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這是一次十分不幸的意外,我為此感到遺憾。」
  夜色籠罩的舊金山,高樓間隙中狹長的過道,寂靜無聲。從高處看去,黑暗好似一張網,時刻等待將不幸的闖入者吞噬。
  嘈雜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一個倉皇的身影從屋頂飛躍而過,向遠處的黑暗中逃竄。看著自己的搭檔飛身躍過的身影,斯考蒂·費古森警官有些猶豫,雖然這樣的動作在警察的訓練科目中經常出現,但向下看去,那黑暗卻格外讓人恐懼。
  罪犯已經漸漸跑遠了,斯考蒂明白抓住罪犯是自己必須的職責,更何況他是舊金山警察局中最令人敬佩的探長,他退後幾步,也向對面的屋頂飛躍過去。可在最後的一瞬間,恐懼從他心頭掠過,腳步不由地略微遲疑了一下。斯考蒂並沒有按照預料跳上屋頂,而是以雙手緊緊抓住屋頂下方的排水管道的姿勢懸掛在半空中。
  斯考蒂額頭上立刻佈滿了細密的汗珠,眼神裡不再是平日裡看上去的自信和鎮定,而是流露出驚恐的神情。
  「把你的手給我。」斯考蒂的搭檔顯然是發現了斯考蒂發生的意外,他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的平衡,把手盡可能的伸向斯考蒂。斯考蒂看著頭頂上方搭檔伸出的手,實在沒有勇氣放開完全左右著自己生命的排水管道。本能使他的雙手更用力的抓住排水管道,而年久失修的排水管道顯然不能承載這麼大的重量,發出令斯考蒂感到絕望的斷裂聲。
  屋頂上的搭檔只好把身體又往前探了幾公分,兩個人的手幾乎就要挨在一起了……突然淒慘的叫聲打破了夜的寂靜,一個身影從屋頂上摔落到地面,周圍的居民從睡眠中被驚醒。不少人從房子裡跑出來,只見一個身穿警服的男子側身趴在地上,從頭部的位置漫起一灘鮮血,濃郁的黑暗將他的身體包裹起來。更有細心的人發現他的眼睛還沒有閉上,依稀留著驚恐萬分的神色。
  屋頂上,斯考蒂無法控制地把目光投向下面的過道。一陣眩暈,斯考蒂的意識掉入到不斷旋轉的圓形幾何體之中。
  斯考蒂很難解釋清楚,為什麼在自己感到沮喪和困惑的時候,總會選擇到米祺這裡來。和許多人選擇酒精一樣,只要進到米祺的房間,就能獲得平靜,哪怕兩個人就像現在這樣,米祺忙著自己的設計,而自己無所事事地坐著,一句話都不說。
  也許是二人曾經有過婚約的關係,斯考蒂從內心深處把米祺當作最親密的人。
  每一次自己做出決定的時候,總是第一個告訴米祺。
  「你真的決定從警察局辭職?」米祺好不容易從設計圖中抬起頭看著斯考蒂。
  斯考蒂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來,面對米祺他缺少欺騙自己的勇氣。警察真的是他這一生最熱愛的職業,可恐高症又好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搭檔那被黑暗包裹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在他的眼前揮之不去。
  「其實醫生說我也許會痊癒,比如慢慢習慣高度,或者再一次被強烈刺激。」
  斯考蒂盡可能的選擇一種輕鬆的口吻。
  「那我們不妨試驗一下。」米祺走進廚房,把一架小梯子擺在斯考蒂面前。
  米祺的小梯子是廚房中通常會預備的,站在高處取頂櫥裡物品的那一種。整個梯子加起來也不過一米左右的高度,斯考蒂臉上露出輕蔑的笑容。他很輕易地就站到梯子的第一個台階上,面部還不忘對著米祺露出自信的笑容。這個笑容米祺十分熟悉,以往斯考蒂在案情有了突破時都是這樣的笑容。米祺也回報給斯考蒂一個鼓勵的微笑,雖然她在心裡並不認為恐高症可以用如此輕鬆的方式治癒,但有希望總比沒有希望要好。
  斯考蒂緩緩地抬起左腳放到第二個台階上,這一次他並沒有像第一次那樣輕鬆地就站上去,他維持這樣的姿勢停留了大概5秒鐘左右,面部的表情也顯得有些凝重。米祺站在下面,顯然她也覺察到了斯考蒂心理的變化,好似不經意的,米祺調整了一下自己站立的姿勢,雙臂微微向前張開,身體也向前傾斜了幾度,這個帶有明顯保護暗示的動作,斯考蒂也覺察到了,他右腳輕輕向上一蹬,穩穩地站在了梯子第二個台階上。
  這一次嘗試成功,無疑給斯考蒂和米祺帶來了巨大的鼓舞。斯考蒂把雙臂伸開,以利於保持自己的平衡,他很敏捷地抬起腳站到了第三個台階上,然而就在他雙腳踩到台階的一瞬間,和那天夜晚同樣的眩暈感又一次襲擊了他。
  斯考蒂倒在了米祺的懷裡。遠處的天空從窗戶延伸到無限遠,斯考蒂看著遠處難以判斷的焦點,眼神迷離了。
  斯考蒂難以相信自己為什麼會坐在這裡,聽他那個20年沒有見面幾乎已成為陌生人的朋友談如此荒誕的故事,可能是剛剛辭職後的無所事事,也可能是剛剛在米祺家經歷的刺激和打擊,總之,他又見到了蓋文。
  蓋文·艾斯,斯考蒂和米祺共同的大學同學。畢業後由於某種和政治有關聯的原因離開了舊金山,沒有人知道這20年他究竟去了哪裡,也沒有人可以說清楚這麼多年他究竟做了些什麼?不過,現在出現在斯考蒂面前的他正在替妻子掌管著大型的船舶公司,而目前正被妻子一些怪異的行為所困擾。
  雖然成功並不能簡單的用財富來衡量,但剛剛處於失業狀態的斯考蒂還是不免有些沮喪。要知道,當年在校園中的斯考蒂可是數一數二的風雲人物,至於蓋文,恐怕要仔細地翻看同學錄才能獲得一點並不明確的記憶……「我知道這事看起來有些白癡。」蓋文·艾斯的神情很平靜,他有些無辜的攤開雙手,肩膀無力的下垂著,和斯考蒂剛見到時的自信的商人不同,此刻的蓋文顯得很無奈。「你認為這是我編造的?」
  「不。」斯考蒂不確定自己這樣的回答是否合適。
  「我並未編造,我也不知道怎麼編造。她在和我說話時,會突然沉默下來,雲霧掩蓋著她的眼睛,眼神一片空白,成了我不認識的人。我叫她,她甚至聽不到我,然後一聲長歎,她回來了,雙眼明亮的看著我,她甚至不知自己發生過什麼……」顯然蓋文並不打算就這麼把斯考蒂放走,他還是選擇了把這個荒誕的故事講到結尾。
  斯考蒂真的開始後悔自己來這裡了,他完全不想打聽別人的生活,尤其是對自己來說仍然十分陌生的夫妻生活。也許是他的妻子有外遇呢?該死,這樣的事……算了,也許蓋文真的是需要幫助,他只好又坐回到角落的椅子裡。
  「她還經常四處遊蕩,天曉得她會到哪裡去。有一天我跟蹤她,我看她走出一幢公寓後,就變成我不認識的人,甚至連走路的姿勢都變了。她發動了車,開到金門公園,她坐在湖邊,凝望著對岸的栓子,你知道的,就是過去的大門。她坐在那兒很久,動也不動,而我必須回辦公室了。可等我晚上回家問她做了些什麼?她說她開車去了金門公園,坐在湖邊,僅此而已。可她汽車的里程表顯示她開了94公里,她去了哪裡?」蓋文努力控制著自己語氣中沮喪的成分,盡量希望可以平靜一點。
  斯考蒂的好奇心被徹底激發了。從他被興奮點燃的眼眸裡可以感覺到,他正以一個警探的身份,在心裡對自己提出了同樣的問題。
  厄尼餐廳是舊金山一家十分著名的餐館,簡單的玻璃大門似乎並不出眾,但可口的美味卻使這裡坐滿了各色食客。
  斯考蒂坐在吧檯邊,他依舊在思索究竟是否接受蓋文的委託。穿過嘈雜的人群,斯考蒂很輕易地找到了蓋文的身影,當然他的視線很快就被坐在蓋文對面那個迷人的背影所吸引。金色的長髮,墨綠色的長裙,襯托著白皙的後背,如此令人陶醉的背影應該有著怎樣的面孔,斯考蒂急切地想獲得答案。
  恰巧此時,蓋文和他的妻子梅玲站起身向斯考蒂的方向走來。
  金色的長髮被高高的盤在腦後,顯出她那線條分明美麗生動的面孔,斯考蒂第一個感覺就是驚艷。這裡所形容的驚艷,並不是通常單純的漂亮,也不是妖冶,而是一種略帶冷漠的美,顴骨的稜角將這份冷漠顯示得既含蓄又清晰,襯托之下,她緊閉且略顯生硬的嘴唇也變得柔和了,而墨綠色的長裙恰到好處的將她婀娜的身姿包裹著,更為她的氣質增添了高雅的內涵。看起來,周圍環境的嘈雜難以對她構成任何影響,恬靜的神情始終停留在她的面孔上,淡藍色的眼睛安靜且溫和。
  斯考蒂努力將自己的意識集中起來,這樣的女人,真的被痛苦所困擾嗎?他決定接受蓋文的委託,不為蓋文,不為任何其他的原因,他只想幫助這個女人弄明真相,或者說是為自己更接近,更瞭解這個女人,找一個更合理的理由。
  車子開得並不是很快,舊金山的街道在這個時間是不會有太多的車輛的,斯考蒂一邊駕駛,一邊從前面車子的後窗裡欣賞著梅玲的背影。
  今天的梅玲穿了一身灰色的職業裝,和前一晚相比,更憑添了幾分哀婉。斯考蒂很輕鬆,對於有20多年警探生涯經歷的他而言,跟蹤這樣一輛毫無防備的車簡直是太容易了。不過在他的心裡,他更希望自己現在所做的是為了保護梅玲。
  很快,梅玲的車向右拐進一條灰暗的窄巷,斯考蒂也緊跟著轉彎跟了進去。
  梅玲把車停下來,走進旁邊的一扇門裡。斯考蒂判斷了一下兩輛車之間的距離,刻意選擇了一個比較遠的位置把車停了下來。習慣性的,他先環視了一下四周,陰暗,略顯簡陋。斯考蒂皺了皺眉,顯然這不是什麼高檔的地方。
  推開門,是一條黑暗的通道。斯考蒂的腳步很輕,他小心地走到通道另一端連接的大門外,透過門,裡面傳來依稀的人聲和音樂聲。經驗豐富的斯考蒂並沒有直接推門而入,有誰會知道門裡面有什麼等待著他呢?
  門被推開一條縫隙,梅玲優雅地站在門口不遠的地方,她不知和店員說了些什麼,很快,店員把一束粉紅色的玫瑰花交給了她。
  透過門的縫隙,斯考蒂注視著梅玲的一舉一動。
  真正的旅程才剛剛開始,斯考蒂終於明白梅玲的里程表為什麼會顯示94公里了,車子已經行駛到了舊金山的郊區範圍,而顯然梅玲並沒有馬上停車的意思。
  好在梅玲似乎感覺到了斯考蒂的耐心出現了波動,她終於在一座教堂前把車停了下來。她穿過教堂高高的大廳,從側面的小門走了出去,顯然她並不是第一次來這裡。

《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