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天後,6月23日,一輛長身白色的康尼轎車呼嘯著沿180國道向北急駛,車速達到90至100邁,車的白漆在太陽照射下閃閃發光,電鍍發出耀眼的光芒。後排景窗也反射著刺眼的陽光。
波克和勞埃德在哈希塔南邊某個地方殺死了車主並偷了這輛車後開著它幾乎是在到處亂竄。上行81號到美國80號是收費高速公路,到此,波克和勞埃德開始感到神經緊張。他們在最近的6天裡殺死了6個人,其中包括康尼車主、他的妻子和女兒。但是,使他們對處在兩州之間感到坐立不安並不是這6個被害人,而是那些毒品和槍支。5克白粉,一個小鼻煙盒,裡面裝滿了鬼才知道有多少的可卡因,還有16磅大麻毒品。另外有兩把0.38口徑,三把0.45口徑,一把波克稱為殺手的0.357口徑手槍,六把短槍以及一挺施麥瑟輕機關鎗。殺人是用不著費腦筋的小事,但他倆都明白,如果亞利桑那州警察在偷來的車裡查出裡面裝滿大麻和武器,他們就麻煩了。況且他們還是跨州的流竄犯。從他們跨過內華達州州界開始,他們就已經是跨州了。
跨州流竄犯。勞埃德·亨賴德喜歡它的含意。幹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來抓吧,你這個卑鄙的傢伙。來一顆花生米吧,你這個混蛋的警察。
他們在德明調頭向北,現在在180國道上;他們穿過了赫利、巴亞德和稍微大一些的錫爾弗城,在錫爾弗城,勞埃德買了一袋麵包和8份冰淇淋奶汁(噢,我的上帝,為什麼他買了8份這些破東西?他們很快會尿出巧克力的)。
過了錫爾弗城,道路現在又蜿蜒向西,剛好是他們不想去的方向。經過巴克康恩後他們回到了上帝都記不住的鄉間,雙車道黑面路延綿穿過背景中的鼠尾草叢和砂地,尖山和方山。所有清一色的事物使人只想憋足勁兒啐它一口。
波克說:「我們的汽油快沒了。」
「你他媽的要不開這麼快,就不會有這事兒,」勞埃德說。他拿起第三杯冰淇淋奶汁呷了一口,便吐到裡面,搖下窗子,把所有剩下的廢物連同那三杯碰都沒碰過的冰淇淋奶汁一起扔了出去。
「哈!哈1波克叫著。他開始加大油門。康尼車向前一竄一停,一竄一停。
「騎穩了它,牛仔1勞埃德叫了一聲。
「哈!哈1
「你想抽煙嗎?」
「你弄來,我就抽,」波克說,「哈!哈1
車座地板上有一隻又大又沉的綠包放在勞埃德的兩腳之前。裡面裝著16磅的大麻毒品,他伸手進去,抓了一把,開始卷一支大麻香煙。
「哈!哈1康尼轎車在白線上進進停停,停停進進。
「幹什麼呢1勞埃德大聲喊道,「看灑得到處都是1
「這麼多,從哪兒來的……嗯1
「加把勁,夥計,我們就要吸上這東西了。我們就要吸上這東西了,我們要點著了一下子就會興奮起來。」
「好吧,漢子。」波克開始把車又平穩地駕駛著,但是他的表情是陰沉的,「這是你的主意,你他媽的主意。」
「你原來認為這是一個好主意吧。」
「是的,但我不知道我們最後會在他媽的亞利桑那州轉來轉去。這樣我們怎麼去紐約呢?」
「夥計,我們要甩掉跟蹤。」勞埃德說。在他的腦海中,他看見警察車庫的門打開了,幾千輛帶有40年代報話器的車子駛入夜幕之中。大燈照射在磚牆上。出來吧,卡納西,我們知道你藏在那兒。
「真他媽運氣,」波克說著,臉上仍然是陰沉沉的。「我們幹的不是人活兒,你知道,除了毒品和槍枝外,我們有什麼?我們有16元錢和他媽的不敢用的300張信用卡。真他媽的操蛋,我們連給這只能吃的豬添汽油的現金都不夠。」
「上帝會給的,」勞埃德說著,用唾液粘住大麻煙。他用康尼汽車儀表盤上的打火機點燃了它。「真他媽是快樂的日子。」
「如果你想賣,你幹嗎要抽?」波克繼續說道,他並沒有因上帝會給的想法而得到更多的安慰。
「那麼我們少賣點。來吧,波克,來一口。」
這一招屢試不爽,他哈哈大笑著接過煙。在他們之間有一支施麥瑟槍,鐵柄槍托朝下立著,槍裡裝滿了子彈。康尼車在路上狂奔著,它的汽油表指向1/8處。
波克和勞埃德是一年前在內華達州的布朗斯維爾勞改農場認識的。布朗斯維爾有90公頃農田和一座監獄,監獄位於托諾帕以北大約60英里,加布思東北80英里。布爾斯維爾說是農場,其實並沒有多大收成。胡蘿蔔和萵苣在烈日下無精打采地發蔫,已經曬死了。豆科植物和蘆葦應該可以存活。監獄長(他更喜歡別人叫他「老闆」)是一個心狠手辣、自鳴得意的傢伙,而且他的手下也是一路貨色。他喜歡對每個新來的犯人講述一番,布朗斯維爾實行的是最低限度的保安措施,有人逃跑時,他就像歌裡所唱的那樣:寶貝沒地兒跑,沒地兒躲。有些人無論如何要試一試,可是大多沒過兩三天就被抓回來了,有被陽光灼傷的,眼睛晃瞎的,還有為討一口水向老闆苦苦哀求的。他們中有的人發瘋般地狂笑,有一位出去三天的年輕人聲稱他在加布思以南幾英里處看到了一座大城堡,一座帶有護城河的城堡,他說,這些護城河由騎著大黑馬的巨人守衛著。幾個月後當科羅拉多的福音布道會的傳教士在布朗斯維爾布道時,這位年輕人熱情地接受了耶穌。
安德魯·波克·弗裡曼只是因為打了一次人就進來了,他在1989年4月獲釋。他睡的床挨著勞埃德。他對勞埃德說,如果他對大撈一把有興趣,他知道在拉斯維加斯有一些令人感興趣的東西。勞埃德很願意大干一常
勞埃德於6月1日被釋放。他是在雷諾犯的罪,罪行是弓雖.女干未遂。那個女人是夜總會的歌女,她在回家的路上用裝滿催淚瓦斯的槍射中了勞埃德的眼睛。他感到很幸運,減去在押時間,又因表現好得到了減刑4年的結果,只服了2年刑。在布朗斯維爾,天氣真是他媽的太熱了,熱得幹不了事。
他乘上一輛前往拉斯維加斯的公共汽車,波克在終點站接他。這是一筆大買賣,波克告訴他。他認識一個傢伙,也許把他描繪成「一次性生意合夥人」最恰當。這傢伙在某些圈子裡被稱為文雅的喬治。他為一群叫意大利和西西里名字的人做一些計件工作。嚴格講喬治是臨時幫工。他主要是給這些西西里式的人物取東西和帶東西。有時他從拉斯維加斯取到東西送到洛杉磯。有時他從洛杉磯把其他東西帶到拉斯維加斯。大部分是不起眼的毒品,作為送給上流客戶的免費贈品。槍枝總是取回,從來沒送過。正如波克理解的那樣(波克的理解總是含含糊糊),這些西西里式的人物有時候把鐵傢伙賣給一些獨來獨去的小偷。嗯,波克說,當在不遠處有相當不錯的好處等著時文雅的喬治願意告訴他們這些成交的時間和地點。喬治要求索取他們成功後的25%。波克和勞埃德還需要把喬治捆起來塞住他的嘴,把東西拿走,也許給他兩下子,並且額外再賞他幾巴掌。喬治告誡說,這件事必須幹得天衣無縫,因為這些西西里式的傢伙們沒有一個是可愚弄的。
「嗯,」勞埃德說,「聽起來不錯。」
第二天,波克和勞埃德去見文雅的喬治,他是一個溫文爾雅,高6英尺的人,一個小腦袋不協調地扛在兩肩頂部的脖子上,而脖子看起來好像沒有一樣。他長著一頭捲曲的淡黃色頭髮,這使他看上去有點兒像那位著名的摔跤運動員。
勞埃德對這宗買賣曾經打算再考慮考慮,但波克再一次使他改變了想法。波克對此很在行。喬治告訴他們,下個星期五晚上大約6點鐘再來他的住所。他說:「到時務必戴上面罩,還要把我打得鼻子流血眼睛發青。天哪,我真希望我別陷入這件事裡。」
動手的那天晚上,波克和勞埃德乘一輛公共汽車來到了喬治住的那條街的拐角處,下車後戴上了滑雪面罩。門是鎖著的,但是正像喬治答應過的,鎖得不太緊。樓梯下有一間娛樂室,喬治在那兒站著,面前是一個裝滿大麻葉的重包。乒乓球檯堆滿了槍枝。喬治有些害怕。
「天哪,哦,天哪,真希望我從未參與過這件事,」他一邊說一邊讓勞埃德用晾衣繩捆他的雙腳,波克則用帶子綁他的手。
接著,勞埃德照著喬治的鼻子猛擊一下,血一下子流了出來,波克又照著他的眼睛給了一下,打了一個烏眼青,這都是按吩咐做的。
「哎喲1喬治大叫一聲,「你非得下手這麼狠嗎?」
勞埃德指出:「你不是要保證看上去無破綻嗎?」
波克往喬治嘴上粘了一條膠帶。然後兩個人開始收拾物品。
波克停下手說:「老兄,你有什麼事兒瞞著?」
勞埃德緊張地傻笑著說:「沒,沒有的事兒。」
「我不知道喬治是否能保守秘密。」
對於勞埃德來說,這一點倒是沒有想過。他沉思地打量了喬治好長時間。喬治驚恐萬狀地瞪大眼睛看著他。
接著勞埃德說:「當然,也該他倒楣。」
波克笑了笑:「噢,他可能只會說,『喂,各位老兄,我碰到了這位老朋友和他的哥們,我們侃了一會兒,喝了幾瓶啤酒,可你們猜怎麼著,這幫王八蛋來到我家,把我給綁起來了,當然希望你們把他們倆抓著。讓我來告訴你們他們長得什麼樣。』」
喬治拚命地搖著他的頭,他的眼裡充滿了恐懼,瞪得像雞蛋。
這時,槍枝已放進了一個洗衣房用的大帆布口袋裡,這個口袋是他們在樓下浴室裡找到的。
勞埃德緊張地掂了掂這個袋子的重量並說:「喂,你看我們該怎麼做?」
「我想,我們該把他幹掉了,老兄。」波克遺憾地說,「我們只能這樣。」
勞埃德說:「這件事非常難辦,別忘了是他幫了我們的忙。」
「無毒不丈夫,老兄。」
「是的,」勞埃德歎了一口氣,他們倆向喬治走去。
「嗚嗚……」喬治邊支吾著,邊拚命搖著腦袋。「嗚……!嗚……1
「我知道,」波克安慰著他,「不仗義,是嗎?對不起,喬治,沒辦法。這不關我們個人的事兒。我們想讓你記住這一點。來啊,勞埃德,按住他的頭。」
說的容易,做的難。喬治死命地把腦袋從這邊兒擺到那邊兒。他坐在娛樂室的牆角里,牆是爐渣磚砌的。為了躲閃他們,他把頭不斷地擺來擺去。
「按住他,」波克平靜地說,又從膠帶捲上扯下一條。
勞埃德最後抓住他的頭髮才弄住了他,設法維持了一會兒,使波克有足夠的時間把第二條膠帶粘在喬治的鼻子上,這樣,把他所有通氣的路兒都堵死了。喬治真的發了瘋。他從牆角竄了出來,撲通一聲摔倒在地,在地板上彎著身子,發出被摀住的沉悶聲音,勞埃德猜想這聲音一定是尖叫聲。可憐的老兄。到喬治徹底沉寂前後不過才5分鐘。他衝撞著,掙扎著,臉憋得像消防車一樣紅。他們倆干的最後一件事情就是提起他的兩條腿,離地板8-10英吋,猛地一下朝下面摔下去。這使勞埃德想起他曾在動畫片或別的什麼片子裡看到過這種場面,他暗自發笑,覺得有點興奮。在此之前,這種事一直是他討厭看見的。
波克蹲在喬治旁邊,用手試了試他的脈博。
「怎麼樣?」勞埃德問。
「沒跳動,只有表在走,老兄,」波克說,「提起表嘛……」他抬起喬治肉乎乎的手腕,看了看。「喏,只是一塊天梭表。我還以為是一塊卡西歐呢。樣子有點像。」他放開了喬治的手腕。
喬治的汽車鑰匙裝在前褲兜裡。在樓上壁櫃裡,他們發現一個花生醬罐子裡裝了一半角幣,他們把這些錢也掏出來了。這麼多角幣一共才20美元零60美分。
喬治的車子是一部老掉牙的野馬車,四汽缸發動機裝在車的底板上,開起來十分顛簸,輪胎磨得像禿頭一樣光。他們從93國道離開了拉斯維加斯,朝東南方向駛入亞利桑那州。到了第二天中午,也就是前天,在往回的路上,他們繞過鳳凰城。昨天大約9點鐘,他們在亞利桑那州75號公路離謝爾登兩英里的一座又髒又舊的普通商店前停了下來。他們敲開了店門,幹掉了店主,這位店主是位上了年紀的紳士,安了一副郵購的假牙。他們搶了63美元和這位老傢伙的小貨車。
這天上午,小貨車同時爆了兩個輪胎。倆人一邊來回找一邊卷大麻煙,用了差不多半個小時,但誰也沒在路上找到圖釘和釘子。波克最後說,這一定是偶然。勞埃德說,他曾聽說過一些怪事,老天可以做證。接著開過來了那輛白色的康尼轎車。他們早些時候就跨越了州界,從亞利桑那州進入到新墨西哥州,可他們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一點。這樣,他們便成了聯邦調查局的追捕對象了。
那輛康尼轎車的司機倒回車子,靠在一邊說:「需要幫忙嗎?」
「當然嘍,」波克說著用0.357口逕自動手槍照他兩眼之間砰地就是一下。可憐的傻瓜可能永遠不會知道什麼東西把他擊中的。
「為什麼你不在這兒拐彎呢?」勞埃德指著就要到的一個路口說。他讓毒品麻醉得十分歡快。
「當然可以,」波克爽快地說。他把康尼車速從80邁減到60邁,朝左打了一把,右輪幾乎離開了地面,接著一條新的公路展現在他們面前。第78號公路,向西。就這樣,由於他不知道他們曾從這兒離開過,或者說,他們不知道他們現在成了報紙上稱為三州殺人狂的兇手,因此他們又駛進了亞利桑那州。
大約一個小時後,右側迎面看到一個標誌牌:布萊克6號公路。「布萊克?」勞埃德迷迷糊糊地說。
「布萊克1波克說,他開始打把轉動康尼車輪以便留出漂亮的前後橫跨馬路的大環道。
「噢!噢1
「你想在那兒停車嗎?夥計,我餓了。」
「你老是餓。」
「去你媽的,我抽大麻上勁兒的時候,是要吃東西的。」
「你可以吃我那枝9英吋的左輪手槍,怎麼樣?哈!哈1
「說真的,波克。我們停車吧。」
「好吧。順便弄些現金來。我們早甩掉他媽的尾巴了。必須弄些錢,掉頭向北開。這荒蕪人煙的鬼地方使我找不到感覺。」
「好吧,」勞埃德說。他不知道是大麻在對他起作用,還是別的什麼東西,突然他覺得自己患了偏執狂,偏執的要命,甚至比他在高速路上時還厲害。波克是對的。停在這條布萊克路邊上,就像上回在謝爾登外邊一樣,干它一下,弄一些錢和一些加油站地圖,把他媽的這輛康尼車扔掉,然後從輔道掉頭朝東北方向走。離開他媽的亞利桑那州。
「我給你說老實話吧,夥計,」波克說,「突然間,我覺得就像房間裡的一隻長尾巴貓,待在搖晃的椅子上,神經緊張得很。」
「我知道你什麼意思,優柔寡斷,」勞埃德低沉地說。
布萊克是公路中一個很寬的地方。他們急馳而過,在另一頭有綜合在一起的咖啡館,商店和加油站。在髒乎乎的停車場裡,有一輛老式福特車和一輛佈滿塵土的老爺車,在它後面是一輛馬車。當波克開著康尼車進去時,那匹馬瞪著看他們。
「這車看上去就像是門票,太顯眼了。」勞埃德說。
波克表示同意。他伸到後腰拿出0.357口徑手槍並檢查了子彈上膛情況。「你準備好了嗎?」
「我想好了吧,」勞埃德說。並抓起了施麥瑟槍。
他們步行穿過空曠的停車常現在已經第四天了,警察查明了他們的身份。他們在文雅的喬治屋裡到處留下了指紋,在那位被幹掉的裝有郵購假牙老人的商店裡也留下了指紋。那位老人的小貨車已經找到了,警方推測殺死喬治和商店店主的人還殺害了這3個人。如果他們一直在收聽康尼車上的收音機而不是磁帶的話,他們會知道亞利桑那州和新墨西哥警察正在配合這次40年來最大的追蹤活動,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這兩個不起眼的騙子,而他們不可能更深地瞭解他們可能會為這場興師動眾的忙亂都幹了些什麼。
加油是自助式的,工作人員必須打開油泵。這樣,他們便走上台階進了屋。三個過道的罐裝食品在屋裡碼放著通向櫃檯。在櫃檯前,一個穿著牛仔服的男人正在掏錢買煙,中間過道,一位滿頭粗黑髮,看上去有些疲倦的婦女正在猶豫著買哪個品牌的麵條調味汁。這個地方散發著過期甘草、陽光暴曬、煙草和一些陳腐氣味。店主是一個穿著灰色襯衣滿臉雀斑的男人。他戴著一頂白底紅字寫著「殼牌公司」字樣的帽子。紗門砰的一聲關上時,他抬起頭看了一下,兩眼睜大了。
勞埃德肩上扛著施麥瑟槍,朝天花板放了一通。兩盞吊燈燈泡像炸彈一樣爆碎。
勞埃德大聲喊著:「都別動,沒人會受傷害1可波克立刻使他變成了扯謊的人,他一槍打中了那個在選調味汁的婦女。
「哎呀,波克1勞埃德喊叫著,「你不必非得……」
「幹掉她了,老兄1波克叫喊著,「她永遠不會再看傑裡·法爾維爾了!哈!哈1
那個穿牛仔服的男人轉過身來。他左手捏著一支煙。刺眼的光線從陳列櫥窗射進來,紗門把一些星星點點的亮光映在了他那太陽鏡的黑色鏡片上。在他腰帶裡別著一把0.45口徑的左輪手槍,現在,正當勞埃德和波克盯著看那個死去的婦女時,他從容不迫地拔出手槍,瞄準、射擊,波克的左臉突然鮮血四濺,露出了肌肉和牙齒。
「開槍1波克尖叫著,扔掉了槍。揮動的雙手把土豆片、餅乾統統掃到了裂成碎片的木地板上。「朝我開槍,勞埃德!小心!朝我開槍!朝我開槍1他衝到紗門,砰的一聲撞開。艱難地拽著一個鬆動的舊門頜坐在了門口。
勞埃德被打蒙了,與其說是在進行自衛射擊,倒不如說是在靠條件反射進行射擊。施麥瑟槍在屋子裡震盪著,易拉罐滿天飛,玻璃瓶子稀里嘩啦,灑滿了西紅柿醬汁、泡菜和橄欖,胡椒醬和桔子汁瓶子像陶瓷靶子一樣被打碎。泡沫到處流淌。身著牛仔服的那個男人沉著冷靜、泰然自若地又一次扳動手中的槍。子彈嗡的一聲擦頭而過,差一點把勞埃德的頭髮分開,他感覺到了而不是聽到了這顆子彈。他端起槍在屋子裡從左到右一個勁兒地掃射。那個戴著「殼牌」公司字樣帽子的男人迅速地躲在了櫃檯後面,他作為一個旁觀者也許以為有一扇地板門會朝他打開呢。球狀泡泡糖機四分五裂。紅的、藍的和綠色的口香糖滾的滿地都是。櫃檯上的玻璃瓶子都打爆了。頓時,房間裡充滿了濃濃的醋味。
施麥瑟槍在牛仔的卡其布襯衣上穿了三個子彈洞,牛仔的大部分內臟流了出來,栽倒在地,一隻手仍然扣著他那把0.45口徑的手槍,另一個手捏著幸運牌香煙頭。
勞埃德恐懼地胡喊亂叫,繼續射擊。他手裡的自動槍越來越燙了。裝滿可退換汽水瓶的箱子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一個身穿短褲的掛歷女郎的一條迷人的桃紅色大腿挨了一槍。一架子不帶封皮的平裝書攤散一地。接著,施麥瑟槍的子彈打光了,驟然一片沉靜,到處瀰漫著噁心的火藥味。
「我的天哪,」勞埃德說。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這位牛仔。誰也不曾想到這位牛仔在不久的將來或遙遠的將來會成為一個問題。
「打死我吧1波克聲嘶力竭地喊著,踉踉蹌蹌往屋內進。他用力抓住紗門一扯,另一扇也繃掉了,門倒在了門廊上。「開槍打死我吧,勞埃德,小心1
「我把他幹掉了,波克,」勞埃德安慰他說,但波克似乎沒有聽見。他成了一個大雜燴。他的右眼像一塊不吉祥的藍寶石閃耀著光芒。左眼沒有了。左下巴不見了,講話時可以看到頜骨。頜上大部分牙齒也都沒有了。
「狗日的笨蛋,你倒把我打死啊1波克尖聲叫喊聲。他彎下身子摸到一把0.375口徑手槍。「我來教你怎麼朝我開槍,你這個他媽的啞巴1
他朝著那位牛仔走去。一隻腳踏在牛仔的屁股上,就像一個獵人同一隻熊在一起擺好姿式照一張不久就會陳列在書齋牆上的照片一樣,他準備把0.357口徑手槍的子彈都射進他的頭裡。勞埃德站在那裡目瞪口呆地看著,冒著煙的自動槍在一隻手上懸掛著,他仍在試圖弄清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這時,戴著殼牌公司帽子的那個男人從櫃檯後冒了出來,就像玩偶匣蹦出來的玩偶一樣。他的臉緊繃著,表達了一種孤注一擲的神情,兩隻手端著一把雙筒滑膛槍。
「嗯?」波克說著,仰起頭,剛好迎著槍的雙筒。他倒下去了,他的臉比過去更糟糕,一點兒都沒剩下。
勞埃德決定離開。他媽的錢,到處都是錢。他轉了一圈並邁著不穩的大步退出了商店,他的靴子差點碰著紙箱板。
他下了一半台階,亞利桑那州警察巡邏車這時拐進了院子。一位州警察從人行道冒出來,抽出手槍。「站在那兒別動!裡面發生了什麼事?」
「3個人死了1勞埃德大聲說,「一塌糊塗!幹這事兒的那個傢伙從後面跑了!我讓這個混蛋給溜了1
他朝康尼車跑去,溜到了輪子後面,才想起鑰匙還在波克的口袋裡。這時,州警察喊道:「站住!站住!不然我要開槍了1
勞埃德站住了。經過對波克面部做的基本外科檢查後,沒過多長時間便確定了他是剛剛不久才死的。
另一個警察用一把沉重的大手槍頂在他的頭上,他悲慘地說了一聲,「天哪」。先頭那個警察給他戴上了手銬。
「森尼·吉姆,到巡邏車後面。」
戴殼牌公司帽子的那個男人在門廊處露面了,仍然握著滑膛槍。他叫道:「是他打死了比爾·馬克遜!和他一起的那個人打死了斯托姆太太!真是慘不忍睹!我開槍打死了和他一起的那個傢伙!他是一個廢物!我要把這個也殺死,你們給我閃開1
「冷靜一下,老爹,」一個州警察說,「事情結束了。」
「我要在他站的地方打死他1這位老人叫喊道,「我要把他放倒1
勞埃德說:「請你們讓我離開這個人,行不行?我想他瘋了。」
一名警察說:「森尼·吉姆,你押著這個從商店裡出來的傢伙。」
他的槍筒不斷地轉動著,突然擊到了勞埃德的頭上,這一下子他再也沒有醒來,直到那天晚上進了阿帕切鎮監獄門診部為止。
第17章
斯塔基站在2號監視器前面,眼睛密切地觀注著技術2班的弗蘭克·D·布魯斯。當我們最後看見布魯斯時,他的臉浸在一個湯碗裡。除了陽性鑒別外沒有什麼變化。情況正常。斯塔基若有所思地背著手,就像他童年的偶像布洛克將軍檢閱軍隊一樣,他走到4號監視器,這裡情況已經改觀。埃茲威克博士仍然倒在地板上,離心機已經停下來了。前天夜裡,到19點40分,這台離心機開始冒出縷縷細煙。到了19點55分,埃茲威克實驗室的拾音器傳出嗚嘎——嗚嘎——嗚嘎的聲音,這種聲音進而變成一種更加豐滿,更加低沉,更加令人滿意的光當!光當!光當!到21點17分,這台離心機光當了最後一聲,慢慢地停下來了。「藍色工程」徹底停止。斯塔基非常高興。離心機是最後一點生命的跡象,他曾要求斯特芬通過計算機主庫查詢這台離心機預計能夠運轉多長時間。在6.6秒中得出的回答是:±3年,下兩周可能出現故障的面積為0.009%,軸承占38%,主機占16%,其他佔54%。那是一台靈巧的計算機。在埃茲威克的離心機燒燬後,斯塔基曾讓斯特芬再一次查詢計算機。計算機證實離心機的軸承的確燒壞了。
這時斯塔基的呼機開始在身後急促地發出嘟嘟的聲音。
他去回電話,並推上關閉呼機的按鈕。「我就是,萊恩。」
「比利,我從德克薩斯州一個叫塞波斯普林的小鎮的一個小組那裡得到一個緊急情況。這個小鎮離阿內特大約400英里。他們說他們必須找你談話,這是指揮部的一項決定。」
「什麼情況,萊恩?」他平靜地問道。在最近10個小時內他已經吃了16片「鎮定劑」,總的來說,感覺很好。
「媒體。」
「噢,天哪,」斯塔基說,「把他們應付過去。」
一陣低沉的靜電嘯聲伴隨著難以弄懂的談話聲。
「請稍等一會兒。」萊恩說。
靜電聲慢慢清除了。
「我是獅子……獅子小組,你能聽到嗎,藍色基地?你能聽到嗎?1……2……3……4我是獅子小組……」
「收到,獅子小組。」斯塔基說,「我是藍色基地1號。」
「問題請查詢應急手冊,代號『花盆』,重複一遍,『花盆』。」說話的聲音很校
斯塔基說:「我知道他媽的花盆是什麼,快說情況怎麼樣?」
來自塞波斯普林的細小聲音一口氣講了大約5分鐘。情況本身不重要,斯塔基認為,因為早在兩天前就從計算機得知6月之前會發生這種情況(以某種形式)。88%的可能性。具體細節無關緊要。如果有兩條腿和腰帶扣,那一定是一條褲子。顏色什麼的並不重要。
塞波斯普林的一位醫生曾做了一些很好的猜測,《休斯敦日報》的兩位記者把塞波斯普林正在發生的事情同阿內特,維羅納,科邁斯城以及堪薩斯州波克斯頓小鎮所發生的情況聯繫到了一起。那些地方都是問題發展很嚴重,蔓延很快,以致於不得不派軍隊進去進行檢疫。計算機列出清單表明在10個州還有25個其他城鎮開始留下藍色工程的跡象。
塞波斯普林的情況並無什麼獨特之處,所以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這種「情況」除了在軍用黃信箋上之外最終還要見諸其他文字;不管怎樣,重要的是除非斯塔基採取措施。可他沒有決定過是否採取措施。不過經過這次細小聲音的談話,斯塔基認識到他畢竟做出過決定。他也許是在20年前做過的決定。
關鍵要分出輕重緩急。重要的實際上不是疾病,亞特蘭大的完整性莫名其妙地遭到了破壞,他們將不得不把整個預防行動轉到佛蒙特州的斯托威頓,弗蒙特那裡的設施比較差。
「重要的是……」
「再說一遍,藍色基地1號,」聲音很急切,「我們沒有拷貝。」
「重要的是遺憾的事故已經發生了。」斯塔基一下子回到22年前的1968年。當時他在聖地亞哥的一個軍官俱樂部,傳來關於卡利的消息以及在梅萊4號發生的事情。斯塔基正同其他4人在玩撲克,其中兩個人現在坐到了聯席參謀長的位置上。他們開始討論在政治迫害的氣氛中軍方——不是某個部門,而是整個軍方——會受到哪些衝擊,玩牌的事徹底拋到了腦後。其中有一位小心地在綠毯桌上放下撲克牌,說道:「先生們,一場遺憾的事故發生了。當涉及美國各個軍事部門的這場遺憾的事故發生時,人們不是去調查這場事故的根子而去調查如何能夠更好地剪除這些部門。軍事部門對我們來說是衣食父母。如果你發現你的母親被姦污了或你的父親被打劫了,在你打電話叫警察或開始調查之前。你會遮住他們裸露的身體。因為你愛他們。」
斯塔基前前後後從來沒有聽過有人講得這麼好。
現在,他打開了桌子最底下抽屜的鎖,摸出用紅帶子繫著的一本很薄的藍夾子。封面上寫著:如果帶子斷了,立即通知所有保安處。斯塔基扯斷了這條帶子。
「你在那裡嗎,藍色基地1號?」又傳來詢問的聲音,「我們沒有對你進行拷貝。重複一遍,沒有進行拷貝。」
「我在這裡,獅子,」斯塔基說。他嘩啦嘩啦翻到了這本書的最後一頁,手指指到標有「嚴格保密措施」一欄。
「獅子,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藍色基地1號。」
「特洛伊」,斯塔基故意說,「我重複一遍,獅子:特洛伊。請回答。」
沒有聲音。有一種遙遠含混的靜電干擾。斯塔基突然想起小時候他們用兩個易拉罐和一根20碼長的蠟線做的對講機。
「我再說一遍……」
「噢,天哪1塞波斯普林傳來一個非常年輕的人哽咽的聲音。
「重複一遍,孩子。」斯塔基說。
「特-特洛伊,」有聲音傳來,接著,聲音更有力,「特洛伊。」
「很好,」斯塔基平靜地說,「上帝保佑你,孩子。完畢。」
「上帝也保佑你,先生。完畢。」
「啪」的一聲,接著是很大的靜電干擾聲,再往下又傳來「啪」的一聲,沉靜了,接著是萊恩·克賴頓的聲音。「比利嗎?」
「是的,萊恩。」
「我把整個情況都拷貝了。」
「不錯,萊恩,」斯塔基疲倦地說。「當然,你要的請做好報告。」
「你不瞭解,比利,」萊恩說,「你幹的事情很對。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斯塔基合上了眼皮,鎮定劑一時失去了效用。「上帝也保佑你,萊恩,」他幾乎是在大叫。他關上開關,回到2號監視器前面站著。他的兩隻手插在腰上,就像布洛克·傑克·珀欣檢閱軍隊一樣。凝視著弗蘭克·D·布魯斯和他最後倒下的地方。一會兒後,他又平靜了。
從塞波斯普林的東南方向,上了36號國道,可前往休斯敦,開車需要一天的路程。在公路上風馳電掣的轎車是一輛開了3年的龐蒂亞克,速度高到80邁。當它開上一個高坡並看到一輛無法形容的福特車橫臥在道路上時,差一點引起車禍。
司機是休斯敦一家大日報社的特約通訊員,36歲,他猛地踩住剎車,輪胎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車頭先是朝路面向下一傾,接著開始向左打偏。
「我的媽呀1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攝影師喊叫著,把照相機摔落在車地板上,位於身體中間的安全帶也弄亂了。
司機抬了一下制動器,與福特車肩並肩,然後他感到左邊的輪子開始陷在爛泥裡。他加大油門,汽車發出更大的聲響,駛出爛泥回到了公路上。輪胎下面冒出一股股青煙。收音機裡不斷地發出吼叫:
寶貝,你滿意你的男人嗎,
他是一個正直的人,寶貝,你能否滿意你的男人!
他又猛踩了一下制動器,汽車調頭停了下來,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接著是一連串的劇烈咳嗽。他開始發火了,換了倒檔,向福特車倒去,福特車後面站著兩個人。
「聽著」,攝影師緊張地說。他是一個胖子,從上中學以來就從來沒有打過架。「聽著,也許我們會更好地……」
這位特約通訊員又一次讓車發出刺耳的急剎車聲,把嘀嘀咕咕的胖子朝前甩了一下,他把檔桿推到空檔上,同時拉上了手閘,竄出車外。
他朝車後的那兩個年輕人走去,雙手攥緊了拳頭。
他服過役,在部隊裡當了4年兵,志願兵。當他們從福特車後備箱裡掏出槍時剛好他辨認出是新的M-3A衝鋒鎗,他站在炎熱的德克薩斯州陽光下驚呆了,褲子也尿濕了。
他開始哭叫起來,想轉身跑回車上,兩腳卻不聽使喚。他們朝他開槍了,子彈在他的胸膛和腹部炸開。在他雙腿跪下的同時,他的雙手無力地攤開乞求饒命,一顆子彈打中了他左眼上方1英吋的地方,把他的頭蓋骨掀掉了。
那個蜷縮在後座上的攝影師被眼前的情景嚇壞了,這時候那兩個年輕人走到特約通訊員屍體前,端著槍朝他走來。他躺倒在車座上,嘴角上掛著熱乎乎的唾沫。鑰匙還在點火器上。他打著了汽車,就在他們開槍射擊的時候,車子尖叫著竄了出去。他感到車子向右歪了一下,就好像一個巨人在左後側踢了一腳,方向盤在他手中開始瘋狂地抖動。這位攝影師隨著車子躍上公路,因為車胎癟了而一起一落的。接著巨人又在車子的另一側踢了一下。抖動變得更厲害了。瀝青地面上飛濺出火花。車後胎發生震顫並且像黑破布一樣撲騰著。那兩個年輕人跑回到他們的福特車上,這輛車的序號列在五角大樓軍車處眾多的編號單中,他們其中一個駕駛著車拐了一個急彎,向右轉了一圈。當車子駛離路肩時,車頭猛地躍起,從特約通訊員的屍體上一飛而過。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中士衝著擋風玻璃令人驚奇地打了一個噴嚏。
前面,龐蒂亞克車兩個癟氣的後輪胎像洗衣機一樣地轉動,車頭上下顛簸著。方向盤後面的胖攝影師掃了一下出現在後視鏡裡越來越近的黑色福特車。他把油門踩到底,但是龐蒂亞克的速度不超過40邁,並且車子還是在大馬路上。收音機裡的拉裡·安德伍德被換成了麥當娜。麥當娜正在聲稱她是一個講求實際的姑娘。
福特猛地在龐蒂亞克車前掉頭,為了明擺著的二分之一的希望,攝影師想把車一直開下去,消失在那荒蕪的地平線上,管它怎麼樣。
接著福特車後退,而龐蒂亞克發了瘋似地振動起來撞到它的擋泥板上。發出一陣刺耳的刮動鐵皮的聲音。攝影師的頭向前一衝磕在了方向盤上,血從他的鼻子裡冒了出來。
他驚慌地轉動著嘎吧作響的脖子往後看了一眼,悄悄地跨過那個熱乎乎的好像是油脂的塑料座位,從副駕駛座位一側下了車。他跑到馬路邊上。那裡有一道帶鉤的鐵絲網,他跳了過去。像一隻快艇,越開越快,他想,「我要成功,我能永遠地跑下去……」。
在鐵絲網另一側他的腿掛在了鉤上,他摔倒了。他一邊發出撕肝裂膽的吼叫聲,一邊試圖把鉤子從他的褲子和露出的白肉中摘下來,就在這時,那兩個年輕人手裡握著槍來到了路邊上。
他試圖想問問他們,這是為什麼,但是從他那裡所傳出來的一切聲音卻是低沉的,絕望的叫聲,接著他的腦漿衝出了腦袋。
那一天,在德克薩斯州的塞波斯普林沒有發佈任何疾病或其他問題的報告。
第18章
尼克打開了貝克司法官辦公室和監獄牢房之間的那道門,犯人們開始對他進行嘲弄。文斯·霍根和比利·沃納在尼克左邊那兩間沙丁魚罐頭大小的牢房裡。邁克·奇爾德雷斯在緊靠右邊那間,另一間牢房空著。因為雷·布思逃跑了,沒有抓祝
「嘿,啞巴1奇爾德雷斯叫道,「嘿,你這個臭啞巴!我們要是從這兒出去,會對你怎麼樣呢?嗯?到底會對你怎麼樣呢?」
「我要親自把你的蛋撕下來,把它們塞到你的喉嚨裡,直到把你噎死為止,」比利·沃納對他說,「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只有文斯·霍根沒有參加這場嘲弄。邁克和比利對他來說在6月23日這一天沒有太大的用處,因為他們將要被押解到卡爾勃中心進行關押待審。司法官貝克站在文斯旁邊,文斯把情況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貝克對尼克說,他可以對這幾個混蛋傢伙進行控告,不過控告交到陪審團審查時,那將是尼克一人對付這3個人,或者說,如果他們抓到了雷·布思的話,尼克將對付4個人。
最近這一兩天,尼克對司法官約翰·貝克十分敬仰。他原先是一個農民,體重有250磅,他的選民早先叫他「大個子壞約翰」。尼克對他持有的那種敬仰並不是因為貝克派給他打掃管理區的活兒來彌補他在本周失去的津貼,而是因為他曾經極力追捕那些毒打和搶劫他的人。他這樣做,似乎把尼克當做本城鎮最受人尊敬的老住戶之一,而沒有把他作為一個又聾又啞的流浪漢看待。在界南這一帶,尼克認識很多的司法官,6個月來這些司法官常常去勞改農場或犯人築路隊探望尼克。
他們倆曾開車去過文斯·霍根幹活的鋸木場,乘坐的是貝克的私車,一部電力車,而不是縣裡的警備車。在車保險槓下有一支槍(貝克說,「槍總是子彈上膛,總是關上保險」),還有一盞照明燈,這是貝克在警察部門當差時要裝在保險槓上的。兩天前,他們在拐進鋸木場的停車區時,他開的就是這輛車。
貝克清清嗓子,向窗外吐了口痰。又擤了擤鼻子,用手帕輕輕地擦了一下發紅的眼睛。他的聲音帶有一種又粗又響的鼻音音質。當然,尼克無法聽見,不過他沒有必要去聽。很明顯他患了嚴重的感冒。
「如果我們見到他,我就抓住他的胳膊,」貝克說,「我要問你,『這是其中的一個吧?』你給我點一下頭表示是。我不管他到底是不是。就要你點點頭。明白嗎?」
尼克點點頭。他明白了。
文斯正在操作著木刨床,把一些粗糙的木板放進機器裡,他站在刨花堆裡,刨花幾乎蓋住了他那雙工作靴的靴面。他沖約翰·貝克不自然地笑了笑,眼睛不安地偷望了一下站在這位司法官邊上的尼克。尼克的臉孔蒼白。
「嘿,大個子約翰,你和這位老農出來幹什麼呀?」
鋸木房的其他人一旁觀望著,他們的眼睛轉來轉去,從尼克到文斯,從文斯到貝克,接著再到尼克,就像一群人在觀看某種新奇的網球比賽。其中有一人朝著新刨花吐了一口痰,並用手掌抹了抹他的下巴。
貝克抓住文斯一隻鬆軟、曬黑的胳膊並往前一拉。
「嘿!怎麼回事,大個子約翰?」
貝克轉過頭來,這樣尼克能夠看見他的嘴唇,「這是他們當中的一個嗎?」
尼克堅定地點了點頭,而且還用手指了指他。
「這是幹什麼?」文斯再一次抗議,「我一點兒都不認識這個啞巴。」
「那麼你怎麼知道他是啞巴呢?來吧,文斯,你要進單間了,寶貝。你可以叫一個孩子把你的牙具拿來。」
文斯一邊抗議,一邊被帶到電動車那裡並被塞了進去。在他被帶回小鎮的路上還在抗議。他被鎖上並且悶了幾個小時,仍然不斷地發出抗議。貝克並沒有去理會他,向他宣讀他的權利。他對尼克說:「只有他媽的傻子才會惹亂子。」中午貝克回去時,文斯又怕又餓,已經老實了許多,乖乖地把所有的東西一股腦兒全講了出來。
1點鐘邁克·奇爾德雷斯被抓進了牢房,接著貝克又在家裡抓住了比利·沃納。當時,比利正在收拾他那輛老式克萊斯車子,準備出門,從整個打好包的飲料箱和捆綁好的行李來看,路途很遠。但是有人向雷·布思通信兒,雷滑得很,很快就溜掉了。
貝克把尼克帶回家去見妻子並一起吃了晚飯。車上,尼克在便箋紙上寫道:「非常抱歉,把你的內弟捲了進來。她怎麼會接受得了呢?」「她會挺得住的」,貝克說,他的聲音以及身體的姿態幾乎都是很正統的。「我想她會對他大哭一場,但她知道他是什麼東西。而且她知道朋友可以選擇,但親人是命裡注定的。」
珍妮·貝克是位嬌小漂亮的女人。她確實哭過。看著她那深陷的眼睛,尼克感到很不舒服。但她熱情地同他握了握手並且說:「很高興認識你,尼克。我為給你造成的麻煩探表歉意。我認為這件事情我也有一部分責任。」
尼克搖了搖頭,尷尬地在地下搓著腳。
貝克說:「我在附近給他找一份工作,由於布拉德利搬到了小羅克,加油站也告吹了。大部分都是刷油漆和掘地的活。不管怎麼樣,他必須要在這裡待一段時間,因為……這你知道。」
「審判,對吧。」她說。
接下來是一陣沉默,這種沉默如此沉重,甚至使尼克感到有些痛苦。
這時,她強顏歡笑地說:「我希望你嘗一嘗威士忌火腿,尼克。這裡還有一些玉米和一大碗捲心菜沙拉。無論如何,我的捲心菜沙拉也趕不上他母親做的。他經常這麼說。」
尼克揉了揉肚子,笑了。
在吃甜點(草莓鬆餅——尼克要了兩份,他在過去兩周內一直很少有這個東西吃)時,珍妮·貝克對丈夫說:「你的感冒看來更嚴重了。貝克,你拿的太多了,你不要吃得那麼多,小心發福。」
貝克一時對著他的盤子彷彿做了錯事,接著聳了聳肩。一邊摸了摸自己的雙下巴。「一兩頓飯不吃我受得了。」
尼克看著他們,一個如此高大,一個那麼嬌小竟也能同床而眠,估計他們是湊合的。他一邊齜牙咧嘴地笑著,一邊想。他們看上去倒還滿融洽。不管怎麼樣,這不關我的事。
「你也臉色很紅,發燒嗎?」
貝克聳聳肩:「不燒……嗯,也許有一點。」
「那麼今晚你不要出去了。就這麼定了。」
「親愛的,我要看犯人。就算他們不需要特殊監管他們也需要吃飯喝水呀。」她的語氣非常堅決:「讓尼克去辦。你得上床休息。別老失眠呀失眠地說個沒完,總說也沒什麼用。」
他口氣軟下來說:「但我不能派尼克,他是個聾啞人。此外,他不是我的助手。」
「那麼,你不妨立刻讓他擔任助理。」
「他沒有戶口1
「你不說,我哪兒知道,」珍妮沖貝克頂了一句。她站起身來開始收拾桌子。「那麼你接著幹下去吧,約翰。」
這就是尼克·安德羅斯在不到24小時內如何從一個碩尤監獄犯人搖身一變成為碩尤的司法助理。正當他準備去司法官辦公室時,貝克來到了樓下的大廳裡,他穿著一件磨損的浴衣看上去像一個龐然大物和幽靈。讓人看見這身打扮他似乎很不好意思。
他說:「我不想穿,可說不過她。如果不是我感到身體不舒服,我也不會穿的。聖誕節的頭兩天,我的胸很悶而且燒得厲害。身體太虛弱了。」
尼克同情地點點頭。
「助理的事讓我很為難。布拉德利和他妻子在孩子死後去了小羅克。嬰兒猝死症。多麼可怕的事情。我不能責怪他們的離去。」
尼克指著自己的胸膛並用拇指和食指畫了一個圈。
「當然,你會好的。你只是進行正常照看,聽見了嗎?在我桌子的第三個抽屜裡有一把0.45口徑手槍,但是你不要動它。鑰匙也別帶回去。明白嗎?」
尼克點點頭。
「如果你回去,離他們遠點。如果他們中有任何人想裝病,你千萬不要上當。這是世界上最慣用的伎倆。如果他們中有人得病了,索姆斯醫生可以在上午很方便地給他們看玻那時我會到場的。」
尼克從口袋裡掏出便箋紙寫道:「我感激你信任我。謝謝你把他們關起來並感謝你給我的工作。」
貝克仔細地讀了這張紙條。「小伙子,你是與眾不同的。你從哪來?你怎麼能這樣自己出來呢?」
「說起來話長,」尼克草草寫道,「如果你感興趣,今晚我就把來龍去脈給你寫一下。」
「寫吧,」貝克說,「我想你知道我已經把你的名字報上去了。」
尼克點點頭。這是例行公事。但他是清白的。
「我讓珍妮到公路邊上叫輛車。那些傢伙如果吃不上晚飯會投訴警察殘忍的。」
尼克寫道:「讓珍妮告訴開車的人把車直接開進來。要不,他敲門我聽不見。」
「好吧。」貝克猶豫了很長一會兒,「你把床放在角落裡,床很硬,但卻乾淨,尼克,你要記住處處小心。如果有麻煩的話,你是喊不出救命的。」
尼克點點頭並寫道:「我能照顧自己。」
「是的,我相信你能。不過,我會從鎮上弄個人來,如果我認為他們有人會……」這時珍妮進來把他的話打斷了。
「你還在跟這個可憐的傢伙嘮叨啥?你現在就讓他走吧,要不,我那傻兄弟轉回來會把所有犯人都放跑的。」
貝克淡淡地一笑說:「我想,現在,他應該在田納西州了。」他長吁了一口氣,使勁地咳嗽,咳出許多痰來。「我認為我該上樓去躺下了,珍妮。」
她說:「我給你弄點阿斯匹林,讓你退退燒。」
她一邊陪著丈夫上樓,一邊扭過頭來看了看尼克。「很高興見到你,尼克。不管情況如何,你都要照他說的那樣小心處事。」
尼克向她鞠了個躬,而她行了半個屈膝禮。他認為他看見了在她那雙眼裡閃動的淚花。
大概在尼克回到監獄後半小時,一個滿臉丘疹、十分好奇的小伙子,身上穿著髒兮兮的服務生上衣,端來3盤晚飯。尼克示意這位服務生把盤子放在床上,尼克草草寫道:「付錢了嗎?」
這位服務生像大學新生一樣專心致志地看著這一行字,同這個怪人打著交道。「當然付了,」他說,「謝裡夫辦公室記著賬呢。喂,你不能講話嗎?」
尼克點了點頭。
這位服務生罵了一句「他媽的」,然後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好像有鬼抓他似的。
尼克一次端一盤,用條帚把把每個盤子順著牢房門底下的槽捅進去。
他及時地往裡望一望,便招來邁克·奇爾德雷斯的罵聲,「你他媽的狗雜種。」尼克笑了笑,伸出中指回罵了一句。
奇爾德雷斯不滿地咧嘴一笑說:「臭啞巴,我要讓你倒霉。等我出去了,看我不……。」尼克轉身走開,把剩下人的盤子丟下不管了。
他回到辦公室,坐在貝克的椅子上,從記錄本中間扯出幾頁便箋,坐在那裡想了一會,然後在開頭寫道:
尼克·安德羅斯簡歷
他停住筆,笑了一下。他曾到過一些有趣的地方,可他在夢裡從未料到他會做為司法助理坐在司法官的辦公室內,負責管理那3位曾打過他的人,並且在撰寫他的人生故事。一會兒,他又開始寫道:
我於1968年11月14日出生在內布拉斯加州的卡斯林。我的父親是一個比較富裕的農場主。他和我的母親總是節衣縮食,他們擁有3家銀行。我母親懷我6個月時,我父親帶她去鎮裡看醫生。卡車的連接桿開了,他們掉進了溝裡。我的爸爸得了心臟病去世了。
不管怎樣,3個月後,媽媽生下了我,我一生下來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失去丈夫,這對媽媽肯定又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她操持著這個農場,直到1973年,把它輸給了那些「大的農場主」,她總是這樣稱呼他們的。她沒有家,只好給在艾奧瓦州大斯普林的朋友寫信。其中一個朋友給她找了一份麵包房的工作。我們在那兒住到1977年,那年發生了一次車禍奪去了她的生命。當時她下班回家,過馬路時,一位騎摩托車的男人撞上了她。這不怪他,只怪他運氣不好,剎車失靈。他沒有加速或幹別的事。浸禮會為我母親舉辦了慈善的葬禮。同樣是這家仁慈的浸禮會把我送到了莫伊內什的基督孤兒院。這是各教會一起出資支援建起的地方,那就是我學會讀書和寫字的地方……
他停住筆。他的手寫得太多了,有點痛,但這不是理由。當他再次重溫所有這一切時,他感到不自在,有些激動,不舒服。他回到監獄住處查看了一下。奇爾德雷斯和沃納已睡著,文斯·霍根在欄杆邊上站著,抽著煙望著走廊對面那間空蕩蕩的牢房,如果雷·布思跑得不快的話,今天晚上他將在那裡過夜。霍根看上去好像是一直在哭,讓尼克不由地產生一種惻隱之心。孩提時,他在電影裡學會了一個單詞,那就是「禁閉」。這是一個對尼克來說始終帶有荒誕離奇聯想的單詞,一種在腦海中迴盪,鏗鏘作響的可怕的字眼,一個銘刻著各種不同恐懼的字眼。它一直禁閉他的整個一生。
他坐下來,又念了一遍他寫的最後一句。那就是我學會讀書和寫字的地方。其實事情並非如此。他生活在一片無聲的世界裡。書寫是代號,講話是嘴唇的活動、牙齒的起落、舌頭的舞動。他的母親曾教他讀唇語,教他如何用張牙舞瓜的、笨拙的字母拼寫他的名字。她說,這就是你的名字。尼克,這就是你。不過,她說的這些當然是聽不見的,也是沒有含義的。最初的聯繫是她敲敲紙張,然後再敲敲他的胸膛。作為聾啞人最糟糕的事情不是生活在無聲電影的世界裡,最糟糕的事情是不知道事物的名稱。直到4歲他才真正地開始明白名稱的概念。到了6歲,他知道了高大綠色的東西叫做「樹」。他渴望瞭解一切,但沒有人想起告訴他,他也無法去問,他受到了「禁閉」。
母親去世後,他幾乎一直在退縮。孤兒院是一個喧鬧而又沉寂的地方,在那裡面目可怕,身體瘦小的孩子常拿他取笑。有兩個男孩總是跑到他這兒來,一個孩子用手捂著他的嘴,一個孩子用手摀住他的耳朵。要不是有人碰巧路過,他們也許會置他於死地。為什麼?不為什麼。這只能說他比弱者更加弱校
他停止了交流的念頭,他的思維過程自身便開始銹蝕和崩潰了。他茫然地四處遊蕩,看著那些充滿世界的無名萬物。他觀望著一群群在遊樂場的孩子們囁嚅的雙唇,像白色吊橋一樣,望著上下起落的牙齒,以及在典禮儀式上伴隨著講演而翻動飛舞的舌頭。他有時發現自己盯著一塊雲彩長達一個小時之久。
接著是魯迪來了。他個頭很大,臉上有麻子,頭是禿的,6英尺5英吋高,也許同發育不良的尼克相比要重200磅。他們第一次相遇是在地下室裡,那裡有一張桌子,六七把椅子和一台高興時才工作的電視。魯迪坐著,眼睛幾乎同尼克的目光相視在同一個水平上。接著他伸出寬大的嚇人的雙手,堵住他的嘴巴、他的耳朵。
(我是一個聾啞人。)
尼克痛苦地把臉扭到一邊,(誰他媽理你!)
魯迪打了他一嘴巴。
尼克摔倒在地。他的嘴張開著,無聲的眼淚順著眼角開始流淌。他不想同這個可怕的大塊頭、禿驢呆在這裡。他不聾不啞,因此這是一種殘忍的玩笑。
魯迪輕輕地把他拉起來並領他到了桌子旁。那裡有一張白紙。魯迪指了指那張紙,又指了指尼克。尼克看了看紙,又看了看魯迪,然後擺擺頭。魯迪點點頭並且接著又指了指那張白紙。他削好一枝鉛筆遞給尼克。尼克把它放下,好像燙手一樣。他搖搖頭。魯迪指著鉛筆,然後指著尼克,又指著那張紙。尼克搖了搖頭。魯迪又打了他一嘴巴。
更多的淚水在流淌。那張猙獰的臉只帶著一種可怕的耐性看著他。魯迪又一次指著那張紙,指著那枝鉛筆,指著尼克。
尼克把筆攥在拳頭裡,寫下了幾個字,這幾個字是他認識的,是從那沾滿蜘蛛網和銹蝕的思維大腦的機制中苦思冥想出來的。他寫道:
媽的,安德羅斯,操你媽!
隨後,他把鉛筆一折兩節,繃著臉,挑戰似地看著魯迪。但魯迪卻笑了,突然他越過桌子,把尼克的頭緊緊地捧在他那雙堅硬的、結滿老繭的手中。他的手溫暖而柔和。尼克記不得最後一次受到這種愛的撫摸是什麼時候了。他的媽媽曾這樣撫摸過他。
魯迪的手從尼克的臉上鬆開。他撿起帶筆頭的那半截鉛筆。他把紙翻到空白一面,用筆頭叩著白紙空間,然後又叩一下尼克。他做了一遍,一遍又一遍。最後,尼克明白了。
(你就是這張白紙。)
尼克開始哭泣了。
魯迪又待了6年。
……那就是我學會讀書和寫字的地方。一位名叫魯迪·斯帕克曼的男人開始幫助我。同他在一起我是非常幸運的。1989年,孤兒院解散了。他們盡其所能把許多孩子都進行了安置,只有我不屬於他們當中的一員。他們說,過一段時間,我可以同某個家族取得聯繫並且國家將為他們收留我而向他們付費。我想找魯迪,可魯迪在非洲,正在為和平隊工作。
所以,我逃跑了。我那時16歲了,我認為他們不會太賣力去找我。我想,只要我不惹什麼麻煩,我就會一切順利,直到今天,我一直不錯。我曾經一度上過高中函授課程,因為魯迪總是講教育是最重要的。當我安頓下來一段時間時,我就打算進行全國高中學歷考試。我不久就會通過的,我喜歡上學。也許有一天我會去上大學。我知道這聽起來很離奇,像我這樣一個聾啞人還想上大學,可是我並不認為這是不可能的。好了,這就是我的情況。
昨天上午大約7點半鐘,貝克走了進來,當時尼克正在倒垃圾筐。這位司法官看上去好多了。
「感覺怎麼樣?」尼克寫道。
「非常好,我一直燒到半夜。這是我從小到大燒得最厲害的一次。阿斯匹林看來不起作用。珍妮想請醫生來,但是到了12點半鐘,燒剛好退了。隨後我像木頭一樣沉睡過去。你怎麼樣?」
尼克用大拇指與食指做了一個圈的動作表示OK。
「我們的客人怎麼樣?」
尼克像啞劇演員一樣急促不清地張合了好幾次嘴。看起來很憤怒。他做出了對看不見的柵欄進行撞擊的姿勢。
貝克扭過頭笑了,然後打了幾個噴嚏。
「你應該去看電視,」他說,「你不是說要盡力把你的生活情況寫下來嗎?你寫了嗎?」
尼克點點頭並遞出了一筆一劃寫出來的兩張紙。這位司法官坐下來,認真仔細地看了一遍,看完時,他久久地凝視著尼克,他的眼神有著深深的穿透力,弄得尼克一時不好意思,很不自在地盯著腳看。
他再抬頭看時,貝克說:「你從16歲起就一直靠著自己生活嗎?有6年了嗎?」
尼克點了點頭。
「你真的把所有的高中課程都念完了嗎?」
尼克在一張便箋紙上寫了一會兒。「因為我很晚才學會讀書寫字,所以,我落後很長的距離。孤兒院關閉的時候,我剛剛開始趕上。我從那裡得了6個高中學分,後來又從芝加哥的拉塞爾那裡得了6個學分。我還需要再得到4個學分。」
「你還需要上哪些課程?」貝克問道,然後轉過頭大聲叫道:「你們那兒給我閉嘴!等我他媽病好了你們才能吃到烤餅喝到咖啡1
尼克寫道:「幾何、高等數學、兩年的外語,這些都是大學的要求。」
「一門外語,你是說像法語、德語、西班牙語那樣的外語嗎?」
尼克點點頭。
貝克笑著並搖搖他的頭。「別吹了,一個聾啞人要學講外語。對你來說,什麼都沒有,孩子。這一點你是知道的。」
尼克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那麼為什麼你一直到處流浪呢?」
尼克寫道:「我還未成年時,我不敢在一個地方待的時間太長。我害怕他們會把我安置到另一家別的什麼孤兒院裡。當我長大了,想找一份穩定的工作時,時局又變得很糟糕。好像說是……但是由於我耳朵聾,我聽不見(哈……哈)。」
「大部分地方你都會白跑一趟,」貝克說,「在艱難的歲月裡,人情味不是那麼容易表露出來的,尼克。至於穩定的工作,我也許能夠在這兒給你安排個什麼事兒干,除非那些傢伙讓你徹底地對碩尤和阿肯色感到失望。不過……我們不都是那樣的。」
尼克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你的牙怎麼樣?這一下你挨得可不輕埃」
尼克聳聳肩。
「那些止痛片吃了嗎?」
尼克伸出兩個指頭。
「嗯,好吧,我要對那些傢伙做一些文案工作。你繼續忙你的事情吧。我們晚些時候再談。」
索姆斯醫生,就是開車幾乎撞著尼克的那個人,當天上午大約9點30分來了。他大概60歲左右,一頭亂糟糟的白髮,一副像長有嗉子似的雞脖子,兩隻藍眼睛炯炯有神。
「大個子約翰對我說你懂唇語,」他說,「他還說他想給你找一份有錢賺的事情幹,所以我想最好確定一下你不會死在他的手上。請把你的襯衣脫下。」
尼克解開了他那件藍色的工作襯衣,把它脫了下來。
「天哪,好好給他查一查,」貝克說。
索姆斯一邊查看著尼克一邊平淡地說:「各個部位都在運轉,一切良好。小伙子,你左胸乳投差一點沒了。」他指著剛好在xx頭上方的一塊月芽形痂。尼克的肚子和胸廓看上去就像加拿大的日出。索姆斯對它進行了觸動和按摸並且仔細地查看了他的眼睛瞳孔。最後,他檢查了尼克殘留的前齒。這是他目前唯一真正受過傷害的地方,而這種傷痕是顯眼的。
他說:「這一定鑽心地疼吧。」尼克悲哀地點點頭。「你的這些牙都留不住了,」索姆斯接著說。「你……」他接連打了三個噴嚏。「對不起。」
他開始把工具放回黑包裡,「小伙子,預後情況良好,這種預測不包括去扎克小酒館會出現閃電或跳閘。你的講話障礙是天生的還是由於失聰而引起的呢。」
尼克寫道:「天生的缺陷。」
索姆斯點點頭。「實在不好意思。想開一點,感謝上帝吧,他沒有決定讓你的腦海成為一片漿糊。請把襯衣穿好。」
尼克穿好襯衣。他喜歡索姆斯,因為索姆斯和魯迪是一樣的人。
索姆斯說:「我會讓他們在藥房再給你配一些止痛藥。讓富翁掏錢吧1
「嘿,嘿,怎麼說的。」約翰·貝克說。
索姆斯繼續說:「他可是存了不少錢。」他又打了個噴嚏,用手擦了擦鼻子,接著在包裡翻找,掏出一副聽診器。
貝克笑著說:「老伯,你要小心一些,不然我以酗酒和妨害公務罪把你銬起來。」
索姆斯說:「是,是,是。總有一天你的嘴張的太大了你會直接掉進去的。約翰,把襯衣脫下來,讓我看看你的xx子是不是還像過去那麼大。」
「脫下我的襯衣?為什麼?」
「因為你老婆叫我給你查一查,就為這個。她認為你病了,她可不想讓你病情加重,天知道為什麼。如果你完了,她和我就不必偷偷摸摸地來了,我不知跟她說了多少次,來吧,約翰。把皮膚露出來。」
「只是感冒了」,貝克說著,不情願地解開襯衣扣子。「今天早上我感覺很好。說真的,安布瓦茲,你好像比我強不了哪去。」
「大夫說了算,不是你說了算。」當貝克脫下襯衣時,索姆斯把臉扭向尼克說道,「不過,你要知道,感冒傳染起來是很有趣的。萊思羅普太太病倒了。裡奇一家和貝克那些傢伙幾乎都咳嗽得很厲害,甚至住在那裡的比利·沃納也在一個勁兒地咳嗽。」
貝克慢慢地脫下內衣。
「好了,我告訴你一些什麼呢?」索姆斯問道,「瞧這對大xx子,跟娘兒們的差不多,連我這樣的糟老頭看了也會起性的。」
聽診器剛一挨著貝克的胸,他便一把握住了它。「天呢,這麼涼!你幹什麼呢,把它放得冰涼冰涼?」
「吸氣,」索姆斯說道,皺起了眉頭,「現在呼氣。」
貝克的呼氣變成微弱的咳嗽。
索姆斯對司法官胸前背後查了很長時間,最後他放下聽診器用壓舌板察看了貝克的喉嚨。看完後,他把壓舌板折成兩節丟進了廢紙筐。
「怎麼了?」貝克說。
索姆斯用右手指按了按貝克頜下脖頸的皮肉。貝克痛得往後縮了一下。
「我不必問疼不疼,約翰,你回家去,躺在床上,這不是醫囑,而是命令。」索姆斯說。
司法官眨巴眨巴眼睛。他平靜地說:「安布瓦茲,得了吧。你知道,我不能那樣做,我還有3個犯人今天下午必須押解到卡姆登。昨天晚上,我把這個小伙子留下同那些犯人在一起,但我是不得已這麼幹的,我不會再這樣做了。他是個啞巴。昨天晚上如果我思維正常的話,我是不會同意的。」
「約翰,你別管他們。現在是你自己有問題。這是某種呼吸傳染病,一種真正通過講話傳播的疾病,接下來是發燒。約翰,你的呼吸器官有毛病,恕我直言,對於你這種身上的肉長得過多的男人來說,這不是鬧著玩的。上床去吧。如果你明天早上仍然感覺沒什麼問題的話,那麼再來處理這些犯人。最好是叫州巡警把他們帶走。」
貝克帶有歉意地看著尼克。他說:「你知道,我就是感覺有點氣不夠喘。也許休息一下就……」
尼克寫道:「回家去躺下。我會盡心盡力的。此外,我必須掙足了錢買藥。」
「沒有人是為你這樣的工作狂去賣力的,」索姆斯說著並咯咯地笑了。
貝克拿起上面寫有尼克簡歷的兩頁紙。「我可以帶回家給珍妮看嗎?尼克,她對你真的很喜歡。」
尼克在信箋上匆忙地寫下:「當然可以啦。她人非常好。」
「都是一類的人,」貝克說。他在系襯衣扣子時歎了一口氣。「這次發燒又是來勢洶洶。你認為我抗得住嗎?」
索姆斯一邊扣他的包一邊說:「服用阿斯匹林。這種病是我最討厭的腺傳染玻」
貝克說:「在桌子底部抽屜裡有一個香煙盒,裡面是少量備用現金。你可以到外面吃午飯,順便把你的藥買回來。那幫傢伙比無賴還要無賴。他們不會有事的。你拿走多少錢只要打個條就行了。我要同州巡警聯繫,到今天下午晚些時候,你就會擺脫他們了。」
尼克做了一個OK的手勢。
貝克莊重地說:「有急事你要及時找我,珍妮說沒問題,你自己要細心。」
尼克點點頭。
珍妮·貝克昨天晚上6點鐘左右過來時,帶著用盤子蓋著的晚飯和一盒牛奶。
尼克說道,「非常感謝。你丈夫怎麼樣了?」
她笑了,她是一個滿頭栗色棕髮的小巧女人,得體地穿著花格襯衣和褪色的牛仔褲。「他想親自來,可我告訴他不行。今天下午他燒發得很高,把我嚇壞了。不過今天晚上差不多退了。我認為這得怪州巡警。約翰不衝著州巡警大發一頓脾氣是不會真正痛快的。」
尼克好奇地望著她。
「他們告訴他要到明天上午9點才能派人來押送罪犯,請病假的人特別多,有20多個人不在位,當班的也在忙著送人去卡姆登或派恩布拉夫斯的醫院,附近這種病正流行。索姆斯嘴上說沒什麼,其實他也很擔心。」
她自己看上去也是很著急的。接著她從胸部口袋裡掏出兩頁折起來的便箋紙。
「這真是一個感人的事故。」她平靜地說,並把那兩頁紙還給他。「你是我曾聽到過的最不幸的人。我認為,你戰勝殘疾的精神令人欽佩。我必須對我兄弟的事情再一次向你道歉。」
尼克十分窘迫,只能聳聳肩。
「我希望你會繼續留在碩尤,」她說著,同時站起身來。「我丈夫喜歡你,我也喜歡你。一定要當心裡面的那些人。」
「我會的,」尼克寫道,「請轉告司法官,我希望他康復。」
「我會把你的祝願轉告他的。」
她走了。尼克斷斷續續地睡了一夜,不時起來去查看那3間牢房。他們算不上亡命之徒,不到10點鐘,他們全都睡著了。鎮上的兩個人進來查看,看到尼克沒事便放下心來。而尼克注意到他們兩個似乎都得了感冒。
他做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夢。醒來時所能記住的就是他好像一直穿行在無邊無際的青玉米地裡,在尋找什麼東西而且驚恐地害怕別的什麼東西,這東西似乎在尾隨著他。
今天早上,他早早地起來,把監獄後面仔細地打掃了一遍,沒有理睬比利·沃納和邁克·奇爾德雷斯。正要出門時,比利緊隨著喊住他:「雷就要回來了,你知道嗎?他要抓著你,恐怕你不僅又聾又啞,還得變瞎1
尼克已經轉過了身,比利的話他大多沒有看到。
他回到辦公室,拿起一本過期的《時代》雜誌看了起來。他把腳翹在桌子上思索著,決定在司法官回來時最好把麻煩都排除掉。
到了8點鐘,他忐忑不安,極想知道,貝克司法官夜裡是否又舊病復發了。尼克迄今一直期待著他,準備等州巡警來時把監獄裡的那3個犯人轉送到州里。另外,尼克的肚子一直咕轆轆地不舒服。路邊車站上沒有一個人露面。他望著電話機,與其說懷有渴望之心,倒不如說抱有厭惡之情。他十分愛好科幻小說,經常到舊書庫積滿灰塵的過期刊物書架上用毛兒八分錢收集散開線的手裝本。他不止一次發現自己在想,如果有一天科幻小說中預示的那種電話顯示屏最終能變成實際使用的話,那麼對於世界上的聾啞人來說將是多麼的歡快。到了9點15分,他真的耐不住了。他走到各牢房的門前並往裡望了望。
比利和邁克都站在各自牢房門邊上。他們倆一直在用鞋子使勁敲打欄杆。文斯·霍根還躺著。當尼克來到門前時,他只是回了一下頭,凝視著尼克。霍根的臉色蒼白,只有兩腮帶有潮紅,雙眼下面出現暗斑。他的前額不斷地冒出汗珠。尼克碰到了他這種冷漠的,仇恨的凝視並意識到這傢伙病了。他的不安也隨之加重了。
「嘿,啞巴,給我們弄點早點怎麼樣?」邁克衝著他喊叫,「老東西文斯看來可能需要醫生了。告密者不同意,是吧,比利?」
比利不想開玩笑。「對不起,先生,先前我喊過你。文斯他病了,就這些。他需要醫生。」
尼克點點頭,他尋思著下一步應該怎麼辦。他俯在桌子上,在便箋紙上寫道:「貝克司法官或其他人:我去給犯人弄些早餐並且看一看是否能為文斯·霍根請來索姆斯醫生。文斯看來是真病了,不是在裝玻尼克·安德羅斯。」
他從便箋上撕下這一張,把它放在桌子中間。然後,把便箋裝進他的口袋裡,向門外走去。
第一件使他猛然感到的事情是白天的炎熱和青枝綠葉的氣味。到了下午,這些青枝綠葉全都打了蔫兒。碰到這種天,人們都喜歡早一點幹完雜活和跑腿的差事,這樣他們就能盡可能平靜地度過下午。但是對尼克來說,今天下午,碩尤的主要街道看起來有些怪,死氣沉沉,不像是平常工作日,倒像是星期天。
商店前大部分斜線停車位都空空如也。街上只有很少幾輛小車和農用卡車跑來跑去。五金商店看來開門了,可是商業銀行的遮陽窗簾還沒有拉開,雖然現在都過了9點鐘了。
尼克往右轉了個彎,向5條街區以外的停車站走去。走到第3個街區的拐角處時,他看見了索姆斯醫生的車子正緩慢地朝著他們所在的街道開來,車子從一邊到另一邊有點搖擺,好像沒油似的。尼克使勁兒地揮舞著手,他不敢肯定索姆斯是否會停車,不過索姆斯在道路邊上停靠下來,不在乎地佔據了4個斜線停車位。他沒有下車而是坐在方向盤後面。這位先生的面容使尼克感到震驚。自從上次看見他同司法官無拘無束地鬥嘴取樂以來,索姆斯一下子老了有20歲。一部分是勞累所致,但勞累不能成全這種解釋,這一點連尼克都能看出來。好像是為了證實他的想法,醫生從上衣胸袋裡掏出皺皺巴巴的手絹,就像一位上了年紀的魔術師在玩弄老掉牙的把戲一樣,而這種把戲不再使他有絲毫的興趣了。他對著手帕連續打了幾個噴嚏。打完噴嚏後,他把頭往後靠在了車座上,嘴半張著,吸著氣。他的皮膚像死人一樣臘黃。
接著,索姆斯睜開了眼睛說:「貝克司法官死了。他是今天凌晨2點多鐘死去的。現在珍妮也病了。」
尼克兩眼睜得大大的。貝克司法官死了?可他妻子昨天晚上剛剛來過並且說他感覺好多了。另外,她……她一直很好嘛。不,這簡直不可能。
「死了,真的。」索姆斯說,好像看懂了尼克的心思。「不只是他一個人。在過去的12小時內,我已經簽署了12份死亡證明書。我知道還有另外20個人午前將會死去,除非上帝表示出仁慈。但我不信這是上帝干的。從良心上講,上帝不會置若罔聞的。」尼克從口袋裡抽出便箋紙寫道:「他們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索姆斯說著,慢慢地把紙揉成一團扔進路邊的雨水溝。「不過鎮上的每個人看來都要病倒,我一生中從未像現在這樣害怕過。我也病了,不過我現在主要是累,畢竟不年輕了。你知道,不付出代價我是不能堅持這麼長時間的。」他的聲音夾帶著一種疲倦和恐懼,幸好尼克聽不出來。「我感到傷心的是我沒有回天之力。」
尼克沒有看出索姆斯正在為自己感到傷心,他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他,充滿疑惑。
索姆斯從車子裡出來,為了支撐自己,他握住尼克的胳膊呆了一會兒。他的握法是老人的那種,軟弱無力,卻抓的很死。「尼克,到那邊的長椅上去。你我好好地談談。我猜先前有人告訴過你了。」
尼克向後指了指監獄。
「他們哪兒也去不成,」索姆斯說,「如果他們染上這種病而倒下,我也只能把他們列在死亡名單裡。」
他們坐在長椅上,長椅刷著明亮的綠漆,靠背印著當地保險公司的廣告。索姆斯欣喜地把臉扭向溫暖的太陽。
他說:「打冷戰和發高燒,自從昨天夜裡10點左右就開始了,稍後不久,就開始發冷。還好,感謝上帝,沒有腹瀉。」
尼克寫道:「你應該回家臥床休息。」
「我應該這樣,我會的。我剛好想先休息幾分鐘……」他慢慢地合上雙眼,尼克認為他已經睡著了。他不知道應不應該繼續到車站去給比利和邁克弄些早餐。
這時索姆斯醫生又開了口,但兩眼沒有睜開。尼克看著他的雙唇。「這些症狀都是很常見的,」他說著,開始用手指一一進行了列舉,直到所有10個手指在他胸前像扇子一樣展開為止。「發冷、發燒、頭痛、發軟和全身無力、食慾不振、小便作疼、扁桃腺從輕微到嚴重逐步腫大、腋窩和腹股溝腫脹、呼吸器官衰弱和衰竭。」
他看著尼克。
「這些都屬於一般性感冒、流行性感冒和肺炎的症狀。所有這些我們都能醫治,尼克。如果病人不是太小或太老,或者不是由於原先有病而造成身體虛弱的話,用抗菌素就能治癒。但這次不行。病人發病很快,或者很慢。好像沒什麼問題,但藥物治療無效。病症首先惡化,然後好轉,接著又惡化,衰弱,浮腫,最後死亡。」
「有人犯下了錯誤。」
「他們竭力想掩蓋這件事情。」
尼克疑惑地望著他,不知道從醫生的嘴唇上得到的話是否理解正確,他很想知道索姆斯會不會在講胡話。
「聽起來是不是有點胡言亂語?」索姆斯問道,雙眼天真地看著尼克。「你知道嗎?過去我總是擔心年輕一代的妄想狂。總是害怕有人在偷聽他們的電話……跟蹤他們……操作計算機對他們進行檢查……現在我發現他們是對的,我是錯的。生命是一種美好的東西,尼克,但是我發現上了歲數的人將會對自己一味固執的偏見付出令人不快的高昂代價。」
「你是什麼意思?」尼克寫道。
索姆斯說:「碩尤沒有一部電話能打出去。」尼克不知道這是對他提問的答覆(索姆斯似乎對尼克最後一張便條只是匆匆地掃了一眼),還是醫生昏頭昏腦想到某個新的問題——他猜測發燒可能正在使索姆斯神志不清。
醫生注意到尼克迷惑不解的神情,似乎認為這個聾啞人可能不相信他的話。「確實是真的,」他說,「如果你想要撥打這個鎮線路上沒有的任何電話號碼,你就會得到錄音回話。另外,收費公路進口和出口都用障礙隔擋住了,上面寫著『道路施工』。但是沒有施工,只有障礙。我去看了。我認為把障礙移到一旁是可以的,何況今天上午收費公路的車子不多。大部分障礙看來都是由軍隊的車輛組成的,有卡車和吉普車。」
「其他道路怎麼樣?」尼克寫道。
「鎮東頭63號公路被挖開了,是為了重修排水溝,」索姆斯說,「鎮的西頭似乎有一起相當嚴重的車禍。兩輛車橫在公路上,把路全都封死了。遍地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罈罈罐罐,不見州警察或救險車的蹤影。」
他停頓下來,拿出他的手巾,擤了擤鼻子。
「住在那帶的喬·拉克曼說,挖排水溝的那些人幹得非常慢。大約兩個鐘頭前,我到了拉克曼那裡,給他的小男孩看病,小孩確實病得不輕。喬說,他認為挖溝的那些人實際上是當兵的,雖然他們穿著養路班工人的外套和開著州的卡車。」
尼克寫道:「他怎麼知道的呢?」
索姆斯站立起來說:「工人們很少彼此敬禮。」
尼克也站起來了。
「有輔路嗎?」他草草寫道。
「有可能。」索姆斯點點頭,「但我是一個醫生,不是個英雄。喬說他看見在卡車駕駛室裡有槍。軍隊配發的卡賓槍。如果有人企圖通過輔路離開碩尤並且被看見的話,誰知道會怎麼樣呢?人們在碩尤之外又可能發現什麼呢?我再說一遍:有人闖下了大禍。而現在他們在竭力進行掩蓋。瘋了,真是瘋了。當然,像這類情況會傳出去的,要不了很長時間。與此同時,有多少人會死呢?」
尼克嚇傻了,只是眼睜睜地看看索姆斯醫生回到車旁並慢慢地爬進去。
索姆斯從車窗裡探出頭來對他說:「你呢,尼克。你有什麼感覺?發冷?打噴嚏?咳嗽?」
尼克對每一問題都搖了搖頭。
「你打算離開鎮子嗎。我認為你可以,如果你穿越田地的話。」
尼克搖了搖頭並寫道:「那些人還被關押著。我不能不管他們。文斯·霍根病了,不過其他那兩個看起來是好好的。我要給他們弄點早飯,然後去看看貝克太太。」
索姆斯說,「你這孩子考慮問題真周到。真是難得。在這種墮落了的年代裡一個孩子具有責任感,那就更可貴了。尼克,我知道,她會感激你的。衛理公會教長布拉赫曼先生也說,他要順便去看望一下。我擔心今天結束前會有很多電話找他。你要小心你關押的那3個人,行嗎?」
尼克認真地點點頭。
「那好。今天下午我設法到你那兒去並給你查查。」他一臉疲憊,眼睛紅紅的,十分憔悴,他把車掛上了檔,開走了。尼克在他後面凝視著,臉上佈滿了愁雲,接著他又開始朝停車站走去。餐館是開著的,可是裡面的兩位廚師有一位不在,早7點到下午3點這一班的4位服務員有3位還沒露面。尼克不得不花很長時間來等他訂的早餐。當他回到監獄時,比利和邁克倆人看起來都被嚇壞了。文斯·霍根神志昏迷說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