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座漂亮的美國南方莊園式房子面對面聳立著,中間是一片長長的。微微起伏的草地;草地上有幾條優美的圈狀自行車道和一條從山後的大路上延伸過來的汽車道;汽車道有兩輛車寬,上百鋪滿石子。其中一幢房子的一側有一間大倉庫,漆成鮮紅色,四周是白色,房子另一側是一排長長的馬廄,也是漆成紅牆白邊。這裡飼養著一些美國南方最好的馬匹。倉庫和馬廄中間是一外大而淺的鵝塘,靜靜的水面映襯著藍天。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兩所房子原來的主人都去打仗並死在了戰場上。現在這兩個家族的所有倖存者都已過世。兩所房子在1954年被沒收為政府財產。伊塔的總部就設在這裡。
十月份陽光明媚的一天——安迪和恰莉乘坐出租車離開紐約到奧爾巴尼去的第二天——上午九點十分,一個頭戴一頂英國羊毛騎車帽的老人騎車朝其中一所房子蹬去。他雙眼目光和善。炯炯有神。在他身後的第二個土丘上是他剛剛經過的檢查處一隻有當計算機的識別系統認可了你的指紋後,你才可以通行。檢查處設在兩道帶刺電網之間。外面的一道電網有七英尺高,每隔六十英尺就掛有一個寫著「小心!政府財產低壓電網」的牌子。白天電壓確實不高,而夜間專用發電機會使它的電壓達到致命的高度。每天早晨,一組五人的管理員小隊會乘坐小型高爾夫機動車繞電網巡視,撿起烤焦動物的屍體:鼠、鼴鼠。刺蝟,偶爾還會有一隻臭氣熏天的黃鼠狼,有時還會見到一隻鹿。有兩次是人的屍體,同樣已被燒焦。外層和內層帶刺電網相距10英尺。警大在內層電網裡晝夜巡視基地設施。這些警大都是德國短毛獵犬,它們已被訓練得知道要遠離充電電網。基地四角都設有監視塔,仍然是紅牆白邊。塔中配備人員在使用各種致命硬件武器方面都堪稱專家。整個基地都由電視監視器控制,而且計算機會不停掃視屏幕。隆芒特的設施可稱萬無一失。
這個上了歲數的人向前騎著車,一路朝遇見的人微笑著。一個戴著棒球帽的禿頂老人正在餾一匹細腳踝的小馬。他抬起手沖騎車的人招呼道:「你好,卡普!今兒個天氣真好!」
「棒極了。」騎車的人點頭道,「祝你今天過得好,亨利。」
他在北邊那幢房子的前面下了車,把車停好。他深深吸了一口清晨新鮮的空氣」然後疾步蹬上走廊的寬大台階,穿過粗大的多利斯廊柱。
他推開門走進寬敞的接待室。一個紅髮的年輕女人正坐在桌前,前面攤開著一本統計分析的書。她把一隻手放在自己正看的地方,另一隻手放在抽屜裡,輕輕摸著一把38小手槍。
「早晨好,喬西。」年紀大些的男子說。
「你好,卡普。你有點兒遲到了,是不是?」
「我的車壞了,親愛的。」他將拇指伸進相應的孔裡。控制台裡發出沉重的噠噠聲,接著一盞綠燈在喬西的桌上閃了起來,繼而穩定下來,」好好幹。」
「我會小心的。」她調皮地說著蹺起了二郎腿。
卡普放聲大笑,沿著大廳走去。喬西目送他走開,有一陣有些猶豫不知是否該告訴他大約二十分鐘前,那個令人毛骨竦然的老傢伙瓦裡斯來了。他馬上就會知道的,她想著歎了口氣.跟那麼個老妖怪談話會把這美好的一天的開端全毀掉的。不過他想卡普這樣身居高位的人總得甘苦兼嘗吧。
卡普的辦公室是在房子的後部。從寬大的凸窗望出去,可一欣賞到後邊的草坪、倉庫和那個被皚木半掩著的鵝塘。裡奇·麥克凱恩正在草坪上,斜坐在一輛小型割草機上。卡普雙手背在身後站在窗前望了他一會兒,然後走到屋角的咖啡機前。他倒了些咖叫:在他印著『美國海軍」的杯子裡,又加了些奶,然後坐下來按響了對講機。
「你好,雷切爾。」他說。
「你好,卡普。瓦裡斯博士在——」
「我知道了。」卡普說,「我已經知道了。我一進來就聞出了那老婊子的味道。」
「要我告訴他你今天太忙嗎?」
「不用對他說這些。」卡普沒好氣地說,「就讓他在黃色會客室裡等他媽的一上午。要是他那時還沒決定回家去,我想我午飯前可以見他。」
「好的,先生。」問題解決了——至少對雷切爾是這樣,卡普憤憤地想到瓦裡斯其實根本不是她的問題。而且事實上,瓦裡斯現在變得越來越棘手。他活得太久了,已經既無用處也沒影響,不過,我們有默依集中營.我們還有雨鳥。
想到雨鳥,卡普不禁在內心裡打了個寒顫。而他可不是個輕易感到害怕的人。
他再次按下對講機:「我要再看一遍關於麥克吉的全部檔案,雷切爾。十點三十分,我要見阿爾·斯但諾維茨。如果我和阿爾的會面結束後,」瓦裡斯還沒走,你可以讓他進來。」
「好的,卡普。」
卡普靠坐在椅子裡,兩手指尖對著指尖。他的目光越過房間落在牆上喬治·帕頓的畫像上。帕頓兩腳叉開站在一輛坦克車頂上,就像他認為自己是韋恩公爵似的。「如果你不削弱對手,那生活就會變得極其艱難。」他對帕頓的畫像說道,然後端起杯子不緊不慢地品著自己的咖啡。
十分鐘後,雷切爾把檔案放在一輛圖書館用小推車上推了進來。一共是六盒文件和報告。四盒照片,還有電話記錄。從1978年起,麥克吉一家的電話就被竊聽了。
「謝謝,雷切爾。」
「不用謝。斯但諾維茨先生十點三十分來。」
「他當然會來,瓦裡斯還沒死嗎?」
「恐怕還沒有。」她笑著說,「他就坐在外邊看著亨利遛馬。」
「撕著他見鬼的香煙?」
雷切爾像個女學生似地摀住嘴咯咯笑了起來,她點點頭:
「他已經消滅半包煙了。」
卡普咕噥了一聲。雷切爾走出辦公室後,他轉身看著那些檔案。在過去十一個月中,他已經看過它們多少遍了?十幾次?二十幾次?他幾乎可以把摘要背下來了。而且如果阿爾不出意外的話,這個周未之前,他就可以把剩下的兩個麥克吉抓起來了。這念頭在他腹部引起一小股興奮的熱流。
他開始隨意翻閱起麥克吉的檔案:這兒抽張紙,那兒看一段。這是他重新熟悉情況的作法。他的大腦保持著相對的平靜,而潛意識卻在高速運轉。他現在需要的不是細節而是宏觀把握事態的整體。就像棒球隊員所說的,他需要找到操縱桿。
這兒是瓦里斯本人寫的記錄,一個比現在年輕些的瓦裡斯啊,不過那時他們都年輕些),日期是1968年9月12日。其中有半個段落吸引了卡普的注意……在接下來對可控制心理現象的研究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在動物身上進行進一步實驗會產生相反效果(見附頁1),而且——如我在今年夏天小組會議上所強調的一一即使命運六號的威力只有我們所想像的很小一部分,在罪犯或任何偏常人體上做試驗都可能會導致極其嚴重的後果。固此,我堅持建議……
你堅持建議我們在為試驗失敗做出所有出色的應急計劃後,給控制組的大學生注射命運六號,卡普想道。在那時,瓦裡斯沒有絲毫顧慮。確實沒有。那時他的座右銘是全速前進,哪管身後洪水滔天。十二個人被注射了藥劑,其中兩人死亡,一個在試驗過程中,另一個在試驗之後不久。另兩個人毫無希望地瘋了,而且都成了殘廢一——個瞎了,一個患了心理性癱瘓,現在這兩個人都被囚禁在默依集中營,直到他們悲慘的生命結束的那一天都別想出來。於是還剩下八個人。其中一個1972年死於一場車禍——與其說是一場事故不如說是自殺。另一個在1973年從克利夫蘭郵局的屋頂上跳了下來,這次可是千真萬確的自殺;他曾留下一張便條,上面寫著:「再也不能忍受頭腦中出現的可怖景象了。」克利夫蘭警方把它歸結為有自殺傾向的憂鬱症和眼用毒品後產生的幻覺。卡普和伊塔把它歸結為致命的命運六號後遺症。
然後還剩下六個人。其中三個在1974年到1977年間相繼自殺,這樣就使確知自殺的人數上升為四人,可能自殺的人數上升為五人——你或許會說幾乎占總數的一半。在他們用手槍。繩索或從高處跳下結束自己的生命時,這四個確知的自殺者看上去都和常人完全一樣。但有誰知道他們那時正經受著什麼樣的痛苦?有誰真正知道呢?
於是還剩下三個。1977年,沉睡已久的命運六號試驗項目再次變得炙手可熱。從那年起,一個現在住在洛杉礬市叫傑姆斯·裡查德遜的人一直處於長期隱蔽的監視下。1969年他曾參加過命運六號試驗,而且在藥物影響期間,他像參加過試驗的所有其他被試者一樣,表現出令人驚異的一系列天賦:心靈遙感。無言交流,而且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表現——至少從伊塔的專業角度看來——是意念控制。
但像其他人一樣,隨著藥效的逐漸消失,傑姆斯·理查德遜因服藥產生的特異功能好像已經完全喪失。1971、1973和1975年進行的跟蹤調查一無所獲。甚至命運六號項目的狂熱支持者瓦裡斯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計算機連續的隨機讀取結果(不過自從麥克吉家開始出事後,這些讀取就遠不是那麼隨機了)沒有顯.示任何跡象表明理查德遜在使用超心理能力——不管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地。他畢業於1971年,後來漸漸輾轉到美國西部。他幹過一系列低級管理工作一一不需要有任何意念控制力——現在是為泰立明公司工作。
而且,他還是個他媽的同性戀者。
卡普長歎一聲。
他們仍在密切注視著理查德遜,但卡普本人相信這人已毫無用處。這樣就只剩下兩個人——安迪·麥克吉和他的妻子。伊塔自然沒有放過他們結婚這件意外的好事,當然還有瓦裡斯。他開始給總部送來無數的文件,認為這個婚姻產生的任何後代都值得仔細研究——他未免高興得太早了——而且卡普不只一次地想捉弄一下瓦裡斯,告訴他他們已聽說安迪·麥克吉已做了輸精管切除手術。那會永遠封上這老混蛋的嘴。那時瓦裡斯已經得了中風;完全沒有了利用價值,變成了個一無所能的討厭鬼。
命運六號試驗只進行了一次。試驗結果是災難性的」事後掩飾工作龐大而徹底,而且費用極高。上邊下了命令,無限期地暫緩進一步的試驗。那天瓦裡斯可有的是尖叫抱怨的,卡普想著……而他確實叫了。但當時還沒有跡象表明俄國人或其它實力強大的國家對藥物引起的超心理能力發生興趣,所以上邊的大人物們得出結論,認為儘管有一些積極結果,但命運六號走的是一條:死胡同,必須停止。考慮到它的長期結果,一個曾為此項目工作的科學家曾將它比作一個放到一輛老式福特汽車裡的飛機發動機。它工作得一塌糊塗——沒錯——直到它碰上第一個障礙物,才會顯示出卓越的性能。「再給我們一萬年的進化時間。」這位科學家曾說,「我們會再試一次。」
問題的一部分原因在於當藥物引起的超心理能力達到高峰時,被試者也會進入一種近乎癲狂的狀態,.沒有控制的可能性。
而且另一方面,上面的大人物們幾乎把事情弄得一團糟。掩飾一個特工的死。或一次行動中一個旁觀者的死——這是一回事;掩飾一個心臟病突發的學生的死,另外兩個學生的失蹤,和其他人的歇斯底里與幻覺——這就是另一回事了。儘管當初挑選這些學生作為被試的一個條件是要求他們的近親越少越好,但他們還是都有朋友的。費用和風險都是巨大的。為讓這些親戚朋友保持沉默已經動用了將近七十萬美元,還除掉了至少一個人——那個把眼睛挖出來的學生的教父。這位教父就是不肯善罷干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結果他查到的惟一地方就是巴爾的摩海溝的溝底。他現在應該仍然躺在那裡,兩條腿的殘骸上拴著兩塊水泥板。
而且,很大一部分——他媽的大多的一部分——是因為運氣。
所以年復一年,被擱置的命運六號項目都會得到一筆預算撥款。這筆錢是用來繼續對那些倖存者們進行隨機監視,以防發生一些事情一——些規律。
終於,出現了一個。
卡普在一堆照片中翻找著,最後拿起了那女孩一張模糊的8。
英吋寬10英吋長的黑白照片。照片是三年前拍的,當時她囚歲,在哈里森上自由兒童幼稚園:照片是用長焦鏡頭從一輛運送麵包的貨車後部偷拍的。照片上本來是了大群在玩耍的男孩女孩,後來經過放大。栽剪,最後只剩下一個微笑著的小女孩。她兩手抓著跳絹的把手,金色的小辮子在空中飛舞。
卡普感傷地久久凝視著這張照片。由於中風,瓦裡斯明白了什麼是恐懼。他現在認為應該把這個小女孩消滅掉。儘管瓦裡斯眼下是屬於不受歡迎的在野派,但仍有人同意他的意見——那些握有實權的人。卡普衷心希望事情不要走到那種地步。他本人有三個孫子,其中兩個大約正是恰萊恩·麥克吉的年齡。
自然他們要把女孩和她父親分開。也許是永久性的分離。而且幾乎可以肯定他是要被消滅掉的——當然,要在他物盡其用之石。
現在是十點十五分。他按下對講機接通雷切爾:「阿爾伯特斯但諾維茨到了嗎?」
「剛到,先生。」
「很好。請讓他進來。」
「我希望你親自負責這件事的收尾工作,阿爾。」
「好的,卡普。」
阿爾伯特·斯但諾維茨是個小個子,黃白色面容,漆黑的頭髮;年輕時,人們有時會把他誤認為是演員維克多·喬裡。卡普和斯但諾維茨已陸陸續續一起工作了將近八年——事實上他們是一起從海軍退役的——而且在他看來,阿爾永遠像是個馬上要住進醫院再也不會出來的人。他總是不停地抽煙(當然在這兒他沒抽,因為這裡不允許)。他緩慢、莊嚴的步伐使他具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高貴氣質,面對任何男人來說,深不可測的高貴氣質都是一種罕見的品質。卡普查看過所有一級特工的醫療記錄。他知道阿爾伯特高貴的步態只是假象;他患有嚴重的痔瘡,而且曾為此做過兩次手術。他拒絕做第三次手術,因為那也許意味著在他有生之年腿上都要掛著一個結腸造口術的袋子,他的步伐經常讓卡普聯想起那個想變成人的美人魚和她為雙腿,雙腳付出的代價。
卡普想她的步態一定也是高貴典雅的。
「你多長時間能趕到奧爾巴尼?現在他問阿爾。
「離開這裡一小時後。」
「很好。我不會讓你久留。那邊情況怎麼樣?」
阿爾將自己一雙微微發黃的小手交叉地放在腿上:「州警察與我們合作得很好。所有進出奧爾巴尼的高速公路上都設了路障。路障以奧爾巴尼縣飛機場為圓心呈同心圓狀,覆蓋三十英里。」
「你們是在假設他們沒有搭車。」
「我們不得不如此。」阿爾伯特說,「如果他們搭了輛車跑了兩百英里,那我們當然就得再從頭開始了。但我可以打賭他們是在包圍圈內。」
「噢?這是為什麼,阿允伯特?」卡普傾身向前問道。在卡普手下,除了雨鳥,阿爾伯特·斯但諾維茨毫無疑問是最出色的特工。他聰明、直覺強——如果工作需要——並且冷酷。
「一部分是感覺。」阿爾伯特說,「一部分是從計算機中得到的——我們把所知道的過去三年間有關安德魯·麥克吉的所有情況都輸入了計算機。我們讓它找出任何與他可能具有的能力相關的規律。」
「他確實具備那種能力,阿爾,」卡普柔和地說,「這就是為什麼這次行動變得這麼微妙。」
「好吧。接著說。」
「第三個問題是,在你參加信心俱樂部後,你是否在工作中取得過具體,明顯的成功?因為人們都會清楚地記得自己得到提升或受到老闆青睞的日子,所以他們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具有最大的客觀性和可靠性。他們非常願意談。卡普,我發現有點奇怪。
他確實做到了他所允諾的。十六人中,有十一個人得到了提升——十一個。剩下的五個人中,有三個人的工作只有在特定時間才有可能得到提升。」
「沒有人懷疑麥克吉的能力。」卡普說;「不再有人懷疑了。」
「是的。現在回到我們要談的問題上。這些人在俱樂部的課程持續了六個星期。計算機根據他們對這些關鍵問題的回答,得出了四個突出的日期……也就是說在這四天裡,麥克吉沒有對他們宣講什麼『只要努力你就可以做到』這類老生常談,而是給了他們真正的一『推』。我們得到的日期是八月十六比九月一日。
九月十九日和十月四日。」
「這證明什麼呢?」
「昨天晚上,他對那個出租車司機發過功,很厲害。那傢伙至!現在還昏昏沉沉的,我們認為安迪·麥克吉已黔驢技窮一病了,也許根本不能動了。」阿爾伯特定定地看著卡普,「計算機給了我百分之二十六的可能性說他死了。」
「什麼?」
「他以前曾過度使用過自己的功力,結果就需要臥床。他的腦子受不了,上帝知道為什麼。也許是輕度出血,這種情況會越來越嚴重。計算機認為有四分之一強的可能性他已經死了,可能是心臟病,更可能是中風。」
「這是因為他在身體恢復之前就不得不使用這種能力。」卡普說。
阿爾伯特點點頭,從口袋中掏出一件用薄塑料紙裹著的東西。他將它遞給卡普。卡普看了看又把它遞了回去。
「這是什麼東西?」他問。
「沒什麼。」阿爾說。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包在塑料紙中的那張鈔票,「只不過是麥克吉付給出租車司機的車費。」
「他花一美元從紐約坐到了奧爾巴尼?嘔?」卡普拿過鈔票,重新興致勃勃地看著它,「車費肯定……見鬼,怎麼回事!」他把那包在塑料紙中的鈔票扔在桌子上,好像燙了手似的。他坐回到椅子裡,使勁眨著眼睛。
「你也看見了,呃?」阿爾問,「你看見了嗎?」
、那穌基督,我不知道自己看見了什麼。」卡普說著伸手到一個陶瓷盒子裡取嗅鹽。「有一剎那它看起來根本就不是一張一美千」「但現在看起來像了?」
卡普仔細地端詳著鈔票:「現在當然像了。上面是華盛頓的頭像,完全——基督!」他猛地跌坐回椅中,差點把頭撞在桌後深色的木製壁板上。他盯著阿爾,「那臉……好像一下子變了。
好像多了一副眼鏡。是戲法嗎?」
「嗅,真他媽是個絕妙的戲法。」阿爾說著拿回鈔票,「我也曾看見過,可現在看不到了。我想我現在已經適應了……不過對天發誓我不知道為什麼。當然什麼也沒有,只是某種可笑的幻覺。但我甚至認出了那張臉,是本傑明·富蘭克林。」
「你是從那個出租車司機那兒弄來的屍卡普問。他著迷地盯著那張鈔票,等待變化的再次出現,但上面只不過是喬治·華盛頓的臉。」
阿爾笑了。「是的。」他說,「我們拿了這張鈔票,給了他一張五百美元的支票。他確實發了筆財。」
「為什麼?」
「本傑明·富蘭克林的頭像不是在五百美元上,而是在一百美元上。顯然麥克吉不知道這一點。」
「讓我再看一看。」
阿爾把那張一美元鈔票遞給卡普。卡普目不轉睛地盯著它看了足有兩分鐘。就當他打算把錢遞回去時.上面的圖像又開始晃動了。不過至少這回他感到這種晃動完全是在他腦子裡,而不是在鈔票上面,也不是在鈔票裡邊。
「我還要告訴你個情況。」卡普說,」我還不敢肯定,但我覺得富蘭克林在鈔票上的畫像是不戴眼鏡的.否則,它……」他打住了話頭,拿不準怎麼把話說完。他想到了「怪異」這個詞,卻又把它否定了。
「是的。」阿爾說,」不管怎麼說,效果在逐漸消失。今天早晨,我把它拿給大概六個人看。有兩個人覺得自己看見了什麼東西,但都不像那個司機和與他同居的那個女孩那麼強烈。」
「所以你估計他這次做得過頭了?」
「不錯。我懷疑他是否還能繼續走路。他們也許睡在了樹林裡;或是在一家偏僻的汽車旅館裡。也許他們闖進了該地的一間消夏小屋。但我認為他們就在附近,而且不用費什麼事我們就能抓住他們。」
「你需要多少人來幹這件事?」
「我們的人手已經夠了。」阿爾說,「如果算上州警察,這次小小的家庭招待會已經有七百多客人了。頭等客人。他們會逐門逐戶去作客。我們已經檢查了奧爾巴尼臨近地區的所有酒店和汽車旅館——一共四十多家。目前我們將把搜索範圍擴大到臨近地區。一個男人和一個小女孩,他們是非常明顯的目標,我們會抓住他們的。如果他已經死了,至少會抓住那女孩。」阿爾伯特站了起來,「我想我應該出發了。事情進展過程中我希望自己能在現場。」
「當然你會抓住他們的。把他們帶到我這兒來,阿爾。」
「我會的。」阿爾伯特說著,向門口走去。
「阿爾伯特?」
他轉過身。一個滿臉病態的小個子男子。
「到底是誰在五百美元上?你查出來了嗎?」
阿爾伯特,斯但諾維茨笑了。「麥金利總統。」他說,「他是被刺殺的。」他走了出去,把門在身後輕輕帶好,留下卡普一人冥思苦想。
十分鐘後,卡普再次按響對講機:「雨鳥從威尼斯回來了嗎,雷切爾?」
「昨天剛回來的。」雷切爾說。卡普似乎在她訓練有素。彬彬有禮的語調中依然聽出了厭惡。
「他在這裡還是在薩尼伯爾?」伊塔在佛羅里達的薩尼伯爾島上有一個療養度假地。
雷切爾沉默了一會兒。她在查對計算機。
「他在隆芒特,卡普。昨晚十八點到的。飛機晚點,他也許正在睡覺。」
「讓人把他叫醒。」卡普說,「瓦裡斯走後我想見他。瓦裡斯還在這兒嗎?」
「大約十五分鐘前還看到他。」
「好吧,讓雨鳥中午來。」
「好的,先生。」
「你真是個好姑娘,雷切爾。」
「謝謝,先生。」她聽上去很是感動。卡普喜歡她,非常喜歡她。
「請讓瓦裡斯博士進來,雷切爾。」
他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著放在身前。他想:就算為了贖我的罪吧。
1974年8月8日,在理查德·尼克松宣佈辭去總統職務的同天,約瑟夫·瓦裡斯大夫中風發作。這是一次中等程度的大腦「事故」,但他的身體再也沒有恢復過來。在卡普看來,他在心理上也沒完全恢復.在中風之後,瓦裡斯對命運六號及其後續試驗的興趣才變得那麼頑固而迫切。
他拄著一支枴杖走進房間。從凸窗口射進的陽光反射在他圓形的無框眼鏡上,使它們看上去裡邊顯得空洞無物。他的左手像個正在抓著東西的爪子;歪斜的左嘴角使他看上去似乎在不停地冷笑。
雷切爾越過瓦裡斯的肩膀同情地看著卡普。卡普點點頭示意她可以走了。她走了,把門輕輕帶上。
「你好,大夫。」卡普一本正經他說。
「事情進展得怎麼樣了?」瓦裡斯問道,一邊咕噥著坐下。
「保密。」卡普說,「你明白的,喬。今天我可以為你做些什麼?
「我已經看見了這地方的活動。」瓦裡斯說道,毫不理會卡普的詢問,「我整整一上午坐在那兒還能幹些什麼呢?」
「如果你不預約就來一一」「你以為你又炔要抓住他們了。」瓦裡斯說,「要不幹嗎叫那個殺手斯坦諾維茨來?也許你會抓住他們的,也許會的。不過以前你也曾這麼以為過,不是嗎?」
「你想幹什麼,喬?」卡普不願別人提起他們以前的失敗。
嗅,基督,卡普想,這老混蛋要大放厥詞了。
「為什麼我還活著?就是為了說服你除掉這兩個人。把那個傑姆斯·理查德遜也消滅掉。還有默依集中營的那兩個人。徹底消滅,卡普頓·霍林斯特,清洗他們,把他們從地球上抹掉。」
卡普歎了口氣。
瓦裡斯用他那爪子朝小推車揮揮手說道:「我知道你又看了一遍那些檔案。」
「我都快把它們背下了。」卡普說完微微笑了一下。去年整整一年他都在,『吞嚥」命運六號;再以前的兩年間,每次會議的議事日程上它都是不可或缺的一項。所以從這一點來說,這裡對命運六號著迷的可不只是瓦裡斯一個人。
可不同的是,我為此得到報酬。而對瓦裡斯來說它只是一個業餘愛好,一個危險的業餘愛好。
「你看了,但你並不理解。」瓦裡斯說,「讓我再試一遍,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你,卡普頓·霍林斯特。……
卡普正要反對,忽然記起了雨鳥和中午的會面,於是他的臉色緩和下來,變得平靜甚至充滿了同情。「好吧。」他說,「準備好就開火吧。」
「你仍然認為我有些瘋狂,是嗎?一個精神病?」
「這是你說的,我可沒有。」
「你應該記得是我第一個建議用鈦譜一麥角酸酞二乙胺混合酸劑來進行試驗的。」
「有時我真希望你沒有提過這樣的建議。」卡普說。如果閉上眼,他還能看見瓦裡斯的第一份報告,這份長達二百頁的報告主要是關於一種藥物的使用前景。這種藥物一開始叫作DLT,後來參力」試驗的技術人員稱它為「輔助酸劑」,最後才把它命名為命運六號。卡普的前任批准了原始項目;這位先生六年前以整套軍隊禮儀被安葬在阿靈頓軍人公墓。
「我的意思是說我的意見應當受到重視。」瓦裡斯說。今天早晨他似乎很疲憊,說話緩慢而沙啞,嘴角左邊那扭曲的冷笑在他說話時紋絲不動。
「我在聽。」卡普說。
「就我所知,我是惟一一個對你說話還管用的心理學家,或說醫生。你們的人都被一件事,僅僅一件事蒙住了雙眼:這個男人和小女孩對美國的安全意味著什麼,或者對未來全球力量的分配意味著什麼。從我們對這個麥克吉的跟蹤調查看,他是個溫和的拉普斯廷(俄國大夫)。他可以使……」
瓦裡斯滔滔不絕他說著。不過卡普的注意力暫時轉移了。溫和的拉普斯廷,他想到。這個詞聽上去很華麗,他很喜歡。他想如果告訴瓦裡斯計算機已經得出四分之一強的可能性認為麥克吉在逃離紐約市時已經清除了自己,他會怎麼說?也許會興奮過度。如果給他看看那張奇特的鈔票呢?沒準又得中風發作。卡普想到這裡捂起了嘴以掩飾自己的微笑。
「我首先擔心的是這個女孩。」瓦裡斯跟他說過多少回了?二十?三十?五十次?「麥克吉和湯林遜結婚……百分之萬的可能。
應不惜一切代價阻止他們。可誰能預料到——」
「你當時可是極力贊成的。」卡普說道,然後乾巴巴地補充道,「我相信如果他們當時邀請你,你會扮演新娘父親的角色的。
「當時我們都沒意識到。」瓦裡斯喃喃道,」中風之後我才明白。不管怎麼說,命運六號只不過是一種垂體制劑的綜合拷貝……一種效力極強的止痛——致幻劑,當時我們對它不瞭解,現在我們仍然不瞭解。我們知道——或至少我們可以百分之九十九地肯定——這種藥物在人體中的對應成分可以使人偶爾產生超心理能力,而幾乎所有人都不時地顯示出這種能力。其範圍之寬泛令人吃驚:預知能力。心靈遙感。意念控制。偶發的超人力量、對神經系統的暫時控制等等,不一而足。你知道在幾乎所有生物反饋實驗中,腦垂體會突然變得極度活躍嗎?」
卡普知道。瓦裡斯曾無數次地告訴過他——這一點和其它所有一切。不過沒必要回答他;瓦裡斯的雄辯今天早晨達到了頂點,布道極其出色。卡普已決心聽下去,這是最後一次了。讓這老傢伙盡興吧。對瓦裡斯來說,這是收場終曲了。
「是的,這是真的。」瓦裡斯。自己作答,「在生物反饋實驗裡。
在夢中,它都很活躍。而腦垂體受傷的人是很少正常做夢的。腦垂體受傷的人極容易發生大腦紊亂和血癌。腦垂體,卡普頓·霍林斯特,從生物進化角度來說,它是人體中出現最早的內分泌腺。在人的青少年時期,它往血液中泵入與它自重一樣的腺體分泌液。它是非常重要的腺體,非常神秘的腺體。如果我相信人有靈魂的話,我會說它就在人的腦垂體內。……
卡普嘟噥了一聲。
「我們瞭解這些情況。」瓦裡斯說,「我們也知道命運六號以某種方式改變了參加試驗的被試者的腦垂體的物理結構。甚至也改變了那個你們稱之為『安靜的那個』——傑姆斯·理查德遜——的腦垂體結構。最重要的是我們可以從那個小女孩身上得出結論,命運六號也以某種方式改變了染色體結構……這種腦垂體的改變可能是一種真正的變化。」
「X基因被遺傳。」
「不。」瓦裡斯說,「這是你沒有弄清楚的許多事情中的一件,卡普頓·霍林斯特。安德魯·麥克吉在試驗後成為了一個調基因,維多利亞·湯林遜成為了一個Y基因——她也被藥物所影響,但和她丈夫方式不同。這女人保持了一種低度的心靈遙感能力。這男人保持了一種中等的意念控制能力。可這個小女孩,卡普頓·霍林斯特,這個女孩,她怎麼樣呢?我們並不確切知道。她是一個之基因。……
「我們打算找到答案。」卡普輕輕地說。
這時瓦裡斯的兩個嘴角都開始冷笑了。「你們打算找到答案。」他重複道,「當然,如果你堅持不懈,你當然可能……你們這些瞎眼、固執的笨蛋!」他閉上了眼睛,將一隻手捂在上面。
卡普冷靜地看著他。
瓦裡斯說:「有件事你已經知道了——她可以引火。」
「是的。」
「你假設她從母親那裡繼承了心靈遙感能力。事實上你很相信這一點。」
「是的。」
「當她還是個嬰兒時,她完全無力控制這些……這些才能,我沒有更好的詞來形容它……」
「一個小孩不能控制自己的大小便。」卡普說。他在列舉檔案中提出的一個例子,「不過當這小孩漸漸長大——」
「是的,是的,我很熟悉這個類比。但是一個大些的孩子也會出事故。」
卡普微笑著回答:「我們會把她放在一間防火的屋子裡。……
「一個牢房。」
卡普仍微笑著說:「如果你願意這麼說的話。」
「我告訴你我的推斷。』、瓦裡斯說,「她不願使用自己具有的這種能力。她對它非常害怕,而這種懼怕是她父母故意培養起來的。我有一個類似的例子,是關於我弟弟的孩子。房子裡有許多火柴。弗雷迪想玩火柴。點著再把它們晃滅。他會興高采烈地說『真可愛,真可愛』。於是我弟弟就開始打算製造一種恐懼感,要嚇得他再也不敢玩火柴。他告訴弗雷迪說火柴頭都是硫磺,』能夠讓他的牙齒腐爛掉光。而且看著擦亮的火柴最終會弄瞎他的眼睛,最後他抓著弗雷迪的手放在一根點著的火柴上,燒傷了他。」
「你的弟弟,」卡普喃喃道,「聽起來可真令人欽佩。」
「手上燒一個小紅疤總比躺在燒傷病房,渾身濕裹。全身60%度燒傷好吧。」瓦裡斯冷冷地說。
「把火柴放在他拿不到的地方不是更好嗎?」
「你能把恰萊恩。麥克吉的火柴放在她拿不到的地方嗎?瓦裡斯問道。
卡普緩緩點點頭:「你有些道理,但是——……
「卡普頓·霍林斯特,問問你自己:當這孩子還是個嬰兒時,安德魯和維多利亞·麥克吉夫婦該有多痛苦?尤其是當他們把這種情況和過去的事不可避免地聯繫起來之後?奶瓶來晚了,娃娃在哭。與此同時,放在嬰兒床上她身邊的一隻填充動物玩具開始冒煙起火。尿布濕了,娃娃在哭。片刻之後,籃子裡的髒衣服開始自燃。你有這些記錄,卡普頓·霍林斯特,你知道那房子裡是如何亂成一團。每個房間中都有一個滅火器和一個煙霧報警器。
而且有一次起火的是她的頭髮,卡普頓·霍林斯特。他們衝進她的房間,發現她站在嬰兒床上尖叫著,她的頭髮在著火。」
「是的。」卡普說,「這肯定使他們非常緊張。」
「於是,」瓦裡斯說,「他們不僅要訓練她如何控制大小便。
他們還得教她怎樣控制火。」
「控制火。」卡普沉思道。
「也就是說像我弟弟和他兒子弗雷迪那樣,他們製造了一種心理恐懼。你剛才引用過我的那個類比,卡普頓·霍林斯特、那就讓我們仔細看一看,什麼是大小便訓練?也就是造成一種心理恐懼。」猛然間,這老人的聲音令人大吃一驚地拔高到一種尖利、顫微微的嗓音,就像一個女人在責罵一個孩子。卡普帶著詫異和厭惡看著他。
「你這個壞孩子!」瓦裡斯叫道,「看看你幹了什麼!這多髒,孩子,看見這有多髒嗎?把它弄在褲子裡多髒!大人們把它弄在褲子裡嗎?到馬桶上去,孩子,到馬桶上去。」
「好了,好了。」卡普說道。他感到很不舒服。
「這就是製造一種心理恐懼。」瓦裡斯說,「大小便訓練就是強迫孩子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最基本的生理現象上,如果注意目標是別的什麼東西,我們也許會認為這有些病態。你也許會問,在孩子心中造成的這種恐懼感有多強烈?華盛頓大學的理查德。
代蒙教授對自己提出了這個問題,並且通過實驗找出了答案。他招收了55名學生自願者。他給他們灌足了白開水、蘇打水,牛奶,直到他們迫切地想去廁所。經過一段規定的時間後,他對他們說可以去尿……但要尿在褲子裡。」
「太噁心了!」卡普大聲說。他很震驚也很噁心。這根本不是實驗;而是一次墮落演習。
「看看這種心理恐懼在你腦子裡是多麼根深蒂固吧。」瓦裡斯靜靜他說,「在你二十個月大時,你可不會認為這有那麼噁心。
那時,當你要尿時,你就尿了。如果有人把你放在教皇的腿上而你想尿的話,你會照樣那樣做的。卡普頓·霍林斯特,代蒙試驗的關鍵之處在於:大多數被試根本做不到。他們知道至少在試驗過程中,常規已被拋在一邊;他們都是獨居一室,像在普通的廁所中一樣……但是整整百分之八十八的人就是做不到。不管生理需要是多麼強烈,但他們父母在他們心中造成的恐懼感更加強烈。」
「這只不過是毫無意義的猜想。」卡普簡潔地說。
「不,不是的。我希望你比較一下大小便訓練和玩火訓練……和它們之間的顯著差異,也就是完成前者和後者的迫切性的顯著不同。如果一個孩子上廁所遲了,結果是什麼?無關大局的不適。他的房間如果不經常通風就會有味道。做母親的就會被拴在洗衣機旁。完事之後還要清洗地毯。最差的情況是如果媽媽太懶沒有給他及時清洗,孩子會起疹子。但如果一個孩子會點火,那結果……」
他的雙眼閃閃發光,左邊的嘴角冷笑著。
「我對麥克吉夫婦作為父母的評價相當高。」瓦裡斯說,「無論如何他們使她順利地經過了這一關,我猜想他們很早就開始這項工作了,早於其他父母開始對孩子進行大小便訓練的時間;沒準在她會爬之前就開始了。孩子不能!孩子傷了你自己!不,不,不!壞孩子!壞孩子!壞——壞孩子!
「但是你們的計算機說她現在正在克服自己的恐懼感,卡普頓·霍林斯特,這正是最佳時機。她年輕,這種恐懼感還沒有經過多年教化變得水泥般堅硬。而且她有父親在身邊!你意識到這一簡單情況的重要性了嗎?不,你沒有。父親是權威的象徵。他掌握著女孩心中所有的心理活動。口的。肛門的。生殖器的;每種心理活動後邊都是父親那象徵權威的身影,就像簾子後一個若隱若現的影子.對女兒來說,他就是摩西(《聖經)中猶太人的領袖,從上帝手中領取十戒);法律就是他的法律,她並不知道這法律從何而來,但父親將其鞏固加強。他也許是惟一能夠消除這道障礙的人。當在我們心中培養出心理恐懼的人死去時,這種心理恐懼會給我們帶來極大的痛苦和煩惱。」
卡普瞥了一眼手錶,發現瓦裡斯在這兒已經呆了幾乎四十分鐘。簡直像幾個小時。「你·決說完了嗎?我有另外一個約會——」
「當心理恐懼消失時,就像暴雨過後大壩一瀉千里。」瓦裡斯輕輕他說,「我們的記錄中有一個十九歲的亂交的女孩。她已經有過三百個情人。她的性慾極其亢奮,就像一個四十歲的妓女。
但她本來直到十七歲時還是個處女。她的父親是個牧師。他反覆對她講,婚姻內的性關係是地獄並要遭天罰;性是原罪的結果。
當這樣的心理恐懼垮掉時,就像是大壩崩塌。開始時有一兩道裂縫,只有涓涓細流,沒人注意。根據你們計算機提供的信息,這就是那個小女孩現在的情況,在她父親的勸說下,她已經使用過自己的能力來幫助他。然後它便會一下子全部垮掉,噴出百萬加侖的洪水,摧毀路上一切東西,淹死所有人。永遠地改變地貌!」
瓦裡斯的嘎嘎聲從一開始的低沉爬到1老人的聲嘶力竭一一但與其說它莊嚴不如說它暴躁。
「聽著。」他對卡普說,「就這一回,你聽我說。摘下你的蒙眼布吧。那個男人本身並不可怕。他有些許能力,一個玩具,算不了什麼、他自己知道這一點。他沒能用它掙到一百萬美元。他並沒有統治國家和人民。他曾利用自己的能力幫助肥胖女人減肥。他曾利用它幫助怯懦的管理人員獲得自信。他還不能經常使用這種能力,某種內在的生理因素制約著他,但那女孩卻極其危險。她在和父親一起逃亡,面臨生死存亡的境地。她被嚇壞了。
他也被嚇壞了。恐懼使他也變得危險——不是由於他本人.而是因為你們在強迫他重新教育那女孩。你們在強迫他使那女孩改變她對自己體內能力的觀念。你們在強迫他讓那女孩使用它。
瓦裡斯喘著粗氣。
劇情概要已經演完——該尾聲了——卡普平靜地說:『你想說什麼?」
「必須幹掉那個男人,要快。在他還沒有對他和妻子在那女孩的心中培養出來的心理恐懼做出更多的破壞之前,殺掉他。我相信那女孩也必須被幹掉。因為破壞也許已經造成了。」
「她畢竟只是個小女孩,瓦裡斯。不錯,她能引火。但你使這聽起來像世界未日善惡的決戰場。」
「也許它會成為善惡決戰場的。」瓦裡斯說,「你不能被她的年齡和身材蒙蔽,而忘記之基因——可是你現在就忘記卞這一點,如果引火只是冰山的頂端呢?如果這能力變大呢?她才七歲:當約翰·米爾頓(英國十六世紀著名作家)七歲時,他也許只是個小男孩,拿著根木炭在地上用只有他爸爸媽媽才能看懂的字母寫自己名字,他只是個小孩。而長大的約翰。米爾頓卻寫出了《失樂園》。」
「我不知道你都在說些什麼。」卡普簡單地說。
「我是在說毀滅的潛在力量。我是在說一種與腦垂體有關的力量,而當一個小孩在恰萊恩·麥克吉這麼大時,這種腺體還處於幾乎休眠的狀態。當她長成青年,當這種腺體從沉睡中醒來並且在二十個月內就成為人體中最強大的一種力量,從突然成熟的第一和第二性徵中聚集一切能量直到在你眼前產生一片紫紅一那時將會發生什麼?如果你有個孩子,僅憑她的意志力就可以引起核爆炸,你會怎麼辦?」
「這是我所聽到的最瘋狂的話。」
「是嗎,那就讓我從瘋狂再到徹底的癲狂吧,卡普頓·霍林斯特。假設今天早晨外面某個地方有個小女孩;在她體內有一種力量能夠在某一天把我們的星球像射擊場上的飛盤一樣擊成兩半,而現在這種力量暫時正在休眠,你會怎麼辦?」
他們在沉默中互相對視。突然對講機響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卡普俯下身打開對講機:「什麼事,雷切爾?……
真他媽希望這個老傢伙能讓他清靜會兒,哪怕只是一小會兒。他就像只可怕的烏鴉,而這是卡普討厭他的另一個原因。卡普自己是個志在必得的人,如果說他有什麼不能容忍的話,那就是悲觀主義者……『保密線路上有你的電話,」雷切爾說,「從服務區打來的。」
「好的,親愛的,謝謝你。先讓他等凡分鐘,好嗎?」
「好的,先生。」
他坐回到椅子裡:「我不得不中止這次會談,瓦裡斯博士。
你可以放心,我會認真考慮你所說的一切。」
「是嗎?」瓦裡斯問道。他僵硬的左嘴角看上去像是在嘲諷地冷笑。
「是的。」
瓦裡斯說:那女孩……麥克吉……和這個理查德遜……他們是一個錯誤不等式的最後三個標誌,卡普頓·霍林斯特。擦掉他們。重新開始。那女孩非常危險。」
「我會考慮你所說的一切。」卡普重複道。
「一定。」瓦裡斯終於開始用枴杖撐著努力站起身來。他花了很長時間才勉強站了起來。
「冬天要來了。」他對卡普說,「我這把老骨頭害怕冬天。」
「你今晚住在隆芒恃嗎?」
「不,我回華盛頓。」
卡普猶豫了一下,然後說:「住五月花旅館吧。我可能要和你聯繫。」
老人的眼中現出某種東西——感激?是的,幾乎可以肯定是感激。「好的,卡普頓,霍林斯特。」他說完,拄著枴杖朝門口走去——個曾打開潘朵拉(希臘神話中,主神宙斯因為普羅米修斯為人類盜火而試圖報復,他命火神用黏土造出一個美女一潘朵拉,並把她送往人間;她隨身攜帶一個小匣子,裡面裝滿各種災難和禍患)匣子的老人,現在他不再是想讓飛出來的東西工作而是想把它們統統射殺。
當門在他身後吱呀一聲關上後,.卡普長出了一口氣,拿起保密電話。
「請問是誰?」
「奧維爾·賈明森,先生。」
「你抓到他們了嗎,賈明森?」
「還沒有,先生,不過我們在機場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
「是什麼?」
「所有的公用電話亭都空了。在其中幾個電話亭的地板上,我們發現了一些二十五和十美分的硬幣。」
「撬開的?」
「不是,先生。這就是我為什麼給你打電話。它們並沒有被撬開,它們只是空了。電話公司要氣瘋了。」
「我明白了,賈明森。」
「這加』決了事情的進展。我們一直認為也許他會把孩子留在外邊,獨自一人住進旅館。但不管怎麼說,我們現在認為要找的是一個用一大堆硬幣付帳的人。……
「也就是說如果他們確實住進了旅館,而沒有闖入某一個消夏營地。」
「是的,先生。」
「繼續,奧賈。」
「是,先生。謝謝你。」他聽上去很高興,因為卡普記住了他的小名。
卡普放下電話。他半閉著眼睛坐了五分鐘,沉思著。秋日柔和的陽光從凸窗射進室內,照亮並溫暖著房間。然後,他俯下身再次接通雷切爾。
「約翰·雨鳥在嗎?」
「是的,他在,卡普。」
「再過五分鐘讓他進來。我要和服務區的諾威爾·貝茨通話。
阿爾到那兒之前是他負責任務的。」
「是,先生。」雷切爾有些猶豫地說道,「不過只能是不加密電話。是步話機。不是很——」
「沒關係,就這樣。」他不耐煩地說。
接通電話要用兩分鐘。貝茨說話尖細而清脆。他是個好人——不是很有想像力,但卻吃苦耐勞。在阿爾伯特·斯但諾維茨到達堡壘之前,卡普就希望這樣的人守在那裡,電話中終於傳來諾威爾的聲音,他告訴卡普他們已開始向鄰近市鎮擴展——奧克維爾,垂芒特,馬塞洛塞特)黑斯廷斯·格蘭,魯頓。
「好的,諾威爾,這很好。」卡普說。他想起了瓦裡斯說的話:「你們在強迫他重新教育那小女孩」;他想起了賈明森告訴他所有的電話亭都空了,不是麥克吉,而是那個小女孩干的;因為她現在並沒倒下,她還點著了那個士兵的鞋;大概是無意的。要是瓦裡斯知道卡普打算百分之五十地接受他的意見,他一定會高興的——這老混蛋今天早晨令人吃驚地雄辯。
「情況有變化。」卡普說,「我們不得不清除那個男人。徹底清除。明白嗎?」
「徹底清除。」諾威爾簡單他說,「是,先生。」
「很好,諾威爾。」卡普輕輕他說。他放下電話,等著約翰·雨烏進來。
片刻之後,門開了。他就站在那裡,龐大而醜陋。他有一半徹羅基印地安人血統,天生行動極其輕巧。如果你一直趴在桌上讀書或寫信,你根本不會察覺屋內還有另一個人。卡普知道這一點非常罕見。大多數人能夠察覺屋內另外一個人的存在:瓦裡斯有次曾經說這不是第六感官而是「最後」感官,是從輸入五種正常感官的微不足道的信息中得出的。但如果這「另一個人」是雨鳥,你便不會察覺。有一次當大家在卡普的起居室喝波爾圖葡萄酒時,阿爾·斯但諾維茨曾提到關於雨鳥的一件很奇怪的事:「他是我見過的惟一一個走路不碰前面空氣的人。」卡普很高興雨鳥是他們的人,因為他是卡普見過的人中惟一能令他膽寒的人。
雨烏是人中巨神。魔鬼。他身高六英尺八英吋,光亮的頭髮向後梳成一條短辮。十年前當他第二次在越南作戰時,一枚克萊奠殺傷地雷在他面前爆炸,所以現在他的臉上肌肉成溝狀。佈滿可怕的傷疤。他的左眼被炸飛,眼眶中空空如也只剩一個黑洞。
他拒絕接受手術或安裝一隻假眼。因為——據他說——當他到極樂世界的獵場去時,人們會要求他展示從戰場上得來的傷疤。在他說這話時,你不知道是否該相信他;你不知道他是認真的,還是在出於某種他才知道的原因而捉弄你。
多年以來,雨烏一直是個非常出色的特工——一部分是因為他看起來絲毫不像個特工;不過最主要的還是因為在那張血肉面具之後他有一個敏捷。極其聰明的頭腦。他能流利地使用四種語言,並能聽懂其它三種。當他開口說話時,聲音低沉。悅耳,而且彬彬有禮。
「下午好;卡普。」
「已經下午了嗎?」卡普吃驚地問。
雨鳥笑了,露出一嘴潔白的大牙——鯊魚的牙齒,卡普想。
「已經過了十四分鐘。」雨鳥說,「我在威尼斯的黑市上買了塊西鐵城電子錶,漂亮極了,小小的黑色數字不停地在變。真是一大科技成果。我常想,卡普,我們在越南打戰不是為了贏取戰爭而是為了演示科技成果。我們打戰是為了創造廉價的數字手錶。便攜計算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看著我的新手錶。它告訴我死亡在向我走來,每一分每一秒。這真是好消息。」
「坐下,老朋友。」卡普說。就像以往和雨鳥談話一樣,他覺得口乾舌燥,同時還得控制自己那雙總想在桌面上絞來絞去的手。儘管這樣,他還是相信雨鳥是喜歡他的一如果真能說雨烏會喜歡什麼人的話。
雨烏坐了下來。他穿著一條舊牛仔褲和一件退色的錢佈雷襯衫。
「威尼斯怎麼樣?」卡普問道。
「正在下沉。」雨鳥說。
「如果你想幹,我這兒有個活兒給你。是件小事,但是也許它會成為你相當感興趣的一項任務。」
「告訴我是什麼。」
「完全是自願的。」卡普自顧往下說道,「你還在休假。」
「告訴我是什麼?」雨鳥輕聲重複。於是卡普將自己的計劃告訴了他。和雨鳥在一起才呆了十五分鐘,可看起來像一個小時。
當這個龐大的印地安人離開時,卡普長長吁了一口氣。同一個上午,瓦裡斯和雨鳥——這會讓任何人都受不了的。不過上午終於結束了,成果不小,再說誰知道今天下午會有什麼事呢?他接通了雷切爾。
「什麼事,卡普?」
「我要在辦公室吃午飯,親愛的。幫我從餐廳拿點東西好嗎?
隨便什麼東西。無所謂。謝謝你,雷切爾。」
終於清靜了。保密電話默默地伏在沉重的底盤上,塞滿了微型電路、記錄卡和上帝知道是什麼的其它東西。當它再次響起時,很可能會是阿爾或諾威爾,告訴他紐約的事已經結束一一女孩抓住了,父親死了。那可真是好消息。
卡普又閉上了眼。思緒和各式各樣的談話像巨大。懶散的風箏飄過他的腦海。意念控制。他們智囊團的人說麥克吉具備這種能力的機率極大。想像一下:像麥克吉這樣的人在卡斯特羅或霍悔尼身邊;想像一下他走到親共的泰德·肯尼迪身邊低聲對他說自殺是最好的選擇;想像一下這樣的人在各式各樣的共產黨游擊隊的領袖身旁。不得不將他除掉確實是一件讓他們丟臉的事。但是……能夠創造出第一個就可以再創造出第二個。
那小女孩。瓦裡斯說她有在某一天能夠把我們的星球像射擊場上的飛盤一樣擊成兩半的力量……這當然很荒唐。瓦裡斯已經瘋狂得和DH·勞倫斯小說裡的那個小男孩一樣了——那孩子會把獲勝賽馬的毛拔下來。命運六號已經變成了瓦裡斯杯子裡的劣質咖啡,使他正常的思維能力發生了故障。她是個小姑娘,並不是世界未日時的武器。而且他們現在不得不依靠她,至少要有足夠的時間記錄她的所做所為。這樣就可以重新啟動命運六號試驗項目。如果能夠說服她為國家利益使用自己的能力,那就更好那就更好了,卡普正想著,秘密電話刺耳地響了起來。
卡普的脈博忽然加快。他一把抓起話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