紺野美也子去訪問作家青沼禎二郎,是在拿到老作家木村丙午郎的介紹信的三天之後。
紺野美也子開始先給青沼禎二郎的家裡掛了一次電話。一個女傭似的聲音答道:
「先生在飯店裡。」
問她是哪個飯店,女傭不肯說。
「我是Q社的。」她說出一家大出版社的名字,「今天有事一定要同先生聯繫一下,對不起,請把飯店的名字告訴我好嗎?」
青沼的女傭信以為真就告訴了她。說不定青沼禎二郎就是被Q社給藏起來的呢。
N飯店是都內的一流飯店,最近新建的,當時報紙和雜誌都介紹過。
紺野美也子立刻趕到赤阪。進入走著幾個外國人的飯店大門,來到總服務台前。
值班人員接通總機,把話筒遞給了紺野美也子,眼睛打量著她的容貌和服飾。
今天紺野美也子身著到木村丙午郎家去時穿的那套和服。無論是花色還是穿戴,都是內行的女人裝束。
總服務台的電話裡直接傳來青沼禎二郎的聲音。聲音沙啞而暮氣沉沉。
「您是青沼先生嗎?在您百忙之中冒昧打擾,實在抱歉。我是北斗出版社的。」
她說過後,青沼哦、哦地反問了幾下。北斗出版社他是第一次聽說,好像沒聽懂。
「我帶有木村丙午郎先生的介紹信,想求見您一會兒,5分鐘或10分鐘就行了。」
「木村給我的介紹信?」
「是的。」
「你是什麼出版社的編輯嗎?」
「不,是出版社的經營者。」
青沼禎二郎不作聲了。
「現在我正忙著寫稿呢。」他在電話中自言自語道。
「真是不好意思,我見見您馬上就走。」
「唉,沒法子,請吧。」
電話叭地一聲掛斷了。那生怕麻煩的口吻似乎在說,是木村丙午郎介紹的,沒法子,見就見見吧。
青沼禎二郎如今是一位流行作家,比起戀愛小說,他倒是當代寫色情小說的一把名手。每月的雜誌上差不多都有他的三部作品連載,單行本一般都要發行七八萬冊。
剛才在電話中,青沼不知道北斗出版社的名字,說明他根本沒把美也子以前的來訪放在心上。那時候她是拒之於門外的。
當時,紺野美也子確實把「北斗出版社社長紺野美也子」的名片交給了傳達的女傭。青沼禎二郎可能只是瞥了一眼,便讓女傭謝絕來客,隨手就把名片撕碎了。
紺野美也子一面想一面坐著電梯來到了四樓。裡面還有四五個外國人,他們驚奇地窺視著紺野美也子的容貌和身姿。
飯店的侍者把她引到青沼的房間。她懷裡抱著包袱,雪白的布襪子穿著蜥蠍草鞋,走在火紅的地毯上。包袱裡包著四五本迄今出版的書和一些簡單的禮品。
侍者敲了敲門。
青沼禎二郎伏在窗邊的寫字檯前,穿著浴衣,昂著長,長的臉,頭髮垂在額頭上。
紺野美也子在揮筆疾書的青沼身旁施一禮,小聲說道:
「打擾了。」
青沼只朝她瞟了一眼,繼續在稿紙上寫了起來。他是個瘦長型的高個子。在美也子致禮的時候,他嘴裡啊、唔地應了兩聲。
美也子坐在稍遠一點的椅子上。房間是套間,門那邊好像是臥室。她從伏在桌子上的青沼背後,掃視整個屋子。也許是住著外國人的緣故,牆邊掛著北齋和廣重的版畫複製品。
少頃,青沼禎二郎歎了口氣,擱下了筆。她坐在那裡,大約過了5分鐘。
青沼禎二郎咯登一下拉開椅子站起身。好像還掛在心上,他站在那裡又看起了自己的稿。不一會兒,他合上和服的前襟,臉轉向了她。
「對不起!」
那雙細長的眼睛看上去很疲勞。45歲左右的青沼禎二郎比平素在報紙和雜誌上見到照片年輕多了,但現在或許是太累的緣故,看上去顯老。他額頭寬大,鼻樑挺直,嘴唇不厚。不過,也不是沒有扁平的感覺。站起身,在女人美也子看來,個子很高。
「您這麼忙,真是抱歉。」
她恭恭敬敬地敬禮。
「木村先生的介紹信帶來了。」
青沼禎二郎雙眼皮的眼睛望著她。
「哎,帶來了。這是我的名片。」
美也子拿出兩張名片。青沼像累了一樣坐到椅子上,腳搭在一起,悠然地左右看著兩張名片。
「唔,不錯。」
青沼把名片整齊地擺在寫字檯上,打開美國煙盒,叼起了一支煙。
美也子從腰帶裡取出打火機,將小小的火苗遞到青沼的香煙前。青沼的眼睛愕然愣住了。
「謝謝!」
他吐出一團白色煙霧。在煙霧中,青沼的眼睛像觀察似地窺視美也子。
「木村先生,」煙霧淡薄時,青沼說道,「在你那兒出過書嗎?」
「沒有,還沒出過。」美也子低聲答道。
「噢,那你是怎麼從木村先生那兒得到介紹信的呢?以前就熟悉?」
「不,不是,這是第一次拜訪木村先生,求他向您介紹的。」
「是第一次?」
青沼禎二郎毫不掩飾地盯著美也子的臉。
「先生,」美也子說,「我是第二次給您名片了,第一次是在您府上,只是沒能拜見到您。」
嘴角上浮現出一絲微笑。
「是嗎?那對不起了。」
「不,您的作品那麼暢銷,對我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出版社自然不會放在眼裡,不過,我很希望能出版一本先生的大作,所以才硬著頭皮去拜訪木村先生的。」
「木村先生的書沒出?」
「我當然也懇求了,但他說以後再給,就給了我這張名片。」
「木村真滑頭。」青沼禎二郎苦笑了一下,「他用一張名片就把自己的事推到了我這裡。」
可是,青沼的臉上卻好像並無不快。
比起木村丙午郎那種不大暢銷的書,出版社當然更喜歡自己的那些富有魅力的作品。就像這個女人說的那樣,去求木村的書只不過是一種戰術而已。
青沼禎二郎端詳著眼前這位不像在出版社工作的女人。紺野美也子長長的臉蛋,整齊的髮際,一雙聰穎的大眼睛,纖細高挺的鼻樑,緊閉的雙唇,略顯尖長的下顎,整個兒給人一種瀟灑精幹、輪廓鮮明的印象,而且和服的花色和穿戴都不土氣,就是新橋或赤阪的藝妓到這兒來,憑這位女性的風韻也不會有什麼不自然的。大概有二十六七歲吧。那張嬌嫩的臉蛋兒看上去飽含她所經歷過的人生經驗。
青沼禎二郎正好寫稿有些發膩了。
將傍晚就要來取的書稿往後推一推,先同名片上印著「北斗出版社社長紺野美也子」的女人聊一會兒。
「確實是冒昧來訪,給您添麻煩了,不過,很希望能得到您的大作。」
那雙大眼睛周圍現出帶有幾分媚態的微笑。
「哎呀,許多人都來這麼說,可是我寫的東西在雜誌登載之前,就定下出版了。」
「這我知道。我的出版社沒有別的出版社大,而且又不出雜誌,在這一點上,實在競爭不過人家。」
近來的出版社往往都是把作家的書稿在本社的雜誌上刊載,而後自然轉入出版。因此,即使是大出版社,如果不辦雜誌就沒有辦法。
「所以,我斗膽請求您,請您給定一部新的長篇,行嗎?」
「什麼?」青沼禎二郎吃了一驚。
寫一部新長篇,這話以前也有人給他說過。可是,那大都是些大出版社;而且,青沼同那些出版社都是老關係,連他們他都一一謝絕。
現在,這個不出名的北斗出版社毫不自量地提了出來,青沼開始感到驚愕,接著感到輕蔑。這女人似乎對出版社方面的情況還不大瞭解。
「你那裡都出版些什麼書?」
紺野點點頭,打開身旁的包袱,將四五冊書放到桌子上。那是以前給木村看過的書。
「噢,是這樣。」
青沼一本一本地拿在手上,他把裝在書盒裡的書抽出來,嘩啦嘩啦地翻著書頁。
「不錯。」
這也不一定是恭維,裝幀、裝訂都不錯。這書要是附上大出版社的名也不會使人覺得奇怪。
共有三本書,其中兩本小說,還有一本既像故事又像散文,作者都是些樸實的小說家,那位散文作家雖然知道名字,但作品卻並不怎麼暢銷。
「怎麼樣?這些書好銷吧?」
青沼手拿著書,對低著頭的紺野美也子說。
「不,」美也子微笑著說,「不好意思給先生們說,這裡面好賣的也只銷到7000冊左右。」
「那是賺不到錢的。」
「是啊!」
紺野美也子從坐著的椅子上往前挪了挪,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凝視著青沼的臉。那眼睛裡閃爍著一種光輝。
「因此,請求先生給予關照。您不說我也很清楚,您是很忙的,您提出什麼條件都可以。」
「實在為難哪。」
青沼移開視線,像要逃開她的目光似的。
「你是社長,你的僱員有多少人?」
青沼禎二郎的興趣是紺野美也子這個女人是不是獨身。從她自任社長來看,可能沒有丈夫。可是說不定背後有情夫呢,不,肯定有。即使是寡婦,也會有人在背後支持。他決定以後再打聽這些。
「不,除了我,僱員只有兩個。一個負責同印刷廠和裝訂廠的聯絡,一個負責雜務。我們還很不成熟。」
「那麼,你以前有過出版的經驗嗎?」
「沒有。」
紺野美也子在說沒有這句話時,非常天真地搖了搖頭。
青沼心中明白了幾分。難怪她說出那些外行話。
這女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看到外表倒像個做過服務業的人,可她為什麼要從事出版業呢?如果以前當過藝妓,被男人勾引,玩了一場,覺得無聊,便想經營生意,那麼一般都會選擇與服務業有關的職業,像酒吧、餐廳、點心店、茶館、壽司店……等等。讓男人出資辦出版社,是為了什麼呢?
也許這女人是個大野心家。
這並不是說從事出版業就是野心家。如果她是服務業出身的女人,卻從事一項完全與之無關的工作,就使人感到裡面包藏著她的一種野心。
「怎麼會選擇出版這種行業的?」
青沼提出了很自然的疑問。
「這個我可以全都告訴您。其實木村先生問我時,我都解釋過,如果不告訴您,就不公平了。」
紺野美也子也許心裡不那麼緊張了,竟說出半開玩笑的話來。是這樣,很對不起。她說著擺弄著和服袖子,拿出一隻銀白色的漂亮的煙盒,用柔嫩的手指取出一支香煙,拿出剛才為青沼對火的小打火機,叭地打著了。
她把煙卷叼在薄薄的嘴唇上,高挺的鼻孔中噴出一股白煙。從夾煙的手勢上大致可以看出,她曾經幹過旅館、餐館業。會抽煙的人會流露出一些不會抽煙的人所沒有的自然的姿態。
青沼禎二郎漸漸有興趣起來。他過去也有過許多戀愛經驗。
他的作品受歡迎,就是因為那些色情描寫出自於他的豐富的經驗。
說起來,青沼禎二郎是「純」文學家出身,開始寫些抒情的私小說。那種天性的美男子會同各種各樣的女人來往,描寫那些經驗,自然會受到眾多讀者的歡迎。現在,他成了這方面的第一把手。
「其實,我辦出版社是為了丈夫。」紺野美也子微微垂下眼睛說道。
「哦,你丈夫?」青沼禎二郎一直不解的疑問漸漸有了答案,「哦,你有丈夫了?」青沼禁不住問。
「是啊,先生,您瞧,到了這個年齡還會不結婚?」紺野美也子依然姿勢優美地抽著煙說道。
「哦,唔,是啊……」
他不能說早想到她已有「丈夫」。
「那麼,你丈夫也在辦出版社?」
「不,丈夫搞這種工作根本不合適,是我一個人幹起來的。」
「噢,那他在哪兒工作?」
「不,每天在家裡閒居。」
「是身體不大好?」
「不,不是太結實,但也沒什麼病。」
紺野美也子繼續現出微笑。
「那倒怪了。」
這個女人的丈夫也許是個無行為能力者。這就是青沼想像的結果。也許是女人對丈夫那樣窩囊不堪忍受,於是立志從事出版業。青沼知道她丈夫是個生活無行為能力者,便產生了另外一種興趣。那種男人的妻子會使人從新的角度感到興趣。
「是這樣,我丈夫在寫詩。」
「是詩人?」
青沼禎二郎略顯驚愕。
紺野美也子把以前對木村丙午郎說過的話又對青沼說了一遍。
青沼禎二郎明白自己的想像完全錯了。不能不認為,小說家的空想是有限的。
「你很孝順丈夫啊!」
聽完了美也子的介紹,青沼又點了一支煙。與木村丙午郎當時不同的是,青沼的心中已不再覺得多麼有趣。
「可是,先生,」紺野美也子像察覺了他的內心一樣,一雙大眼睛中又浮現出嬌媚之色。「雖然在寫詩,對社會卻一無所知,詩人可能都是那樣,我丈夫尤其是如此。同他在一起,我非得餓死不可,所以我就辦起了出版社,現在正幹得起勁兒呢。」
「不過,一方面滿足你丈夫的願望,一方面又維持生計,你是個了不起的人!」
說到這裡,青沼禎二郎忽然生出一個問號。
辦出版社,錢少是辦不起來的。這個女人已經以北斗出版社的名義出版了現在給自己看到的這些書,她的資金是哪兒來的呢?
從外表來看,丈夫是個無行為能力者,她的服飾卻全是一流的。她那柔嫩的手指上還戴著鑽石戒指,手提包也是蛇皮的上等貨,草鞋也是高檔的。在不顯眼的地方用的都是高價買來的,這些也不會是專門用來出門時穿戴的。由此也可以看出同她容貌十分相配的類似花柳界女人的趣味。
然而,青沼沒好問她的資金來源。
「先生,怎麼樣,能請您給寫一本書嗎?」她懇求道。
「唔。」
青沼心中驀地產生可以給她寫一點的念頭。原來,他-心裡想同這個有點意思的女人今後也保持關係。
「請您一定關照。能得到您的大作,就能夠奠定基礎,我們這種小出版社對外就能建立信譽,那就太好了。我要向您謝恩。」
「可是,你雖那麼說……」
「我知道您有難處,大出版社向您約的稿我們當然不敢強求,提出那種要求也是我們不懂道理。不過,如果這次先生不答應給我一點兒,我努力創辦的出版社很可能要半途而廢。」
「可是,我……」
「當然,那不是您的責任。」
她甜美地一笑。
「先生,我準備以死來……不,絕不是誇張,真是以這種心情來求您的,您提出什麼條件都可以。」
紺野美也子說什麼條件都可以的時候,青沼禎二郎隱約覺得心裡一陣騷動。他的心驀地跑到了作為出版社的條件以外的事情上。她說的是無心話嗎?她在說這番話時,那雙動人的眼睛在瞬間看上去濕潤了。
可是——青沼禎二郎支起胳臂時,手扶著額頭。
「我知道,在版稅方面別的出版社是給您最高條件的,我給您說的是,在這種情況下向您提出請求,確實很抱歉。」
什麼意思?青沼傾耳靜聽。
這當兒,她忽然提出一個問題。
「您喜歡這個飯店嗎?」
「不,也不是特別喜歡……別人要把我關在這裡,沒法子呀。」青沼苦笑著說。
「這種飯店,不提供服務吧?」
「是的,都是國外方式,必須用電話叫,辦完事就走了。侍者也不討人喜歡,而且,過了12點,飯店就不問事了。」
「啊,真是的!」她睜著一雙大眼盯著青沼的臉,「先生,這麼說還是日本式的旅館好吧?」
「不過,那也不一定,女傭來服務太多,反而招麻煩。」
「您的意思我懂了。」她說道,「我想在旅館裡為您服務10天時間,即使您徹夜著書,我也在一旁侍候。」
當天晚上9點半。青沼禎二郎在寫稿,房間裡空空的沒有別人,左鄰右舍和走廊裡沒有一點聲響,偶爾從外傳來汽車喇叭聲。他孤獨一人在稿紙上揮筆疾書。
電話鈴響了。鈴聲使青沼的心都涼了。應該今晚交的稿還不知何時才能完成。
他內心緊張卻故作鎮靜地拿起了聽筒。他已拿定主意,如果對方催逼過緊,就只好翻臉。
「是先生嗎?」
一個女人的聲音。聲音清脆。
「我是青沼。」
「我是白天去拜訪您的北斗出版社的紺野。」
「啊!」青沼禎二郎嚇了一跳。
「工作還沒做完?」好像很神秘。
「哎,是啊。」
「累了吧?」
「有點兒累。」
「那樣拚命,對身體不好。不到外面去換換腦子?」紺野美也子的聲音微微帶笑。
「外面……」
青沼立刻想到脫離這個地方。
「你在什麼地方?」
「新宿。這裡有個很有意思的酒館,是個很好玩的地方。您平常總是出入高級酒吧,偶爾到這種地方來看看,對創作也有幫助呢。」
「是的。」
今晚必須交稿的責任感使他猶豫了。
「現在暫時不能出去。」
「那您什麼時候可以寫好?」
「嗯,將近11點吧。」
「我等著,您來之前,我在這邊消磨時間。」
「可是,那樣你就太晚了。」
青沼心裡直跳。他沒忘記紺野美也子是有夫之婦。
「沒關係,不要緊的,我經常很晚才回家。」
「你能喝酒嗎?」
「嗯,能喝一點兒。」
女人在聽筒裡笑了起來。
「好吧,我去。」
他下了決心。
「是嗎……啊,我真高興。那麼,11點整我在哪兒等您呢?」
「唔,我也不清楚。」
青沼想起人們常在「高野」的廣場上約會。
告訴她在「高野」廣場上,紺野美也子像忍住笑似地說:「啊,真像是幽會呢。」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青沼本想完成這部難寫的書稿,可是接了剛才的電話,便無心往下寫了。他後悔這種事沒和她把時間約得再早一點。
他耐住性子好容易又寫了兩頁。
這當兒,電話鈴又響了。這次真是編輯打來的。他把對方執拗的要求頂了回去,硬使他同意剩下的部分在明天上午交稿。
已經快到11點20分了。他連忙刮刮鬍子,脫下旅館的浴衣,換上西裝。
在新宿的路上,青沼的心裡不大平靜。白天她在旅館裡的時候,他答應給她寫部新書。
答應寫一部新的,是因為絕對不可能再把雜誌上連載的給這個出版社,還因為對紺野美也子感興趣。起決定性作用的是紺野美也子的那句話,即在日本旅館裡徹底侍候他。
青沼當時也覺得不好意思,於是其他條件都未定,只那一句話便把他說動了。
要寫一部新的,不是一兩個月就能完成的,一個月中要關起來四五天時間吧,那樣半年後就能寫出來。一個月用四五天,就需要半年時間。青沼禎二郎的心為其間的冒險躍躍欲試。
那一切會是真的?一個有夫之婦真會整夜守候在小說家的身旁?
同她交談的時候,這個疑問就浮上了腦際。然而她後-來的話打消了他的疑慮。
「哪裡,我丈夫完全相信我。」紺野美也子微微瞇起那雙動人的眼睛,「不論我回來多晚他都沒有怨言。我有時凌晨兩三點才回來,每次他都不問我到哪兒去了。」
「你那麼晚回來,幹什麼去了?」
「同合得來的朋友一起玩兒。我可能是個壞女人,不那樣玩就無聊空虛。」
青沼禎二郎乘的士趕到新宿站前,在廣場上下了車,朝「高野」方向走去。在滅了燈的櫥窗前佇立的人群中,有個人影朝這邊走來。
「先生!」
青沼禎二郎扭過臉來。一個穿著長褲的女人立在面前。原來是紺野美也子。她圍著漂亮的圍巾,露著的眼睛在微笑。
「哦,是你。」
青沼禎二郎望著她與白天來旅館時裝束不同的摩登的身姿,呆然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