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天又陰了,天空浮著烏雲,又起了大風。路易斯穿上夾克,拉上拉鏈,從牆上取下車鑰匙。
瑞琪兒問:「路易斯,你要去哪兒?」她說話的聲音裡彷彿對此毫無興趣的樣子。吃過晚飯後她又開始哭了,雖然是小聲抽泣,但她卻止不住。路易斯已經強迫她吃了一片鎮靜劑,現在她手裡拿著翻到填字遊戲一欄的報紙坐在那兒。艾麗在另一間屋子裡靜靜地看電視,蓋基的照片放在她的腿上。
「我想去吃點比薩餅。」
「你晚飯時沒吃飽嗎?」
「我那時好像不餓。」路易斯先說了句實話然後又加了句謊話,「我現在有點餓了。」那天下午3點到6點之間,他們在家裡舉辦了蓋基葬禮的最後一個儀式。這是一個吃東西的儀式。史蒂夫和他妻子帶了一個漢堡麵條蒸餅,查爾頓帶了一個趣奇餅,她說這種食物能放很長時間,熱起來很容易。丹尼剋夫婦帶了個烤火腿。戈爾德曼夫婦也帶了各種各樣的冷食和奶酪來了,他們兩人誰也不跟路易斯說話,也不走近他。路易斯並不覺得後悔。乍得也帶來了奶酪,一大塊他最喜歡的那種奶酪。丹得麗芝夫婦拿了一個翅果酸橙餅。哈都帶了些蘋果。用食物來寄哀思的儀式顯然超出了宗教儀式。
這是一個葬禮宴會,雖然很靜,但並不限制人們喝酒,當然會比一般的晚宴上的酒要少些,但還是有酒的。喝了幾杯啤酒後,路易斯想講幾個他的舅舅卡爾給他講過的幾個葬禮上的小軼事,比如西西里人的葬禮上未婚女子會搶死人的蓋屍布,過後睡覺時放在枕頭下,因為她們相信這會給她們的愛情帶來好運氣;愛爾蘭人在葬禮上會把死人的腳趾綁在一起,因為古代凱爾特人認為這樣可以防止死人的幽靈到處亂走。卡爾舅舅說這種在死人的大腳趾上綁上寫著「送達即死去」的標籤的風俗可能就是愛爾蘭人那種迷信的延續。路易斯看了看眾人,覺得這些故事還是不說為好。
瑞琪兒只有一次悲痛得受不了,她媽媽安慰著她。瑞琪兒緊緊摟著她媽媽,靠在她的肩上抽泣著,那種放鬆和發洩是一種什麼都不在意了的樣子。這在路易斯身上她是不可能這麼做的。也許是因為她認為他們兩個對蓋基的死都應承擔責任,或是因為路易斯整天神情恍惚,根本不安慰她的緣故。不管怎麼說,她開始向她媽媽尋求安慰,而她媽媽也正在這兒和女兒一起哭泣,安撫著她;戈爾德曼先生站在她們身後,手撫摩著女兒的肩膀,帶著勝利者的神色看著路易斯。
艾麗手裡捧著一個銀盤轉圈走著,銀盤上面放著插著牙籤的食物卷。她胳膊下緊緊地夾著蓋基的照片。
人們安慰著路易斯,他向他們點頭致謝,但他的眼睛好像很迷惘。他的神情有點冷漠,人們都以為他還在想著過去,想著那場事故,想著以後沒有兒子的生活;沒有人(也許甚至乍得也不)會想到他在思考怎樣把蓋基從墳墓中用好辦法挖出來,當然,這不是他自己的本意非要做什麼事,只是因為他得使自己腦子中想著些事。這不是他自己的本意要做什麼事的。
路易斯把車停在奧靈頓商店門口,進去買了兩箱啤酒,然後打電話給拿波裡比薩餅店要了一個洋蔥、胡椒加蘑菇的比薩餅。店裡的夥計問:「先生,您能告訴我一下您的名字嗎?」「我叫路·克利德。」路易斯回答說,心裡卻想著渥茲恐怖大帝。
「好的,路,我們現在很忙,所以等做好的話可能要用45分鐘……您看行嗎?」
「沒問題。」路易斯說完掛上了電話。路易斯回到車上,用鑰匙打開車的發動機,他突然想到在這個地區也許有20家比薩餅店,他卻選了離悅目墓地最近的一家。而自己的兒子就葬在悅目墓地。他不安地想,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因為這兒的比薩餅做得好,不用冷凍面圈,他們自己做面圈,先扔起來,再接住,人們在那兒可以看著他們做,而蓋基過去一看到就忍不住大笑起來嗎……
他斬斷了自己的思緒。
路易斯開車駛過拿波裡比薩餅店向悅目墓地開去。他想他已經知道自己要怎麼做了,但是有什麼危害呢?什麼危害也沒有。
路易斯把車停在墓地的對面,穿過馬路向墓地的大鐵門走去,大鐵門在夕陽下閃著暗淡的光,上面是用鐵絲焊成半圓形的幾個字「悅目」。路易斯腦子裡想,這兒的景色既不悅目也不難看。墓地散落在幾座起伏的山頭上,有許多排成一長排的樹,還有幾棵孤零零在風中抽動的柳樹。墓地裡並不是寂靜無聲的。公路就在附近,能聽得見車輛開過的聲音,還能看到班格國際機場閃亮的燈光。
路易斯伸手去推墓地大門,心裡想著,一定是鎖著的,但門沒鎖。也許現在鎖還太早呢。不過他們鎖這個門只是為了不讓醉漢、破壞公物的人和十幾歲淘氣的孩子們闖進來。掘墓人的故事已經不再發生了。右邊的大門吱鈕一聲開了,路易斯向身後看了一下,確信沒人看到他後就走了進去。他隨手關上了門,聽到了門閂卡噠落下的聲音。
他站在這個葬滿死人的地方,四處環顧了一下,想,真是一個不錯的私人領地。但我想沒人在那兒。他耳邊彷彿響起乍得擔心而又恐懼的聲音,是的,恐懼的聲音:路易斯,你在這兒幹什麼?你在抬頭看一條你不想走的路。
路易斯把這些聲音從腦裡趕走。要是說他想折磨什麼人的話,那人就是他自己,沒人需要知道他來這兒,因為天很快就會黑了。
他開始向蓋基的墳墓走去,先是繞了一個彎,一會後他就走進了一排排的樹林中,樹葉在他頭上沙沙作響。路易斯心裡怦怦直跳。墳墓和墓碑大致排成一行行的。可能在這裡的某處有個殯儀員的住處,裡面有悅目墓地分佈圖,上面標明哪些墓地已經售出,哪些還未售出,就像房地產出售一樣,一室的屋子,為那些長眠者提供的。路易斯想,這裡不太像寵物公墓裡的安排。這使他吃了一驚,不由得停住腳步想了一會,寵物公墓中的墓穴給人一種亂中有序的感覺。那些墳墓排成向心圓的形狀伸向中心,好像孩子們無意識地把他們的寵物埋出了那種形式,好像……有一刻,路易斯覺得寵物公墓像一則廣告……在吸引著人們。那些墳墓,那些圍成圓圈的墳墓彷彿是某種最古老宗教的象徵。這些圓圈逐漸延伸,不是終結到一點,而是延伸到無窮,是亂中有序,還是有序中又體現著亂,全靠人們自己的大腦怎麼想了。這是埃及人在法老們的墳墓上留下來的記號。在許多神秘的地方都有這種符號出現,《聖經》上也有,這種螺旋著的圓圈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魔力的象徵。
路易斯終於走到了兒子的墳墓前。墳墓四周的綠色毯子已被工人收走了。蓋基現在躺著的地方是一個整齊的長方形墓穴,也許有5英尺長,3英尺寬,墓碑還沒立起呢。
路易斯跪了下來,風吹著他的頭髮,天空現在幾乎全黑了,天上全是烏雲。
沒人拿著手電筒照著我的臉,問我在這兒幹什麼。沒有看夜的狗叫過。大門沒有上鎖。掘墓人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要是我拿把鍬和一把鎬來這兒……
路易斯打了一個冷戰,他腦子裡在轉著一個危險的念頭,他裝作以為悅目墓地晚上無人看守。假設真有看夜人或殯儀員發現他躲在兒子的墓穴裡會怎樣呢?可能他會上報紙,不過也可能不會。他可能被控犯罪。哪種罪呢?搶劫墳墓財物罪?不可能。惡作劇或故意破壞財物倒更可能些。不管上不上報紙,人們都會流傳這樣一個故事,有人發現本地醫生在挖剛剛在最近一次車禍中喪生的兩歲兒子的墓地。他可能會失去工作,即使不丟工作,瑞琪兒也會被這種說法嚇個半死,艾麗會因這些話在學校裡受到同學們的笑話和挖苦。為了免受指控可能他還得做精神是否正常的測試。
但我能使蓋基復活!蓋基能再活過來!
他真的確實相信這一點嗎?
事實是他相信,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不管是在蓋基死前還是死後,他告訴自己小貓丘吉沒有真死,而只是被撞暈了,丘吉自己從墳墓裡掙脫了出來,回到了家裡就像給孩子們講的故事裡說的,一個愚蠢的主人把一堆石頭堆在了一隻活著的動物身上。忠誠的動物自己掘開了石頭又回到了家裡,挺不錯的,只是這不是真的,丘吉確實死了。米克邁克墳場又使它起死回生了。
路易斯坐在兒子的墓地旁邊,想要理清頭緒,變得理智些,使自己的想法更符合邏輯。
現在,該想想迪姆的故事了。首先,他相信這個故事嗎?其次,這很重要嗎?
路易斯相信故事中大部分是真的,毋庸置疑要是像米克邁克墳場那樣神秘的地方存在,要是人們知道那種魔力,遲早會有人去實驗的。路易斯瞭解,人的天性使得人們很難只是埋了幾隻寵物後就罷手不幹了。
好吧,那麼——他也相信迪姆復活後被變成了某種無所不知的惡魔嗎?
這個問題難回答了,他的回答得小心謹慎些,因為他不願意相信。他以前已經見過這種下了決心做這種事和這種事的結果了,比如丘吉。
不,他不願相信迪姆變成了一個惡魔,但路易斯不會——絕對不能允許自己讓自己的想法掩蓋了自己的判斷力。
路易斯想起了那頭公牛,乍得說那頭公牛變得邪惡了,因此,迪姆也變得邪惡了。後來,公牛被讓它復活的人又給殺死了。迪姆也被他爸爸殺死了。
但是能說因為那頭公牛變壞了,就說所有的動物都變壞了嗎?不能。那頭公牛不能代表普遍情況,它是普遍中的特殊例子。再看看別的動物,乍得的狗斯波特,老女人的鸚鵡,還有丘吉。它們都復活了,雖然變了些,但如果不注意的話都看不出那些變化。至少,在斯波特那隻狗身上的變化就不太大,所以乍得才什麼都不顧地引導我去掘墓……
是的,掘墓。他怎麼能錯過這個好時機呢,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時機,又有迪姆復活的先例。一隻燕子飛來並不代表夏天已至。迪姆復活變得邪惡並不意味著所有復活的東西都會變得邪惡。
路易斯腦中另一個聲音在抗議道:你在找偏向於你想得到的結論的證據。你應該想想丘吉這隻小貓身上的變化,即使你想說捕殺老鼠和小鳥是它的天性,那你怎麼看待它那笨拙的樣子呢。笨拙就概括了一切。放風箏那天,你還記得蓋基那天的樣子嗎?他對各種事物的反應多麼充滿活力啊。讓他就那樣存活在記憶中不更好些嗎?難道你想從墳墓中掘出一具殭屍,或是一個無聊的癡呆兒嗎?一個一邊吃著手指一邊茫然地看電視永遠不會寫自己名字的孩子?乍得是怎麼說他的狗來著?「就像給一塊肉洗澡」,你也想要得到這個嗎?一個能呼吸的行屍走向?即使你對這些都不介意,你怎麼向妻子解釋兒子的死而復生?怎麼向女兒解釋?向史蒂夫和所有的人解釋?丹得麗芝太太開車要是第一次瞧見蓋基在院子裡騎他的三輪童車會發生什麼事?路易斯,難道你會聽不到她的尖叫,看不到她用手指甲抓自己的臉嗎?你怎麼對記者說?你怎麼對從《真人真事》雜誌社來的攝影組解釋?他們會擁在你家的門口,想給你復活的兒子照相。
這些事真的重要嗎?也許只是個懦夫的聲音吧?他相信這些事不能處理好嗎?他相信會流著高興的淚去擁抱自己死而復生的兒子嗎?
是的,路易斯認為真有可能讓蓋基復活,但他可能會變小變得弱智了。但是這就能改變他對兒子的愛嗎?孩子生下來就是瞎子,父母也愛他們。孩子長大後犯了罪,父母還為他們向法官求情。
他相信要是蓋基都8歲了還得用尿布他就不可能愛兒子了嗎?要是兒子都12歲了還掌握不了一年級的基本知識他就不愛兒子了嗎?他相信不管發生了什麼樣的事他都會繼續愛兒子的。
但是,路易斯,我的上帝,你不是生活在真空裡!人們會說你……
路易斯猛地打斷了自己的思緒,現在最不該考慮的可能就是公眾的議論。
路易斯掃視了一下蓋基墳邊的土,心裡一陣恐懼。不知不覺中,他用自己的手指畫了一個個同心圓。他用手指在泥土裡抓了幾把,將螺旋形的圓圈抹掉。然後匆匆離開了悅目墓地,感覺自己像是侵犯了他人的土地似的,想像著自己可能被人看到,因此在每個道路轉彎處他都停一下,看看是否有人。
他去比薩餅店時已經遲到了,雖然比薩餅仍放在一個大烤爐裡的最高一層的架子上,但已經有點涼了,吃起來有些油膩而且味道也不怎麼樣。路易斯吃了一片,把剩下的連餅帶盒子一起在開車回家時扔到了窗外。他本來不是個亂扔垃圾的人,但他不想讓妻子在垃圾筐裡看到那個幾乎沒吃多少的比薩餅。這可能會引起妻子的猜測,認為他去班格市的原因不是要吃比薩餅。
路易斯現在又開始想起時間和環境了。
時間。時間可能會是最重要最關鍵的因素。迪姆已經死了很長時間,後來他父親才把他弄到米克邁克墳場的;迪姆是19日在戰場上被打死的,迪姆是……我想是7月22日被埋葬的,大概那之後的四五天後瑪基在路上看到迪姆的。
好吧,假設比爾在他兒子最初下葬後的第四天……不。要是他做錯了,時間不對的話,保守點說,三天後,假設迪姆是7月25日復活的,那從他死去到復活中間有6天,這是一種保守的估計。也可能有10天之久,而對蓋基來說,到現在才只有四天,時間對於他來說已經荒廢了不少,但跟把迪姆埋進米克邁克墳場的時間間隔來比還短得多呢。要是……
要是他能把環境再搞得跟讓丘吉復活的環境一樣就好了。因為丘吉死的時間剛好,不是嗎?那時他的家人都不在這兒,沒人知道,當時只有他和乍得。他的家人都去芝加哥了。
對路易斯來說,這個念頭的最後一部分也安排妥善了。
瑞琪兒盯著他,吃驚地問:「你想讓我們幹什麼?」
此時是10點一刻,艾麗已經上床睡覺了。瑞琪兒收拾完葬禮宴會後剩下的活兒,又吃了一片鎮靜藥,看上去有些茫然和沉默,但路易斯剛說的話使她一下子驚醒了似的。
路易斯耐心地重複道:「我想讓你們和你父母一起回芝加哥,他們明天走,要是你現在就給他們打電話問一下航班,然後再立刻給航空公司打電話,沒準你們能乘同一班飛機一起走。」
「路易斯,你瘋了嗎?你剛跟我爸爸打過仗……」
路易斯突然發現自己變得巧舌如簧了,就像一個足球替補隊員突然得了球,靈巧順利地運球進攻一樣。他從來不善於說謊,但這時一串謊言脫口而出:「我們的打仗正是我想讓你和艾麗和他們一起回去的原因之一。瑞琪兒,我們該重歸於好了,我早知道這一點……我在葬禮教堂的門廳裡就察覺到了我要和他們和好。我們打仗之前,我本來是想試圖彌補我們之間的裂痕。」
「但是這旅行……路易斯,我覺得這主意一點都不好,我們需要你,路易斯。而你也需要我們,我們兩個人誰都……」
「誰都不應該待在這兒。」路易斯打斷妻子的話,強硬地說。他覺得自己好像要發燒了似的,他接著說:「我很高興你們需要我,而我也確實需要你和艾麗,但現在這個鬼地方對你來說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地方。親愛的,這房子裡每個角落都讓我們想起益基,對於你和我,肯定是這樣的。但我想這對艾麗來說會更糟的。」
路易斯看到妻子眼中閃出痛苦的神色,知道自己已經說動她了。他自己還有些為這勝利感到慚愧的感覺。他以前讀過的課本上只要談到死亡的,都講剛剛失去親人的人的第一個最強烈的願望就是遠離親人去世的地方……但如果真是按這種衝動去做的話,往往對他們更有害,因為這會使失去親人的人拒絕去面對新的現實。書上說最好的辦法是待在原來的地方,與悲痛作鬥爭,直到最後悲痛就會化成回憶了。但路易斯不敢讓自己的家人待在家裡做這種與悲痛作鬥爭的實驗,至少有段時間不行。
瑞琪兒說:「我知道,這……只會是家裡的每一處都令人傷心欲碎。你去班格市買比薩餅吃時,我把長沙發給搬了……我想用吸塵器打掃房間會讓我忘掉……忘掉一些事……但我在沙發下發現了他的四個玩具小汽車……好像這些玩具也在等著他回來和……你知道……和它們一起玩兒。」瑞琪兒的聲音一直在顫抖,這時停了下來,臉上淌滿了淚水。她接著說:「就是那時候我又吃了一片鎮靜藥。因為我又開始哭了,就像我現在這樣……噢,這是一場什麼樣的悲劇啊……抱著我,路易斯,你抱著我好嗎?」
路易斯確實抱住了妻子,他做得很好,但他覺得像個騙子,他腦子裡想著怎麼能讓妻子的淚水變得使自己更能有利地說服她去芝加哥。做得好,小伙子,好吧,嘿——呵,讓我們走吧。
瑞琪兒哭泣著說:「那事發生時有多長時間?結束了嗎?路易斯,要是我們能讓他回來,我發誓我會更好地看護他,這種事再也不會發生了,就因為那個司機開得太快了,我……我們沒來得及抓住他。我以前不知道這痛苦這麼大。但這是事實。路易斯,這痛苦一次次湧來,使人這麼難以承受。路易斯,就是我睡覺的時候也擺脫不了。我一遍遍地夢見,我看見他向公路上跑去……我尖聲叫喊著他……」
「噓,」路易斯說,「噓,瑞琪兒,別說了。」
瑞琪兒抬起浮腫的臉看著路易斯說:「路易斯,這對他太不公平了,好像他是個壞孩子似的,他可能以為這是遊戲……我們追,他跑……但卡車開來的太不是時候了……我哭的時候丹得麗芝太太打電話來……說她在《美國人》報上看到那司機企圖自殺。」
「什麼?」
「那司機企圖在自己的車庫裡上吊自殺。他受到了打擊,情緒低落,報紙上說……」
「太他媽的糟糕了,他沒好好控制住車。」路易斯野蠻地說。但他的聲音讓人聽起來好像感覺很遙遠的,他覺得渾身發冷。腦子裡有個聲音說:路易斯,那個地方有魔力……以前充滿了魔力,我擔心它現在又充滿了魔力。路易斯繼續說:「我兒子死了,而他交了1000元保釋金就出來了,他會覺得沮喪,想自殺,可等到某個法官吊銷他90天駕駛執照再輕罰他一筆後,他就又會心安理得了。」
瑞琪兒聲音沉悶地說:「丹得麗芝太太說他妻子帶著孩子們離開了他。她不是從報紙上看到的,而是從什麼人嘴裡聽說的。那個司機沒喝醉,也沒用毒品,他以前從沒有超速駕駛的前科。他說他開車到了路德樓鎮後,感覺踩剎車就像踩在了一塊鑄鐵上似的,剎車失靈了,所以車才加速行駛的。」
他感覺踩剎車像踩在了一塊鑄鐵上似的,剎車失靈了……
那個地方,有種魔力……
路易斯猛地拋卻了那些想法。他輕輕地握住妻子的胳膊說:「給你爸媽打電話吧,現在就打。你和艾麗不該在這所房子裡再多待一天了,不能再多待一天。」
瑞琪兒說:「路易斯,我們不能沒有你。我想我們……我需要我們在一起。」
「我過三四天就去和你們在一起。」要是一切順利的話,瑞琪兒和艾麗可以兩天後就回來,但路易斯接著說:「我得找個人替我做一下學校裡的工作,至少暫時性的。我的病假期和度假期很快就到了,但我不想讓哈都太為難。在我們離開這兒時,乍得可以幫著看房子,不過我想停了電吧,我們的食品可以放到丹得麗芝太太家的冰櫃裡。」
「那艾麗的學校呢……」
「管它呢,反正只有三星期就該放假了,他們會理解的,環境就是這樣。他們會安排早些給她放假。這會起作用的,只要……」
「路易斯?」
路易斯停下來話頭,問:「怎麼了?」
「你在隱瞞什麼呢?」
「隱瞞?」路易斯坦誠清楚地看著瑞琪兒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不知道?」
「對,我不知道。」
「沒什麼。我現在就給他們打電話……要是你真希望的話。」
「是的。」路易斯說,這些話就像鐵棍在他的腦子裡敲打出的回聲一樣。
瑞琪兒眼圈發紅,因為吃了鎮靜藥,眼睛有點呆滯地看著路易斯說:「這也許對艾麗是……最好的安排。路易斯,你看上去有點發燒,好像你要得什麼病似的。」
路易斯還沒來得及回答,瑞琪兒已經走到電話前,給父母住的旅館打電話了。
聽到瑞琪兒要帶著艾麗和他們一起去芝加哥,戈爾德曼夫婦都有些欣喜若狂了,他們對路易斯三四天後也去芝加哥的想法不太感興趣,但終於他們不必為他擔心了。路易斯壓根就不想去芝加哥,他倒是擔心訂機票會遇到些困難,但是好運一直在光顧他。航空公司還有去辛辛那提的機票,從辛辛那提可以再轉機去芝加哥,這意味著瑞琪兒和艾麗可以與戈爾德曼夫婦乘同班飛機走,只是瑞琪兒和艾麗需要到辛辛那提下飛機,再轉機去芝加哥,會比戈爾德曼夫婦晚一小時到達。
路易斯掛上電話,心裡想,這幾乎像魔法一樣,接著乍得的聲音立刻又在他的耳邊響起:以前那兒充滿了魔力,我擔心……
路易斯心裡粗暴地對乍得的聲音說:噢,去他媽的吧,我的好朋友,我在過去的十個月裡已經學會接受許多奇怪的事了。但是我會相信那個鬼地方能影響航空公司的售票情況嗎?我想我是不信的。
瑞琪兒看著路易斯在電話機旁的本上記下這些消息說:「我得收拾行裝了。」
路易斯說:「拿一個大衣箱吧。」
瑞琪兒有些吃驚地瞪大眼睛說:「我和艾麗兩個人的衣物放在一個衣箱裡?路易斯,你在開玩笑吧。」
「好吧,再拿兩個手提的袋子,但別裝一大堆衣物,像要穿三周似的,那樣會累著自己的。」路易斯說,心裡想特別是因為你們可能很快就會回路德樓來。他接著說:「拿夠穿一周或十天的就行了,拿著支票簿和信用卡,需要什麼買什麼。」
瑞琪兒開始懷疑地說:「但是我們付不起……」她好像現在對一切都產生了懷疑。他想起有一次他說要買個什麼東西,妻子那種奇怪的遲疑的評論,也是這句:「我們付不起……」
路易斯說:「我們有錢。」
「噢……我想我們需要的話可以用給蓋基準備上大學用的錢,雖然需要花上一兩天的時間去轉成存款賬戶,還要花一周的時間轉成現金……」
瑞琪兒臉上又開始流淚了。路易斯抱住她,說:「瑞琪兒,別,別哭。」
路易斯心裡卻想,她是對的,這事一直在傷害她,而且將永無休止。
但是瑞琪兒還是哭了起來——她沒辦法不哭。
瑞琪兒在樓上收拾行李時,電話鈴響了。路易斯跳起身去接電話,以為是航空公司訂票處的人打來的,要告訴他他們弄錯了,沒有飛機票了。路易斯想著,我應該知道事情不會那麼順利的。
但打電話來的不是訂票處,而是戈爾德曼。
路易斯說:「我去叫瑞琪兒。」
「不。」有一會戈爾德曼什麼也沒往下說,只有沉寂。路易斯想,他可能坐在那兒,試圖決定該叫我的名呢,還是叫我的姓呢。
戈爾德曼再講話時,他的聲音很緊張,好像在強擠著說出一些不願說的話來:「我想跟你談談。我妻子希望我給你打電話,對我的……對我的行為向你道歉。我想,路易斯,我也想向你道歉。」
為什麼,戈爾德曼!你是什麼樣的大人物啊,向我道歉2我的上帝,我想我都快尿褲子了!路易斯心裡想著,嘴上卻乾巴巴機械地回答:「你不必道歉。」
「我所做的事是不可原諒的。」戈爾德曼說。這次他不像在強迫自己擠出來那些話了,他好像是咳出來的這些話。他接著說:「你建議瑞琪兒和艾麗來芝加哥使我看到你是個很大度的人……而我卻一直心胸狹窄。」
路易斯覺得老頭說的話中有一種奇怪的熟悉的東西……接著他想起來了,不由得嘴角一抽搐,就像咬了口青澀的檸檬一樣。那種瑞琪兒說話的方式,她自己沒意識到,但路易斯很肯定,瑞琪兒悔悟時也是這麼說話的。她總是說,對不起,路易斯,我是那麼使人不快。但實際上她已經得到了她真想要的東西,這就是那種聲音。確實,那種剝奪了瑞琪兒的活潑快樂的聲音,但就是這個聲音彷彿在說,路易斯,對不起,我簡直是個老混蛋。
這個老頭又在搶回他的女兒和外孫女,她們要回家了,她們要回到屬於她們的地方去了,回到戈爾德曼希望她們去的地方。現在路易斯可以寬宏大量地讓她們回去。就老戈爾德曼所知道的,路易斯贏了。讓我們忘掉一切,讓過去的都過去吧,路易斯心裡這麼想著,嘴上卻平靜地說:「沒關係,戈爾德曼先生,那天……噢……那天我們都有些太激動悲傷了。」
「有關係。」戈爾德曼堅持說。路易斯意識到了,雖然他並不想意識到,戈爾德曼不是在講些外交辭令,也不是只是說說對不起,這個老頭幾乎要哭了。他慢慢地聲音顫抖著說:「那天對我們大家來說都糟透了。正是我,正是我這個愚蠢的、頑固的老頭在我的女兒最需要我的幫助的時候,傷害了她……我也傷害了你,路易斯,也許你也需要我的幫助而我卻傷害了你。你這麼做……這麼做……尤其是在我那麼做以後……這使我覺得自己糟透了,我想這也正是我應該這麼感覺的。」
路易斯想,噢,上帝,讓他住口吧,讓他在我向他大叫發火前住口吧。
「路易斯,瑞琪兒可能告訴過你,我們還有個女兒……」
路易斯說:「叫賽爾達,是的,瑞琪兒給我講過關於賽爾達的事。」
戈爾德曼接著聲音顫抖地說:「那件事太難了,對我們大家來說都很難。也許對瑞琪兒來說是最難的,賽爾達死的時候瑞琪兒在場,但是對我和她媽媽來說也很痛苦,她媽媽幾乎垮了……」
你知道瑞琪兒怎麼樣了?路易斯幾乎想要叫喊出來了,你以為一個小孩子就不會精神崩潰嗎?20年後她還被籠罩在死亡給她帶來的恐怖的陰影中。現在發生了這種事,這種可怕的令人悲傷的事,她沒待在醫院裡真是個奇跡。因此,別對我說什麼那事對你和你妻子有多麼難,你這個老混蛋。
「自從賽爾達死後,我們就……我想我們就特別地依戀瑞琪兒……總想保護她……總想為她做些補償。為她後來多年的……背痛病做些補償,為我們當時不在場做補償。」
是的,老人真在哭了。為什麼他一定要哭呢?這使得路易斯更難在心頭樹起他的怒火和痛恨了。更難了但不是不可能。路易斯故意回想起戈爾德曼伸手到兜裡掏出支票簿……但他突然好像看到賽爾達在暗處,像一個躁動的幽靈,臉上滿是詛咒和痛苦的神色,手像鳥爪子,戈爾德曼幽靈,渥茲恐怖大帝。路易斯沒法繼續想下去了。他說:「請,戈爾德曼先生,請你,不要再說了,讓我們不要把事情再搞糟了,好嗎?」
「我現在相信你是個好人,我過去錯誤地看待你了。路易斯,噢,聽著,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那麼愚蠢嗎?不,我是有點愚蠢,但不是那麼愚蠢,你認為我說出了這一切是因為我現在可以了,你在想,噢,是的,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以前他還想收買我,但是……但是,路易斯,我發誓……」
路易斯輕聲說:「別說了,我不能……我真的不能再聽下去了。」現在路易斯的聲音也顫抖起來了,他接著說:「別說了,好嗎?」
「好吧。」戈爾德曼說完歎了口氣,路易斯想這是如釋重負的一聲歎息,但戈爾德曼又說:「但是請讓我再說一次我很抱歉,我向你道歉,你不必一定要接受。但我打電話的目的,路易斯,就是要向你道歉的。」
「好吧。」路易斯說。他腦子裡突然閃現出一個念頭,這念頭很有吸引力,也很理智,他將讓過去的都過去……他將讓蓋基長眠在悅目墓地,他不會去再打開那扇已關上了的門,而是要用插銷插上,再鎖一道鎖,然後丟掉鑰匙。他將按自己告訴妻子要做的話去做,把這兒的事料理好也乘飛機回芝加哥。他們可能整個夏天都在那兒度過,他、他的妻子和他善良的女兒。他們將去動物園、天文館,去湖上划船。他將帶著艾麗去西爾斯塔的最頂層,領她去看中西部地區的像一個大棋盤一樣富饒而又充滿夢幻的土地。等八月中旬時,他們再回到這所現在看著令人心傷神黯的房子裡來,也許那時一切又會重新開始了。也許他們會重新編織生活,但現在在克利德的生活織布機上的都是些醜陋的血跡未乾的繩線。
但是那樣不就跟謀殺了自己的兒子一樣嗎?就像第二次殺死了他一樣?
路易斯內心的一個聲音試圖爭辯說這不是,但他根本不想聽。他很快斬斷了那個聲音。
路易斯對戈爾德曼說:「戈爾德曼,我現在得走了。我要看看瑞琪兒是不是把需要的東西都整理好了,然後讓她上床睡覺。」
「好吧,再見,路易斯,再一次……」
要是他再說一次對不起,我準會大叫起來。路易斯心裡想著,嘴上趕快打斷了戈爾德曼的話說:「再見,戈爾德曼。」然後掛上了電話。「
路易斯上樓後發現瑞琪兒找出了一大堆衣服,床上、椅子上、衣架上到處都是,窗戶下擺了一排鞋子,像列隊的士兵。她好像能慢慢地裝好這些衣物,路易斯看出這些東西至少得裝三個衣箱,但是他覺得跟她爭論也沒意義,於是他全力以赴地幫助瑞琪兒收拾起來。
在他們一起系最後一個衣箱時,瑞琪兒問:「路易斯,你肯定沒什麼事情要告訴我嗎?」
「看在上帝的份上,親愛的,有什麼事啊?」
瑞琪兒平靜地回答:「我不知道是什麼事,因此我才問你呢。」
「你認為我想做什麼?躲起來藏起來?參加馬戲團去?還是做什麼?」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不對勁,好像你正試圖擺脫我們。」
「瑞琪兒,這大荒謬了!」路易斯有些被激怒了,他激動地說。即使他那樣掩飾自己,還是有些對被輕易看穿感到憤怒。
瑞琪兒微微笑了一下說:「路易斯,你從來不是一個出色的說謊的人。」
路易斯又要開始抗議,瑞琪兒打斷了他說:「昨天晚上艾麗夢見你死了。她哭醒了,我進到她的屋裡,陪她睡了兩三個小時又回來和你在一起的。她說在夢中你坐在餐桌邊,眼睛睜著,但她知道你死了。她說她能聽到史蒂夫的尖叫聲。」
路易斯心情憂鬱地看著妻子,終於說:「瑞琪兒,艾麗因為弟弟剛死,她做夢夢到家裡又有親人死了,這是很正常的……」
「是啊,我自己也那麼推測。但是她講那事時的樣子……裡面的情節……我聽著像是有種預言的味道。」說完,瑞琪兒笑了一下,說:「也許,你必須在那兒。」
路易斯說:「是的,也許吧。」
我聽著好像有種預言的味道。路易斯腦子中又響起妻子剛說過的話。
瑞琪兒又說:「你跟我一起上床睡覺吧,鎮靜藥的藥勁已經過去了,我不想再吃了。但是我害怕,我一直都在做我的那些怪夢……」
「夢見什麼?」
「夢見賽爾達。自從蓋基死後這些天來,我一入睡,就夢見賽爾達。她說她來找我,這次她會抓住我了,她和蓋基都會抓住我的,因為是我讓他們死去的。」
「瑞琪兒,那只不過是……」
「我知道,只不過是夢,很正常的。但陪我一起上床吧,路易斯,要是你能的話,就幫我把夢趕跑。」
他們兩人擠在路易斯的床上,躺在黑暗裡。
「瑞琪兒?你還醒著嗎?」
「是的。」
「我想問你件事。」
「你說吧。」
路易斯猶豫了一下,他不想再給妻子帶來更多的痛苦,但他必須知道這件事的答案。他終於問妻子:「你還記得兒子九個月時我們對他產生的那種恐慌嗎?」
「記得,記得,我當然記得了。為什麼提這件事?」
蓋基九個月大時,路易斯發現兒子的頭部大小與醫書中嬰兒每月頭部大小總表中的數字相差不小。四個月時,蓋基的顱骨就長得足夠高了,但後來又長得比正常孩子的顱骨高度還高,他的頭倒是能抬起來,但路易斯還是帶著兒子去找了中西部地區最好的神經科專家塔蒂夫。瑞琪兒想知道怎麼了,路易斯說他擔心兒子會有腦積水。瑞琪兒當時臉就變白了,但她還是保持鎮靜地問:「我看他很正常。」
路易斯也點頭說:「我也是這麼看的,但是我不想忽略了這事,親愛的。」
瑞琪兒說:「對,你一定別忽視,我們一定不能掉以輕心。」
塔蒂夫量了蓋基的頭蓋骨,皺了一下眉頭。他又在蓋基面前豎起兩支手指,蓋基往後縮了一下,塔蒂夫笑了,路易斯心情輕鬆了一點。塔蒂夫又給蓋基一個球讓他抱著。蓋基抱了一會兒,然後球掉在地上了。塔蒂夫撿起球在地上拍著,看著蓋基的眼睛有無反應。蓋基的眼睛追著球看。
後來在辦公室裡塔蒂夫對路易斯說:「我認為他得腦積水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五十,不,可能比這稍高一點。要是有這病的話,也只是輕微的,他看起來很警覺。要是有問題的話,現在有種新的分流手術會很容易解決這問題的。」
路易斯說:「分流手術意味著腦部手術?」
「小的腦部手術。」
路易斯剛學習過這個手術過程,分流手術是要把腦子裡多餘的積液抽出來,他覺得這可不是小手術。但是他沒說,心裡暗說要感謝還有這樣的手術治療。
塔蒂夫接著說:「當然了,還有一個極大的可能性,就是你的兒子頭部對一個九個月的孩子來說確實大了一些,我想先給他做個腦部CAT掃瞄,你同意嗎?」
路易斯同意了。
那天晚上蓋基在醫院裡接受治療,先給他做了麻醉,然後進行腦部掃瞄。瑞琪兒和路易斯在樓下焦慮地等著。艾麗被送到外祖父家,她不停地看電視。對路易斯來說,那段時間難熬極了,他不斷地想著可能出現的危險情況,麻醉中可能死去,手術中可能死去,腦積水帶來的輕度癡呆、癲癇、失明……噢,會有各種各樣的可能性。
大約5點鐘塔蒂夫走進路易斯他們等著的房間,他拿出三支煙,給了路易斯和瑞琪兒一人一支,自己又放進嘴裡一支說:「孩子沒事,沒有腦積水。」
「點著煙吧,」瑞琪兒邊哭邊笑地說,「我要一直抽到大吐為止。」
塔蒂夫咧著嘴笑著給他們點著了煙。
路易斯現在想:塔蒂夫,上帝沒讓蓋基得腦積水是要等到在這15號公路上收走他啊。
路易斯接著問妻子:「瑞琪兒,要是兒子得了腦積水,手術也沒成功的話……你還能愛他嗎?」
「你這是什麼怪問題啊,路易斯!」
「你能嗎?」
「我能,當然能,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愛他的。」
「即使他是個癡呆兒?」
「是的。」
「你會想把他送進瘋人院嗎?」
瑞琪兒慢慢地說:「不,我想不會的。我想,就你現在的收入情況,我們能支付得起……一個真正的好地方。我是說……但我想只要我們能夠,我還是要讓他跟我們在一起……路易斯,你為什麼問這個?」
「噢,我猜你還在想你的姐姐賽爾達。」路易斯對自己的油嘴滑舌感到吃驚,不過他還是接著說:「因此想知道你是否還能承受得住那種痛苦。」
「那不一樣。」瑞琪兒說,聽起來她像是覺得有點好笑。她接著說:「蓋基是……噢,蓋基是蓋基,他是我們的兒子。這是最重要的。我想,可能會很難的,但是……你想讓他進瘋人院嗎?像派恩蘭的那個地方?」
「不。
「那我們睡覺吧。」
「好主意。」
瑞琪兒說:「我現在覺得我能睡著了,我想把今天這一天都拋到腦後去。」
路易斯說:「感謝上帝。」
很長時間以後,瑞琪兒睡意朦朧地說:「路易斯,也許你是對的……只是些夢和模糊的東西。」「當然了。」路易斯親了一下妻子的耳垂說:「現在睡覺吧。」
我聽著好像有種預言的味道。
路易斯沒有睡多長時間,在他醒著的時候,他看到彎彎的月亮透過窗戶在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