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易斯的記憶中,有一刻總帶有一種神奇的色彩——也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因為這一刻確實神奇,但更主要的是因為那天整個傍晚都那麼慌亂。後來的三個小時,他們既無安寧又無能為力。
路易斯本來把房子鑰匙放在一個小呂宋信封裡了(他是一個做事有條不紊的人),信封上他還標注著「路德樓鎮房子鑰匙,6月29日收到」。他把信封及鑰匙放在了車中的小儲藏櫃裡,他對此確信無疑,可怎麼也找不到了。
他一邊找,一邊有點煩了。瑞琪兒背著蓋基跟著艾麗一起向田間的一棵樹走去。他正在車座下找第三遍時,突然聽到女兒的尖叫聲,接著是她大哭的聲音。
「路易斯!」瑞琪兒叫他,「艾麗受傷了!」
艾麗在一個車道轉彎處跌倒了,膝蓋撞在一塊石頭上。傷口很淺,可她卻像個斷了條腿的人一樣尖叫著,路易斯這麼想可真有點冷酷無情。他向馬路對面的房子掃了一眼,那所房子客廳裡的燈亮了。
「好了,艾麗,」他說,「夠了,那邊的人會以為有人被殺了呢。」
「可是我疼——」
路易斯強壓怒火,默默地走回汽車那兒。鑰匙仍然沒有找到,不過急救包還在小儲藏櫃裡。他拿了急救包返回來。艾麗見到他,叫得比以前的聲音更大了。
「不!我不要塗那種蜇人的東西!爸爸,我不要塗那種蜇人的東西!不——」
「艾麗,這只不過是紅藥水,而且它也不蜇人——」
「好孩子,聽話,」瑞琪兒說,「它只不過——」
「不——不——不——」
「你給我別叫了,要不我打你屁股。」路易斯說。
「她有點累了,路。」瑞琪兒靜靜地說。
「是,我知道她的感覺。把她的腿露出來。」
瑞琪兒將蓋基放下來,把艾麗的褲腿挽上去,按著艾麗的腿。路易斯給她上了紅藥水,儘管她歇斯底里地不斷叫著。
「有人從街對面的那所房子裡出來了,走到門廊那兒了。」瑞琪兒抱起蓋基說。他剛要從草叢中爬走呢。
「真不錯。」路易斯含糊地說。
「路,艾麗她——」
「累了,我知道。」他蓋上紅藥水瓶,嚴厲地看著女兒說:「好了。傷口並不嚴重。別小題大做了,艾麗。」
「可我疼啊!我真的受傷了,我疼——」
路易斯手癢得直想揍她,他緊緊用手抓住自己的腿,控制著自己。
「你找到鑰匙了嗎?」瑞琪兒問。
「還沒有。」路易斯回答,他猛地關緊急救包,站了起來。「我再——」
蓋基開始尖叫起來。他不是在搗亂,也不是在哭喊,而真的是在尖叫,身子還在瑞琪兒的懷裡扭動。
「他怎麼啦?」瑞琪兒大叫道,慌亂地把孩子搡給路易斯。路易斯想,這就是嫁給醫生的優點之一,不管什麼時候,只要孩子看起來有點緊急情況,都可以把孩子往丈夫那兒一推了之。「路易斯!他怎麼——」
孩子正瘋狂地邊抓撓著自己的脖子,邊狂叫著。路易斯迅速接過兒子,翻過他的身子,看到孩子的脖子側面鼓起一個白色的疙瘩。他的連衫褲褲帶上有個毛茸茸的東西在輕輕蠕動。
艾麗本來已經有些安靜下來了,這時又開始尖叫起來:「蜜蜂!蜜蜂!蜜——蜂!」她向後一跳,又被剛剛絆倒她的那塊突出的石頭絆了一跤,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帶著疼痛、驚異和恐懼,她又開始大哭起來。
路易斯納悶地想:唉,這是怎麼了?我真要瘋了。
「想點辦法,路易斯!你不能做點兒什麼嗎?」
「必須把蜇刺弄出來,」他們身後一個聲音慢吞吞地說,「恰當的辦法是:把蜇刺弄出來,然後塗些蘇打。疙瘩就會下去了。」這聲音充滿了東部沿海地區的口音,路易斯那疲憊的、混亂的腦子用了一會時間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
路易斯轉過身來,看到一位老人站在草地上,他也許已有70歲了,但依然精神矍鑠,身體健康。老人穿著件藍色薄條紋布襯衫,露著滿是褶皺的脖子,臉被太陽曬得黑黝黝的,嘴裡叼著根不帶過濾嘴的香煙。路易斯瞧著他用拇指和食指掐滅煙,仔細地放在口袋裡,然後伸出雙手,向他們狡黠地微笑著。路易斯立刻就喜歡上了這微笑,他可不是個易於親近的人。
「醫生,我班門弄斧了。」老人說。就這樣,路易斯遇到了乍得·克蘭道爾,一個年紀上本應該可以做他的父親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