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害怕乘飛機嗎?」獵人的聲音充滿了不相信,幾乎有些嘲弄,「你在太空深處穿行了八次,卻害怕乘飛機到亞利桑那的圖森?」
「首先,我並不害怕。其次,當我穿行於太空深處時我並不確切地知道我在哪裡,被存放在低溫箱裡會是什麼樣的感覺。最後,這個宿主在飛機上會暈機。」
獵人反感地轉了轉眼珠子:「那麼,吃藥啊!如果治療師弗沃茲沒被調到聖瑪麗醫院,你會怎麼做?你會開車到芝加哥嗎?」
「不,但既然開車的選擇現在有根有據,我就會這麼做。多看一下這個世界會很美好,沙漠會非常令人驚歎……」
「沙漠無聊死了。」
「……而且我一點兒也不著急。我有許多事情需要想清楚,而且我也會非常感激能有一些時間來獨處。」我強調最後這個詞的時候,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我不理解你去拜訪原來的治療師究竟有什麼意義,這裡有許多治療師能勝任。」
「我和治療師弗沃茲相處很自在。他有這方面的經驗,而且我不相信我已經得到了我所需要的全部信息。」我意味深長地又看了她一眼。
「你沒有時間不著急,漫遊者,我認得出那些跡象。」
「要是我不認為你的信息是沒有偏見的話,原諒我,我對人類行為有足夠的瞭解,認得出操縱的跡象。」
她慍怒地看著我。
我正在收拾自己計劃隨身帶著的幾件東西,把它們放在我租來的車裡面。我有足夠的換洗衣服,以及基本的衛生用品,它們可以撐一個星期。儘管我不打算帶很多,我留下來的要少得多,我在個人物品方面幾乎沒有什麼積累。在我的小公寓裡生活了幾個月,牆壁上仍然是光禿禿的,架子上也是空無一物,也許我從來沒想過要在這裡定居下來。
獵人站在我敞開的汽車行李箱旁邊的人行道上,無論我何時出現在聽覺距離之內,她都會用諷刺挖苦的問題和評論對我進行攻擊。她太沒耐心,不會跟著我走陸路,至少我對這段短暫時光有把握。她會乘飛機到圖森,這正是她企圖羞辱我以達到讓我也乘飛機的目的,真是謝天謝地。我想到她和我一起活動的情形:每次當我停下來吃東西、在加油站盥洗室外面走來走去、無論何時當我的車停下來等紅燈的時候,她那無窮無盡的盤問就會等著我,一想到這些就讓我感到害怕。如果一個新的身體可以使我擺脫獵人……好吧,那倒是非常有誘惑力的。
我也有另外的選擇。我可以徹底放棄這個世界,當個失敗者,接著經歷第十個星球,我可以努力忘記在這裡的全部經歷。在我本來可以完美無瑕的紀錄上,地球可能只不過是個短暫偏差。
但是我能去哪裡呢?一個我已經經歷過的星球?歌唱世界曾是我最喜歡的一個星球,但是要放棄視力,接受一片漆黑。花朵星球很可愛……然而,以葉綠素為基礎的生命形式沒有幾種情感。在經歷過人類的地方之後,這種生活會慢得讓人難以忍受。
一個新星球?確實有一個最近才獲得的星球——在這裡的地球上,他們把新宿主稱之為海豚,因為缺少更好的比喻,儘管與海洋哺乳動物相比,它們與蜻蜓更相似。那是一種高度發展的物種,當然會活動,但是在我與海草們長時間地相處之後,一想到另一個水生世界我就覺得極度反感。
不,這個星球還有那麼多我從來沒有經歷過的。在已知的宇宙中沒有其他任何地方,像這條靜謐的街上那片綠幽幽的小花園一樣,對我有如此強烈的感召力。或者擁有空曠的沙漠蒼穹那樣的誘惑力,我只在梅蘭妮的記憶中見到過。
梅蘭妮沒有對我的選擇發表意見,自從我決定去找弗沃茲?迪普?沃特斯——我的第一位治療師以來,她一直就很安靜。我不確定這種超然意味著什麼,她是不是想要顯得不那麼危險,不是那麼沉重的負擔?她是在讓自己為獵人的入侵做好準備嗎?為死亡做準備?或者她在準備與我作戰?試圖接管?
不管她的計劃是什麼,她都讓自己保持距離,她只是我腦後一個模糊而警惕的存在。
我最後一次來到室內,尋找任何被遺忘的東西。公寓裡看起來空蕩蕩的,只剩下上一個房客留下來的基本的傢俱陳設。同樣的盤子仍然在櫥櫃裡,枕頭在床上,燈在桌子上;如果我不回來,下一位房客不會有什麼需要打掃的。
當我走出門的時候電話響了,我轉身去接,但是我太遲了。我已經設定了留言系統在電話鈴響第一聲的時候就回答。我知道打電話給我的人會聽見:我的模糊不清的解釋,在本學期餘下的時間裡我會外出,我的課會被取消直到找到代課老師,沒有給什麼理由。我看了一下電視機頂上的鐘,時間剛過早上八點。我確定電話那端的是柯特,剛剛收到我昨天深夜發給他的較為詳細的電子郵件。令我感到內疚的是,我沒有遵守對他的承諾,差不多就像我中途放棄一樣。或許這一步,這次放棄,只是我下一個決定、更大的恥辱的序幕,這種想法讓人覺得不舒服。這使我不願意聽見留言的任何內容,儘管我真的不著急離開。
我再次環顧了一下空蕩蕩的公寓。沒有在我身後留下任何東西的意思,也沒有對這些房間的喜愛。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世界——不僅僅是梅蘭妮,而且是這整個圓圓的星球——都不需要我,不管我多麼想要它。我只是似乎無法扎根於此,我嘲弄地笑了笑扎根這個想法,這種感覺只是迷信地胡說八道。
我的宿主裡從來沒有哪個有能力迷信的,這是種有趣的感覺。好像知道自己被人監視了,卻無從找到監視你的人,這使我感到毛骨悚然。
我離開時緊緊地關上門,但是沒有碰一下那個廢棄不用的鎖。在我回來或者給另一個新住戶之前,沒有人會來打擾這個地方。
沒有看一眼獵人,我爬上了汽車。我沒有開過什麼車,梅蘭妮也沒有,所以這讓我感到有些緊張,但是我確信我很快就會習慣的。
「我會在圖森等你的。」我發動引擎的時候,獵人斜倚在乘客坐的車窗上對我說道。
「我對此毫不懷疑。」我低聲咕噥道。
我在門板上找到調節器。為了掩飾我的微笑,我按了一下按鈕,升起玻璃,看著她向後跳了出去。
「或許……」她說道,把聲音提高到幾乎像大聲吼叫一樣,以便我在引擎的咆哮聲中,穿過關閉了的車窗,聽見她說的話,「或許我會嘗試一下你的方法,或許我會在公路上見到你。」
她笑了笑,聳了聳肩。
她這麼說只是為了讓我感到難過,我努力不讓她看見她成功了。我讓視線集中在前方的路上,小心翼翼地把車開出馬路邊。
很容易就能找到高速公路,接著依據路標開出聖地亞哥。不久就沒有路標指示,沒有會轉錯的彎道了。在八個小時內,我就會抵達圖森。這還不夠久,或許我會在沿路的某個小鎮上過一夜。如果我能確定獵人會在前面不耐煩地等待,而不是跟在我身後的話,停留一下會是美妙的延誤。
我發現自己不時地看著觀後鏡,尋找追蹤的跡象。我比任何人都開得慢,不願意抵達我的目的地,其他的車輛從我身邊呼嘯而過沒有停下來,他們往前進的時候沒有我認識的臉。我不該讓獵人的奚落使自己心煩意亂,她顯然沒有緩慢地到任何地方的心情。不過……我仍然在尋找她。
我往西走海線,順著南北方向沿著起伏的加利福尼亞州美麗的海岸線開,但一直沒有往東走。人類文明很快就消失在我身後,我很快就被荒涼的小山丘和岩石所包圍,這些是空曠無物的沙漠、荒原的預兆。
遠離人類文明令人非常放鬆,這讓我感到不安。我不應該覺得孤單一人如此受歡迎,靈魂喜愛社交。我們一起和諧地生活、工作和成長,我們都是一樣的:愛好和平、友好、誠實。為什麼遠離我的族類讓我感覺更好呢?是梅蘭妮使我變成這樣的嗎?
我尋找她,卻發現她在我腦後遙遠的地方做夢。
這是自從她再次開始說話以來,感覺最好的時候。
數英里的路很快消失在車後。粗糙的深色石頭和被灌木叢覆蓋的灰塵瀰漫的平原,單調統一地飛馳而過。我意識到自己開車的速度超過我的本意了,沒有任何東西能使我的注意力集中在這裡,所以我發現很難磨磨蹭蹭。茫然地,我不知道為什麼沙漠在梅蘭妮的記憶中會色彩斑斕得多,難以抗拒得多。我讓我的思緒與她的一起滑行,試圖明白是什麼使這個空曠的地方變得很特別的。
但是她沒有看環抱著我們的人煙稀少、死氣沉沉的土地。她在夢想著另一片沙漠,那裡是一個有峽谷的、紅色的、充滿魔力的地方,她沒有試圖將我排擠出去。實際上,她差不多沒意識到我的存在,我又詢問了一下她這麼疏遠是什麼意思。我沒感覺到有思想進行攻擊,這種感覺更像是為結束做準備。
她活在記憶中更快樂的地方,彷彿她在道別一樣,這是一個她以前從未允許我見過的地方。
那裡有個小木屋,這個設計精巧的住宅掩映在紅砂岩隱蔽處,危險地靠近山洪暴發線。這是個不可能的地方,遠離任何蹤跡或道路,建在似乎毫無意義的地點上。一個粗糙的地方,沒有現代技術提供的任何便利。她記得曾對水槽放聲大笑,因為不得不用水泵把水從地底下抽上來。
「它會敲擊水管,」傑萊德說道,當他的眉毛緊蹙在一起時,兩眼之間的皺紋變得更深了。他似乎因為我的大笑感到很擔憂。他是擔心我不喜歡嗎?「沒有什麼可以跟蹤的,沒有證據表明我們在這裡。」
「我喜歡這裡,」我立即說道,「這很像老電影,完美極了。」
從未真正地從他臉上消失的微笑——即使在睡夢中,他的微笑——笑得更燦爛了。「他們沒有告訴你電影裡最糟糕的地方。來吧,我帶你看看廁所在哪裡。」
我聽見傑米跑在我們前面時的笑聲在狹窄的峽谷中迴盪,他烏黑的頭髮和他的身體一起跳動。現在他每天都是活蹦亂跳的,他是個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的瘦小男孩。我從未意識到這對瘦弱的肩膀能夠背負多少重量。和傑萊德一起,他總是樂觀開朗。焦急不安的表情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開懷大笑。我們兩個都更能夠承受困境,超過了我的預期。
「誰建的這個地方?」
「我父親和哥哥們。我也幫忙了,或者說是有點兒幫倒忙了。我父親喜歡遠離一切,而且他不是很在乎方便與否。他從來沒花心思去弄清楚這片土地實際上屬於誰,或者提出申請,或者任何這類麻煩的事情。」傑萊德扭過頭大笑道,陽光在他金黃色的頭髮上跳舞,「在官方方面,這個地方不存在。很方便,是不是?」似乎想都沒想過,他就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觸碰到我時,那裡的皮膚變得滾燙起來。這種感覺妙不可言,但卻使我的心裡感到莫名的疼痛。
他會永遠這樣撫摸我,似乎總是需要讓他自己放心我在這裡。他意識到這對我有什麼樣的影響嗎,他溫暖的手掌簡單地壓在我的上面?他的脈搏也會在血管中飛快地跳動嗎?或者他只是很高興不再是一個人了?
他甩開我們的胳膊,走到一小片棉白楊樹下,樹葉在捉弄我的眼睛、模糊我的視線的紅色的映襯下,顯得那麼鮮艷,充滿活力。他在這裡很高興,比任何地方都要高興。我也感到很高興,這種感覺仍然不熟悉。
自從第一次相遇的那一晚,當我發現他脖子上的疤痕大聲尖叫之後,他再也沒有吻過我。他不再想要吻我了嗎?我應該吻他嗎?要是他不喜歡那樣呢?
他低著頭看著我,微笑起來,眼周的皺紋形成淺淺的網狀。我不知道他是否與我認為的一樣英俊,或者是否只是他是除了我和傑米之外,世界上唯一倖存下來的人。
不,我不認為是這樣,他真的很漂亮。
「你在想什麼,梅兒?」他問道,「你似乎專注於某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呢。」他大笑起來。
我聳了聳肩,胃慌亂地跳動了一下:「這裡很美。」
他看了看我們周圍:「是的。不過怎麼,難道家不是永遠都很美嗎?」
「家。」我輕輕地重複了這個詞,「家。」
「也是你的家,如果你想要的話。」
「我想要。」似乎過去三年來我每走一英里都是朝這個地方靠近的。我永遠都不想離開,儘管我知道我們會不得不離開。食物不會長在樹上,至少在沙漠不會。
他掐了掐我的手,我的心在我的肋骨下跳動。這種喜悅,就像疼痛一樣。
梅蘭妮向前略過的時候,有種模糊的感覺,她的思緒伴隨我度過炙熱的白天,一直停留到太陽從紅彤彤的峽谷巖壁上落下去幾個小時之後。我繼續往前開,幾乎被眼前無盡的路催眠了,灌木叢單調的輪廓從我麻木的腦海中往後飛逝而去。
我飛快地看了一眼那間狹窄的小臥室。墊子完全鋪開,離兩側粗糙的石頭牆壁只有幾英吋那麼遠。
看見傑米頭靠在枕頭上,在一張真正意義上的床上睡著了,我感到一種由衷的欣喜。他瘦長的胳膊和腿伸展開來,給我幾乎沒留下什麼空間,這裡本來是我想要睡覺的地方。他實際上比我在腦海中看見的他要大得多,幾乎十歲了——不久他就不會再是孩子了,除了他在我眼裡永遠都是孩子。
傑米的呼吸很勻暢,酣然入睡了。在他的夢中沒有恐懼,至少在這一刻沒有。
我輕輕地關上門,回到傑萊德在等待的小沙發上。
「謝謝你,」我輕聲說道,儘管我知道大聲喊出這些話不會吵醒傑米,「我感到很內疚。這個沙發對你而言太短了,或許你應該和傑米一起睡在床上。」
傑萊德輕聲笑道:「梅兒,你只比我矮几英吋。舒舒服服地睡個覺,至少這一次。下次我出去的時候,我會給我自己偷張床,或者類似的東西的。」
我不喜歡這樣,有許多原因。他很快就要離開嗎?他走的時候會帶上我們嗎?他認為這種房間安排是永遠的事情嗎?
他放下環抱在我肩膀上的胳膊,把我抱在他的身旁。我趕緊離他更近,儘管觸摸到他的熱量使我的心又疼痛起來。
「為什麼皺眉頭?」他問道。
「你什麼時候會……我們什麼時候又會離開?」
他聳了聳肩:「我們來這裡的一路上搜尋的東西,足夠我們用上幾個月。如果你想在一個地方待一段時間的話,我可以就近找食物,我確定你已經厭倦了逃亡。」
「是的,我厭倦了,」我承認道,我深吸了一口氣使自己勇敢一些,「不過如果你去的話,我也去。」
他把我抱得更緊了,「我承認,我更喜歡那樣。一想到要和你分開……」他輕聲笑道,「說我寧願死,聽起來會不會很瘋狂?太誇張了?」
「不,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他肯定和我的感受一樣。如果他只是把我當成另一個人,而不是一個女人的話,他會說這樣的話嗎?
我意識到這是自從我們相遇的那一夜以來,我們第一次真正的單獨相處——第一次有一扇門在酣睡的傑米和我們倆之間關上了。那麼多個夜晚我們一直睜開眼睛,小聲地交談,彼此講述各自所有的經歷,既有高興的,也有可怕的,我總是把傑米的頭抱在膝蓋上。這使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那扇簡陋的關上的門。
「我不認為你需要弄一張床,還不必。」
我感覺到他看著我,充滿疑問,但是我不能正視它們。現在我感到很尷尬,太遲了,話已經說出口了。
「我們會一直待在這裡,直到東西吃完了,別擔心,我曾經在比這張沙發還要糟糕的東西上睡過覺。」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道,仍然低著頭看著地面。
「你睡床,梅兒,對此我不會改變主意。」
「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我幾乎是耳語的,「我的意思是,沙發對傑米而言足夠大。要過很長一段時間他才會睡不下,我可以和……你睡一張床。」
停頓了一下。我想抬起頭,讀他臉上的表情,但是我太窘迫了。要是他感到厭惡呢?我又如何忍受呢?他會趕我走嗎?
他溫暖的長滿趼的手指頭托起我的下巴。我們四目相對時,我的心怦怦直跳。
「梅兒,我……」他的臉,第一次沒有露出笑容。
我想別開臉,但是他握緊我的下巴,這樣我的視線就不能逃開他的。他沒感受到我們身體之間的火焰嗎?那只是我自己的感覺嗎?這怎麼可能都是我的感覺呢?感覺就像一個扁平的太陽困在我們之間——像一朵花被壓在一本厚書的紙張之間,把紙點燃了。他感覺到的是不一樣的東西嗎?很糟糕的那種?
過了一會兒,他別開頭。此刻他是那個看著別處的人了,仍然握住我的下巴,他的聲音很平靜:「你不欠我這個,梅蘭妮,你不欠我任何東西。」
我難以領會:「我不是在說……我的意思並不是我感到有義務。而且……你也不應該這麼覺得,忘記我說過的話吧。」
「不可能,梅兒。」
他歎了口氣,我想找個地洞鑽下去。放棄——失去理智,把自己交給侵略者,如果那就是擦掉這個巨大的錯誤所需要付出的代價的話。用未來交換過去的最後兩分鐘,任何一切。
傑萊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瞇著眼睛看著地板,他的眼睛和下巴繃得緊緊的。「梅兒,事情不必像那樣。只是因為我們在一起,只是因為我們是地球上最後一個男人和女人……」他不知道如何表達,我不認為這是我曾在他身上見到過的神情,「那並不意味著你不得不做你不想做的事情。我不是那種男人,會期望……你不必……」
他看起來那麼難過,仍然皺著眉頭看著別處,我發現自己在說話,儘管我知道在我開始之前這就是個錯誤。「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低聲說道,「『不得不』不是我在討論的事情,而且我不認為你是『那種男人』。不,當然不。只是……」
只是我愛他。我咬緊牙齒,以防我讓自己更丟臉。在這毀掉其他事情之前,我該立刻咬斷自己的舌頭。
「只是……」他問道。
我想要搖頭,但是他仍然把我的下巴握在手中。
「梅兒?」
我掙脫開,猛烈地搖著頭。
他傾過身子,離我更近了,他的臉色突然變了。他的表情上有一種我沒認出來的掙扎,即使我並沒有完全理解,這抹去了刺痛我的眼睛的被拒絕的感覺。
「你會跟我講話嗎?求你了。」他小聲說道。我能感覺到他的呼吸輕拂著我的臉龐,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能思考。
他的眼睛使我忘記了受到侮辱,再也不想開口說話的感覺。
「如果我要選擇別人,任何人,與其擱淺在荒廢的星球上的話,這個人會是你,」我輕聲說道,我們倆之間的太陽更加炙熱了,「我總是想和你在一起,而且不僅僅……不僅僅是說話。當你碰到我……」我敢於讓自己的手指輕輕地沿著他胳膊的線條摩挲他的皮膚,此刻的感覺就像火焰飄到最高點了。他的胳膊把我抱得更緊了。他感覺到火了嗎?「我不想你停下來。」我想要更加準確地表達,但是我無法找到合適的詞。沒關係,表白那麼多已經夠糟糕的了。「如果你感覺不一樣的話,我理解。或許,這對你而言不同,那沒關係。」我在說謊。
「噢,梅兒。」他在我的耳邊歎息,把我的臉轉過來面對他。
他的嘴唇上有更多的火焰,比其他的地方更加猛烈熾熱。我不知道我在幹什麼,但是似乎沒關係。他的手插進我的頭髮,我的心臟就要燒盡了。我無法呼吸,我不想呼吸。
但是他的嘴唇移動到我的耳邊,當我試圖再次找到它們時,他捧住了我的臉。
「這是奇跡——不僅僅是奇跡——當我找到你的時候,梅蘭妮。此刻,如果我有在重新得到世界和擁有你之間作選擇的話,我不能夠放棄你,不會拯救五十億條生命。」
「那是錯誤的。」
「非常錯誤,但卻非常真實。」
「傑萊德。」我低語道,試著再次找到他的嘴唇。他抽開身,似乎有話要說,還有更多的嗎?
「但是……」
「但是?」怎麼會有個但是呢?怎麼可能在這團火焰之後,竟然會以「但是」開頭的呢?
「但是你才十七歲,梅蘭妮,而我二十六歲。」
「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沒有回答,他的手慢慢地撫摸著我的胳膊,感覺就像火燒一樣。
「你肯定是在開玩笑。」我身體退後,以看清他的臉,「當我們已經經過了世界末日之後,你還打算擔心社會習俗?」
他大聲地吞嚥,然後說道:「大多數社會習俗存在都是有道理的,梅兒。我會覺得自己很壞,就像我在佔便宜一樣,你非常年輕。」
「再也沒有人年輕了,任何倖存得這麼久的人都是古董了。」
一個微笑在他的一側嘴角上蕩漾開來:「或許你是對的,但是這並不是我們需要著急做的事情。」
「還要等什麼?」我追問道。
他遲疑了許久,在思考。
「好吧,有一件事情,有一些……實際的事情需要考慮。」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只是想轉移我的注意力,試圖搪塞過去,感覺就是這樣。我挑起眉毛,我不敢相信談話竟然會變成這樣。如果他真的想要我,這就是愚蠢的。
「瞧,」他解釋道,有些吞吞吐吐。在他深金色的皮膚下,看起來他可能要臉紅了,「當我在這裡儲備物資的時候,我沒怎麼計劃有……客人。我的意思是……」剩下的話急匆匆地就說了出來,「生育是我心裡最不可能想到的事情。」
我感到自己的額頭皺了起來:「噢。」
笑容從他臉上消失了,我以前從未見到過的憤怒從他臉上一閃而過。這使他看起來很危險,我從來沒有想到過他會跟危險有關係。「我不希望把自己的孩子帶到這樣的世界上來。」
這些話慢慢地被吸收,想到無辜的小嬰兒睜開眼睛看著這個世界,就讓我感到退縮。看著傑米的眼睛,知道即使在可能最好的情況下,這樣的生活會帶給他什麼,這種感覺已經夠糟的了。
傑萊德突然又恢復自如了,他眼睛周圍的皮膚皺在一起。「此外,我們還有充足的時間……來考慮此事。」又在搪塞,我懷疑,「你意識到我們目前為止在一起的時間是多麼多麼的短暫嗎?從我們找到彼此以來,只不過四個星期而已。」
這把我打敗了。「不可能。」
「二十九天,我在計算。」
我回顧了一下。自從傑萊德改變了我們的生活以來,只過了二十九天,這不可能。好像傑米和我與傑萊德在一起的時間就和我們獨自相處的時間一樣長。二三年,或許吧。
「我們有時間。」傑萊德說道。
突然一陣驚慌,就像警告的噩兆似的,使我久久不能說話。他憂心忡忡地注視著我臉上的變化。
「你不瞭解這一點。」當他找到我的時候軟化了的絕望像鞭子一樣抽打著我,「你不可能知道我們會有多少時間。你不知道我們是否該以月、天還是小時來計算。」
他溫暖地大笑起來,用嘴唇吻了吻我的眉毛緊蹙在一起的地方。「別擔心,梅兒。奇跡不是那樣發生的。我永遠不會失去你,我永遠不會讓你從我身邊離開。」
她使我回到現在——回到那天盤繞在亞利桑那荒原上細緞帶般的高速公路,在正午酷熱的陽光下炙烤——我沒有選擇返回。我盯著前方空曠的地方,感到內心的空虛。
她的思緒在我的腦海中模糊地歎息:你永遠不知道你還有多少時間。
我哭泣時流淌的淚水屬於我們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