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一瘸一拐向前幾步,彎下腰,開始拖一隻足球大小的南瓜。他和喬治距離不過三英尺。克雷想到了地鐵站口的那場激戰,屏住呼吸,靜觀事態發展。
他感到愛麗絲緊緊抓住了他的胳膊。那種剛起床時特有的溫暖感覺已經完全消失。「他要幹什麼?」她低聲問道。
克雷只搖了搖頭。
那老頭想去咬那個南瓜卻磕到了鼻子。這本來是很好笑的一件事,但現在誰也笑不出來。他的眼鏡也撞歪了,他連忙扶正。這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動作了,有那麼一小會兒克雷肯定這個人不是瘋子。
「咕!」那個穿破爛罩衫的女人叫了起來,一把扔掉了她手裡只吃了一半的黃瓜。原來她發現了幾個晚熟的番茄,便爬了過去,頭髮搭在臉上,屁股上全是泥土。
那老頭看見了那裝飾性的手推車,他拿著南瓜走了過去,似乎看到了喬治坐在旁邊,便僵直著脖子看著他。喬治用粘滿了金黃色瓜瓤的手對著手推車做了個手勢,這個手勢克雷已經看過千百次了。
「大家隨意吧,」湯姆說。「我算完了。」
那老頭突然在花園裡跌倒了,膝蓋著地,很明顯這跤跌得不輕。他抬頭望著天空,滿是皺紋的臉上因痛苦而扭曲,憤怒地嘟囔著。然後他提著南瓜走到車輪跟前,研究了一會兒南瓜落下的路線,兩臂上那老化的二頭肌顫抖著然後把南瓜砸了下去。瓜應聲而裂,肉厚多汁的兩半在地上晃著。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節奏就很快了。喬治扔下他膝蓋上差不多啃完了的南瓜,衝上前去用自己那粗大的沾滿橙色瓜肉的手抓住了老頭的脖子,然後一扭。他們隔著廚房玻璃窗都聽到了那脖子扭斷的聲音。老頭花白的頭髮翻飛著,那副小眼鏡掉在了甜菜地裡。他的身體抽搐了一下,然後癱軟下去。喬治順手把屍體扔開。愛麗絲開始尖叫,湯姆連忙用手摀住她的嘴巴。她的眼睛因為恐懼而突了出來,從湯姆的手掌上看出去。外面的花園裡,喬治撿起一塊新鮮的南瓜靜靜地啃了起來。
1美國畫家愛德華·希克斯(EdwardHicks,1780—1849)的代表作。作品表現了教友派的和平主義思想,往往有美國鄉村場面和自然風景作為畫面背景。
那衣衫襤褸的女人漫不經心地看了看周圍,又拾起一個番茄大快朵頤。紅色的汁水順著她的下巴流了下來,沿著她黑乎乎的脖子落下去。她和喬治現在坐在湯姆·麥康特的後院花園裡,吃著蔬菜。看著這一幕,不知為什麼克雷想到了自己最喜歡的油畫之一,名字叫《和平王國》1。
他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把這名字大聲地說了出來,直到湯姆沮喪地看著他說:
「寧靜不再。」
五分鐘後,遠處什麼地方有警鈴的聲音傳來,他們三個還是站在廚房窗戶前一動不動。那警鈴聽上去疲倦而沙啞,好像電池就要用光了一樣。
「有沒有什麼主意到底該怎麼辦?」克雷發問了。花園裡喬治剛扔掉南瓜,挖出了一個大土豆。現在他離那個女士越來越近,可是他對她一點興趣都沒有。
至少目前沒有。
「我猜是因為市中心塞弗偉超市的發電機不工作了,」湯姆說。「可能有個備用的電池驅動的警鈴在危險情況下就會開始運轉。但這只是我的猜測,我想可能是馬爾頓第一銀行和——」
「看!」愛麗絲說。
那女人不再摘西紅柿了,她站起身,向湯姆的房子東面走去。她走過的時候,喬治也跟著站起來。克雷以為喬治肯定會像殺死那個老頭一樣殺死她。他退了一步等待慘劇發生,然後發現湯姆伸出手去扳愛麗絲的肩頭讓她轉過身去。可喬治只是跟著那女人,在屋子的轉角處消失了。
愛麗絲轉過身連忙衝向廚房門。
「不要讓他們看見你!」湯姆匆匆低聲喊著,跟在她身後。
「別擔心,」她說。
克雷也跟上他們,為大家的命運擔憂。
他們及時趕到了餐廳門那兒,正好看見衣服骯髒的女人和穿著更骯髒連褲工作服的喬治走過餐廳窗戶外面。他們的身體被軟百葉窗簾隔成幾段,窗簾放下來了但並沒有關上。那兩個人誰都沒有往屋子裡看,喬治緊緊跟在那女人身後,幾乎都可以咬到她的後脖子。愛麗絲走在最前面,然後是湯姆和克雷,順著走道走向湯姆的小書房,那裡的百葉窗是關閉的。這時克雷卻發現外面兩個人投射的影子倏忽就掠過了他們。愛麗絲踏上了走道,看見通往封閉門廊的門敞開著,那條羊毛毯一半在地上一半在沙發上,還是克雷剛才離開的樣子。門廊裡漫溢著燦爛的晨光,木板似乎都在燃燒。
「愛麗絲,小心!」克雷說。「小——」
但是她已經停了下來,只是看著外面。湯姆和她並排站著,兩個人差不多高。
看著這幅場景,很有可能把他們當成是兄妹。這兩個人完全沒有忌諱別人看見的意思。
「天哪,該死!」湯姆罵起來,聽上去好像他快要喘不過氣來。在他身邊,愛麗絲哭了起來,就像是一個習慣於接受懲罰的小孩子那接不上氣來的抽泣。
克雷上前一步,看見身穿便服套裝的女人正踏過湯姆家的草坪。喬治仍然腳跟腳地走在她身後,兩人的步子差不多都重疊在一起了。走到路邊,喬治一下子晃到她身邊,從她的跟屁蟲變成了並肩而行的同僚。
塞勒姆街上擠滿了瘋子。
克雷一眼看過去估計大概至少有上千個。然後他那敏銳的觀察力開始行動了——以藝術家那無情的眼神審視著——他發現剛才的估計太輕率過頭了。可能是因為本來是條空蕩蕩的街道,突然一下子看到有人出現,心裡很詫異,然後又意識到這些全是瘋子而萬分震驚吧。沒錯,那些空洞的面孔,永遠不知道看著哪裡的眼神,那骯髒凌亂、血跡斑斑的衣褲(有幾個還一絲不掛),偶爾迸發出如烏鴉般的聒噪和痙攣一樣的姿勢。人群裡有個男人只穿了條緊身的白色短內褲和一件POLO襯衫,不停地在重複著類似敬禮的姿勢;還有一位胖女人,下唇被撕裂了,分成兩瓣,像牛肉一樣耷拉在那兒,下排牙齒展露無遺;那邊一個高高的十來歲男孩,穿著藍色牛仔短褲走到塞勒姆街的中心,手裡拿著一根鮮血淋漓的輪胎撬棒一類的東西;有一位印度或者是巴基斯坦紳士走過了湯姆的房子,不停地左右扭動著他的下頦,同時還不斷地磕著牙齒;有一個男孩——天哪,和約翰尼差不多大——走在路上,一隻胳膊在錯位的肩胛骨下面吊著晃蕩,卻絲毫沒有痛苦的表情;一位穿圓領背心和短裙的漂亮少婦似乎在啃一隻烏鴉那血淋淋的內臟。有些人呻吟著,有些人發出聽不懂的噪音。整個人群都在往東邊前進。克雷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被尖叫的警報吸引了還是被食物的香味所誘惑,但他們都朝著馬爾頓的市中心走去。
「上帝啊!簡直就是殭屍天堂,」湯姆說。
克雷不想回應,外面那些人的確是殭屍,可是湯姆也跟他們相差無幾了,幾乎是一樣的。如果這群人中有一個朝這裡看一眼,發現我們,然後發動襲擊的話,我們就完了。我們一點生還的希望都沒有,直下地獄。即使我們把自己鎖在地窖裡都沒有用,還想到馬路對面去拿槍?想都別想。
一個念頭閃過,讓克雷恐懼不已:他的妻子和兒子可能——非常可能已經發生了——要對付這樣的一群生物。可這並不是漫畫書,他也不是英雄:他無能為力。他們三個現在在房子裡可能還安全,但是一想到以後,似乎他自己、湯姆和愛麗絲哪兒也去不成了。
「他們簡直像鳥一樣,」愛麗絲說著,一邊用手掌跟把臉頰上的眼淚擦掉。
「像一群鳥。」
克雷馬上領會了她的意思,心頭一熱給了她一個擁抱。她手上拿著的什麼東西戳了他一下。這時,克雷正看著機修工喬治跟在那女人後面,並沒有像殺死那個老頭一樣殺死她。這兩個人大腦一片空白,可似乎又遵守著某種心照不宣的協議向同一個方向走去。
「我不明白,」湯姆說。
「你肯定沒看過《帝企鵝日記》,」愛麗絲說。
「實際上我看過了,」湯姆說。「如果我想看誰穿著燕尾服大搖大擺,我就去法國餐廳。」
「可是難道你沒有注意鳥的習慣嗎,特別是春天和秋天?」克雷問他。「你肯定注意過。它們會成群結隊地嘩啦一下落在同一棵樹上或者同一根電話線上——」
「有時候鳥兒太多,電線都給壓彎了,」愛麗絲說。「然後它們又嘩啦一下飛走。我爸爸說它們中一定有一個是鳥王,可是地球科學課的沙利文老師——是中學的——告訴我們這叫做『群聚』,就像螞蟻都一起住在山裡,蜜蜂一起住在蜂巢裡。」
「那一大群鳥突然向左或向右飛去,而其中沒有一隻鳥兒會和另外一個同伴撞在一起,」克雷說。「有時候它們能遮天蔽日,那噪音簡直讓人瘋狂。」他頓了一下。「至少我曾經住過的鄉下就是這種情況。」他又頓了一下。「湯姆,你……你認識這裡面的人嗎?」
「認識幾個。那個是麵包房的波托瓦密先生,」他說,指著那個擺動自己下頦、磕巴自己牙齒的印度人。「那個漂亮的少婦……我想是銀行職員。你還記得我提到的斯科托尼嗎?就是住在我房子背後對過的那個?」
克雷點點頭。
湯姆臉色蒼白地指著一個明顯大肚子的孕婦,她穿了件滿是食物殘漬、只蓋住半截大腿的工作服。金髮垂在她長著小疙瘩的面孔上,一顆閃亮的鼻釘十分醒目。「那個就是斯科托尼的兒媳婦,」他說。「她叫茱迪,她總是不嫌麻煩地關心幫助我。」他的語調裡多了些冷靜平和:「這一幕真讓我傷心。」
從市中心那邊傳來一記響亮的槍聲。愛麗絲大聲叫了起來,可是這次湯姆用不著去捂她的嘴巴,因為她已經自己摀住了。不管怎樣,街上的人裡面沒有一個朝這邊看。他們似乎也不為槍聲所動——克雷認為那是鳥槍的聲音。他們只是繼續走著,既沒有加快腳步也沒有放慢速度。克雷在期待第二記槍聲,可等來的卻是一聲極其短暫、似乎被掐斷的尖叫。
他們三個躲在門廊後面的暗處,繼續看著沒有說話。所有路過的人都在往東走,雖然確切地說他們並非列隊行進,但他們絕對在遵循某種秩序。對於克雷來說,這種秩序並沒有怎麼體現在他所見到的那些手機瘋子身上,他們或一瘸一拐或步履蹣跚或滿嘴胡言或舉動怪異,而是體現在這些沉默而守秩序的人群留在人行道上的影子裡。這些人讓克雷想起了他看過的二戰新聞紀錄片:一撥一撥的轟炸機在空中穿梭。他數到兩百五十就不得不放棄了。這群人裡有男人、女人和少年,有好幾個孩子都和約翰尼差不多大。青少年的人數比老年人多得多,但他只看到幾個十歲以下的小孩子。他實在不願意想像那些幾歲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在脈衝發生之後無人看管到底命運如何。
或者說那些在用手機的人看護下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他們的遭遇會怎樣。
他看到那些眼神空洞的孩子,就禁不住想他們當中有多少是去年纏著父母哭著喊著要買一部能發出特殊鈴聲的手機的呢,就像約翰尼一樣。
「千人同心,」湯姆開口了。「你真的相信嗎?」
「我有點相信,」愛麗絲回答。「因為……比如說……他們自己又有什麼頭腦呢?」
「她說得對,」克雷說。
1即三人成一直線,後面的人雙手搭在前面人的雙肩上。
那群如鳥群般「遷徙」的人(只要你看過一眼,你就很難把他們和別的什麼聯繫起來)慢慢鬆散開來但並未停止腳步,已經過去半小時了;三個男人並肩路過湯姆的房子——一個穿了件翻領短袖T恤,一個的西裝已經破破爛爛,還有一個的下半張臉被已經風乾的血塊差不多都蓋住了——接著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排成臨時湊合的康茄舞(Conga)陣形1前進著;還有一個中年婦女,看上去像圖書管理員(如果不看她那裸露在風中搖晃的一隻Rx房,肯定沒錯)和一個未發育成熟且遲鈍的女孩一前一後地走著,後者看上去像圖書管理員助理。接著他們暫停了一下,然後又有幾十個人加入進來,好像他們要排出一個空曠的正方形,就像拿破侖時代的戰鬥兵團一樣。克雷能聽到從遠處傳過來戰爭一樣的聲音——那是零星的來復槍或者是手槍開火的卡嗒聲,還有一記長長的大口逕自動武器那撕心裂肺的怒吼(這聲音比較近,可能是從旁邊的梅得弗德傳來的或者就來自馬爾頓本地)。然後尖叫的聲音也多起來,距離都比較遠,可克雷十分肯定那就是恐懼的驚叫。
這附近還有很多正常人,許許多多。有些人還有槍,他們很有可能開槍打死那些手機瘋子。但另外一些人就沒那麼幸運了,天亮的時候瘋子們橫行而他們又沒有及時躲在室內。他想到機修工喬治用那金黃色的手抓住那老頭的腦袋,然後一扭,劈啪一聲,那副小眼鏡飛進了甜菜地裡,在那裡安息,安息,安息。
「我想到客廳裡去坐著,」愛麗絲說。「我不想再看到他們。聽好了!我感到噁心。」
「當然了,」克雷說。「湯姆,你難道不——」
「不,」湯姆說。「你們去。我就在這裡再看一會兒。我想至少應該有一個人把把風,不是嗎?」
克雷點了點頭,他也這麼想。
「那麼,大約一小時以後,你可以對我念『咒語』:轉身,轉身。」
「行!就這麼辦。」
當他們倆轉身朝過道走去,克雷用胳膊抱住了愛麗絲的肩膀。湯姆突然說:
「有一件事。」
他們回頭看著他。
「我想今天我們都應該盡量多休息,為向北進發的計劃儲備體力,如果計劃照常進行的話。」
克雷走近了湯姆仔細看著他,想確認一下這個人的神志是否還處於正常狀態。
看上去還好,可是——「你有沒有看見這裡的一切?」克雷問。「聽見那些槍聲?那……」他不想提到尖叫,因為愛麗絲在旁邊,可是老天也知道,要盡力保護她那殘存的敏感細膩的心思已經是徒勞了。「……那叫聲。」
「我當然知道,」湯姆說。「可是那些瘋子昨天晚上也都待在屋子裡,難道不是嗎?」
有那麼一小會兒,克雷和愛麗絲一動不動。然後愛麗絲開始鼓掌,拍得很輕,幾乎聽不到。克雷也笑了起來,只是笑容有點僵硬和怪異,那笑容裡即便飽含希望也是痛苦不堪的。
「湯姆,你簡直就是天才,」他不由得稱讚。
湯姆並沒有以微笑來回應。「別指望我,」他說。「我的SAT從來都沒有考過1000分以上1。」
1SAT為美國高校入學考試,總分2400分。
克雷感覺好多了,這是件好事,他在思考。愛麗絲到樓上去從湯姆的衣服裡找點白天出門能穿的衣服。克雷坐在沙發上,想著莎朗和約翰尼,想知道他們倆都做了些什麼,如今在什麼地方。他總是想像著一家人最終能幸運地再次團聚。
他慢慢地睡著了,在夢境裡他看到妻子、兒子都在肯特塘小學,莎朗執教的學校。
他們和其他幾十個人把自己反鎖在體育館裡,吃著自助餐廳裡的三明治,喝著小保鮮盒裝的牛奶。他們——愛麗絲在樓上喊了一聲,把他叫醒。他看了看腕表,發現自己在沙發上睡了有二十分鐘,口水都流到下巴上了。
「愛麗絲?」他走到樓梯口。「還好吧?」他看見湯姆也在朝上看。
「還好,但是你能上來一下嗎?」
「當然。」他看了看湯姆,聳聳肩就上樓去了。
愛麗絲在客房裡,房間看上去沒有招待過多少客人。床上的兩隻枕頭表明湯姆昨晚幾乎一直陪著愛麗絲,床單皺巴巴的,看上去覺沒睡好。她挑出了一條很合身的卡其褲和一件正面寫著「卡努比湖公園」的汗衫,在那幾個字的上面是一幅過山車的圖案。房間地板上放著一套體積較大的便攜式音響,克雷和朋友們一直很想要這個東西,就像約翰尼奇一直垂涎於那只紅色手機一樣。克雷他們把這種音響稱作「爆破者」或者是「轟隆箱」。
「本來是放在衣櫃裡的,電池還很滿,」她說。「我想打開來聽聽廣播,可是我有點害怕。」
克雷看了一眼這個「爆破者」靜立在客房漂亮的硬木地板上,他自己也有點害怕。那就像是一把上了膛的槍。可是他心裡卻迫不及待地要伸手去旋轉那個本來指著「CD」這檔的旋鈕,想把它扭到「調頻」檔。他想愛麗絲可能也有點迫不及待,這就是為什麼她要喊他上來的原因。這和想去摸一把上了膛的手槍的那種衝動沒有什麼區別。
「那是我姐姐前年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湯姆在走道上突然開口,克雷和愛麗絲都嚇得跳起來。「我去年七月把電池裝好然後拿到海邊去度假。我小時候家裡人都喜歡去海邊度假的時候聽聽收音機,那時候的東西可沒有這麼大。」
「我也是,」克雷說。「可是我還沒有這東西,一直想要。」
「我把它帶到新罕布什爾州的漢普頓海灘去了,還帶了一堆范·海倫1和麥當娜的CD,可是那效果和我小時候的記憶相差太遠了,簡直難以忍受。打那以後我就沒用過它。我想所有的電台現在恐怕都沒有信號了吧,你們說呢?」
1范·海倫,荷蘭籍美國人,生於1957年,是世界上最受歡迎的吉他演奏家之一。20世紀70年代末首創快速點弦指法,影響深遠。
「我打賭有些電台肯定還有,」愛麗絲說著,一邊咬著她的下嘴唇。克雷想她要是再不停止的話,嘴唇就要被咬出血了。「我的朋友們總是說起一個『機器人80』電台,主持人的名字很友好,叫鮑伯和弗蘭克,它們是從科羅拉多州的某個巨型無線電電腦上發射信號然後由衛星傳到各地。我朋友們這麼跟我說的。還有……」她舔了舔剛才咬過的地方,嘴唇紅得發亮。「這和手機信號的傳輸方式是一樣的,對嗎?通過衛星傳輸。」
「我不知道,」湯姆說。「我想長途電話可能是……越洋電話肯定是……我想那些天才黑客們總可以將錯誤的衛星信號輸入到我們所看到的微波通訊塔當中……然後這些塔再把信號傳遞開去……」
克雷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塔:鋼骨架上撐著一個鍋形天線,像灰色的吸盤一樣,近十年來這種東西遍地開花。
湯姆說:「如果我們能收到一個本地電台,我們就能聽到新聞,然後就知道該做什麼,該往哪裡去——」
「是啊,可是萬一那種脈衝在收音機裡也能接收到呢?」愛麗絲說。「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們調到了我」——她又舔了下嘴唇,然後繼續咬著。——「我媽媽所聽到的?我爸爸所聽到的?對了,我爸爸有個全新的手機,所有的鈴聲和叫聲都有,還有視頻功能、自動撥號、上因特網。那小玩意他簡直愛不釋手!」
她笑了出來,有點歇斯底里又懊悔萬分,兩者混雜在一起。「如果我們調出他們所聽到的『聲音』該怎麼辦?我家裡人和外面那些人聽到過的脈衝信號?想冒這個險嗎?」
一開始湯姆什麼也沒說。然後他小心翼翼地開口了,似乎是在試探這個主意——「我們派一個人去冒這個險,其他兩個人先走開,等到——」
「不行,」克雷說。
「求你們別這樣,」愛麗絲都要哭出來了。「你們倆我都需要,我都需要。」
他們站在收音機旁邊,看著它。克雷發現自己想起了孩提時代讀過的科幻小說(有些是在海灘上讀的,一邊聽著涅槃樂隊而不是范·海倫)。好幾部科幻小說中都提到世界末日,但後來那些英雄們又將世界給重建了起來。並非沒有爭鬥和挫折,但他們的確就是用那毀滅世界的工具和技術重建了家園。他不記得有哪一部小說講到那些英雄們站在臥室裡看著一台收音機。遲早會有人拿起工具或者打開收音機,他想:因為他必須得這麼做。
是啊。但不是今天早上。
克雷感到自己好像背叛了他沒法理解的某種超驗的東西,他拿起湯姆的音響,把它放回到衣櫃裡,關上了櫃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