發了嗎?好一個不信神明的惡漢,一個異教徒!嘿!你們看他抱著滿心的恐懼,就要到國王面前去告發我們的全部計劃了。啊!我恨不得把我的身體一分為二,自己把自己痛打一頓,因為我瞎了眼睛,居然會勸誘這麼一個渣滓廢物參加我們的壯舉。哼!讓他去告訴國王吧;我們已經預備好了。我今晚就要出發。
    潘西夫人上。
    霍茨波
    啊,凱蒂!在兩小時以內,我就要和你分別了。
    潘西夫人
    啊,我的夫主!為什麼您這樣耽於孤獨?我究竟犯了什麼過失,這半個月來我的哈利沒有跟我同衾共枕?告訴我,親愛的主,什麼事情使你廢寢忘餐,失去了一切的興致?為什麼你的眼睛老是瞧著地上,一個人坐著的時候,常常突然驚跳起來?為什麼你的臉上失去了鮮潤的血色,不讓我享受你的溫情的撫愛,卻去和兩眼朦朧的沉思,怏怏不樂的憂鬱作伴?在你小睡的時候,我曾經坐在你的旁邊看守著你,聽見你夢中的囈語,講的都是關於戰爭方面的事情,有時你會向你奔躍的戰馬呼叱,「放出勇氣來!上戰場去!」你講著進攻和退卻,什麼塹壕、營帳、柵欄、防線、土牆,還有各色各樣的戰炮、俘虜的贖金、陣亡的兵士以及一場血戰中的種種情形。你的內心在進行著猛烈的交戰,使你在睡夢之中不得安寧,你的額上滿是一顆顆的汗珠,正像一道被激動的河流亂泛著泡沫一般;你的臉上現出奇異的動作,彷彿人們在接到了突如其來的非常的命令的時候屏住了他們呼吸的那種神情。啊!這些預兆著什麼呢?我的主一定有些什麼重要的事情要作,我必須知道它的究竟,否則他就是不愛我。
    霍茨波
    喂,來!
    僕人上。
    霍茨波
    吉廉斯帶著包裹走了沒有?
    僕人
    回大爺,他在一小時以前就走了。
    霍茨波
    勃特勒有沒有從郡吏那裡把那些馬帶來?
    僕人
    大爺,他剛才帶了一匹來。
    霍茨波
    一匹什麼馬?斑色的,短耳朵的,是不是?
    僕人
    正是,大爺。
    霍茨波
    那匹斑馬將要成為我的王座。好,就要立刻騎在它的背上;叫勃特勒把它牽到院子裡來。(僕人下。)
    潘西夫人
    可是聽我說,我的老爺。
    霍茨波
    你說什麼,我的太太?
    潘西夫人
    您為什麼這樣緊張興奮?
    霍茨波
    因為我的馬在等著我,我的愛人。
    潘西夫人
    啐,你這瘋猴子!誰也不像你這樣剛愎任性。真的,哈利,我一定要知道你的事情。我怕我的哥哥摩提默想要爭奪他的權力,是他叫你去幫助他起事的。不過要是你去的話——
    霍茨波
    要去得太遠,我腿就要酸了,愛人。
    潘西夫人
    得啦,得啦,你這假作癡呆的人兒,直截痛快地回答我的問題吧。真的,哈利,要是你不把一切事情老老實實告訴我,我要把你的小手指頭都拗斷了。
    霍茨波
    走開,走開,你這無聊的東西!愛!我不愛你,我一點兒都不關心你,凱蒂。這不是一個容許我們戲弄玩偶、擁抱接吻的世界;我們必須讓鼻子上掛綵,腦袋上開花,還要叫別人陪著我們流血。噯喲!我的馬呢?你怎麼說,凱蒂?你要我怎麼樣?
    潘西夫人
    您不愛我嗎?您真的不愛我嗎?好,不愛就不愛;您既然不愛我,我也不願愛我自己。您不愛我嗎?哎,告訴我您說的是假話還是真話。
    霍茨波
    來,你要不要看我騎馬?我一上了馬,就會發誓我是無限地愛你的。可是聽著,凱蒂,從此以後,我不准你問我到什麼地方去,或是為了什麼理由。我要到什麼地方去就到什麼地方去。總之一句話,今晚我必須離開你,溫柔的凱蒂。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可是不論你怎樣聰明,你總不過是哈利-潘西的妻子;我知道你是忠實的,可是你總是一個女人;沒有別的女人比你更能保守秘密了,因為我相信你決不會洩漏你所不知道的事情,在這一個限度之內,我是可以完全信任你的,溫柔的凱蒂。
    潘西夫人
    啊!您對我的信任僅限於此嗎?
    霍茨波
    不能再過於此了。可是聽著,凱蒂,我到什麼地方去,你也要跟著我到什麼地方去;今天我去了,明天就叫人來接你。這可以使你滿意了吧,凱蒂?
    潘西夫人
    既然必須這樣安排,我也只好認為滿意了。(同下。)
    第四場依斯特溪泊。野豬頭酒店中一室
    親王及波因斯上。
    親王
    奈特,請你從那間氣悶的屋子裡出來,幫助我笑一會兒吧。
    波因斯
    你到哪裡去了,哈爾?
    親王
    我在七八十隻酒桶之間,跟三四個蠢蟲在一起。我已經極卑躬屈節的能事。小子,我跟那批酒保們認了把兄弟啦;我能夠叫得出他們的小名,什麼湯姆、狄克和弗蘭西斯。他們已經憑著他們靈魂的得救起誓,說我雖然不過是一個威爾士親王,卻是世上最有禮貌的人。他們坦白地告訴我,我不是一個像福斯塔夫那樣一味擺臭架子的傢伙,卻是一個文雅風流、有骨氣的男兒,一個好孩子——上帝在上,他們是這樣叫我的——要是我做了英國國王,依斯特溪泊所有的少年都會聽從我的號令。他們把喝酒稱為紅一紅面孔;灌下酒去的時候,要是你透了口氣,他們就會嚷一聲「哼!」叫你把杯子裡的酒喝乾了。總而言之,我在一刻鐘之內,跟他們混得爛熟,現在我已經可以陪著無論哪一個修鍋補鑊的在一塊兒喝酒,用他們自己的語言跟他們談話了。我告訴你,奈德,你剛才不跟我在一起真是失去了一個得到榮譽的好機會。可是,親愛的奈德——為了讓你這名字聽上去格外甜蜜起見,我送給你這一塊不值錢的糖,那是一個酒保剛才塞在我的手裡的,他一生之中,除了「八先令六便士」、「您請進來」,再加上這一句尖聲的叫喊,「就來,就來,先生!七號房間一品脫西班牙甜酒記賬」諸如此類的話以外,從來不曾說過一句別的話。可是,奈德,現在福斯塔夫還沒有回來,為了銷磨時間起見,請你到隔壁房間裡站一會兒,我要問問我這個小酒保他送給我這塊糖是什麼意思;你卻在一邊不斷地叫「弗蘭西斯!」讓他除了滿口「就來,就來」以外,來不及回答我的問話。站在一旁,我要作給你瞧瞧。
    波因斯
    弗蘭西斯!
    親王
    好極了。
    波因斯
    弗蘭西斯!(下。)
    弗蘭西斯上。
    弗蘭西斯
    就來,就來,先生。勞爾夫,下面「石榴」房間你去照料照料。
    親王
    過來,弗蘭西斯。
    弗蘭西斯
    殿下有什麼吩咐?
    親王
    你在這兒幹活,還得干多久呀,弗蘭西斯?
    弗蘭西斯
    不瞞您說,還得五個年頭——
    波因斯
    (在內)弗蘭西斯!
    弗蘭西斯
    就來,就來,先生。
    親王
    五個年頭!噯喲,幹這種提壺倒酒的活兒,這可是一段很長的時間哩。可是,弗蘭西斯,難道你不會放大膽子,做一個破壞契約的懦夫,拔起一雙腳逃走嗎?
    弗蘭西斯
    噯喲,殿下!我可以憑著英國所有的《聖經》起誓,我心裡恨不得——
    波因斯
    (在內)弗蘭西斯!
    弗蘭西斯
    就來,先生。
    親王
    你多大年紀啦,弗蘭西斯?
    弗蘭西斯
    讓我想一想,——到下一個米迦勒節3,我就要——
    波因斯
    (在內)弗蘭西斯!
    弗蘭西斯
    就來,先生。殿下,請您等一等。
    親王
    不,你聽著,弗蘭西斯。你給我的那塊糖,不是一便士買來的嗎?
    弗蘭西斯
    噯喲,殿下!我希望它值兩便士就好了。
    親王
    因為你給我糖,我要給你一千鎊錢,你什麼時候要,儘管來問我拿好了。
    波因斯
    (在內)弗蘭西斯!
    弗蘭西斯
    就來,就來。
    親王
    就來嗎,弗蘭西斯?不,弗蘭西斯;還是明天來吧,弗蘭西斯;或者,弗蘭西斯,星期四也好;真的,你隨便幾時來好了。可是,弗蘭西斯。
    弗蘭西斯
    殿下?
    親王
    你願意去偷那個身披皮馬甲、衣綴水晶鈕扣、剃著平頭、手戴瑪瑙戒指、足穿醬色長襪、吊著毛絨襪帶、講起話來軟綿綿的、腰邊掛著一隻西班牙式的錢袋——
    弗蘭西斯
    噯喲,殿下,您說的是什麼人呀?
    親王
    啊,那麼你只好喝喝西班牙甜酒啦;因為你瞧,弗蘭西斯,你這白帆布緊身衣是很容易沾上污漬的。在巴巴裡,朋友,那價錢可不會這樣貴。
    弗蘭西斯
    什麼,殿下?
    波因斯
    (在內)弗蘭西斯!
    親王
    去吧,你這混蛋!你沒有聽見他們叫嗎?(二人同時呼叫,弗蘭西斯不知所措。)
    酒店主上。
    店主
    什麼!你聽見人家這樣叫喊,卻在這兒待著不動嗎?到裡邊去看看客人們要些什麼。(弗蘭西斯下)殿下,老約翰爵士帶著五六個人在門口,我要不要讓他們進來?
    親王
    讓他們等一會兒,再開門吧。(店主下)波因斯!
    波因斯上。
    波因斯
    就來,就來,先生。
    親王
    小子,福斯塔夫和那批賊黨都在門口;我們要不要樂一樂?
    波因斯
    咱們要樂得像蟋蟀一般,我的孩子。可是我說,你對這酒保開這場玩笑,有沒有什麼巧妙的用意?來,告訴我。
    親王
    我現在充滿了自從老祖宗亞當的時代以來直到目前夜半十二點鐘為止所有各色各樣的奇思異想。(弗蘭西斯攜酒自台前經過)幾點鐘了,弗蘭西斯?
    弗蘭西斯
    就來,就來,先生。(下。)
    親王
    這傢伙會講的話,還不及一隻鸚鵡那麼多,可是他居然也算是一個婦人的兒子!他的工作就是上樓下樓,他的口才就是算賬報賬。我還不能抱著像潘西,那北方的霍茨波那樣的心理;他會在一頓早餐的時間殺了七八十個蘇格蘭人,洗了洗他的手,對他的妻子說,「這種生活太平靜啦!我要的是活動。」「啊,我的親愛的哈利,」她說,「你今天殺了多少人啦?」「給我的斑馬喝點兒水,」他說,「不過十四個人;」這樣沉默了一小時,他又接著說,「不算數,不算數。」請你去叫福斯塔夫進來;我要扮演一下潘西,讓那該死的肥豬權充他的妻子摩提默夫人。用醉鬼的話說:就是「酒來呀!」叫那些瘦肉肥肉一起進來。
    福斯塔夫、蓋茲希爾、巴道夫、皮多及弗蘭西斯上。
    波因斯
    歡迎,傑克!你從什麼地方來?
    福斯塔夫
    願一切沒膽的懦夫們都給我遭瘟,我說,讓天雷劈死他們!嘿,阿門!替我倒一杯酒來,堂倌。日子要是像這樣過下去,我要自己縫襪自己補襪自己上襪底哩。願一切沒膽的懦夫們都給我遭瘟!替我倒一杯酒來,混蛋!——世上難道沒有勇士了嗎?(飲酒。)
    親王
    你見過太陽和一盆牛油接吻沒有?軟心腸的牛油,一聽見太陽的花言巧語,就溶化了?要是你見過,那麼眼前就正是這個混合物。
    福斯塔夫
    混蛋,這酒裡也攙著石灰水;壞人總不會幹好事;可是一個懦夫卻比一杯攙石灰水的酒更壞,一個刁惡的懦夫!走你自己的路吧,老傑克;願意什麼時候死,你就什麼時候死吧。要是在這地面之上,還有人記得什麼是男子漢的精神,什麼是堂堂大丈夫的氣概的話,我就是一條排了卵的鯡魚。好人都上了絞架了,剩在英國的總共還不到三個,其中的一個已經發了胖,一天老似一天。上帝拯救世人!我說這是一個萬惡的世界。我希望我是一個會唱歌的織工;我真想唱唱聖詩,或是幹些這一類的事情。願一切懦夫們都給我遭瘟!我還是這樣說。
    親王
    怎麼,你這披毛戴發的膿包!你在咕嚕些什麼?
    福斯塔夫
    一個國王的兒子!要是我不用一柄木刀把你打出你的國境,像驅逐一群雁子一般把你的臣民一起趕散,我就不是一個鬚眉男子。你這威爾士親王!
    親王
    噯喲,你這下流的胖漢,這是怎麼一回事?
    福斯塔夫
    你不是一個懦夫嗎?回答我這一個問題。還有這波因斯,他不也是一個懦夫嗎?
    波因斯
    他媽的!你這胖皮囊,你再罵我懦夫,我就用刀子截死你。
    福斯塔夫
    我罵你懦夫!我就是眼看著你掉下地獄,也不來罵你懦夫哩;可是我要是逃跑起來兩條腿能像你一樣快,那麼我情願出一千鎊。你是肩直背挺的人,也不怕人家看見你的背;你以為那樣便算是做你朋友的後援嗎?算了吧,這種見鬼的後援!那些願意跟我面對面的人,才是我的朋友。替我倒一杯酒來。我今天要是喝過一口酒,我就是個混蛋。
    親王
    噯喲,這傢伙!你剛才喝過的酒,還在你的嘴唇上留著殘瀝,沒有擦乾哩。
    福斯塔夫
    那反正一樣。(飲酒)願一切懦夫們都給我遭瘟!我還是這麼一句話。
    親王
    這是怎麼一回事?
    福斯塔夫
    怎麼一回事?咱們四個人今天早上搶到了一千鎊錢。
    親王
    在哪兒,傑克?在哪兒?
    福斯塔夫
    在哪兒!又給人家搶去了;一百個人把我們四人團團圍住。
    親王
    什麼,一百個人?
    福斯塔夫
    我一個人跟他們十二個人短兵相接,足足戰了兩個時辰,要是我說了假話,我就是個混蛋。我這條性命逃了出來,真算是一件奇跡哩。他們的刀劍八次穿透我的緊身衣,四次穿透我的褲子;我的盾牌上全是洞,我的劍口砍得像一柄手鋸一樣,瞧!我平生從來不曾打得這樣有勁。願一切懦夫們都給我遭瘟!叫他們說吧,要是他們說的話不符事實,他們就是惡人,魔鬼的兒子。
    親王
    說吧,朋友們;是怎麼一回事?
    蓋茲希爾
    咱們四個人向差不多十二個人截擊——
    福斯塔夫
    至少有十六個,我的殿下。
    蓋茲希爾
    還把他們綁了起來。
    皮多
    不,不,咱們沒有綁住他們。
    福斯塔夫
    你這混蛋,他們一個個都給咱們綁住的,否則我就是個猶太人,一個希伯來的猶太人。
    蓋茲希爾
    咱們正在分贓的時候,又來了六七個人向咱們攻擊——
    福斯塔夫
    他們替那幾個人鬆了綁,接著又來了一批人。
    親王
    什麼,你們跟這許多人對敵嗎?
    福斯塔夫
    這許多!我不知道什麼叫做這許多。可是我要不曾一個人抵擋了他們五十個,我就是一捆蘿蔔;要是沒有五十二三個人向可憐的老傑克同時攻擊,我就不是兩條腿的生物。
    親王
    求求上帝,但願你不曾殺死他們幾個人。
    福斯塔夫
    哼,求告上帝已經來不及了。他們中間有兩個人身受重傷;我相信有兩個人已經在我手裡送了性命,兩個穿麻布衣服的惡漢。我告訴你吧,哈爾,要是我向你說了謊,你可以唾我的臉,罵我是馬。你知道我的慣用的防勢;我把身子伏在這兒,這樣挺著我的劍。四個穿麻衣的惡漢向我衝了上來——
    親王
    什麼,四個?你剛才說只有兩個。
    福斯塔夫
    四個,哈爾,我對你說四個。
    波因斯
    嗯,嗯,他是說四個。
    福斯塔夫
    這四個人迎頭跑來,向我全力進攻。我不費吹灰之力,把我的盾牌這麼一擋,他們七個劍頭便一齊釘住在盾牌上了。
    親王
    七個?咦,剛才還只有四個哩。
    福斯塔夫
    都是穿麻衣的。
    波因斯
    嗯,四個穿麻衣的人。
    福斯塔夫
    憑著這些劍柄起誓,他們一共有七個,否則我就是個壞人。
    親王
    讓他去吧;等一會兒我們還要聽到更多的人數哩。
    福斯塔夫
    你在聽我嗎,哈爾?
    親王
    嗯,傑克,我正在全神貫注,洗耳恭聽。
    福斯塔夫
    很好,因為這是值得一聽的。我剛才告訴你的這九個穿麻衣的人——
    親王
    好,又添了兩個了。
    福斯塔夫
    他們的劍頭已經折斷——
    波因斯
    褲子就掉下來了。
    福斯塔夫
    開始向後退卻;可是我緊緊跟著他們,拳腳交加,一下子這十一個人中間就有七個人倒在地上。
    親王
    噯喲,奇事奇事!兩個穿麻衣的人,搖身一變就變成十一個了。
    福斯塔夫
    可是偏偏魔鬼跟我搗蛋,三個穿草綠色衣服的雜種從我的背後跑了過來,向我舉刀猛刺;那時候天是這樣的黑,哈爾,簡直瞧不見你自己的手。
    親王
    這些荒唐怪誕的謊話,正像只手掩不住一座大山一樣,誰也騙不了的。嘿,你這頭腦裡塞滿泥土的胖傢伙,你這糊塗的傻瓜,你這下流齷齪、脂油蒙住了心竅的東西——
    福斯塔夫
    什麼,你瘋了嗎?你瘋了嗎?事實不就是事實嗎?
    親王
    嘿,既然天色黑得瞧不見你自己的手,你怎麼知道這些人穿的衣服是草綠色的?來,告訴我們你的理由。你還有什麼話說?
    波因斯
    來,你的理由,傑克,你的理由。
    福斯塔夫
    什麼,這是可以強迫的嗎?他媽的!即使你們把我雙手反綁吊起來,或是用全世界所有的刑具拷問我,你們也不能從我的嘴裡逼出一個理由來。強迫我給你們一個理由!即使理由多得像烏莓子一樣,我也不願在人家的強迫之下給他一個理由。
    親王
    我不願再負這蒙蔽事實的罪名了;這滿臉紅光的懦夫,這睡破床墊、坐斷馬背的傢伙,這龐大的肉山——
    福斯塔夫
    他媽的!你這餓鬼,你這小妖精的皮,你這干牛舌,你這干了的公牛xx巴,你這乾癟的醃魚!啊!我簡直說得氣都喘不過來了;你這裁縫的碼尺,你這刀鞘,你這弓袋,你這倒插的銹劍——
    親王
    好,休息一會兒再說下去吧;等你搬完了這些下賤的比喻以後,聽我說這麼幾句話。
    波因斯
    聽著,傑克。
    親王
    我們兩人看見你們四人襲擊四個旅客,看見你們把他們捆了,奪下他們的銀錢。現在聽著,幾句簡單的話,就可以把你駁倒。那時我們兩人就向你們攻擊,不消一聲吆喝,你們早已嚇得拋下了贓物,讓我們把它拿去;原贓就在這屋子裡,盡可當面驗明。福斯塔夫,你抱著你的大肚子跑得才快呢,你還高呼饒命,邊走邊叫,聽著就像一條小公牛似的。好一個不要臉的奴才,自己把劍砍了幾個缺口,卻說是跟人家激戰砍壞了的!現在你還有什麼鬼話,什麼巧計,什麼藏身的地窟,可以替你遮蓋這場公開的羞辱嗎?
    波因斯
    來,讓我們聽聽吧,傑克;你現在還有什麼鬼話?
    福斯塔夫
    上帝在上,我一眼就認出了你們。嗨,你們聽著,列位朋友們,我是什麼人,膽敢殺死當今的親王?難道我可以向金枝玉葉的親王行刺嗎?嘿,你知道我是像赫刺克勒斯一般勇敢的;可是本能可以摧毀一個人的勇氣;獅子無論怎樣凶狠,也不敢碰傷一個堂堂的親王。本能是一件很重要的東西,我是因為激於本能而成為一個懦夫的。我將要把這一回事情終身引為自豪,並且因此而格外看重你;我是一頭勇敢的獅子,你是一位貨真價實的王子。可是,上帝在上,孩子們,我很高興錢在你們的手裡。喂,老闆娘,好生看守門戶;今晚不要睡覺,明天一早祈禱。好人兒們,孩子們,哥兒們,心如金石的兄弟們,願你們被人稱譽為世間最有義氣的朋友!怎樣?咱們要不要樂一樂?要不要串演一出即景的戲劇?
    親王
    很好,就把你的逃走作為主題吧。
    福斯塔夫
    啊!哈爾,要是你愛我的話,別提起那件事了!
    快嘴桂嫂上。
    桂嫂
    耶穌啊!我的親王爺!
    親王
    啊,我的店主太太!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桂嫂
    呃,我的爺,有一位宮裡來的老爺等在門口,要見您說話;他說是您的父王叫他來的。
    親王
    你就尊他一聲老太爺,叫他回到我的娘親那兒去吧。
    福斯塔夫
    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桂嫂
    一個老頭兒。
    福斯塔夫
    老人家半夜裡從床上爬起來幹麼呢?要不要我去回答他?
    親王
    謝謝你,傑克,你去吧。
    福斯塔夫
    我要叫他滾回去。(下。)
    親王
    列位,憑著聖母起誓,你們打得很好;你也打得不錯,皮多;你也打得不錯,巴道夫。你們全都是獅子,因為本能的衝動而逃走;你們是不願意碰傷一位堂堂的王子的。呸!呸!
    巴道夫
    不瞞您說,我因為看見別人逃走,所以也跟著逃走了。
    親王
    現在老實告訴我,福斯塔夫的劍怎麼會有這許多缺口?
    皮多
    他用他的刀子把它砍成這個樣兒;他說他要發漫天的大誓,把真理攆出英國,非得讓您相信它是在激戰中砍壞了的不可;他還勸我們學他的樣子哩。
    巴道夫
    是的,他又叫我們用尖葉草把我們的鼻子擦出血來,塗在我們的衣服上,發誓說那是勇士的熱血。我已經七年沒有幹這種把戲了;聽見他這套鬼花樣,我的臉也紅啦。
    親王
    啊,混蛋!你在十八年前偷了一杯酒喝,被人當場捉住,從此以後,你的臉就一直是紅的。你又有火性又有劍,可是你卻臨陣逃走,這是為了哪一種本能?
    巴道夫
    (指己臉)殿下,您看見這些流星似的火點兒嗎?
    親王
    我看見。
    巴道夫
    您想它們表示著什麼?
    親王
    熱辣辣的情慾,冷冰冰的錢袋。
    巴道夫
    殿下,照理說來,它應該表示一副躁急的脾氣。
    親王
    不,照理說來,它應該表示一條絞刑的繩索。
    福斯塔夫重上。
    親王
    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傑克來了——啊,我的親愛的法螺博士!傑克,你已經有多少時候看不見你自己的膝蓋了?
    福斯塔夫
    我自己的膝蓋!我在像你這樣年紀的時候,哈爾,我的腰身還沒有鷹爪那麼粗;我可以鑽進套在無論哪一個縣佐的大拇指上的指環裡去。都是那些該死的歎息憂傷,把一個人吹得像氣泡似的膨脹起來!外邊消息不大好;剛才來的是約翰-勃萊西爵士,奉著你父親的命令,叫你明天早上進宮去。那北方的瘋子潘西,還有那個曾經用手杖敲過亞邁蒙4的足脛、和路錫福的妻子通姦、憑著一柄彎斧叫魔鬼向他宣誓盡忠的威爾士人——該死的,你們叫他什麼名字?
    波因斯
    奧溫-葛蘭道厄。
    福斯塔夫
    奧溫,奧溫,正是他;還有他的女婿摩提默和諾森伯蘭那老頭兒;還有那個能夠騎馬奔上懸崖、矯健的蘇格蘭英雄魁首道格拉斯。
    親王
    他能夠在躍馬疾奔的時候,用他的手槍打死一隻飛著的麻雀。
    福斯塔夫
    你說得正是。
    親王
    可是那麻雀並沒有被他打中。
    福斯塔夫
    哦,那傢伙有種;他不會見了敵人奔走。
    親王
    咦,那麼你為什麼剛才還稱讚他奔走的本領了不得呢?
    福斯塔夫
    我說的是他騎在馬上的時候,你這呆鳥!可是下了馬他就會站住了一步也不動。
    親王
    不然,傑克,他也得看本能。
    福斯塔夫
    我承認:他也得看本能。好,他也在那裡,還有一個叫做摩代克的,和一千個其餘的藍帽騎士。華斯特已經在今晚溜走!你父親聽見這消息,急得鬍鬚都白了。現在你可以收買土地,像買一條臭青魚一般便宜。
    親王
    啊,那麼今年要是有一個炎熱的六月,而且這場內戰還要繼續下去的話,看來我們可以把處女的貞操整百地收買過來,像人家買釘子一般了。
    福斯塔夫
    真的,孩子,你說得對;咱們在那方面倒可以做一筆很好的生意,可是告訴我,哈爾,你是不是怕得厲害呢?你是當今的親王,這世上還能有像那煞神道格拉斯、惡鬼潘西和妖魔葛蘭道厄那樣的三個敵人嗎?你是不是怕得厲害,聽了這樣的消息,你的全身的血都會跳動起來呢?
    親王
    一點不,真的;我沒有像你那樣的本能。
    福斯塔夫
    好,你明兒見了你父親,免不了要挨一頓臭罵;要是你愛我的話,還是練習練習怎樣回答吧。
    親王
    你就權充我的父親,向我查問我的生活情形。
    福斯塔夫
    我充你的父親?很好。這一張椅子算是我的寶座,這一把劍算是我的御杖,這一個墊子算是我的王冠。
    親王
    你的寶座是一張折凳,你的黃金的御杖是一柄鉛劍,你的富麗的王冠是一個寒傖的禿頂!
    福斯塔夫
    好,要是你還有幾分天良的話,現在你將要被感動了。給我一杯酒,讓我的眼睛紅紅的,人家看了會以為我流過眼淚;因為我講話的時候必須充滿情感。(飲酒)我就用《坎拜西斯王》的那種腔調。
    親王
    好,我在這兒下跪了。(行禮。)
    福斯塔夫
    聽我的話。各位貴爵,站在一旁。
    桂嫂
    耶穌啊!這才好玩呢!
    福斯塔夫
    不要哭,親愛的王后,因為流淚是徒然的。
    桂嫂
    天父啊!瞧他一本正經的樣子!
    福斯塔夫
    為了上帝的緣故,各位賢卿,請把我的悲哀的王后護送回宮,因為眼淚已經遮住她的眼睛的水門了。
    桂嫂
    耶穌啊!他扮演得活像那些走江湖的戲子。
    福斯塔夫
    別鬧,好酒壺兒!別鬧,老白干!哈利,我不知道你在什麼地方消磨你的光陰,更不知道有些什麼人跟你作伴。雖然紫菀草越被人踐踏越長得快,可是青春越是浪費,越容易消失。你是我的兒子,這不但你的母親這麼說,我也這麼相信;可是最重要的證據,卻是你眼睛裡有一股狡獪的神氣,還有你那垂著下唇的那股傻樣子。既然你是我的兒子,那麼問題就來了:為什麼你做了我的兒子,卻要受人家這樣指摘?天上光明的太陽會不會變成一個游手好閒之徒,吃起烏莓子來?這是一個不必問的問題。英格蘭的親王會不會做賊,偷起人家的錢袋來?這是一個值得問的問題。有一件東西,哈利,是你常常聽到的,說起來大家都知道,它的名字叫做瀝青;這瀝青據古代著作家們說,一沾上身就會留下揩不掉的污點;你所來往的那幫朋友也是這樣。哈利,現在我對你說話,不是喝醉了酒,而是流著眼淚,不是抱著快樂的情緒,而是懷著滿腹的悲哀,不是口頭的空言,而是內心的憂愁的流露。可是我常常注意到在你的伴侶之中,有一個很有德行的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親王
    請問陛下,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福斯塔夫
    這人長得儀表堂堂,體格魁梧,是個胖胖的漢子;他有一副愉快的容貌,一雙有趣的眼睛和一種非常高貴的神采;我想他的年紀約摸有五十來歲,或許快要近六十了;現在我記起來啦,他的名字叫做福斯塔夫。要是那個人也會幹那些荒淫放蕩的事,那除非是我看錯了人,因為,哈利,我從他的臉上可以看出他是一個有德之人。是什麼樹就會結什麼果子,我可以斷然說一句,那福斯塔夫是有德行的,你應該跟他多多來往,不要再跟其餘的人在一起胡鬧。現在告訴我,你這不肖的奴才,告訴我,這一個月來你在什麼地方?
    親王
    你說得像一個國王嗎?現在你來代表我,讓我扮演我的父親吧。
    福斯塔夫
    你要把我廢黜嗎?要是你在言語之間,能夠及得上我一半的莊重嚴肅,我願意讓你把我像一隻兔子般倒掛起來。
    親王
    好,我在這兒坐下了。
    福斯塔夫
    我在這兒站著。各位,請你們評判評判。
    親王
    喂,哈利!你從什麼地方來?
    福斯塔夫
    啟稟父王,我從依斯特溪泊來。
    親王
    我聽到許多人對你嘖嘖不滿的怨言。
    福斯塔夫
    他媽的!陛下,他們都是胡說八道。嘿,我扮演年輕的親王準保叫你拍手稱好!
    親王
    你開口就罵人嗎,沒有禮貌的孩子?從此以後,再也不要見我的面。你全然野得不成樣子啦;一個魔鬼扮成一個胖老頭兒的樣子迷住了你;一隻人形的大酒桶做了你的伴侶。為什麼你要結交那個充滿著怪癖的箱子,那個塞滿著獸性的櫃子,那個水腫的膿包,那個龐大的酒囊,那個堆疊著臟腑的衣袋,那頭肚子裡填著臘腸的烤牛,那個道貌岸然的惡徒,那個鬚髮蒼蒼的罪人,那個無賴的老頭兒,那個空口說白話的老傢伙?他除了辨別酒味和喝酒以外,還有什麼擅長的本領?除了用刀子割雞、把它塞進嘴裡去以外,還會幹什麼精明靈巧的事情?除了奸謀詭計以外,他有些什麼聰明?除了為非作歹以外,他有些什麼計謀?他幹的哪一件不是壞事?哪一件會是好事?
    福斯塔夫
    我希望陛下讓我知道您的意思;陛下說的是什麼人?
    親王
    那邪惡而可憎的誘惑青年的福斯塔夫,那白鬚的老撒旦。
    福斯塔夫
    陛下,這個人我認識。
    親王
    我知道你認識。
    福斯塔夫
    可是要是說他比我自己有更多的壞處,那就不是我所知道的了。他老了,這是一件值得惋惜的事情,他的白髮可以為他證明,可是恕我這麼說,誰要是說他是個放蕩的淫棍,那我是要全然否認的。如其喝幾杯攙糖的甜酒算是一件過失,願上帝拯救罪人!如其老年人尋歡作樂是一件罪惡,那麼我所認識的許多老人家都要下地獄了;如其胖子是應該被人憎惡的,那麼法老王的瘦牛才是應該被人喜愛的了。不,我的好陛下;攆走皮多,攆走巴道夫,攆走波因斯;可是講到可愛的傑克-福斯塔夫,善良的傑克-福斯塔夫,忠實的傑克-福斯塔夫,勇敢的傑克-福斯塔夫,老當益壯的傑克-福斯塔夫,千萬不要讓他離開你的哈利的身邊;攆走了肥胖的傑克,就是攆走了整個的世界。
    親王
    我偏要攆走他。(敲門聲。桂嫂、弗蘭西斯、巴道夫同下。)
    巴道夫疾奔堂上。
    巴道夫
    啊!殿下,殿下,郡吏帶著一隊惡狠狠的警士到了門口了。
    福斯塔夫
    滾出去,你這混蛋!把咱們的戲演下去;我還有許多替那福斯塔夫辯護的話要說哩。
    快嘴桂嫂重上。
    桂嫂
    耶穌啊!我的爺,我的爺!
    親王
    嗨,嗨!魔鬼騰空而來。什麼事情?
    桂嫂
    郡吏和全隊警士都在門口,他們要到這屋子裡來搜查。我要不要讓他們進來?
    福斯塔夫
    你聽見嗎,哈爾?再不要把一塊真金叫做贗物。你根本是個瘋子,雖然外表上瞧不出來。
    親王
    你就是沒有本能,也是個天生的懦夫。
    福斯塔夫
    我否認你的論點。要是你願意拒絕那郡吏,很好;不然的話,就讓他進來吧。要是我坐在囚車裡,比不上別人神氣,那我就是白活了這一輩子。我希望早一點讓一根繩子把我絞死,不要落在別人後面才好。
    親王
    去,躲在那幃幕的背後;其餘的人都到樓上去。現在,我的朋友們,裝出一副正直的面孔和一顆無罪的良心來。
    福斯塔夫
    這兩件東西我本來都有;可是它們現在已經壽終正寢了,所以我只好躲藏一下。(除親王及皮多外均下。)
    親王
    叫郡吏進來。
    郡吏及腳夫上。
    親王
    啊,郡吏先生,你有什麼賜教?
    郡吏
    殿下,我先要請您原諒。外邊有一群人追捕逃犯,看見他們走進這家酒店。
    親王
    你們要捉些什麼人?
    郡吏
    回殿下的話,其中有一個人是大家熟悉的,一個大胖子。
    腳夫
    肥得像一塊牛油。
    親王
    我可以確實告訴你,這個人不在這兒,因為我自己剛才叫他幹一件事情去了。郡吏先生,我願意向你擔保,明天午餐的時候,我一定叫他來見你或是無論什麼人,答覆人家控告他的罪名。現在我要請你離開這屋子。
    郡吏
    是,殿下。有兩位紳士在這件盜案裡失去三百個馬克。
    親王
    也許有這樣的事。要是他果然搶劫了這些人的錢,當然要依法懲辦的。再見。
    郡吏
    晚安,殿下。
    親王
    我想現在已經是早上了,是不是?
    郡吏
    真的,殿下,我想現在有兩點鐘了。(郡吏及腳夫下。)
    親王
    這老滑頭就跟聖保羅大教堂一樣,沒有人不知道。去,叫他出來。
    皮多
    福斯塔夫!噯喲!他在幃幕後面睡熟了,像一匹馬一般打著鼾呢。
    親王
    聽,他的呼吸多麼沉重。搜搜他衣袋裡有些什麼東西。(皮多搜福斯塔夫衣袋,得若干紙片)你找到些什麼?
    皮多
    只有一些紙片,殿下。
    親王
    讓我看看上面寫些什麼話。你讀給我聽。
    皮多
    付閹雞一隻二先令二便士
    付醬油四便士
    付白葡萄酒二加侖五先令八便士
    付晚餐後魚、酒二先令六便士
    付麵包半便士
    親王
    啊,該死!只有半便士的麵包,卻要灌下這許多的酒!其餘的你替他保藏起來,我們有機會再讀吧。讓他就在那兒睡到天亮。我一早就要到宮裡去。我們大家都要參加戰爭,你將要得到一個很光榮的地位。這胖傢伙我要設法叫他帶領一隊步兵;我知道二百幾十哩路程的行軍,準會把他累死的。這筆錢將要加利歸還原主。明天早一點來見我;現在再會吧,皮多。
    皮多
    再會,我的好殿下。(各下。)

《亨利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