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久保京介深入到中目黑(中目黑是東京的一個地區。——譯者注)去尋找。
司機在途中下了好幾次車,向交通警察崗打聽,還到商店裡去詢問,費了不少事才找到那個門牌。
那是目黑河畔一家市區工廠的後身。如果用從前的話來說,就叫作貧民窟吧。一條條小巷從房簷之間的空隙穿過去,一排排破舊的小房屋擠在一起。空地上,碎鐵片堆積如山,停放著殘破的大車和平板三輪車。家家戶戶的牆壁都剝落了。
紺野武治就住在一排連簷房居中的一間。
中久保京介叫司機把汽車停在遠處,他和司機一塊兒找到這個地方。然後把司機打發走,一個人站在破舊的格子門外面。
一個四十來歲浮腫的女人迎了出來。頭髮扎煞著,皮膚乾巴巴的,一點血色也沒有。
紺野武治大概睡覺來著。中久保京介發現就在他進屋之前,紺野好像才匆匆忙忙地疊起被子。
初次見到的紺野,頭髮亂蓬蓬的,滿是灰塵;裸露著的胸脯上隆起一條條的肋骨。
濃眉厚嘴唇,整個臉盤給人以一種粗魯的感覺。深陷的眼窩裡,瞪著一對白眼珠子。
中久保京介告訴紺野,他是經人介紹來的。紺野大聲回答說,那個人事先已經寫信把中久保要來的事通知他了。
破蓆子油膩膩的,粘腳底。
外面不斷傳來工廠的噪音和孩子們的叫嚷聲。
浮腫的老婆端出一盤值十日元的粗點心來款待客人。
「他是怎麼談到我的?」
紺野武治首先想瞭解那個介紹人是怎樣替他吹噓的。
「他告訴我,是您首先揭發隱匿大批鑽石這件事的,您還根據當時的獎賞制度一直堅持了正當的要求。」
中久保京介把他聽來的話照實說了一遍。
「話是不錯的。但是光說這麼一點兒,我就會被人誤解了。」
紺野不停地轉動著濃眉下面的那對深陷的眼珠子。
「不錯,我倒是執拗地提著這個要求,但並不是出於私利。那些狡猾的傢伙們把這些物資四處隱藏,我簡直氣憤不過。目前我正在起訴哩。」
紺野聳起了瘦骨嶙嶙的肩膀。
「被告當時是揭發隱匿物資機關的頭目。他狡猾得很。我想和他拚到底。為了找出那些隱藏的貴金屬,我是豁出這條命了的。由於我冒著生命危險進行了調查,超過十幾萬克拉的鑽石才有了下落,如今已公佈出來了……,事實上,還有比這多數倍的鑽石被隱藏著,或是被壞蛋們處理了呢。」
中久保京介央求紺野把這些情況告訴他。
「我可以統統告訴你。我還留著起訴書的副本呢。」
紺野武治說到這裡,就拍著手(日本人的習慣,拍手表示叫人。——譯者注)把在裡屋忙著的老婆叫了來,粗聲粗氣的吩咐道:
「喂,把那個拿出來。」
光說「那個」,營養不良的老婆馬上就聽懂了。她拉開舊五斗櫥的抽屜,把一疊文件遞給紺野。
「這就是我的記錄,」紺野用手指撩了撩長頭髮,鄭重地攤開那一疊紙。材料幾乎全部是複寫在薄格子紙上的。
「日本銀行保險庫裡藏著大批鑽石這件事是我發現的。我當然有權利領取告密獎金。現在辦法雖然取消了,但我揭發的時候,這條法令還依然存在。這是我應享受的權利。我曾拚命去追究戰爭結束後陸陸續續在市上銷售的鑽石的來源。為了這個目的,我曾裝作鑽石掮客去摸底。有一次還上了黑市商人的當,在澀谷的咖啡館裡挨手槍打了。這就是當時的傷痕。」
紺野捲起骯髒的袖子,讓中久保看他的上臂。直徑五毫米左右的皮膚已經變了色。
「說起來我差點兒送了命哩。因此我是冒著生命危險去揭發隱匿鑽石案的。我非幹到底不可。」
紺野一邊這麼說著,一邊用指尖掀開那疊薄紙,但是又不肯把它遞給中久保看。
瞧他那麼一張張地翻著,好像是頗為自得的樣子。
「我的請求遭到不少阻礙,」他大聲大氣地說,「那些阻礙我的傢伙們都是當時撈到油水的。反正我非拚到底不可。不管他們怎樣阻礙,我是親眼看到了他們的一切弱點的。等到適當時機我就要攤出證據,把他們的老底全都給兜出來。」
他目光炯炯地說下去:
「社會上一定會大吃一驚哩。那些傢伙們如今都有了相當的地位,若無其事地活躍著。他們過去的罪惡將要被徹底揭露出來。說實在的,對方大概就怕這一手,正在企圖謀害我理。所以我輕易不出門。」
中久保京介看到紺野住在這骯髒的連簷房裡,大白天就躺著,只能認為像他這樣強打精神的樣子怪可憐的。
「您大概以為我是在誇海口,」紺野看到中久保的這副神情就說,「倒也難怪。因為我住在這樣骯髒的房子裡,一心一意只追求著這份獎金,人家只能當我是發了瘋。但是真理只有一個。唉,唉,只要您肯聽,我就把我所知道的底細全都告訴您。」
經總協的職員帶來的那個人已經告訴了中久保京介這次來會見紺野的目的。他是這樣介紹的:
「紺野武治知道當時隱匿起來的物資——特別是鑽石和貴重金屬,現在是以什麼方式收藏著;也知道當時混水摸魚的那些傢伙如今的情況。」
紺野把面前那疊文件藏到背後去,若有所思地揉了揉前額。「是啊,我也不知道今後還有命沒有呢。把大致情況告訴您倒是可以的。」
他說到「大致」時加重了語氣,也許是考慮到如果說得詳細了就會對他本人不利。
「我拚命地調查,總算知道了不少情況。唔,除了當事者,局外人大概沒有比我更瞭解其中秘密的了。」
他用黃黃的舌頭舔了舔厚厚的嘴唇。
「日本銀行裡現在有十六萬一千二百八十三克拉的鑽石,是我追查出來的。但是最初並不止這個數量。我認為原先的數量要大得多。您大概也知道,昭和二十年九月裡,經濟科學局的克拉默上校檢查過日本銀行。名義上是檢查,其實是帶著兵把日本銀行封閉了一天,叫人打開了存放鑽石的保險庫。這位上校以後返回美國去了。剛一上岸,美國憲兵隊就把他盜竊的鑽石揭發出來了。我認為當初的數量很大,除了這樁著名事件之外,還有人用其他種種形式盜竊過,只是沒有破案罷了。這批鑽石據說是戰時向國民徵購的,其實還包括戰時日本軍事機關從中國大陸和東南亞接收來的貴重金屬。
「但是快要戰敗時,接收和徵購來的這批貴重金屬,從東京被散存到各地去了。鑽石是必須經過鑒定的。當時在群馬縣的桐生做過鑒定,其他地方也以疏散的形式隱藏有鑽石。
「戰後這些東西是不是都收回到中央去了呢?我敢說絕對沒有。」
紺野用指尖搔著長髮說:
「如果要把個中原委詳詳細細地談出來,咱們在這兒坐上兩天也談不完。我單把一些不可思議的要點談一談。存放在日本銀行的十六萬克拉只不過是當時那龐大的隱匿物資中的一小部分而已。這些鑽石一律被說成是向國民徵購來的,其實,正如剛才也說過的,很大一部分是日本軍隊從東南亞各國譬如菲律賓、馬來亞和檳榔嶼弄回後隱藏起來的。在駛回日本途中被美軍擊沉的傷兵船阿波丸上所載的物資的隱謎;皇室的貴重金屬之謎;舊日本軍部軍事機密費當中的貴重金屬的下落;據說是產自意大利的鑽石出沒於東京『黑暗街』上的隱謎;還有叫作『放射線防禦公司事件』的牽連到貴重金屬的隱謎。每一樁疑案都可以證明被隱匿的貴重金屬絕不止於日本銀行那點鑽石。可是……」紺野摸了摸扎煞的鬍子。「唉,我倒並不想追究到那麼龐大的數量。我只要領到我所揭發的日本銀行那十六萬克拉鑽石的告密獎金就成啦,這是我的權利。」
「但是,」中久保京介問道,「我剛聽您一講,就感到您知道不少底細。您究竟是以什麼方式來揭發這種隱匿物資的呢?」
「唔,那就得先講講這些物資的現狀。我估計,戰爭時期從大陸方面——主要是蒙古、『滿洲』、中國本土、馬來半島、南洋各地區、菲律賓等地悄悄運到日本本土的貴重金屬和鑽石,合成現在的價格約達數十萬億日元,目前這些東西以各種方式被隱匿起來了。起初是分散開來隱藏和運用的,但是戰爭結束之後,美軍機關及其特殊經濟工作機關也插進手來了。
「換用新幣(為了制止通貨膨脹,一九四六年三月日本改用新幣。——譯者注)的時候,也就是經濟上的新紀元開始的時候,有關人員不得不把這些分散開來的物資分別集中到各個組織裡。再加上盼望已久的對外易貿的恢復到了片山內閣時代被批准了,這時,日本連一文外匯也沒有,全靠處理這些秘密的貴重金屬,才把貿易開展起來。秘密物資公開變成了錢,這可以說是第一次吧。
「這一經驗促使有關人員提高了隱蔽的技術,如今已經隱藏在我們無法透見的幕後了。例如,也許是以保證金的形勢投資到大公司的設備上,要麼就是貯存在隨時能夠兌成外匯的銀行裡。」他不耐煩似地撩了撩披到前額上的頭髮。「但是,實際情況我也不大清楚。我非常缺乏這方面的知識。反正受騙的總是我們這些國民,這麼想是不會錯的。但是我呢,非要把日本銀行鑽石的告密獎金弄到手不可。不論遭到怎樣的迫害,也一定要辦到。」紺野瞪著那對落了坑的眼睛。
「由於我追究得太緊,卑鄙的敵人要用恫嚇罪來控告我。這是一種陰謀。對方的名字是不能告訴您的。總之,我曾作過他的助手,協助他在揭發隱匿物資方面做出了相當成績。到如今,為了顧全私利,他竟反過來想陷害我。他有錢,聘請了高明的律師,千方百計地要把我幹掉。我才不屈服呢。」
後面傳來了似乎是在洗衣服的撩水聲。
紺野回過頭去看了看,說:「老婆說我幹的是瘋子幹的事,很不滿意。這也難怪。因為自從追究這個問題以來,我什麼活兒也沒幹,一個錢的收入也沒有,老婆發牢騷也是應該的。在他看來,我做的簡直是癡夢。老婆嘛,她每天給別人家幫忙,掙點錢。可也快要熬出來啦,我一定要把告密獎金爭到手。」
中久保京介聽了那個介紹人的話,原是對紺野有所期待而來,然而他的希望完全落空了。坐在他面前的紺野武治只不過是個為十六萬一千克拉鑽石的告密獎金著了迷的固執人。
從他的話裡可以聽出,他自己似乎倒也抓到一條好線索,但是他一味埋頭於爭告密獎金,對別的事情都視而不見。
中久保京介告辭時,紺野問他是不是乘車子來的。中久保說:「是的。」紺野就央求道:「我也有事要到市中心去,讓我搭您的車吧。」
紺野馬上就呼喚老婆。
中久保站在門外等著,紺野穿上西服出來了。這似乎是他唯一的一套西服,褪了色,已經殘舊了,襯衫領子也磨破了,領帶扭成細細的一條。
他那髒髒的黑臉上,只有一對眼睛發出異樣的光。
坐上車子以後,紺野還繼續談論告密獎金的問題:「為了跟那傢伙對質,兩三天之內我就要到大阪去。您瞧著吧,說不定還會成為報紙上的花邊新聞呢,一旦什麼的話,我就跟他翻臉,」紺野惡狠狠地說。
那時車子爬上目黑坡,向南平台方向駛去。
「請停一停車,」紺野不知想起什麼,忽然吩咐把車子停下來。車子正沿著道玄坡向澀谷馳去。「中久保先生,謝克曼(暗指美軍總司令部民間運輸局局長沙格農。——譯者注)的小老婆就在這前面。喏,就是美軍總司令部裡那個負責運輸工作的官員謝克曼。」
他從車窗裡往外邊指了指。
但是中久保京介只看得見亂哄哄的鬧市和熙熙攘攘的行人。紺野的指頭似乎指著鬧市背後的某一處。
「哦,是嗎?」
車子又開動了。
「謝克曼好女色,除了這個以外,還有別的女人,但是最合他的意的似乎是澀谷的這個。這個小老婆是運輸界目前赫赫有名的柴田榮助一夥人給撮合的。喏,柴田不是有個叫中野敬次的心腹嗎?柴田那公司裡的股票全被人收買下來,正著慌的時候,中野啪的一下拋出三億日元,加入了柴田陣營。」
「中野先生這個名字我倒是聽說過。」
「他大概會成為柴田背後的實力人物。他替柴田無微不至地照顧謝克曼的小老婆。這個小老婆的胞兄有個朋友,是調查中野的憲兵當中的一個。當時中野在軍需省裡當職員。」
「且慢。中野先生有過這樣的經歷嗎?」
「有人懷疑他在快戰敗時把軍隊物資倒騰出去了。他不過是個小職員,當然做不出這樣的事來,多半是把上司的罪過頂在自己身上了。戰爭時期,軍需省裡囤積了大批物資。但是他一定也揩了不少油,而且由於頂下黑鍋,估計他對上司的態度反而強硬了。您想想看,就算是經歷過戰敗這樣一個混亂時期,軍需省的一個職員難道在幾年後能拋得出三億巨款來嗎?」
「這筆錢是來自隱匿物資的嗎?」
「可以這麼說。……附帶提一下,柴田手段高強的地方就在於他巴結上總管運輸工作的太上皇謝克曼。……原來跟柴田相好的那個女人是築地的酒樓『川政』的女老闆。這是人人都知道的。其中還有一段有趣的插曲哩。據說戰爭結束後不久,美軍總司令部的大人物們常去『川政』赴宴。他們個個都想找女人。日本方面負責接待的人員很傷腦筋,總不能把街上的『伴伴兒』塞給將軍級的人物啊。正在一籌莫展時,『川政』的女老闆說:『那末就交給我來辦吧。』他就到柳橋(東京都神田川上的橋,附近一帶酒樓林立。——譯者注)一帶去物色,使美國將軍們的要求得到了滿足。將軍們高興極啦。我想:大約從這時起,通過『川政』女老闆,謝克曼和柴田榮助之間就有了聯繫。」
車子穿過澀谷的十字路口,向青山方向駛去。「那個憲兵——就是調查過柴田先生的親信中野敬次先生的那個人怎麼啦?」
「失蹤啦。或者不如說是『被消滅了』倒更接近於事實。」
「你說什麼?」
「哎,當時奇奇怪怪的事情可多啦。如果那個憲兵還活著,就很可以從他瞭解當時的黑幕與如今發跡的那夥人有著怎樣的關係了。」
「您可什麼事情都知道啊。」
「只是知道而已,我就是沒辦法。一不當心,說不定我還會被殺死哩。」
「哪兒會……」
「不,要是說著玩兒的倒也好了,這種事往往就說中了,」紺野怪有趣似的大聲笑了。
「這些事情是您追究隱匿鑽石的下落時探聽到的嗎?」
「不,靠我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知道的。當時各式各樣的情報都聚攏起來,豐富了我的知識。」
「這可有意思啦。如果您不是一心貫注在告密獎金上的話,倒可以進一步研究剛才談到的這方面的事情。」
「可是告密獎金關係到我一生的成敗哩。」紺野喃喃地說。這句話聽上去比他大聲說話還要傲慢而誇張。
這時,中久保京介想要問問紺野他上次聽說的T銀行的事。
當然他沒有把話都告訴紺野武治。紺野卻點了點頭說:
「地方銀行有各種各樣奇妙的現象。又要提到日本銀行的鑽石問題啦。我認為軍部叫嚷本土決戰,是因為它暗中擁有不少物資。不僅在東京,在各地也分區保存。這種看法似乎倒更近於事實。為了準備進行決戰,行政機構方面也在北海道、東北、關東、中部、近畿、中國(日本本州西部地區,包括岡山、廣島、山口、島根、鳥取五縣。——譯者注)、四國、九州等地設立了總監部。因此,不僅軍政方面,可以說連金融和財經方面也以區為單位化整為零了。區以縣為中心,各縣有其獨自的經濟基礎。比方說,鑽石也是由各地的金融機構收買下來,並參加其處理及保管事宜。戰爭結束後不久,美軍就派中央情報局和刑事偵查部,極其詭秘地把手直接伸到這些金融機構裡,把這些隱匿的物資揭發出來。有一小部分人是知道這種情況的。當時第八軍情報機關和美軍總司令部情報部方面的機關揭發出來的有貴重金屬、寶石、珍珠,以及鎢、鉬等稀有金屬;這一切都還是機密。關於一系列地方金融機關,至今還可以聽到奇奇怪怪的謠傳,那就是因為戰爭期間按地區設立的金融機關,有些以奇妙的形式保留下來了。」
「所謂『奇妙的形式』,是不是指當時儲藏起來的貴重金屬一直沒有揭發出來,作為秘密資金留在地方銀行裡呢?」
「唔,我也不能明確地這麼說。然而不論是您方才提到的T銀行,還是中部地方的某地方銀行,都經常發生奇怪的現象。對,我就聽說過這樣的事情:您認識一位有著千代田經濟研究所所長頭銜的是枝勳夫嗎?」
「是枝勳夫?」
這是中久保京介忘記不了的名字。過去,有末晉造曾屢屢提到過這個名字。他說,那個人儘管有那樣的頭銜,其實他是與外國方面有聯繫的。
據有末晉造說來,是枝是在T縣縣議會議長家初次接近執政黨的政策審查會副會長木下邦輔的,他還解救了為高利債所苦的木下。
有末晉造當時只說了半截話,就離開了中久保京介,再也沒露面。
記得有末當時講到木下邦輔派某外國系統的通訊社駐遠東的負責人山形孝三郎到築地的某處去取錢。……山形到那家去後,出現了一個濃妝艷抹得令人吃驚的女人。說到這裡,有末的話就中斷了。
「喔,我可沒聽說過。」
中久保京介假裝不知道。
「是嗎?那我就告訴您吧:據說北陸地方的一家大公司有一次銀根奇緊,由是枝勳夫出面作保,輕而易舉地就從中部地方一家大銀行借到了三千萬日元。公司方面對是枝的實力越發吃驚,同時,就像久旱逢甘雨一般,很是感激。」
「是枝勳夫這個人有這樣的實力嗎?」
「這是我的臆想:這個人不僅是市井裡的經濟研究所所長。他還與某秘密系統有著密切的關係。在這裡想提醒您注意的是:借給該公司三千萬日元的這家地方銀行,它的總行其實是設在中部的一座大都市裡。我剛才所說的戰爭期間的中部地區就設在這裡。這又是戰爭剛結束後立即由第八軍的艾克伯格接管的地區。此中道理就請您琢磨吧。」
中久保京介聽了這番話,只覺得眼前出現一點亮光。
是枝勳夫在T縣出現並不是偶然的。中久保聯想到他曾勸告執政黨的政策審查會副會長木下邦輔快點把這一小筆債還清,否則一不小心還會把命都送掉呢。並且馬上通過那個女人交給了他一筆救濟金。是枝勳夫竟這麼神通廣大。
於是,中久保京介注意到,中部地方那家貸款給北陸某大公司的地方銀行與T縣的地方銀行在性質上有相似之處。
車子開到赤阪的溜池附近了。
再過不到五分鐘中久保京介就該下車了。
可是他還想跟這個人在一起多待一會兒。他不知道紺野要到哪兒去。他覺得可以把紺野一直送到目的地。也就是說,他想在車裡繼續跟他談下去。
「我聽到夥伴說,T銀行被某些政治家搜刮得相當厲害,」紺野說。「據說該行總經理佐佐作為一個銀行家有著第一流的經營手腕。可是在貸款方面他好像相當隨便。他一個人當家,似乎是隨心所欲地放款;如果與某些政客關係好,就可以充分滿足他們的要求。但是佐佐總經理既然是個第一流的銀行家,他也不可能是毫不打算盤地放款。如今外間盛傳總經理把錢非法放給某女經理,這事似乎也不能單純地解釋為總經理被那個女人迷住了。外間人不摸底細,才這麼隨便猜想的。佐佐總經理想必是有著某種打算的。至於是怎樣的打算,那我不知道。反正T縣是個奇怪的地方。」
「怎麼奇怪法兒?」
「那就是說,有著形形色色奇妙的人物。我總覺得,隱藏在那一帶的貴重物資散發著這樣的氣息。例如,」紺野繼續說下去,「有些人戰後忽然發了財。方才向您提過的那個中野就是其中的一個。這些人總是用種種說法來掩飾是怎麼發的財。譬如說,做股票投機賺的,或是干黑市買賣掙的。說是干黑市買賣,他們卻不同於一般黑市商人,而是全都跟這些隱匿的貴重金屬物資有關。再拿鑽石來說吧,戰爭剛結束時,大批貴重金屬和物資可以說大部分都散落到各方面去了。日本銀行存的那十六萬一千克拉鑽石只是剩餘的那部分當中的幾分之一。所謂『散落了』,也可以說成是『有計劃地滅了跡』。戰後殘留下來的財閥可以說全都是參與過這個計劃的人。但是,靠個人的活動當然是辦不到的,必須勾結當權者。與佔領軍的秘密系統有過接觸的人都佔了便宜。這些傢伙如今都若無其事地擺出一副企業家的面孔。吃了虧的也就是我罷了。」
「具體說來,指的是什麼事情呢?」
「這個嘛,我來舉個例子吧。不然的話,我說的話聽起來就像是在吹牛啦。」紺野說。「近畿地方的某城市有個舊海軍的燃料廠。戰爭時期,海軍從海外運來大批物資,存在那裡。這些物資是錫錠和鉛,是昭和十七年就運來的,上面打有香港的戳印,都是成錠的,每錠有六十七公斤。此外還有中國貨幣和白金。這批白金是跟鑽石一起從荷屬阿波伊島掠奪來的。舊日本海軍是從新加坡把這些物資運來的,錫錠上幾乎全都打著檳榔嶼的戳印,每錠計四十五公斤,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成錠的。據說光是錫就在兩千噸以上。
「原來當時正在進行戰爭的日本海軍,企圖建立東洋首屈一指的石油冶煉廠,在擴充該燃料廠設備的同時,打算利用這些物資來大大加強戰果。當時日本海軍通過德軍潛水艇把關於V2(指火箭,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納粹德國炫耀的兩種秘密武器之一。系指導彈。——譯者注)的秘密資料弄到了手,勁頭正足。
「但是戰爭一結束,這些物資就都潛入地下了。戰後某國曾提出賠償的要求,然而在燃料廠舊址已經設立了A肥料公司,把主要的場地和物資都佔據了,不讓調查;因此,日本政府方面就沒能夠提出調查報告,也沒能執行盟軍頒布的發還這些物資的命令。
「英國方面提出抗議說:
「『昭和二十八年底,曾發生過這樣一件事:英國方面的代理人想要進入該燃料廠進行調查,但由於日本官吏加以阻撓,沒能辦到。自昭和十八年以來,日本即已停止生產錫和鉛,新的產品一點也沒有。因此,戰後保存在燃料廠裡的錫和鉛,都應該作為掠奪物資交出來。』
「英國方面說,不能舉出關於燃料廠內的掠奪物資的確鑿證據,這個責任應由日本政府來負;但是英國方面根據與A肥料公司有關的人、與燃料廠有來往的人、在該廠工作的人,以及管理機關工作人員提出的證詞加以綜合,已經推斷出燃料廠內究竟有哪些種類的掠奪物資及其數量。
「有個證人說:自昭和十七年以來,從南洋運到日本的錫總共大約有一萬四千噸,其中六千噸是由陸軍運進來移交給東亞金屬股份有限公司的。此外,陸軍還保管了六千噸。海軍帶回來二千噸。太平洋漁業股份有限公司帶回來三百噸。在運輸途中失事沉沒的阿波丸上載有三千噸,運到日本的一萬四千三百噸當中,檳榔嶼生產的約佔百分之九十,達一萬二千八百噸。其中,按照美軍總司令部的命令交給美國的有三千噸。到昭和二十五年為止,一部分作為掠奪物資被沒收了,還給了某國二千五百噸,其餘的七千三百七十噸仍在日本隱匿著。
「由於設在燃料廠舊址的A肥料公司的骨幹是舊軍部系統的,就不可能對這些物資進行調查或是把它們沒收。比方說,昭和二十一年美軍總司令部曾下令對掠奪物資提出調查報告,負責沒收舊軍部物資的東邦金屬公司就打算調查燃料廠內的掠奪物資,卻遭到舊軍人的拒絕,既沒調查成,也未能沒收。但是東邦金屬公司的職員對A肥料公司大力進行交涉,大致調查了一下現場的物資,查明那裡的物資相當於A肥料公司表單上所記載的十倍。但是A肥料公司方面勉勉強強給他們看的還不到總量的十分之一,東邦金屬公司好容易才把這些沒收了。
「A肥料公司還把打著檳榔嶼戳印的十二噸錫錠回了爐,裝在三十五隻體積一立方米的箱子裡,估計總共約有十二噸。據說戰爭剛結束後,大約一千五百噸檳榔嶼生產的錫錠,此外還有鋼錠、鋅錠,在辦事處旁邊的網球場上堆積如山。
「昭和二十三年進行調查時,這樣龐大的物資全都不知去向了。人們認為,必是公司當局用熔解以及其他手段處理掉或是藏起來了。
「當時A肥料公司調動著一百九十輛貨車,表面上說是為輸送石油用的。但是那時日本剛剛戰敗,不可能有石油,顯然是用來搬運隱匿物資的。因此,英國方面堅持說,A肥料公司的骨幹全都是舊海軍軍人及軍屬,對燃料廠的內部情況瞭如指掌,便於吞沒物資,日本政府官吏也曾予以援助。
「但是英國的抗議書不知怎的沒有公佈。日本方面當然也沒有發表。從這裡可以看出日英兩國之間進行了奇妙的交易。也就是說,日本的上層政治家同英國進行了秘密勾當,企圖等到解決了對英國的軍事賠償問題之後,就處理這些隱匿下來的掠奪物資,單由知道這項秘密的有關人士非法瓜分利益。日本方面知道這項秘密的是政府要人和執政黨骨幹,此外,搞高級情報的也揩了不少油。這些回扣除了飽個人私囊之外,在日本似乎還可以充作修改『安全條約』,重新武裝,以及國會競選的資金。
「總之,這一點是很清楚的:這些掠奪來的物資是瞞著國民處理的,而為一部分特權階級所侵吞。」
車子不知不覺之間馳到新橋附近了。
中久保京介該下車的地方早過去了。紺野還坐在車裡。司機問他們到哪兒去。
紺野說:
「我想到晴海去。」
「請吧,您別客氣,」中久保京介說,「您講得挺有意思。如果對您沒什麼不方便的話,我就送您去吧。」
紺野沒有拒絕。
他說:
「關於這個燃料廠,我知道得比較詳細。這是我追究鑽石的下落時附帶瞭解到的。從性質上來說,它們同是隱匿物資,收集這方面的情報,那方面的也就自然地跟著來了。只要我願意,說不定在錫、鉛和銀錠的秘密交易上也能插一手呢。可是中久保先生,我也許是死心眼兒吧,還是一個勁兒地以日本銀行那筆十六萬克拉鑽石的告密獎金為奮鬥目標。」
中久保說:
「那也蠻好嘛。」
「海軍燃料廠的這些物資只是總數中的一小部分。從這個例子您也可以推想,戰爭剛結束後日本還有許許多多類似的事情。一部分人把這些物資巧妙地處理掉,賺了大錢;而另外一些人又靠其他物資大發其財,如今都成了體面的紳士,儼然成為政治家或實業家了。」
「關於T縣也可以這麼說嗎?」
中久保京介提出了重要的疑問。
「可以,我認為完全可以這麼說,」紺野點了點頭,「我不瞭解具體情況,但我認為T縣也可能隱匿著同樣的物資。它與T銀行這次的濫放巨款不無關係呢。」
「您講的事情非常有趣。您追究鑽石問題時,一定和詳細瞭解內情的人們打過交道。您知道其中有誰主要瞭解T縣的情況嗎?」
「這個嘛……那個人也不知怎樣了?」紺野歪著腦袋獨自尋思。
「那個人?」
「就是深入到美軍總司令部內部的一個二世軍人,大家都稱他作馬克·北村。記得他的軍銜是中尉,他自稱當麥克阿瑟從馬尼拉的克列希德爾逃出來時,他曾跟在一起。不管是真是假,反正他與美軍總司令部高級軍官們的關係似乎很深。中久保先生,您如果以這個人為線索去打聽,對情況就會更清楚啦。他本人如今當然已經返回美國了,不過他手下僱用的人大概還留在日本。如果能夠設法和這方面聯繫上,您想要瞭解的事情大概就能知道個七八成啦。」
「有點線索沒有?」
「這我可沒把握。已經過了這麼些年頭,當時的成員差不多都換過了。但是他們那時的據點是永樂人壽保險公司大廈。……不知是怎麼回事,說起來永樂人壽保險公司大廈似乎與各地的反間諜隊方面有聯繫。這個大廈的名稱時常出現。在北海道的札幌,就是這樣的。」
「這是由於什麼關係呢?」
「不知道。但是如今要是向它周圍探索一下,說不定還能接觸到一部分殘餘的組織哩。哎,中久保先生,如果沒有鑽石的告密獎金問題,我就可以幫助您來調查啦。我自己對這些事情也十分感興趣。……我總覺得,當時的這些資金如今已經分別集中到各個組織裡,似乎正以各種形式在日本某地蠢動著。比方說,儘管曾經發生過安全經濟會問題和造船貪污案,而這些都與政界方面有很深的關係,可是並沒有露出全部面貌就了結啦。是不是為了防止秘密資金暴露出來他們才採取這種手段呢?」
中久保京介還想接著問下去,紺野卻從司機背後招呼他停車。
車子已經駛過勝哄橋,靠近晴海的廣場了。
「哎呀,麻煩您啦,」紺野低頭道謝,頭髮刷地一下披到額前來了。「四五天之內我就從大阪回來了,您再來坐坐吧。沒能幫上忙,很抱歉。」
紺野趿拉著後跟都磨歪了的鞋,晃動著肩膀,沿著塵土飛揚的路走去。
這是中久保京介最後一眼看見活著的紺野武治。
一個星期之後,有個人到廣播局來找中久保京介。名片上印著:
高野政治經濟研究所高野十郎
這類團體常常來向中久保京介募捐,勒索會費,他以為這個人也是這一路的。只見名片一角上寫著:
為已故的紺野武治君之事,請予接見十分鐘左右。
紺野死啦?真的嗎?中久保幾乎喊出聲來。一個星期以前剛剛見過的呀。他的眼睛不能相信這個「故」字。
但是中久保逐漸省悟道:自己畢竟是個第三者,才不相信紺野會死。他想起紺野本人曾開玩笑地說過:「有敵人在企圖謀害我,說不定我還會被殺死哩。」他甚至還笑著說:「這種事往往就說中了。」難道他的話果真應驗了嗎?
中久保京介走到客廳裡去。
坐在椅子上的一個矮矮胖胖、四十來歲的人站了起來。他的頭髮梳得光光的,貼在耳後;戴著一副寬鐵框眼鏡,一對大眼睛盯著中久保京介。
寒暄完了之後,來訪者說:
「紺野太太把您的名片拿給我看了。聽說紺野君去大阪之前您去看過他,是嗎?」
中久保說:「是的。」
客人說,他來訪的用意是想知道,以前跟紺野沒有來往過的中久保京介,究竟是抱著什麼目的去看他的。中久保京介回答說,他個人想向紺野瞭解一些情況。
高野十郎深深地點了點頭說:是嗎?我從紺野太太口裡也略微聽說了。……說實在的,紺野太太說過最好把紺野君去世的事告訴您,我才來拜訪的。因為您是紺野君出發之前最後一個去看他的人。他太太就不由得感到一種緣分。」
「這可不敢當,」中久保京介說,「紺野先生究竟是怎麼故去的呢?」
「不是生病,是在海裡淹死的。」
「海裡?」
「是在神戶的海上發現的。死屍漂在海面上,被漁船打撈起來的。」
「怎麼回事?是失足掉下去的嗎?」
「警察署是這麼說。不過在淹死的情形下,很難辨別究竟是失足落水,還是自殺,或是被謀害的。……但是我們認為是被謀害的。」
「那可就嚴重啦。」
「他一心要把自己首先揭發的日本銀行十六萬克拉鑽石的告密獎金弄到手。他想為這起訴,對方也以恫嚇罪控告他。也許他告訴您了,這次去大阪,在他來說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談判一旦破裂,他就打算把一切都揭露出來。他恰巧就在這個時候淹死了,我們不能相信這是一般的因失足落水而死。」
「有什麼證據嗎?」
「可惜沒有確鑿的證據。因為是在大阪出的事,調查起來困難重重。要是在東京,就可以馬上進行種種調查,可是在大阪就不方便啦。」
「紺野先生淹死以前的行蹤您知道不知道?」
「在一定程度上是知道的。他的屍體是在本月十七日被發現的。解剖的結果,估計是十六日上午零點到三點之間死亡的。十五日深夜,紺野君還和某人一起在神戶街上串了好幾家廉價的酒吧間,喝酒來著。只知道這麼多。」
「那人是誰?」
「不知道。這是他和那個人搭乘的出租汽車的司機的證詞。十五日下午十一點左右,他倆從神戶元町的酒吧間出來,叫住了那輛汽車。當時紺野君喝得酩酊大醉,扶著那個年輕人的肩膀。兩個人坐上那輛出租汽車,吩咐開到須磨去,司機就把車開到指定的地方。到了須磨的某處,那個同伴叫把車子停下來,付了車錢,攙著喝醉了的紺野君下了車。然後兩個人就朝著海岸走去,以後的行蹤就不知道了。最後的目擊者是那個司機。」
「警察署不作為謀殺案來偵查嗎?」
「他們說,沒有外傷,大概是失足落水而死的,理由是屍體的褲子前邊的扣子解開了。據他們說,紺野君是喝醉了酒,站在碼頭之類的地方朝著海解手的時候失足栽下去的。失足落水的說法,大都以前邊的扣子的情況作為根據。」
「說來也是。」
「可是,他本人既然喝醉了,假如有個知道門路的兇手,也不難在把他推下海以前先解開他前邊的扣子從背後推下去,什麼外傷也不會有的。」
「您還是認為紺野先生是被害死的嗎?」
「我相信是這樣的。下手的人不知道是誰,反正可以肯定他並不是失足落水的。紺野君動身去大阪之前,曾到我家來,話裡就帶著些下遺囑的味道。他準是有所預感的。」
「動身之前?」
中久保京介慌忙看了看高野十郎的地址,除了辦事處之外,還印著他私宅的住址,是晴海附近的一條街。
「哦,我曾用車子把紺野先生送到晴海,原來他是到府上去的呀!」
「是啊,是啊,」高野十郎點了點頭,「那回他還告訴我,是中久保先生剛剛送他來的。說實在的,當時他還向我提起您問過他的那些話。」
「啊啊,」中久保京介一時找不到話說。
「因此,我認為紺野君是像他所預感到的那樣被什麼人殺害的。對方是誰,我心裡並不是沒有數,但這是個嚴重的問題,不能隨便說出口。可是啊,中久保先生,我雖然估計不出十六萬克拉鑽石的市價是多少,要是按照當時的法令拿到一成的告密獎金,數目也就大得很呢。究竟能不能真正實現,我認為紺野君也是沒有把握的。他的目的毋寧說是以此為把柄,向對方勒索一下吧。」
「他自己也說過,對方曾控告他進行恫嚇。」
「對啦。對方雖然控告了紺野君,但不知他會說出些什麼來,實際上心裡恐怕是對他有所忌憚的。因為這不僅是鑽石的告密獎金問題,還要牽涉到其他方面。對方怕的是都被揭發出來。」
高野十郎講的果真是實話嗎?——中久保京介不由得感到寒慄,像是刮來了一陣穿堂風似的。
「我說,中久保先生,」高野十郎用指頭把眼鏡往上托了托,身子往前挪了挪。「我來拜訪您,並不光是為了告訴您紺野君去世的事。其實,我是從紺野君那裡知道您在調查這個相當深奧的問題,無論如何想要協助您一下才來的。我得先說明我的身份。我自己開始幹這種工作之前,曾在千代田經濟研究所的是枝勳夫先生那裡待過。」
「哦?在是枝先生那裡嗎?」中久保京介屏著氣息盯著對方的臉。
「是的,您知道這個人的名字吧。他是個古怪的人。他相當信任我,關於他的活動,我知道不少底細。您想知道的T縣的問題以及其他問題,我也願意盡量協助。凡是我所得到的情報,全都提供給您。不,我不要錢。我也是想知道真實情況的。」
中久保京介正想要根據形形色色的人提供給他的資料獨自進行分析。這時,這樣一個人卻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