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和豐臣秀吉再次會面,完全是豐臣秀吉一手安排的。
家康反覆表明,他無意和秀吉為敵,同席的石川數正亦在一邊打圓場。家康按照秀吉的安排,領受了從二品權大納言之職,進宮向天皇謝恩後,便回了三河。行前表示,朝日並不急著回京。若有緊急情況,可以年老的大政所病危為由,接她回來。
「朝日不願離開駿府?哈哈,她不會是喜歡上那孩子了吧。女人也真是的,給那孩子領受了『秀忠』的名字回去,朝日應歡悅。這樣,她的養子就成了從五品藏人頭德川秀忠。」秀吉輕鬆地笑了,之後便準備遷居聚樂第諸事。
搬遷日期定於天正十五年九月十八。光是運送金銀等物就動用了數百艘船,運到碼頭再換車。動用車輛五百、人夫五千。
北政所在五日前便與大政所從大阪城出發,前往京都。打頭的乃是大政所抬物的轎子十五乘、供人乘坐的轎子六乘,伴有四個騎馬武士;之後為大約五百名藝人,個個身著紅衣,像是神輿通過的場景;接下來為本願寺住持之妻;隨後是北政所寧寧一行。這個行列抬物的轎子百乘,供人乘坐的轎子二百乘,數不清的長方櫃子排成了長蛇,之後隨有與前邊同樣裝束的騎馬武士。
雖然禁止男人及出家人旁觀,但路上依然有很多男人和女人在兩旁覡看。沒有人去盤問或是責備,禁令有名無實。寧寧當然沒想嚴格執行命令,在隊伍到達京都之前,她都視若無睹。
雖然寧寧乃初次見到聚樂第,但是從秀吉的言行可以判斷,這必是個極盡奢華的府第。但其奢華仍然遠超出寧寧的想像。四周建有三千步長的石牆。鐵柱支撐著門樓,富麗堂皇的銅門熠熠生輝,左右洞開。恐怕這樣的銅門在海內找不出第二扇。寧寧想著,走過大門,只見大玄關門廊上的屋瓦華美得令人歎為觀止。在後世的《聚樂第行幸記》中有言為證:瑤閣高聳,幾達天際;瓊殿含光,直指雲霄。簷角玉虎高啄,傲然迎風長嘯;又有金龍,盤旋雲中長吟。絲柏葺頂,門廊環繞。歌台暖響,其樂融融。維茲屏風,大匠攻之,重葩累繡,其美無以名狀。
面對如此豪華的府邸,寧寧無奈地搖了搖頭。
到達聚樂第三日,寧寧才從侍女口中聽到茶茶姬之事。並非有人主動告密,只是侍女之間的私語,不意間讓她聽了去。當時一個侍女一邊整理夫人隨身之物,一邊對另一人道:「你知道茶茶小姐為何不和夫人一起進京?」
「茶茶小姐還沒有被正式封為側室。她若來了,就會受到和我們一樣的待遇,她當然不願意了。」
「呵呵呵,其實另有原因。」
「怎的?」
「聽說茶茶小姐懷孕了。」
「哦?是大人的孩子?」
「是啊,可聽說這裡面還另有文章呢。」
「到底是怎回事?」
「這可是個大秘密,你聽著。要是大人不答應,茶茶不會和夫人同行。」
「啊?」
「這不是茶茶小姐能想出來的,都是織田大人的主意。他對茶茶小姐被大人奪走一事咬牙切齒,才如此安排,想伺機把茶茶小姐奪回去。」
寧寧聽到這裡,穿過房問走進大政所房中。她心中並不平靜。僅是帶茶茶進京一事,就已讓她很不快了,現茶茶又自作主張,不與她同行,也難怪她生氣。寧寧陪大政所說了會兒話,回到了自己房中,命令女管家:有樂一到京城,就傳他立刻過來。
夕陽照在嶄新的屋瓦上。一刻半後,有樂來了。「夫人傳喚,在下趕緊過來了。」他鄭重地向寧寧施了一禮,瞇眼打量著右邊牆上一幅狩野永德的孔雀圖,「哦,好畫。像是在和北政所夫人鬥妍。」
「有樂,你是說活孔雀在鬥妍?」
「活孔雀?」
「呵呵,不就在你那裡嗎?你準備好地方安置那孔雀了嗎?」
「這……夫人說什麼呢?」
「就是那只不知足否真懷了孕的孔雀啊。」
「哦,夫人……」
「你當已決定怎麼做了。哼!那只孔雀雖懷有關白大人的血脈,不過我會讓你按你之意照顧她。」
寧寧這麼一說,有樂生起戒心,思量起來。對於寧寧的要強和尖刻,他再清楚不過了。他知總有一日事情會曝露,已想好各種解釋,但不知為何,就是說不出口。方才關於孔雀云云,寧寧就明顯是在逼問。
「為何不說話?織田大人不是無論何時都能想出好主意嗎?」
「在下惶恐。」
「哦?這可不像你啊。」
「這……乃是關白大人的行為,實出在下意料。」
「哼!」寧寧冷笑一聲,「你不是連關白吃了何物都知得一清二楚嗎?」
「這……其實在下以前並不知道。」
「你是說什麼時候?」
「這……這……」
「是二月或三月,關白出征九州以前,對不對?」
「是。但在下那時真沒想到會有這種事……」
「好了。事情已經發生了,重要的是如何善後。你有心來和我商量,應早有對策。」
「在下只是半信半疑,尚未向夫人稟報。」
「有樂,你是否覺得關白比我好打發?」
「夫人。」
「你是否對關白說茶茶懷孕了?」
「不,那是……」有樂額上已經冒出了一粒粒汗珠,「在下怎敢胡言?」他一直覺得,寧寧不過一介女流,要把她從秀吉身邊趕走,還不是輕而易舉。但是如今看來,他還是低估「女關白」了。秀吉還什麼都沒有對寧寧說,她便已搶先下手。「不是?便是說懷孕之事乃空穴來風?」
「那,這……」
「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此吞吞吐吐,婆婆媽媽!你是明知茶茶本未懷孕,而來欺騙關白?」
「北政所夫人……」
「說!到底對關白說了些什麼?茶茶為何不與我同行?」
「夫人。」有樂急著避開寧寧逼人的鋒芒,「在下想跟您商量,到底應拿茶茶怎麼辦。在下早已方寸大亂。」這倒是有樂的真心話,不過也是一種巧妙的拖延。
寧寧看著有樂,嘴角露出冷笑。他此時還說不知如何是好,讓她覺得既可疑又憤怒。也許傳言並非毫無依據。難道有樂為了把茶茶從秀吉手中搶回,以致不顧一切?儘管如此,有樂稱茶茶可能懷孕,卻擊中秀吉的命門,這是何等奸詐!寧寧也知這是最能控制秀吉之言。「有樂,接著說。」
「此事非常棘手。」
「是說懷孕的事?這事是茶茶自己說的,還是你的詭計?」
「在下坦白。這是在下束手無策之下,想出來的拙計。」
「為何你會束手無策?」
「因關白大人和夫人都說了要她一起上京,但茶茶不願。」
「你無法說服茶茶,便去欺騙關白?」
「夫人,請您發發慈悲,此事萬不可告訴關白。」
「關白定會知道,哼!你如此輕視關白,更是無禮!」
「夫人!」有樂忍不住叫了起來,跪伏在榻榻米上,「您要是這麼說,有樂就無顏再在大人身邊待下去了。請夫人發發慈悲,看在有樂一時糊塗才犯下大錯的分上,原諒在下吧!」
寧寧一語不發,看著有樂。也許事情確如他所說。但這種傳言令無法再生育的寧寧心中生疼。
「事實如此,有樂惶恐之至,無法說服茶茶,只好去哄一哄關白,這實是有樂一生中最大的錯。」
寧寧漸漸覺得,雖然自己也很悲哀,而有樂的悲哀更甚於她。他雖是信長之弟,現在卻要聽命於秀吉,毫無主見,只能和其他侍從一樣討好主子。「我知道了。事已至此,你說該怎生是好?」
「夫人原諒有樂了?」
「我不再責怪你。但是,有樂,你難道不認為自己罪孽深重?」
「有樂追悔莫及。」
「好了。那麼你想讓茶茶住在哪裡?」寧寧壓抑著翻騰的情感,以事不關己般的語氣道,「要是她來京城,你也得築一個適合『孔雀』住的巢啊。」
「恐怕這要看關白大人的意思了,在下哪有什麼看法。」有樂已一副完全屈服於寧寧之態。
「關白說,讓她暫時留在我處,隨後另作打算。」
「暫時留在夫人這裡?」
「是,關白似也還未想好。」寧寧淡然道。她停止了追問。事到如今,再怎麼責罵有樂也於事無補,能從有樂口中清楚知道懷孕一事是他的計劃就夠了。「有勞你了。遷居一事也讓你頗費心。今日之事我不會放在心上。你也不用介意,去忙你的吧。」
「遵命,多謝夫人。」
有樂退下,寧寧陷入了沉思。事情並非有樂引起,而是秀吉所為。以往寧寧對秀吉的事都是一笑置之,可不知怎麼,只有這次放不下,倒也不是不安,多少還出於嫉妒。為何他會對那樣一個女子……想一想,茶茶確實有著其他側室都沒有的稟賦,連寧寧都似有所不如。茶茶對一切都不介意,目中無人。其他側室都對寧寧謙讓幾分,她卻從茶茶身上感到一股壓抑不住的邪氣。難道是因為過了太長時間的平靜生活,自己少了些銳氣?
過人的眼光和才氣,讓寧寧平時也能反抗秀吉。可她總因自己的出身自卑。信長的外甥女、淺並長政的女兒、柴田勝家的繼女……茶茶任何一種身份,都是寧寧無法比的。寧寧竟對聚樂第產生了恐懼,想到將和茶茶一起住在這裡,她便要瘋了。
寧寧和秀吉面對面談此事,是在把諸物從碼頭運到聚樂第的十八日晚。秀吉興興頭頭來到內庭,瞇起眼睛,在夫人面前盤腿坐下,問道:「怎樣?這屋子你還滿意?」
寧寧微微一笑,低下頭道:「我有事想問大人。」她把燭台挪近些,心想,今晚無論如何都要笑容滿面,卻感到臉頰在不自覺地抽搐。
「想問我……為這房間作畫的畫師的名字?他可是號稱海內第一畫師的狩野永德。」秀吉敏銳地察覺到寧寧的意圖,狡猾地岔開話題。
「海內第一有很多。」
「是啊。茶道是利休,茶具則數長次郎,鑒別刀劍首推本阿彌光二,還有歌舞……各行各業的藝人工匠,都有看家本領。」
「誰的女人最多?」
「女人?」
「在日本國,誰的妻妾最多?」
「這個……可能是家康吧。」
「哦?為何不是關白?」寧寧平靜道。
秀吉眼睛滴溜溜打著轉。雖然他從一開始就察覺到氣氛不對,卻沒想到寧寧一面微笑,一面如此尖銳地詰問。「哈哈,你是否又聽到什麼傳聞了?」
「無。」
「哈哈,還真有些無聊之言。說什麼我要迎娶利休居士的女兒阿吟。」
「利休居士的女兒?」
「是啊。但這也不無道理。最近利休經常違抗我,出言不遜,說我固執己見。其實不過因為茶具。你也知,我要在聚樂第宴請天皇,也請天皇賞鑒長次郎燒製的茶器。利休說必須用黑色茶具,我不喜黑色,太無韻味。我說用紅色,他卻當著大家的面責難於我,說紅色顯得蕪雜,黑色才高貴典雅,要我把茶會和茶具之事都交給他經管。」
「呵呵。」
「你別笑。於是我責他自滿,生了蔑視關白的念頭。當然這只是說笑罷了,我說若他不存二心,就讓他的女兒阿吟來侍候我。馬上便有人說我要利休交出女兒。說這種話的,也只有宗安或曾呂利了。」
「大人。」
「怎的了,你似不悅。」
「阿吟的事我已知。茶茶的事,又怎麼說呢?難道您認為這也是莫須有的傳言?」
秀吉立刻沉默。寧寧只在意茶茶。秀吉正因如此才要轉移話題,不料寧寧仍是緊追不捨。對於茶茶,秀吉還未考慮妥當。此刻他顯得有些慌亂。他似要試一下新做的煙管,吸了一口,在煙灰缸上敲了敲,扔在了一邊。寧寧冷靜地看著丈夫。
「寧寧,」秀吉低聲道,「你變了。」
「呵呵!」
「以前你遇到多麼難以忍受的事,都會體諒我。但最近你變了,變得只會冷冰冰地講道理,不顧你我感情。」
「呵呵,」寧寧仍然在笑,「大人這麼說,我就不再問了。不過,變的不是妾身,而是身為關白的大人。妾身是這麼看的。」
「我變了?」
「如果您認為這樣就是體諒,我不再說什麼了。」
「寧寧,無論發生什麼,我對你的情意和敬意都不會稍減。這些你應明白。」
這麼一說,寧寧說不出話了。她覺得好生無奈。以前只要她一撒嬌,秀吉就會不顧一切來哄她,直到她回心轉意。但這次不一樣。或許是有樂說茶茶懷孕,滿足了秀吉一直以來的期望。這也難怪,比起秀吉,寧寧更能體會膝下荒涼之滋味。但有樂卻說那是他的計策,都是騙人的。寧寧不忍看到秀吉的失望和憤怒。
「茶茶的事……」寧寧無法再沉默下去了,她又像母親一般為秀吉著想。
「茶茶怎麼了?」秀吉就像一個任性的孩子,等著寧寧來安慰。
「希望大人做事能不被世人嘲笑、符合身份。」寧寧果斷道。身為太政大臣的正室夫人,她不得不壓抑悲喜,表現出雅量,實在可悲。
「這才像我夫人的話。」秀吉向前探出身子,高聲道。
寧寧又笑了,除了笑,她別無他法。她看著秀吉,他像淘氣任性的孩子般,令人又愛又恨。
「怎麼才能符合身份?」
「請大人自己決斷。」
「嗯,茶茶是有些要強,不過也很聰明。恐怕她僅次於你。」
「呵呵!」
「你又笑!」
「呵呵,就是大人太認真了,所以我才覺得好笑。」
「你不認為茶茶是個聰明女子?」
「我覺得她聰明過頭了。」
「不不,聰明沒有盡頭。無論男女,怎麼聰明都不為過。不過和你比起來,茶茶還是差了些。那也沒有辦法,你太出類拔萃了。」聽到丈夫口中說出這樣幼稚的奉承話時,寧寧猛地打了一個冷戰,暗下決心返回大阪。她覺得,只有在秀吉鼎盛時期居住的大阪城裡,她才能感覺到自己是秀吉的正室夫人。
「那就先把內庭的一個房間撥給茶茶。我這就安排有樂把她從大阪接過來。茶茶不會頂撞你。」秀吉想趁寧寧還沒改變主意時,把這件事解決掉,「這樣如何?關於你,我也仔細想過了。我先在聚樂第迎接天皇駕臨,然後以你的名義在皇宮裡演奏神樂,接著在皇宮宣佈賜封你從一品之位。寧寧,那時你當用什麼名號呢?」
寧寧一直微笑,注視著秀吉不斷蠕動的嘴唇,只聽秀吉又道:「『寧寧』做一個可愛女童的名字還可,作為從一品北政所的名號就有些不妥了。」
「……」
「要是你沒意見,我就叫左近衛中將把此事奏給天皇。不管怎樣,這對我們夫妻來說也是榮華至極。回頭看看,我們也經歷了很長一段艱辛的日子呢。」
「……」
「啊呀,寧寧你怎的了?怎麼流淚了?」
寧寧終於控制不住,伏下身子,她為秀吉的體貼而感慨萬千。太政大臣豐臣秀吉,這個被稱頌為稀世偉人的丈夫,如此為自己著想。自己是個多麼幸福的女人啊!恐怕世上沒有第二個人能像自己這般,在秀吉面前暢所欲言。寧寧歡愉,也很感激,儘管如此,傷感仍然充溢胸懷,眼前朦朧起來,淚怎麼都抑制不住。
「怎的了?是否身體不適?」
掩蓋不住擔憂之色的秀吉面前,寧寧忍不住道:「請大人見諒。」
「什麼?」
「我太任性了。」
「不,是我允許你說的。女人如不能說出心中所想,而耿耿於懷,就和牛馬無甚區別。我想讓你盡性而為。在信長公和濃夫人生前,我就是這麼說的,你也一直在這麼做。」
「請原諒。」寧寧抬頭看著秀吉,「請您原諒我的任性,我還有一事……」
「還有一事?」
「是,我有一事相求。」
「說說看。」秀吉露出戒備之色,「你的話定是經過深思熟慮,說吧。」
「請您允許我住到大阪。」
「寧寧!這和其他事可大不同。我們特地大老遠搬到這裡,才過了幾天啊。你是不是對此處不滿,才想回大阪?」
「怎會不滿?」
「那是為何?」
「我已沒有必要再陪在大人身邊了。這裡既有大政所夫人,又有實姬三好夫人。」
「你莫非在和三好夫人鬥氣?」
「不,沒有……」
「你應不會和母親不合。那為何要這樣說?」
「恕我直言:大人的根基在大阪。」
「那又如何?」
「我是北政所,希望能像往常一樣,留守大阪。」
「你真想留守大阪?」
「是。我年輕時,大人出征,我就像全身被撕裂一般,擔心大人安危,全心全意地祈禱。我希望以後也能這樣活下去。因此,我覺得我還應留在大阪。那裡是大人的一個據點,大人不能忽略了根基啊。」寧寧眼裡淚光閃爍。
把事實說成了遙遠的往事,寧寧不覺悲哀。她感到強烈的空虛和不安,好像秀吉的人生走到了盡頭。統一天下,這像太陽般輝煌的志向,曾是丈夫永遠不會放棄的東西。現在這個志向實現了。秀吉從區區一介步卒,躍居太政大臣之位,他在彷徨著尋找下一個目標。他已經達到頂峰,無人敢違抗他,也無人敢和他正面敵對。然而,下一步該邁向何處?
下一步是「天」——秀吉打算升天,還是享受塵世的榮耀?數十名愛妾侍候著他,整日沉迷於盛宴,仔細想想,其中潛伏著令人戰慄的危機。寧寧想對秀吉說明這些。她想現在就告訴秀吉,他面臨著比任何一次戰爭都危險的決戰,因此,她想在大阪城聚精會神守護他的根基。
但秀吉好像並沒明白寧寧的真意,他眼角露出淺淺的笑意。他可能覺得,寧寧乃是按捺不住對茶茶的嫉妒,才說出這樣牽強的話來。「哦,你這麼說也有道理。」
「那麼,請大人允准。」
「可是寧寧,世人可不會這麼想。他們一定認為是關白和北政所不和。不然,為何那般隆重地抵達京都,不到十日又要返回大阪呢?必會有這樣的傳言。」
「大人不必在意那些傳言,而且,這裡是戰場,鞏固後方亦是為了將來。」
「寧寧,你又說這裡是戰場。」
「是,這裡是決定能否給大人的生涯增輝的最後戰場。」
「哈哈!你我一路走來,難免會這麼想。但是,以後別說這種話了。這裡是皇宮所在的京都,不會成為戰場,是狂歡之地。」
「無論如何,大阪城是大人的支柱。」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我就依你。這樣吧,你本想住在大阪,是我要你來看看聚樂第的。等你觀賞了聚樂第,再回大阪。」
寧寧對秀吉這種說法非常不滿,他像在安撫一個茫無目的之人。
九月十三,北政所宣佈二十四日重回大阪。人們無不吃驚。在聚樂第,眾人都被此事嚇倒,甚至不敢聲張。但坊間卻有各種流言迅速傳播。
「聽說了嗎?關白夫婦吵架了。」
「哦,聽說關白要納淺井長政之女為側室,北政所惱了?」
「不!關白本就出身貧賤。連北政所看到聚樂第也震驚了,就向關白勸諫,讓他不要這樣奢侈。關白大怒……」
「不對。我聽說是因為北政所推舉的肥後守佐佐成政,無法鎮壓當地的洋教徒暴亂。關白說這是由於女人參政引起,北政所當然不會認輸,於是大吵一場。」
「我聽說是關白染指有夫之婦,做得太過火了。」
「染指有夫之婦?」
「是啊,沒了戰爭,他就無事可做。關白年輕時沒空玩女人,現在有空了。」
「那是你自己的故事吧。」
「才不是!我確實聽人這麼說。已故信長公的女兒、前田大人的女兒、淺井大人的女兒、利休居士的女兒——也就是萬代屋的遺孀,還有光秀的女兒,也就是細川大人的夫人阿珠,好像都被他看上了。開始時他還找些有身份的女子,可是漸漸地口味越來越差,北政所忍無可忍,才加以勸諫。」
一時眾說紛紜,但有一點相同,那就是寧寧回大阪,乃是因為關白夫婦不和。
在這些流言中,寧寧離開了聚樂第,乘船回了大阪。照她的要求,回去的人不到來時的兩成,侍女也只有十幾個。在碼頭,寧寧一直定定看著聳立在秋日天空下的京都山巒。比起壓抑在心底的悲傷和寂寞,更多的是感慨,一種莫名的興奮在寧寧體內湧動,然而並非因為把丈夫獨自留在戰場上。
寧寧站在船上,一眨不眨看著漸漸遠去的京城。她不是那種事事順從的女人,她與丈夫一向平起平坐。茶茶到底有什麼目的?我在大阪城靜靜觀望好了……人生之刺帶來了巨大的疼痛,寧寧不得不與之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