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休日姍姍來遲。阿宏參加修學旅行的翌日,暴風雨襲擊全島,才被迫停止出海。島上為數不多的櫻樹剛剛綻開的蓓蓉,被這場暴風而全打落了。
前一天,不合時宜的濕潤的風,不斷地吹拂著。奇妙的晚霞,籠罩著天空。大浪洶湧,海濱傳來了陣陣呼嘯聲。海師螂、甲殼蟲都拚命地爬上高處。半夜裡,狂風夾著暴雨刮了起來。悲鳴和恍如笛子的聲音,從海上、從空中傳了過來。
新治在臥鋪裡聽見了這種聲音,才明白今天是漁休日。這樣,就無法修理漁具和搓網繩,青年會也無法開展捕鼠作業。
心地善良的兒子哪會忍心把身邊正在打刀的母親搖醒呢。他依然躺在臥鋪裡,一心等著窗口的發白。房子劇烈搖晃,窗戶咯咯作響。不知從哪兒傳來了馬口鐵板倒塌的尖銳的響聲。歌島的房子不論是大戶人家,還是新治家這樣的小平房,都是一樣的佈局,進門上門的左側是廁所,右側是廚房。暴風雨肆虐的時候,只有靜靜地飄蕩著一種氣味,支配著整個黎明前的黑暗,就是那種熏人的、冰冷的、冥想的廁所氣味。
面對鄰居家土倉庫牆壁的這扇窗,遲遲才開始發白。他仰望著刮在屋簷下的順著濕漉漉的玻璃窗流淌下來的暴雨。直到剛才,他還憎恨剝奪了他勞動的喜悅和收入這兩樁事的漁休日,現在卻又覺得讓你回像是盛大的節目。不過,這不是由碧空、國旗和光燦燦的金珠子裝飾起來的節日,而是由暴風雨、怒濤和搖樹如虎嘯的勁風裝飾起來的節日。
年輕人等得不耐煩,從臥鋪上跳起來,套上到處開了洞的黑圓領毛衣,穿上了長褲。一忽兒,睜開眼睛的母親看見做明的團前站著一個男人的黑影,便喊叫起來:
「喂,是誰?」
「是我。」
「別嚇唬人啦!今天這種暴風雨天,還出海打魚嗎?」
「不,是漁休日。」
「既然是漁休日,多睡一會兒不好嗎?什麼呀,我還以為是陌生人吶!」
睡眼惺訟的母親最初的印象應驗了。看起來她兒子實際上像個陌生的男子。平素難得啟齒的新治,竟大聲唱起歌來,還揪住門框做器械體操的動作。
母親責備說:這樣會把房子弄壞的。她不瞭解箇中原因,還抱怨說:
「屋外鬧暴風雨,屋裡也閒暴風雨啦!」
新治看了好幾回被煙燻黑了的掛鐘。這顆不習慣猜疑的心,從未曾懷疑過女子遍上這暴風雨天還會不會守約。年輕人的心缺乏想像力,說不安也罷,欣喜也罷,憑著想像力去擴大它,使它變得煩雜了。即使如此,他壓根兒就不知道有用於消磨憂鬱的餘暇的手段。
他沒有耐心再等下去,於是技上肢雨衣,來到了海邊,與海相會。因為他覺得彷彿只有海才會回答他那無言的對話。巨浪高高地湧上防波堤,發出驚人的轟鳴,爾後又崩潰了。根據昨晚的暴風雨特別警報,所有的船隻都被拖到比平時更高的地方了。河線出乎意料地逼近過來,海港內部在巨浪退下時,水面陡斜,幾乎露出了底。浪花夾雜著雨點,從正面拍打在新治的臉上。飛濺在熱辣辣的臉上、順著鼻樑淌下的雨水,帶上一股濃烈的鹹味兒,使他回想起初江的嘴唇的妙味兒來。
雲朵迅速飄流,昏暗的天空急遽變化,時明時暗。蒼穹深處偶然也露出包含著不透明的亮光的雲層,彷彿預感到晴天的到來,但是,很快又消失了。新治凝神仰望著天空,不知道波浪沖到了他的腳邊,把他的木屣帶也濡濕了。一隻美麗的桃色小貝殼落在他的腳邊上。大概是方纔那股浪潮把它衝上來的吧。年輕人拎起來看了看,形狀完整,連纖細的薄邊也無破損的痕跡。他想把它作為禮品,放進了衣兜裡。
午餐過後,他立即做好外出的準備。母親一邊洗測餐具,一邊凝視著又要走到暴風雨中的兒子的身影。她沒敢問兒子上哪兒,因為兒子的背影似乎充盈著一股不容地詢問的力量。她後悔自己沒有生個呆在家裡幫忙於家務活的女兒。
男人出海打魚,乘上機帆船,把貨物運送到各個港口。女人則同這種廣闊的世界無緣,她們只能燒飯、汲水、采海藻,夏天到來就潛水,潛到深海底。母親在海女中也算是老練的,她知道海底的黎明世界是婦女的世界。白晝也昏暗的家、黑暗的分娩痛苦、海底的微暗,這些都是一系列相親相愛的世界。
母親想起前年夏天,有個婦女和自己一樣,是個寡婦,她有個吃奶的兒子,自己身體孱弱,從海底採完鮑魚上來,在燕火旁烤火的時候,猝然倒下。她翻著白眼,緊咬著紫青的嘴唇死去了。黃昏時分,在松林裡焚燒她的屍體時,海女們悲傷之餘,連站都站立不住,跪倒地上,痛哭不已。
奇怪的謠傳四起,於是出現了害怕潛水的女人。語言說死去的女人在海底看見了不應看到的可怕的東西,所以遭報應了。
新治的母親嘲笑這種謠傳,越發潛入深海底,她捕的魚比誰都多。因為對於未知的東西,她是決不會自尋煩惱的。
……即使回憶起這些往事,她也不那麼傷心。她有天生的爽朗性格,有值得自豪的健康體魄,和兒子一樣被戶外的狂風暴雨喚醒了愉快的心靈。她把碗碟洗乾淨後,在吱嘎作響的窗戶的微亮下,掀起衣服的下擺,仔細端詳自己那雙露出來的大腿。這雙曬得黝黑的結實的腿,沒有一絲皺紋,明顯隆起的肌肉,放射出近乎琥珀色的光澤。
「憑這副身子,我還能再生三五個孩子啊!」
她的腦子問過這種念頭,那顆貞潔的心頓時震顫起來,於是她趕緊整了整衣著,叩拜了丈夫的靈牌。
年輕人在去燈塔的上坡道上,雨水形成了一股奔流,沖刷著他的腳。松樹在低吟。區長統膠靴走路很困難。他沒有打雨傘,感到雨水順著他的分頭流進了他的領窩。但他依然迎著暴風而繼續攀登。他倒不是要反抗暴風雨,而是恰恰相反,彷彿要弄清他購這股靜靜的幸福感是與靜靜的大自然有著密切的關聯的。此刻,他感到自己內心對這種大自然的躁動,有著一種無以名狀的親近感。
從松林縫間可以鳥瞰的大海,白浪悠悠,後浪推前浪地滾滾而去。連海岬前端的高大的岩石,也常常被波濤覆蓋。
據過女人被,就看見燈塔長宅邸的平房,關著所有的窗戶,垂下窗簾,在暴風雨中顯得更加低矮了。他登上了通向燈塔的石階。今天,緊閉著的值班小屋裡,看不見燈塔員的身影。小屋的玻璃窗被雨水打得濕漉漉,被風吹得吱嘎響個不停。屋裡只有一架時著緊閉的窗呆然而立的望遠鏡、一堆放在桌面上被賊風吹得散亂了的文件、煙斗、海上保安廳的制帽、畫著新船的輪船公司的絢麗月曆、掛鐘和桂釘上隨便掛著的三把大三角尺……
年輕人到達觀哨所的時候,連貼身襯衣也濡濕了。在這靜謐的地方,暴風雨顯得格外淒厲。靠近海島的頂端,四周是毫無遮蔽的天空,暴風雨更加肆虐,為所欲為。
三面做開大窗的廢墟,毫不擋風,倒是把風雨引進室內,任憑風帶著雨星亂舞。從二樓的窗口可以望及的太平洋寬闊無垠的景觀,儘管視野被雨雲弄得狹窄了,但是一片滔天白浪,其兇猛之勢,使四周在灰黑的雨雲中朦朧不清,這樣反而引人想像出無限寬廣的粗暴的世界。
新治從外側的樓梯走下來,窺視了一下先前曾來取過母親存放柴火的一樓,發現那裡是最好的防風處。這一樓本是用做存放東西的,開了兩三扇很小的窗,其中只有一扇的窗玻璃被損了。先前這裡堆積如山的松葉捆,都被存主分別運走,眼下還能看到其痕跡,只在一角落裡留下四五捆。
新治聞到發霉的臭味,心想:「簡直像個牢房啊!」他從風雨中躲進廢墟,倏然感到一陣寒意,打了個大噴嚏。
他脫下雨衣,在褲兜裡摸出了一盒火柴。過慣船上生活的人事事都非常細心,出門是要隨身帶火柴的。指頭在觸及火柴之前,先觸及早晨在海灘上撿到的貝殼。他把它掏了出來,借助窗戶的亮光照了照。彷彿依然被潮水濡濕了似的,桃紅色的貝殼閃閃發光。年輕人得到滿足,又把它放回褲兜裡。
潮濕的火柴很難劃著。他從鬆散了的一捆柴火中,把枯松葉和枝扭堆在水泥地面上,用麻利的動作劃著火柴,待閃出小小的火焰時,整個室內已經充滿了煙霧。
年輕人抱膝坐在青火旁。剩下的就是耐心等待了。
……他等待著,沒有絲毫的不安。自己穿著的黑毛衣多處綻開,他用手指捅了捅綻開的洞,以消磨時間。他的身體漸漸暖和的感覺,與戶外的暴風雨聲交織在一起,蕩漾在無可懷疑的忠實的自身所給予的幸福感中。他沒有現存的想像力,不會感到苦惱。等著等著,他把頭靠在膝蓋上入睡了。
新治醒過來時,眼前的黃火依然燃燒著。火焰對面仁立著一個陌生的朦朧的影子。新治心想:不是在做夢吧?一個半裸的少女低頭站在篝火旁,低垂的雙手拿著潔白的貼身襯衣在烤火。她的上半身完全裸露。
新治明白過來這不是夢的時候,閃過一個狡黠的念頭。他佯裝還在睡夢中,身子一動也不動,卻把眼睛瞇成一條鍵在注視著。因為初江的體態實在太美了。
海女似乎對赤著淋濕的身子烤火習以為常,絲毫也不躊躇。她來到相約的地方時,這裡已生了火堆。年輕人睡著了。於是她像小孩子一樣,突然心血來潮,想趁年輕人沉睡的當地,趕快把濕透了的衣服和濡濕了的肌膚烘乾。也就是說,初江沒有意識到是在男人面前裸露,而只是偶遇這裡生了房火,於是便在火堆前裸露罷了。
新治要是個飽經女色的小伙子,也許就應清楚在暴風雨包圍的廢墟裡,站在篝火對面的初江向****,千真萬確是處女的軀體。她那決不能說是白皙的肌膚,經年承受潮水的沖洗,顯得潤滑而壯實,那對高聳的小Rx房似乎彼此靦腆地背著臉,在經受長年累月潛水鍛煉的廣闊的前胸,豐隆起一對杏花色的蓓蕾。新治害怕被她看破自己在窺視,所以眼睛只是咪起一條細縫。這種姿態保持著朦朧的輪廓,透過幾乎沖及水泥天花板的火焰,隱約可見。
但是,年輕人冷不防地眨了眨眼睛,這一瞬間,被火焰的亮光誇張了的睫毛的影子,在臉頰上晃動了一下。少女連忙用尚未乾透的潔白的貼身襯衣遮住了胸脯,高聲喊道:
「不許睜開眼睛!」
忠實的年輕人把雙眼緊緊地閉上。仔細想來,倘使再裝睡的確不太好了,再說驚醒過來又不是誰的過錯,他從這種光明正大的理由中獲得了勇氣,於是再次把那雙烏黑的美麗的眼睛睜開了。
少女無所措手足,但還是沒想把貼身材衣穿上。她再次用尖銳而清脆的聲音喊道:
「不許睜開眼睛!」
這回,年輕人再也不願意將眼睛閉上。出世以後,他就看慣了漁村女的****,但看心愛的人的****卻是頭一回。而且僅憑赤身露體這一理由而在初江和自己之間產生阻隔,使平常的寒暄和親見的接近變得困難,這是叫人無法理解的。他用少年人的坦率站起身來。
年輕人和少女隔火相望。年輕人稍向右側挪動了一下身子,少女也隨之向右側稍外開了幾步。薄火仍舊在他們兩人之間燃燒著。
「你幹嗎要躲?」
「人家害羞唄。」
年輕人並沒有說「那麼你穿上衣服好了」。因為他很想看看--哪怕是多看一眼--面前的她的身影。此時此刻,他不知如何續上話頭,便提出孩子般的問題:
「怎樣才不害羞呢?」
少女做了實在是天真爛漫的回答,但出語驚人:
「你也脫光,我就不會害羞了。」
新治非常困惑,但只躊躇了一瞬間,就不言不語地開始脫掉圓領毛衣。脫衣時,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少女會不會逃掉呢?年輕人脫毛衣經過臉面的一瞬間,優柔寡斷起來了。他在脫掉衣服之後,身上只剩下一塊兜襠市,一個比他穿著衣服時英俊得多的****站立在那裡了。然而,新治的心熾烈地向著初江,愧疚好不容易在他的身上甦醒,這是在他們做了如下問答之後的事了。
「你不再害羞了吧?」
他像質問似的熱切地追問了一句。少女並沒有意識到這句話的可怕,她出乎意外地找到了托詞:
「不!」
「為什麼?」
「因為你還沒有完全脫光嘛。」
年輕人在火焰照耀下的身體,由於羞愧而變得通紅了。他的回話快要脫口而出時又堵在喉嚨裡。他一邊將手伸近旁火,近得指尖幾乎插進火裡,一邊凝視著少女那件搖曳著火焰影子的白色貼身襯衣,好不容易才開口說道:
「你要是把它脫了,我就脫。」
這時候,初江情不自禁地微笑了。這微笑意味著什麼呢?新治不明白。連初江自己也沒有意識到意味著什麼。少女把遮掩胸脯至下半身的白色貼身襯衣脫掉,扔在身後。年輕人看到這副情景,像一首塑像,威立不動。他一邊直勾勾地盯著少女閃爍著焰影的眼睛,一邊解開了兜襠布的帶子。
這時,窗外的暴風雨突然更瘋狂地刮了起來。這之前儘管風雨一直以同樣的兇猛在廢墟上肆虐,然而這一瞬間,狂風暴雨實實在在地出現在眼前。他們體味到高窗的緊底下,太平洋暢快地搖蕩著這持續的躁動。
少女後退了二三步。後面沒有出口。少女的脊背觸到被煙燻黑了的水泥牆。
「初江!」年輕人喊了一聲。
「從火上跳過來,從火上跳過來啊!」少女氣喘吁吁,用清晰而有力的聲音說。
****的年輕人毫不猶豫。他那映著火焰的軀體一躍跳過了篝火。下一瞬間就是這軀體呈現在少女的緊跟前了。他的胸脯輕輕觸及少女的Rx房。年輕人非常激動,心想:「就是這種彈力!原先我所想像的藏在紅毛衣下面的,就是這種彈力啊!」兩人擁抱了。少女首先軟綿綿地倒了下來。
「松葉扎得好痛啊!」少女說。
年輕人伸手把白色貼身襯衣拿過來,準備給少女墊背。少女拒絕了。她的兩隻手已經不想擁抱年輕人了。她縮起雙膝,雙手將貼身襯衣揉成一團,好像小孩在草叢中捕捉到蟲兒時那樣,用這種動作頑強地保護著自己的身體。
這時,初江說了一句含有道德意味的話:
「不要,不要……出嫁前的姑娘不能這樣嘛。」
年輕人有點畏怯,無力地說:
「無論如何也不行嗎?」
「不行。」……姑娘閉上了眼睛。她的聲調像是訓誡,又像是勸解,流利地說:「現在不行。我,已經打定主意嫁給你了嘛。出嫁以前,無論如何也不行。」
新治心中對道德觀念也抱有一種盲目的虔敬。首先,他還不曾玩過女性,所以覺得這時候自己彷彿接觸到女人所存在的道德的核心。所以他並沒有強求。
年輕人用胳膊緊緊抱住少女的身體,兩人都聽見彼此裸露的鼓動。長吻給無法滿足的年輕人帶來了痛苦。然而,這一瞬間,這種痛苦又轉化為不可思議的幸福感。稍微減弱了的鑄火,不時蹦跳出幾顆火星。兩人聽見這種聲音,也聽見掠過高自吹進來的暴風雨的呼嘯,以及夾雜著他們彼此的心臟的跳動聲。於是,新治感到這種永無休止的陶醉心值,與戶外雜亂的期緊和挖樹的風聲在大自然的同樣高調中起伏翻動。這種感情充裕著一種永無窮盡的淨福。
年輕人離開了她,用不愧是男子漢的沉著的聲音說:
「今兒我在海灘拾到一個美麗的貝殼,想把它送給你,就帶來了。」
「謝謝。讓我看看。」
新治回到了自己脫衣的地方,開始把衣服穿上。少女也開始靜靜地把貼身襯衣褲穿上,整理了一番,衣著十分自然。
年輕人手持美麗的貝殼回到已經穿上衣服的少女面前。
「喲,真美。」少女讓火焰映在貝殼表面上,顯得十分高興。她把它插在自己的頭髮上,又說:「真像珊瑚啊。能不能把它當頭飾呢?」
新治坐在地板上,把身子靠在少女的肩膀上。兩人都穿上衣服,輕鬆地接吻了。
……回去的時候,暴風雨還沒有停息。過去他們兩人為避忌燈塔的人,習慣去燈塔之前繞岔道走。現在新治難以遵守這個習慣了。他送初江經由稍為易走的路,向燈塔的後面走了下去。兩人從燈塔起互相依偎,從刮著勁風的石階走了下去。
千代子回到島上的父母身邊,第二天起就為無聊而苦惱。新治也不來訪。雖然村裡的姑娘都來參加學習禮儀的例會,但千代子知道其中一新參加者是安夫所說的那位初江時,就覺得初江那副鄉下人的長相,比島上的人所說的更漂亮。這就是千代子的奇特的優點。有點自信的女子一般都愛議論別的女子的缺點,可千代子卻比男人更坦率地承認除自己以外的所有類型女子的美。
千代子無所事事,學習起英國文學史來。她對維多利亞王朝的困秀詩人克裡斯蒂娜·喬治、阿德雷特·安·普羅庫塔、茲因·因茲羅、奧加斯塔·維布斯塔、阿莉絲·梅尼爾夫人等作家的作品全然不知道,卻像背誦經文似的把她們的名字背了下來。千代子最得意的是死記硬背,甚至連先生打噴嚏都記在筆記本上。
母親在她身邊拚命想從她那裡學到一些新知識。上大學本來就是干代子本人的志願。父親原先有些猶豫,母親熱心支持,最後說服了父親。從燈塔到燈塔,從孤島到孤島的生活所激發起來的對知識的慾望,經常促使母親對女兒的生活描繪出許多的夢,在母親的眼裡也就看不見女兒內心小小的不幸。
暴風雨的日子裡,燈塔長面對頭晚起越刮越緊的強風,感到責任重大,徹夜未眠。母女倆一夜相伴,睡了個早覺,少有地將早餐和午餐並為一頓了。飯後收拾完畢,一家三人被暴風雨圍困在家中,寂然度過了這一天。
千代子眷戀起東京來,眷戀起就是在這樣暴風雨的日子汽車也若無其事地來回行駛、電梯照樣運轉、電車照樣混雜的東京來了。在那裡,大自然首先被征服了,剩下的自然的威力就是敵人。然而,這島上的人都把自然看做朋友,都是袒護自然的。
千代子學累了,把臉貼在窗玻璃上,凝望著把自己封鎖在戶內的暴風雨。暴風雨是單調的。潮聲猶如醉漢的嘮叨聲,不斷地傳來。不知為什麼,千代子想起了有關學友被所愛的男子強xx的傳聞。這學友深愛其情人的溫存和優雅,並且為他吹噓,可是那一夜之後,她便愛同一個男子的暴力和私慾,只是無論對誰都噤口不言。
……這時,千代子望見了新治的身影,他正同初江相互依偎,從暴風雨沖刷下的石階上走了下來。
千代子一直認定自己的臉醜陋,並相信這張臉的效驗。這一確信一旦固定下來,就比漂亮的臉蛋更能巧妙地騙取感情。確信醜陋的東西就是處女所相信的石膏。
她把朝窗子的臉轉了過來。母親坐在地爐旁做外線活兒。父親默默地抽著新生牌香煙。戶外有狂風暴雨,戶內有家庭。誰都沒有察覺千代子的不幸。
千代子又面對書桌翻開了英文書。她不解詞意,只見排列著一個個鉛字。小鳥忽高忽低地盤旋的幻影,晃著她的眼睛。原來是海鷗。千代子落入沉思:回島途中,自己對飛向馬現鐵塔的海鷗賭過的小小的占卜,原來就是意味著發生這件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