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左衛門佐幸村完全被當成了大阪城內的異端。
幸村不知經過了多少深思熟慮才入得城來,他的苦惱無人能知。可是,唯獨有一事,大家都感覺得到,幸村絕不同意議和。如果與他商量,他定會明確反對,說什麼家康已進入耄耋之年,早晚會歸天云云。在眾人眼中,他實在可笑。即使是年輕的秀賴,也不知會在何時或中箭矢,或中流彈——戰事前景與人之命運,實無法預料。
可是,在現在的情況下,幸村究竟還能做些什麼?是從真田苑穿過前田部,直撲秀忠的大本營,還是默默服從議和?若選擇前者,量在抵達秀忠大營之前,他就已全軍覆沒了;若是選擇後者,他入城還有何意義?
幸村笑著放了幸兵衛,迷惘地坐到天亮。
黎明時分,界港的火勢已經減弱,天亮之後,就變成了幾縷淡淡的煙柱。遠遠望去,從茶磨山到天王寺的敵陣旗幟,依然盛如昨日。
昨夜的大炮似是從前田的陣地上發射出來,越前的松平忠直的陣營和前田利常的陣營,也似最具活力。
天一亮,幸村就問,城內是否有發動總攻的跡象?
若大阪方發動總攻,就說明議和已經破裂;反之,就意味著在昨夜的爭吵後,秀賴最終還是屈服在母親腳下。但幸村已感到,議和會成功。正因如此,兒子大助一回來,他就返圓帳中睡覺去了。
天亮之後再睡,已然成了幸村的習慣,對四周的噪聲也用不著在意。等他足足睡了一個半時辰,睜開眼的時候,伊木七郎右衛門早就已候在一旁。
「估計不久之後,右府就會派使者來傳喚,議和似已定了。」
伊木七郎右衛門故意不看幸村,打開士卒送過來的飯菜。幸村默默坐在床几上,喝了一口麥茶,然後舉筷。
「聽說,今日議完事之後,就要把織田大人和大野大人的兒子送到茶磨山為質。」
「連這個都定了?」
「是。聽說,昨夜常高院和阿茶局正在京極忠高的陣營交涉時,發生了那騷亂,因此,澱夫人非常震怒。」
「議和竟由常高院和阿茶局……」
「這世道真是變了。最近,女人都強硬起來。」
幸村放下筷子,望著遠處,又立刻收回視線,看著飯菜,「是啊,女人都出來了。」他把此戰看成為「男人的榮譽」而戰,此心願已成笑談。
家康真是可懼,他一面激勵著大軍士氣,一面在背後動搖男人,同時還不忘利用女人。
女人與戰事無關,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世人產生了這樣一種看法。現在看來,此說真是可笑。渡邊內藏助有正榮尼,大野治長也有大藏局。這兩個老女人動搖了澱夫人,然後,常高院、阿茶局等齊心合力,形成了一股非同尋常的力量。家康深諳女人之力,幸村卻偏偏忽視了。
幸村的母親乃是大納言今出川晴季之女,她若還在世,定會幫助兒孫,不會袖手旁觀。利用女人,讓阿茶局出來應酬,家康此超人的眼光,究竟應稱為奸猾,還是應稱為明智?
阿茶局並非忠輝生母茶阿局,她乃是甲州武士飯田久左衛門之女,幼名為「須和」原為在田樂窪戰死的今川義元家臣神尾孫兵衛久宗之妻,後丈夫亡去。家康在進攻甲州的時候看中了這位才女,納為側室。後來,秀忠的女兒和子入宮時,她代和子的母親進宮,獲從一品夫人之位。家康的眼光真是不差。
「聽說阿茶局陪伴著常高院悄悄進入城內,拜見了澱夫人。」伊木七郎右衛門一面若無其事用著飯,一面繼續道,「當時,夫人打算到關東為質,已將這種想法當作右府的意見。可右府不答應。為了顧全大御所親自出陣的面子,大阪主動提出拆除二道城和三道城。」
「拆毀城池?」
「是。作為補償,關東方面不再要求夫人為質,而是以大野修理和織田有樂二人之子為質。」
「唔。」
「城中將士,一律免於處罰,希望大御所能答應這唯一的要求。嘿,大御所果答應了。估計一兩日之內就要向天下公佈,之後再交換誓書。如此決定之後,右府似也動心了。」說完,七郎右衛門忽然又添上一句:「拆毀二道城和三道城,嚇,這護城和外護城河全都沒了。」
幸村一愣,抬起頭,直愣愣望著七郎右衛門,「你的意思,是如要再戰,只有趁現在了?」
「不。小人的意思,是說議和之後,就不能再戰了。」
「哦。右府答應了要拆毀二道城和三道城?」
幸村的心口吹過一陣冷風。他非常清楚秀賴和澱夫人命令拆毀城池的用意:只要能保障秀賴的性命,保持舊領不變,一概不予處罰家臣,從今往後,豐臣氏絕不再生事。己方一定是為顯示誠意,才主動提出這樣的條件。這是在極其不利的條件下,為解救秀賴,維繫豐臣氏的存續而作出的決定,也無可厚非。可是,事情怕不會如此簡單,這裡面隱藏著巨大的危機。拆除城池,永遠放棄抵抗,即使六十萬石舊領保持不變,大阪也無法養活這十萬之巨的軍兵。這終究是婦人之見啊!
即使只剩下本城,此城的開銷也不下四十萬石。這樣一來,把剩下的錢財分掉,也是不夠過活。
「真是與虎謀皮。」幸村再次舉筷。
「可是,議和已然決定了。」
「關東方面估計接受了條件。」
「小人以為,關東內部也有兩派意見。」
「兩派?」
「是。一派大喜過望。因為這樣一來,大阪就等於自掘墳墓。」
「另一派呢?」
「先看看彙集起來的浪人,究竟有多少會自動散去,然後再次提出移封,起碼要讓豐臣氏存續下去。」
「唔。持這種想法的,恐怕只有大御所一人。」
七郎右衛門並不回答,而是道:「希望右府也在想清之後,蒞臨今日的會議,痛痛快快讓大家散去,或者……」
「還有別的法子?」
「不不,是小的多嘴了。請大人見諒。」
幸村不再說什麼,吃完飯,他徑直走到營外。外面一片霜,燦爛的朝陽照亮了四周。
戰未開,和已議!悵惘之情驀然湧上心頭,幸村把手放在額上,向貓間川對面的真田兄弟陣營望去。在那裡,兄長的次子與佐竹義宣並排紮營。
「太耀眼了,看不清啊。」幸村忽然嘟囔了一句,苦笑。兄弟倆刀兵相向,卻是無論哪一方勝利,真田的子孫都會存留下去。幸村忽然想起了帶著這種想法故去的父親。
正在此時,大助紅著臉跑了過來。看來,城內有人來了。
「父親,城內來人了。」大助不知在想些什麼,有些興高采烈,他明顯比平常激切,「右府說,讓孩兒也列末席。看來,關東方面已提出了議和的要求。」
「哦,那就一起去吧。」
「孩兒陪父親同去。」大助響亮地回答,翻身跨上士卒牽過來的馬,與父親並轡而行。「大助終於明白父親的意思了。在初四作戰時,父親誇獎越前大人之子、與我同年的直政出色,也無意殺他,孩兒終於明白緣由了。」
幸村只是呵呵一笑,繼續催馬前行。大助所言,是在一次反覆進攻的戰事中,十五歲的松平直政儘管陷入苦戰,卻仍一步不退,大聲怒吼指揮,始終挺立在最前。看到他的樣子,幸村讚道:「真不愧是大御所的孫子啊。勇武超群,讓人敬佩。幸村就把這個贈與你了。」說著,他阻止了正欲持槍向前的手下,把繪著紅日的軍扇扔給了直政,隨後撤兵。
「即使在陷入混戰時,仍有敬重對手的從容,這才是真正的武士。」
幸村不回話。當時,他未對直政動殺心,是因腦中浮現出了大助和侄子們的身影,戰爭的殘酷讓他動了惻隱之心。
「父親大人,這一次講和,如條件合適,您會贊成嗎?」
「大助,這些全由右府決定。右府決定之後,眾人就不要多嘴。這也是武士之道。」
「是。右府比孩兒想像的要勇敢得多。他若決定了,孩兒必會服從。」
當幸村到達本城,諸將幾都集於已揭去榻榻來的大廳內。幸村領著大助,穿過走廊,泥腳踏著粗糙的葦席,心裡暗自禱告。他只求在今日的席上,以澱夫人為首的女人不要露面。
男人一諾干金,女人容易感情用事。更何況,女人們只在意生死。一旦聚集大阪的浪人要生事,還不知會出何樣的亂子呢。
但幸村邁入大廳的一瞬間,心內不禁歎息連連——不見秀賴的影子,可是,上席左首坐著的,不正是領著千姬和老女人們、臉色蒼白、像凍僵了一樣的澱夫人?
被召集來的,除了本城、二道城、三道城的守將,還有在城外構築柵欄的十一位大將。旗奉行、馬印奉行、侍衛頭領、近侍等依次在右側落座,左側則是後籐又兵衛基次手下的評定組十人,分別列座。
上席正面,坐著大野治長和織田有樂齋,旁邊的位子則空著。
「真田大人,請往這邊來。」治長道。有樂仍與往常一樣不睬人,單是好奇地仰望著繪在方格屋頂的百花圖。
幸村在遠離大助的地方坐下,環視了一圈眾人。仙石豐前人道宗也、明石掃部助守重、湯淺右近正壽、長曾我部盛親、毛利豐前守勝永、速水甲斐守守久……每人的臉色都那麼難看,定是昨夜睡得不好。不過,他們也並未現出格外憤怒之態,真是令人生哀。或許在入席之前,大家都已討論過,打算放棄了。若是這樣,也罷。
澱夫人已經煽動秀賴作出了決定。既然如此,大敵當前,爭得面紅耳赤,也不會對結果有任何改變。可先和解,讓江戶退兵之後再說。
幸村一面想著,一面把視線移到上席的澱夫人和千姬身上。此時聽到有人落座。
澱夫人不禁一怔,正了正坐姿,千姬則無奈地搓著手。
秀賴帶著木村長門守和近侍鈴木正祥、平井保能、平井保延四人進來,五人均身著甲冑,盤腿坐下。
「諸位辛苦了。」落座之後,秀賴道。說完這話,他就閉了嘴,亦用力閉上眼睛,淚珠即從雙眸湧了出來,在臉頰上劃出幾道因光的淚痕。
一時間,滿座鴉雀無聲。大家都想聽聽秀賴要說些什麼,聽到的卻是悲痛的嗚咽。
「我代大人來說。」木村重成從秀賴身後向前膝行一步,「各位都甚勇猛,豐臣氏絕不會忘。可是,出於長久計,現在決定暫時議和。希望各位能夠明白。」他似是想避開評議,以命令的形式強迫眾人接受。
「唉!」秀賴忽然插話,「但……大御所已年邁。讓他暫且退兵,再圖後策。希望諸位莫見怪……」
幸村不禁感慨:此非猛將之言,但,它卻以毫不掩飾的真實,感動了眾人……真相總具有強大的力量,諸將也多無異議。幸村正這般料想,事情卻大出他意外。
「啊!」秀賴再也抑制不住感情,發出一聲尖利的嗚咽。他猛地轉向僵直地坐於此處的澱夫人。澱夫人不由一驚。
「母親大人,您該滿意了吧?這就是母親希望的太平……母親希望的講和……這悔恨!這屈辱……」
「少君!」幸村發慌了。大野治長更是吃了一驚,禁不住舉起兩手相阻,可反倒刺激了秀賴。
「修理,沒你的事!」秀賴推開治長,大聲呵斥,「我……想和大家一起赴死!可是,我卻做不了主!我懦弱,無法……無法說服母親。請各位見諒!」他完全亂了心志,放聲痛哭。
秀賴能動之以情,可能否曉之以理?幸村剛想到這裡,忽然響起另外一個聲音:「大人所言,只有這些嗎?」
澱夫人開口了,這正是幸村最為擔心的。
「大家都聽清了?」澱夫人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威嚴,「正如右府所言,此次議和乃是我主事的。」她這當然是為失了心志的兒子辯護,但身為女人,這話卻是有些越分。
「大人易感情用事,才會說要與大家赴死。但這番對大家的真情,反倒會害了各位。各位之所以入城一戰,就是為了讓大人作為太閣之子,堂堂正正活下去,嗯?」說著,澱夫人眼睛紅了,聲音也越來越高亢,「若……若忘記了這砦,急於求死,完全是匹夫之舉!因此,我這個做母親的才想議和。聽著,各位都好生記著,大人說,關東毫無憐憫之心,但我不這麼認為。我若看走了眼,到時候,我這個做母親的定第一個去死。所以,請支持此次議和。」
這比秀賴的動之以情,自要有力得多。
「聽著,關東方面說,不改變領地,不把我扣為人質,家臣也一概既往不咎。大家也都看到了,千姬還在這座城裡,大家難道還有異議?若是因為我,使議和給大阪帶來了損失,你們就先把我殺了!我也是有尊嚴有體面的女人……」
幸村幾不忍再聽。澱夫人所言不差,為了拯救秀賴的性命,她失去了常態。但說到底,這只是她自己的算計,並非所有人的意願。人們想的是,「秀賴一人」果真能「平安無事」嗎?事情真有這麼簡單嗎?秀賴分明已經直感,事情不會這樣簡單,才說願意去死。究竟誰對誰錯?
「大御所的心思,我甚是清楚。可以說,只要我活著,幕府就必定不會虧待大阪。請各位相信我。各位都知,將軍夫人乃是舍妹,千姬又有弟弟……」澱夫人更加激切。
幸村悄悄拽了拽有樂的衣袖。在這種時候,能夠結束這混亂場面的,除,了有樂,再無別人。大野治長也無能為力,現在澱夫人眼中。他根本不值一提。
有樂始終閉眼傾聽,被幸村一拽,他心領神會,「夫人,好了。」
「哦?」
「命令向大家傳達了,右府也答應了。大藏局,請夫人下去歇息。」有樂提高了聲音,「我想,議和已定的事,大家都清楚了。因此,接下來雙方簽約之後,究竟該如何撤兵,如何不給關東留下可乘之機,這才是大家須多加小心的事。因此,下面就商量一下,究竟該如何善後?請右府也退下歇息。」
有樂使了個眼色,木村重成等近侍起身扶起秀賴。此時的秀賴,已不再哭泣,風暴一過,剩下的只有頹喪和茫然。
大藏局也催促著澱夫人和千姬:「請夫人下去歇息吧。」澱夫人以她那異常亢奮的眼神掃了眾人一圈,才放心離去。
「哼!」忽然,有樂在幸村耳邊哼了一聲,「無聊的兒戲啊。」
但幸村卻直搖頭,這怎是兒戲?這才是人生的真實呢。一生之中,人究竟要去抓住什麼,以何為目標,為甚不斷奮進?
滿座人忽然吵吵嚷嚷起來。剩下的都是大將,並不為何目的爭吵,但壓抑已久的情感卻決堤而出。眾人之所以不爭,是因為眼下還無暇打自己的小算盤。兩日之後,估計就會大吵大嚷。到時,究竟誰才能把大家安撫下去?
「我有話要對各位講。」大野治長這才回過神來,轉過身子面朝眾人。
治長簡單介紹了一下議和的過程,以及各種條件。其實,議和前夕,秀賴認為可以改變領地,若有可能,想要由海道二地。結果,家康答覆道:由海道太遠,欲給安房、上總兩地。但治長和秀賴都不答應。安房和上總與江戶近在咫尺,萬一有事,德川一伸手就是一巴掌。他不願在江戶附近,無意中似洩露了心思。但治長意識到這些了嗎?總之,豐臣氏最後還是決定留在大阪城,雖然未寫在誓書上,但為了保住年邁的家康親自出征的面子,又在提出了填埋大阪城的護城河、縮小城防規模的條件之後,雙方終達成了如下協議:
一,不為難此次守城的浪人。
二,秀賴的領地一如從前,不予變更。
三,澱夫人可不去江戶。
四,若大阪開城,無論哪一國都可如願奉給秀賴。
五,秀賴的家業,不會有名無實。
二十二日、二十三日就會簽下議和書。聽到這裡,之前沉默無語的後籐又兵衛忍不住道:「聽修理大人的一席話,這次交涉的難度似非同一般啊。那麼,乃是何人前去談的?」
「這……」治長頓了一下,得意道,「京極遺孀常高院,可謂勞苦功高。」
「哦,這麼說,這麼多大男人,竟都置身事外?」
「是。幸好常高院在城內,就求她把阿茶局請來,當場達成了協議。」
「那女人身邊就無一個男人跟著?」
「不。除了澱夫人和常高院,右府、治長,以及有樂齋都在。」
「那麼,關東方面只有阿茶局一人?」
「不。也跟著一個人,乃本多上野介。」
聽到這裡,又兵衛一面苦笑,一面緩緩看一遍在座諸人,「這麼說,乃是修理大人和有樂齋大人,勸右府把本多上野介特意請進城來談判的,當時眾女人也在場。唉,既是如此,在下也沒什麼說的了,已是俎上之魚,只能聽天由命了。」
又兵衛這諷剌之中,明顯流露出浪人們的不平。幸村大吃一驚,忽覺脊背一陣寒冷。
大野治長根本無力說服浪人。從一開始,這種期待就不合實際。他連秀賴都勸服不了,讓其在眾目睽睽之下那般頂撞母親。想到這裡,幸村的不安逐漸加劇:議和條件果真能談妥嗎?若暫時達成和議,讓該去之人都散去,倒也罷了。可是,待浪人發現根本難以餬口,由此生亂,所有的心思也就白費了。
幸村對從一開始就對與交涉有關的本多上野介懷有恨意。恐怕,議和未果,本多便已想到了浪人生亂。真是這樣,對於豐臣氏的任何條件,他們只需點頭即可。不久之後,浪人發現舊領無法餬口,必再生騷亂。江戶可趁機一舉踏平大阪……就算家康無此心思,怎能斷定本多上野介無這般算計?
「明日,阿茶局和板倉重昌將會作為大御所的使者進城,阿部正次也會以將軍使者的身份前來。到時,我們就要將誓書交給他們。由於右府另有深慮,先在此處把誓書向大家明示。」
隨即,治長高聲朗讀。
一,日後,秀賴對大御所絕無謀叛之心。
二,戰爭善後之事,請示大御所意見,方可處置。
三,諸事皆依以上各條而行。
「只有這些?」幸村不禁著急起來。
「是……大御所原本就把右府看作自己兒子一般,故諸事只要商量,自可解決。大御所還說,要幫一把呢。依我看,這份誓書也只是為了保住眾位的面子。」
幸村不想揭穿治長——如果家康那般親和,你為何還要慫恿秀賴舉兵?
眾人茫然若失,正欲退出時,幸村又叫住:「諸位,我有一言要提醒大家。」
「哦?」
「雖然已經議和,但怎麼說,敵人終是敵人。一旦有破綻,敵人未必不會趁虛而人。故今明兩日,希望諸位能比平時更加仔細些。」
「明白。」送眾人到大門赴,幸村站住了。他心裡不安起來,總覺得忘了什麼:如我真田幸村這等男兒,難道就這般無所作為?
至少,幸村並非為了俗人眼中的出人頭地,方下九度山。若是為了榮華富貴,他只要聽從兄長和松倉豐後守的勸誡,服侍家康即可。他拂逆兄長善聲,不顧叔父的體面及諸親友的好意,毅然入危地,究竟是為了什麼?
當日回營之後,幸村下令要比先前更嚴加防範,然後,他便獨自沉思起來。
大助對父親在大廳的表現甚是不滿,聽到父親嚴加防範的命令後,他一面故意大聲訓斥部下,說「戰爭還遠未結束」,一面憤憤出了大帳。
幸村又從頭至尾把此次戰事和議和諸事,靜靜思量了一遍。議和絕非秀賴的意願,他卻被逼著締結根本無法解決問題的和約。秀賴既然對家康舉起了反旗,集合大軍作戰,家康無論如何寬大、如何喜愛秀賴,也不會再給他加封,讓擁有如此多浪人的豐臣氏平安無事存續下去。即使家康有意庇護,德川眾譜代大名也容不得。若是在烽煙四起的亂世,豐臣氏或許還能通過對近鄰的掠奪苟延殘喘。可是在秩序嚴明的現在,依靠武力侵佔別人一寸領地都已不能,莫非豐臣氏要就此結束了?剩下的問題只有兩個:究竟是拋棄一切榮譽和體面,繼續謀求太閣血脈的存續;還是待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交換誓書的消息傳來時,已是黃昏時分了。
坊間都在盛傳,這一日,木村重成趕赴德川大營交取誓書,讓家康在上邊按上手印。實際上,木村重成出使的乃是秀忠本陣,到家康本陣去的,為有樂和治長的使者。
「請看,今日敵人陣地多麼寂靜。」前來告知誓書已交換完畢的伊木七郎右衛門,把幸村邀至嘹望塔上,感慨道,「儘管大家嘴上喊殺陣陣,實際都已厭倦了戰爭。今日的每一個陣營,都冒著安心的炊煙。」
幸村默默點著頭,看著灑滿夕陽的河川和街市,道:「河面上原本有偌多軍船,也一下子減少了。」
「是。昨日議和一達成,不等交換誓書,大御所就下令,令剛剛到達、還未來得及下船的薩摩、豐前、築前、肥後等地軍兵不用登陸,早早撤回。」
聽到這裡,幸村雙目忽然熠熠因光,「真是可笑,我還如臨大敵,不敢解除警戒,大御所卻早已把遠道而來的薩摩強兵都打發了回去。哈,一定有人不滿。一旦登陸,軍餉和褒獎就必不可少。家康公真是吝嗇,連這些都要省。」
伊木七郎右衛門仍未察覺到幸村表情的變化。大約從此時起,幸村的目光變得越來越可怕。
「我們也解除警戒吧。軍士從昨夜起就幾乎未合眼。」七郎右衛門道。
幸村不語,沉默良久,猛然道:「大助!大助可在?」他一面高聲呼喊,一面奔到嘹望塔一端,「大助,你趕緊去本城一趟,請木村長門守來,說我有緊要事與他密談。不去右府身邊,到他營裡去,你要鄭重地告訴他。我立時趕赴長門陣中。」說完,他才回過頭看了一眼七郎右衛門:「不許解除警戒。一旦解除警戒,疲勞就會襲來。讓士眾輪班,繼續作好今夜的防範。今晚尤為重要。」
七郎右衛門一愣,「這麼說,讓軍船撤去乃是有詐?」
幸村不言,傲然地點了點頭,逕直下了嘹望塔。他急匆匆趕回營帳,把引以為豪的雲龍陣羽織罩在盔甲外,奔出大帳,翻身上馬。
伊木七郎右衛門一陣緊張,也跟著跑下嘹望塔,可終未能和幸村說上話。
「留守就交給你了!」幸村大聲說完,催馬直奔本城。
本城木村長門守重成營中,由於大助事先通稟,篝火旁邊已經安好折杌,重成連赴秀忠陣營時穿的衣服都未換下,只等著幸村前來。
四面已經暗了下來,火焰的顏色也逐漸變紅。
「聽說大人有急事,我暗中離開右府,趕了過來。」
幸村則顯出一副少有的激昂之態,連一貫的寒暄都省了,「長門守大人,有一事,幸村只能和你商議。」
「究竟何事,如此鄭重?」
「幸村若讓你赴死,你會答應否?」
一瞬間,木村長門守重成端正而略顯寬闊的臉僵住,「既然是真田大人的意思……為了豐臣氏,為了右府,若有需要,重成義不容辭!」
「既然你這麼說,幸村就放心了。長門守大人,就是今夜!今夜,乃是決定豐臣氏命運的關鍵!」
許是幸村太激切的緣故,在拋出謎一般的一語之後,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只是喘著粗氣。年輕的重成僵在了那裡,他從沒見過幸村這副模樣,他等待著下文。
「此前,」幸村聲音沙啞,「我們輸給了女人們的人情,忘記了男兒本來的活法。」
「哦?」
「男子的世道即如修羅場,長門守大人。」
「是,又殘酷又苛刻。」
「女人乃是為生兒言女而活,男兒則是為了殺戮而死。此性從古至今從未改變。我們必須血戰!可惜,許多人竟把此忘了。」
重成雙眼圓瞪,「這麼說,真田大人覺得今日出使所換的誓書,都是女人的意願,不能承認,是嗎?」
「正是!我們要想取勝,只在今夜!」幸村終於稍平靜些,道,「想必長門守大人也注意到了。大御所早就看出今日的議和必圓滿完成,故從昨夜起,就令薩摩、豐前、築前、肥後等的軍船都撤了。」
「是。聽到這些,右府終於鬆了一口氣,看來大御所真的毫無戰意。」
「先不管右府。」幸村直直盯住重成,「敵人也在為議和而快慰,無論哪一座營,都起了平靜的炊煙。」
「……」
「今夜他們定會痛飲,每一營都……」
「那麼……那麼,真田大人的意思……」
「先聽幸村說。人的心思有限。這一兩日,敵人也幾乎未合眼。好久未飽食了,再加上飲酒,所以,一旦睡去,就形同死人。」
木村重成疑慮地移開視線,他已經猜出幸村的心思了——幸村定是想發動夜襲,但即使能拉攏為數不多的幾個人,打勝今晚的仗,結果又能如何?
「我要一萬人!」幸村語氣之強硬,不容人反駁,「我要木村長門守重成、渡邊內藏助、明石掃部助守重各部!」
「但,若只是一方人,連前田利常的一萬兩千人也……」
「奇襲!」幸村打斷了重成,「兵分兩路,穿越熟睡的關東諸軍。襲擊的地方也只有兩處,一是茶磨山,一是岡山,將大御所和將軍俘虜之後再撤。除此之外,焉有生路?除去他們都卸了武裝、睡得如死豬一般的今晚,一百年亦無這等戰機!」
真是驚人之想!重成有些發懵。不過,此並非癡人說夢。敬服和驚駭匯成一股洪流,猛烈撞擊著重成年輕的心。
「重成,你明白幸村的心思了?今日的議和究竟有何意義?那頂多是把豐臣氏的敗亡向後推遲了兩三個月而已。若是這樣,不如從一開始就老老實實。」幸村仍在盡心說服重成,「可遺憾的是,我們的希望必全部落空。什麼大御所年邁體衰,早晚一死,全是胡說八道!不信大御所歸天之後,你再看看,將軍身邊那些旗本,定當即撕毀誓書,放馬過來。此毋庸置疑。不只如此,在那之前,大阪恐就會發生內訌。大家同分祿米,共享太平,豐臣氏已經沒有這等實力了,太平已成為豐臣氏無法實現的夢。幸村未發瘋!為虛無的夢,大人不也在今日特地趕赴岡山,見了大御所的血手印嗎?大人以為這樣就萬事大吉了?長門守大人!」
重成的身體開始哆嗦,「真田大人真的決意今晚偷襲,視死如歸?」
「幸村只恨兩三月後屈辱一死。」
「唔。」
「長門守,幸村起碼有八分勝算。悄然穿過卸下武裝、昏昏睡去的前田部和由部部之間,先襲岡山。如能生擒將軍,就足以保證我們不會落敗。再從後方的舍利寺繞過林寺村,從後面突襲茶磨山,生擒大御所!待各處熟睡的人快要睜開眼,再令人撲向八町目口的井伊部。」
「……」
「引開井伊部的注意之後,趁機穿過前田部左翼的古田重治陣地,撤回城內。古田重治必然會放我們。最後,用箭書通知對方,大御所父子已被生擒,哼!戰事就此終結!」
重成顫抖得越來越厲害。這絕非匹夫之勇……如此一來,白天交換誓書之舉都變成了可怕的謀略:己方連按血印都要特意去監督,讓敵人產生大阪決心議和的錯覺,從而解下武裝呼呼大睡,自己卻趁機一舉偷襲。兵者,詭道也。一旦取勝,何事不能決?但除了這年輕的激情,重成還有一股清高之風。今天他曾告訴將軍,作為大阪對議和的謝禮,明日家康與秀忠在茶磨山本陣匯合時,他想把織田有樂齋、大野治長、澱夫人等人表達謝意的朝廷欽賜的應時禮服,以及七手組首領奉上的名刀之譜錄獻上。秀忠當然欣然應允。可如此一來,這一切都將變成策謀了?
將軍對木村重成的風範甚是欣賞。儘管他一向寡言少語,但還是心情極佳地對重成大為褒獎,稱他身為敗軍使者,卻不卑不亢,不辱主命,乃是堂堂武士。但,若這一切皆變成了夜襲的謀略,將會如何呢?
「長門守大人,莫非幸村計劃有差?」幸村逼近,「打仗乃是生死相賭。當見到有七分勝算,就會斷為賭勝,此乃兵家常道。請速下決斷,悄然行事。但須得右府首肯。」
「右府?」
「當然。沒有右府裁許,就成了擅自行事。斯時,即使生擒了大御所和將軍二人,也無法進行正常交涉。望切切先向右府稟報。至於詳細的行軍佈陣,幸村自會安排妥當。」
重成大大舒了口氣。此前他一直以為,幸村想不經秀賴許可,就發起夜襲……至此,重成放下心來,他已把自己的性命都交給了秀賴。
「明白。」重成高聲答道,「若有了右府的裁決,重成必欣然從命。」
「多謝!一旦讓敵人得知,戰機全失,故須親口對右府言說。」
「明白!」
二人同出大帳,察看護城河對面的敵情。
四週一片黑暗,天空不時有流星劃過。天滿川對面的加籐、中川、池田等部似已吃完了晚飯。篝火旁只留了為數不多的守護,一派與昨夜截然不同的靜謐氣氛。
「是啊,幾乎都解下了武裝。」重成現在才為幸村的周密思慮而驚訝,「不過,真田大人真是可懼啊。」
「哪裡哪裡。人有時愚蠢,有時正直,有時又會變成可怕的鬼怪。」
「是啊,一切都是為了豐臣氏。我們不妨先約略察看谷町口、八町目口的敵情,再悄悄向大人稟報。右府必拍膝大喜。」
二人在黑暗中策馬前行,圍繞外護城河轉了一圈,才奔本城而去。本城的書院和大殿裡已經鋪上了榻榻來,這是為了展示給前來接受誓書的阿茶局、板倉重昌、阿部正次等人看的。
二人杷馬拴在院中的柵門上,重成先走向秀賴的房間。他要先得秀賴同意後,再把幸村領進。
幸村獨自留在院中,向值守的士卒燃起的火堆走去。正在這時,一陣久違的小鼓聲從裡間傳來。
幸村解開草鞋帶,等著重成,此時,他的眼神變得柔和起來。許久未聽過的小鼓,那清純的音色滋潤著他乾渴的心田。突然,他大驚失色,慌忙離開了火堆:莫非這次又敗給了女人?
不安如疾風一般吹打著幸村的心。他嚴禁眾將士解除武裝,但對澱夫人及其身邊的女人,他卻無可奈何。
「唉!」幸村不禁脫口而出,悔恨地拍打著腿甲。小鼓的聲音分明從秀賴房中傳出。莫非他也解除了武裝,又開始了一度有所節制的花天酒地?
幸村連自己是如何闖進走廊都記不清了。走到一半的時候,他還穿著草鞋。當穿過夜燈微弱的燈影時,他兩次受到值夜人的盤問。「真田左衛門佐。」每次他都一面通報姓名一面往裡闖,值夜人自然會吃驚地再問幾句,可他早巳聽而不聞。他是一個沉著的用兵之人,一個大家信賴的人。見此情景,值夜人還驚慌地以為發生了大事。
幸村一口氣奔過長廊,來到燈火通明的大書院,幾欲癱坐在地。
赫然映入眼簾的光景,比他想像的還華麗,還令他絕望。七兩重的大蠟燭排成一排,其間散坐著男人女人,還有朱紅的酒杯……司小鼓的為二位局,上席則為澱夫人、大藏局、正榮尼、饗庭局、常高院等並排而坐。讓幸村徹底絕望的,則是在澱夫人身旁,秀賴已然喝得爛醉。他擁著兩個側室,身子搖晃,雙目黯然失神,能坐著不倒已是不易。秀賴左側,坐著臉上依然毫無表情的千姬。
在秀賴和千姬前面,兩個女人正抱著兩個尚未元服的少年痛哭不已。幸村一眼就認出,那兩個女人,一個乃大野治長正室,另一為織田有樂的小妾。她們乃是在和明日就要被送往關東為質的有樂之子尚長和治長之子治德告別。木村重成則無奈地坐在這兩對母子身後。
「休要再哭了!」忽然,秀賴甩開側室們的手,敲打著扶幾。他已經除了戎裝,肥胖的身子差點要從那白綾的棉襖裡擠出,醜態畢露。「又不是去了關東就一定會死。大家都不願去死……都害怕戰爭,才締結了和約,救了你們。哭什麼哭!」
「是,請少君見諒。」
「讓少君見笑了。」
「小鼓停下!」秀賴再次嚷道,「聽著,跟你們這些女人說在前頭。今後,秀賴對大御所絕不會有任何野心。你們,若不聽秀賴,我就立刻稟報大御所。不管什麼事,秀賴都會和江戶爺爺商議。當然要商議。我說了,要商議……我都對著神明發誓,按血手印了!」
「大人!」澱夫人忍不住,插嘴進來,「正因為大家都希望大人平安無事,才希望議和。」
「多虧了你們,戰事才結束了。哈哈哈,喝!可喜可賀。大家都喝,都喝……不醉不休!」
「是。快,你們二人笑笑,別哭了。有什麼好擔心的。尚長和治德,你們好生求求少君,讓少君給你們帶些進獻的禮物,省得到那邊吃虧。」
「多謝夫人。」
「母親的心情我明白。快擦擦眼睛,讓少君各賜你們一杯酒。與孩子分別的心情,只有做母親的才能體會到。少君莫斥責她們。」澱夫人道。
「哦,我怎會斥責她們呢?快,喝!」說著,秀賴便把酒杯推到已放下小鼓的二位局面前,二位局連忙把酒遞到那兩個女人手裡。滿座又不約而同一片啜泣聲。
澱夫人、大藏局、正榮尼、右京太夫局諸人的孩子,都參加了這場戰爭,正因如此,其感慨也非比尋常。
「唉!說不哭,我自己竟先哭了起來……」還沒說完,澱夫人聲音就顫抖起來,她連忙遮住眼角,「再對峙下去,恐怕今晚那個叫什麼『國崩』的大炮,就會把我們所有人都炸成碎片了。幸而沒事,大家都看到了,少君不是好好在這裡嗎?」
「真是慶幸啊,對吧,正榮尼?」
「是啊,真是恍如夢境啊。」木村重成一面偷看著母親,一面悄悄站了起來。就在這一瞬間,秀賴探出身子來,「長門守,你往哪兒逃!你也喝!你母親也甚是高興。對了,給我舞一個。我要看你跳舞。好,小鼓打起來。打!打!長門啊,你是今日的大功臣。聽說連將軍都羨慕不已,說右府有一個好家臣。」
此時,誰也未發現門外的幸村。幸村不忍再看下去,膝行著一步一步向隔扇的陰影裡退去。
重成困惑之極,甚是苦惱。
「快,女人們,把這杯酒給長門。你們早就想與長門眉目傳情了吧。哈哈哈,長門,為了慶祝議和,你舞一段給大家看看。奏樂!」
幸村悄悄起身。是如何走過走廊的,他渾然無覺。再次回到星空下的庭院,他茫然站在那裡。
「休要把篝火熄滅了!」幸村向坐著打盹的值夜士卒吆喝一聲,心冷如冰。「怎樣,每座敵營都很安靜吧?」
士卒並未認出他來,一面漫不經心添著柴火,一面道,「幾乎看不見一點火光。當然,除了茶磨山和岡山的本陣。」
「哦,茶磨山和岡山還未歇啊。」在小杌子上坐下之後,幸村這才感到疲倦襲遍全身,接連打起呵欠來。
木村重成帶著一臉憤慨出來,已是兩刻鐘之後了,「真田大人,我現在才明白服侍殺生關白的父親,最後在妙心寺切腹自盡時的悲哀。」
「你的意思,最痛苦的事情便是武士奉公了?」重成異常憤慨,加霞語氣,「無右府的允許,今晚的計劃就放棄了?」
「你的意思呢?」
「哪怕只有你我二人,也要嚇敵人一跳……」
幸村慌忙擺了擺手,阻止了重成,「長門守大人!」
「怎樣?」
「已經遲了。我們輸了……」
「不,怎會輸?死且不懼,何輸之有?」
幸村忙再一次搖頭,擺擺手,「幸村說的非是作戰。我們不是輸給了敵人,而是輸給了女人。」
「女人?」
幸村緩緩點了點頭。以前他自以為對戰爭萬般精通,現在看來,實在差得太遠。
「真田大人膽怯了?」
「非是膽怯,是不明白對手。或許,這世上的戰爭永遠只是男人與女人的爭鬥。種植、生育、收成……女人只會為這些奔命,男人們則只知紅著眼睛殺戮、搶奪、漁獵……唉!幸村竟連這些都一概不知。連這些都不知,何以為戰……」說著說著,幸村大哭。
看到幸村的樣子,重成亦歎息不已,圍繞著火堆踱起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