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決定對八杉恭子是否在案發現場進行查證。但這一次並不是要查證她的口供,而是根據谷井新子提供的情況,去徹底核實10月21日她隨丈夫邵陽平去高崎市的行蹤。
再次到高崎市去核實情況的還是橫渡和棟居倆人。高崎是去霧積的必經之地。
他們下榻的飯店坐落在高崎城舊址南側的高崎公園中,由於地處烏川河畔,上信越山嶽的美景盡收眼底。
來這兒後,棟居和橫渡就發現了可疑之處。像八杉恭子這樣的名人到這兒來,理應給店員留下深刻的印象,可沒料到她幾乎沒給人留下什麼印象。
「什麼,八杉恭子來過店裡?」當他們查詢情況時,店員們卻反問道。最後,好不容易才有一位當時負責接待八杉恭子的樓層服務員若有所思他說道:
「啊,那人到底還是八杉恭子啊。」
「你是負責接待她的?」棟居問道。
「嗯。我覺得她就是八杉恭子,就請她簽名,但她卻說我認錯人了,就逃跑似地走了。她雖然換了髮型,戴著太陽鏡,但肯定她就是八杉恭子。當時我還覺得非常奇怪,她為什麼要化妝隱瞞身份呢!?」
「住宿登記上沒填八杉恭子的名字嗎?」
「當時有個叫郡先生的議員是領隊,只讓他填寫了以下隨行幾名,而沒有讓其隨員一一填寫。」
「這麼說幾乎沒有人知道八杉恭子來過這兒?」
「請她簽名時,她是那樣冷淡,我還真以為認錯人了呢。」
「那麼,八杉恭子跟丈大一起來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兩位刑警面面相覷,不得其解。她和丈夫一同來地方遊說,莫非並不是為了要用「八杉恭子」的名聲來聲援其夫?
既然要隱姓埋名,那為何還要與丈夫一同來呢?這真讓人費解。不僅飯店裡沒人知道,就連市內也幾乎無人知道八杉恭子來過這裡。不用說,她並沒有出席丈夫的演講會。
郡陽平是受地方邀請來高崎作演講的,於是兩位刑警又去拜訪了當時的主辦者。據說原來並沒有安排八杉一起來。可是她卻突然一起來了,當時大家都很吃驚。然而她卻解釋說這回是以妻子身份、即因私陪丈夫一起來的,不參加聲援講演。因此,連主辦單位也有人不知道八杉恭子曾來過高崎。
「以妻子身份,作為私人關係……」
橫渡撫然地摸著下巴。八杉恭子是個名人,她隨丈夫一起來竟不露面。這地方並不像東京。有那麼多人都知道八杉恭子就是郡陽平的妻子。因此,想隱瞞身份完全可以辦到。
結果,八杉恭子雖來過高崎,但其行蹤卻無人知曉。換句話說,無法得到她是否去過霧積的證據,說她來過高崎最初是由谷井新子查出來的,這有據可查,但這僅僅是郡陽平辦事處的內部記載而已,而她在高崎卻幾乎沒留下足跡。
警方已查清了八杉恭子的履歷。1927年ID月3日,她出生在八尾町的一個名門望族,小學時成績出類拔萃。受到教師的舉薦,深得父母的崇愛,畢業後寄宿在東京的親戚家中。就讀於當時的「聖信」大學附屬女子學院。
後來由於戰火激烈,她曾一度回家,戰後因復學她又來到東京。但從這時起到1949年10月回鄉止,她並沒到「聖信」女子學院復學。她曾給家裡去過信,說是已經就職,但具體職業卻絲毫未提。由於現在八杉恭子的雙親均已去世,娘家的家業由弟弟繼承,所以詳細情況不得而知,但據說父母對她的話深信不疑。
當時社會秩序十分混亂、一個年輕的姑娘隻身闖到已化作一片廢墟的東京,應該說是非常冒險的。後來,她作為新聞界的寵兒,靠故弄玄虛出入頭地,混得這樣不錯,也正是得益於她的這種膽量。
1951年6月,她同郡陽平結了婚,並一直持續到現在。假如她同威爾遜有什麼瓜葛,就應該是在從她第二次上東京至回鄉這4年間發生的。然而,這期間的情況卻一無所知。
八杉恭子同郡陽平結婚後,很少回娘家。父母去世後,就與娘家基本斷絕了來往。
高崎的秘密調查結束後,警署得到了兩份令人振奮的報告。一是在奧多摩山區發現一具高度腐爛的女屍,檢到了一個隱型眼鏡盒子:二是郡恭平在紐約被人抓住,對軋死小山田文枝後把屍體埋到山裡的事實供認不諱。
推銷員森戶潛入郡恭平父親家中被谷井新子抓住時,就對郡恭平提出了同樣的話。如果得到的情報準確無誤的話。那就證實了森戶的報告。
因此,若能斷定隱型眼鏡盒是郡恭平的,那他就難逃罪責。
「這對八杉恭子來說將是個不小的打擊呀。」
「總之,她的那個模範兒子曾是她揚名的跳板,現在竟成了惡性交通事故的肇事逃犯。」
「這麼一來八杉恭子也就完啦。」
搜查本部的刑警們悄悄議論著。
「什麼八杉也就完啦,這樣說就好像她是局外人似的。她殺害約翰尼和中山種的嫌疑極大,也許就是她殺了那兩個人。不過眼下還不到揭鍋的火候,但八杉恭子早晚會被我們的雙手逮住歸案。光讓她因為那沒出息的兒子而名譽掃地,那太便宜她了。」
棟居大聲地斥責道,平時他臉上總是沒表情,這次卻動了真情。接著他又說道:
「約翰尼胸口上被人捅了一刀,但他不顧插在胸口上的刀,硬是拖著瀕死的身軀,爬上了皇家飯店的頂層餐廳。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啊!近一段時間,這一直在刺痛著我的心。」
「約翰尼還不完全記事兒的時候,跟父母到霧積玩過一的,這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這很可能是他記憶中最珍貴、最美好的東西。在黑暗、短暫的人生中,這一直是他對寶石般的母親的甜蜜回憶。在霧積得到的印在彩色紙上的那首草帽詩,當時母親十分親切地譯給他聽,不,也許那時小約翰尼已經懂幼兒園語。草帽與霧積就如同母親的面容一樣,銘刻在約翰尼的心中。多麼想見她一面,哪怕是看一眼也好。她拉著自己的小手,領著自己沿著那層巒疊翠、鬱鬱蔥蔥的霧積峽谷往下走,那時多麼快樂!多麼想見到日本的慈母啊,這種思念長大之後己到了難以抑制的程度。約翰尼隨父親一起回美國後,其人生之路何等殘酷,我們不難想像,生活越是淒慘,思母之情越是強烈,約翰尼終於忍耐不住自己的一片思念之情。決定攢錢來日本。不足的部分,父親就用自己的生命去換。這全是為了想見母親一面。然而等待他們的是母親為了保全自己而對他的無情拒絕。」
「生身母親在自己胸口上紮了一刀。這難道就是萬里迢迢來日本尋母所得到的報償嗎?約翰尼是以何等絕望的心情接受這一刀的呢!在他那漸漸模糊的意識中,出現了皇家飯店的頂層餐廳。那餐廳遠看就像是用美麗綵燈裝飾起來的草帽,也許自己真正的母親就在那兒等著呢。於是他就極力地恢復正在漸漸模糊起來的意識,拚命地去追尋那草帽。母親的面容大概一直也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那樣重的傷還登上了頂層餐廳,這一事實充分說明,他對母親的思念之情是多麼深切啊!」
「八杉恭子為了保全自身,就這樣像捻死個蟲子似地將約翰尼殺害了,而她殺害的卻是自己親生的兒子。我憎恨這種女人。她不是人,還不如禽獸,這種女人無半點人性。」
棟居極力地控制著自己激動的心情,像是在講給自己聽似地倒出了心裡話。
此時此刻,遙遠的昔日景象又浮現在棟居的眼前——
一群美國兵正圍著父親毆打。他們對父親拳打腳踢,猛吐唾沫。父親毫無反抗,任憑他們蹂躪。周圍雖圍著許多日本人,但他們誰也不想出來救父親。
「救人哪,誰來教我爸爸呀!」
幼小的棟居在拚命地求救,但無人願意出頭搭救。相反,他們都站在旁邊,就像隔岸觀火似地注視著事態的發展,毫無責任感的好奇心暴露無遺。
只要不把危險引向自己。就再沒有比這更好看的光景了。由於阻止了一幫美國兵正要對一位年輕姑娘施暴的行為,於是他們就把怒火轉向了父親。這幫正要發洩獸慾的年輕禽獸們,在失去了發洩對像後,就把凶呆的慾火一古腦兒全傾瀉到了父親身上。在這種情形下,如果出來搭救,就等於是引火燒身。
這幫傢伙本來就是戰勝國的「神奇之旅」。現在地位比日本天皇還高,所以誰也不能插手。
父親為了棟居,在下班回來的途中繞道買了一些豆包,現在全散落在地面上。美國兵們就像踩路上的馬糞蛋兒似地用軍靴亂踩一氣。父親的眼鏡也被打飛了,摔得粉碎。
父親被美國兵圍在中間,打得遍體鱗傷,縮成一回不動了,實際上他已動彈不得了。
美國兵中有個特別顯眼的大個子,長得像個紅毛鬼,小臂上有燙傷似的傷痕。也許是在戰場上剛負傷不久。那開裂的傷口泛著令人作嘔的紅色。猛一看,就如同女人陰部似的裂口上還長著金黃色的長毛。
大個子美國兵就用這隻手拉開了褲子上的拉鎖,朝父親身上撒尿,其他美國兵也都紛紛效仿,一邊向父親撒尿,一邊狂笑,周圍看熱鬧的日本人竟也笑了起來。父親由於傷勢過重,不久便去世了。
棟居在很小的時候就把父親受凌辱的場面深深地刻在了腦子裡,並發誓要復仇。那時在場的所有人不用說。而且當時使父親遭此厄運的社會,也全是自己的仇敵。
為了要報仇,他當了刑警。那時的仇敵現在已同八杉恭子融為一體。如果有母親在,父親和自己就不會飽嘗如此屈辱,父親也不會死去,這都是因為母親拋棄了父親和自己。
八杉恭子為了保全自身,拋棄了親生兒子。不單單是拋棄,還把萬里迢迢來看望她的兒子殺害了,母親對兒子的拒絕,難道還會有比這更殘忍的嗎?
棟居覺得現在,八杉恭子就好像是拋棄了父親和自己的母親。這時,他那沉睡的記憶受到了強烈的刺激,抑制記憶甦醒的薄膜終於破裂了。八杉恭子是新聞界裡的寵兒.從她那張頗受大眾歡迎的面孔中,棟居逐漸回憶起了只有他才知道的八杉恭子年輕時的模樣。
這個女人究竟是什麼人,棟居現在終於很清晰地想起來了。
一一一哦。她就是那個女孩啊!
棟居茫然地思索著,腦海裡映出了那張意外浮現出來的久遠的面孔。二十幾年前,父親自己挺身而出,從一群美國兵手中救出一個年輕姑娘。那年輕姑娘的臉,如今就隱藏在八杉恭子這位大名鼎鼎的頗受大眾歡迎的漂亮面孔之中。八杉恭子如今已屆不惑之年,有社會地位,也有聲望。當年險些被一群年輕美國兵輪姦的那年輕姑娘的狼狽相,現在在她身上已蕩然無存。但是,只要剝開地那隨著歲月流逝而變化的容貌、成熟老練的氣質和作為新聞界名流的畫皮後,露出的便是那個將父親當作犧牲者自己卻逃之夭夭的年輕姑娘的臉的原形。
棟居在東京商務飯店頭一次與八杉恭子擦肩而過時,她的臉形曾觸動了他那遙遠的記憶。可以說,新聞界把她包裝出來的假像,妨礙了他對真相把握。
當時,如果父親不路過那兒,他就不會死去。如果不是因為八杉恭子,棟居也不會失去父親。父親挺身而出救了八杉恭子,而她卻丟下父親逃跑了。她現在又拋棄了約翰尼-霍華德,這與年輕時有什麼兩樣呢?棟居義憤填膺,怒火中燒。發誓絕不輕饒她——
她有沒有人性呢?不,她有沒有連低等動物都有的母性呢?我一定要掏出她的心來看一看。
棟居抬起頭來說道!
「我要和她賭一次,看一看她還有沒有人性。」
「賭人性?」那須看著他問道。
「如果八杉恭子尚存一點人性的話,我就要窮追不捨,逼迫她自己招供。」
「你打算怎麼入手呢?」
「我想冷不防把草帽給她。」
「給她草帽?」
「按照目前的情況,已無法打破僵局,因為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找到關鍵性的證據,所以我想打動她的心,逼她自己坦白。」
「警部,讓我去吧。」棟居緊盯看那須的眼睛。
「你有把握成功嗎?」
「還不知道。所以說我要和她賭一把。」
「破案是不能用打賭的方式來進行的。」
「我也是在很小的時候就被母親拋棄的。我仇恨拋棄自己的母親。不過,在我仇恨的底層,還有一顆要相信母親的心。不,是我想相信母親。八杉恭子的身上,肯定也會有母親的心。我想賭的就是這一點,只要她是孩子的母親,她就一定會自己招供。我是抱著眼拋棄自己的母親決鬥那樣的心情。去同八杉恭子決鬥的。」
「警部,讓我去吧。」
「好吧。」那須終於贊同地點了點頭。
「照你想的,好好去幹吧。」
八杉恭子接到恭平負傷的消息時焦急萬分,立即通過國際電話詢問了情況,得知他傷勢不重,經過醫院的治療之後。馬上就踏上了歸途,也就放心了。
但是,隨後來自警方的消息,卻給郡陽平夫婦以巨大的打擊。據說,在奧多摩山中發現的那具高度腐爛的女屍,懷疑是郡恭平軋人肇事後將其埋在那裡的。
警方決定重新徹底地檢查郡恭平的汽車。而且,據警方說,恭平在紐約已招認了自己犯下的全部罪行。郡陽平夫婦很想直接問問恭平本人,但他現在正在回國途中,又無法取得聯繫。
巧事迭出,偏偏在這個時候,鞠町的搜查本部又傳訊八杉恭子。接待八杉恭子的警察一派紳士風度,彬彬有禮,但在這彬彬有禮的背後,使人覺出另有一種不同一般的意圖。這時她才悟出,自己並非是作為單純的參考人而被傳喚來的。
「今天請你來,……」
棟居目光炯炯,神態自如,與八杉恭子面對面地坐著。前幾天。他曾到電視台裡找過她。面對牆壁放著另一張小桌子。那兒也坐著一位刑警。他年紀比棟居略大一點,但老是用不懷好意的眼光看人。角度的關係,無論怎麼看他都有點像猴子。他也是前幾天一起來找過她的刑警。
「恭平不久就要回國了,我什麼也不清楚。我想肯定是挖錯了吧,恭平才……」
「夫人,今天勞您大駕,並非為那件事。你兒子的案子不由我們負責。」
前幾天來找她的時候,棟居他們明明說是想瞭解一些恭平的情況。
「那到底是什麼事呢?」
棟居認為她是故意裝糊塗,於是就默默地凝視著八杉恭子,觀察她有什麼表情變化。她到這兒來的時候,應該看到了搜查本部的大牌子。
「是關於一件案子。一名美籍黑人9月17日夜皇家飯店被刺殺了。準確地說,他是在清水谷公園遇刺的,然後帶傷爬到了飯店的頂層餐廳,在那兒斷了氣。」
「這案子與我有何相干?」八杉恭子做出一副滿腹狐疑的表情。
「夫人,對這案子你心裡沒有數嗎?」
「我怎麼可能心裡有數呢?」
「我們相信夫人心裡一定有數。」
「哎唷,你們警察呀,可真會信口開河!」八杉恭子的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
「恕我直言吧,夫人,我們認為被刺的那名美藉黑人正是您的兒子。」
「啊!」瞬間八杉恭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夫人,在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的三、四年間,您和一位名叫威爾遜-霍華德的美國黑人士兵有過夫妻或同居的關係嗎?」
棟居不斷地發起進攻。八杉恭子突然彎了下身子。從嘴角洩出了抑制不住的咯咯聲。正當棟居覺得八杉恭子在自己的攻擊下受到沉重打擊,感情已失去平衡時,她卻抬起了頭,原來她是忍不住笑彎了身子。
「你們警察……為什麼要做如此離奇的想像呢?我有沒有和黑人結婚、生黑孩子,說這些什麼不著邊際的話,我真是服了你們。你們怎麼有的這種想像。無論誰聽了都會捧腹大笑。啊哈哈哈,真是可笑極了!」
八杉恭子真的像她說的那樣手捧肚子大笑起來,由於笑得太厲害了,眼淚都笑出來了。大笑了一陣之後,她突然又板起臉來說道:
「我希望你們讓我回去吧,我沒有時間陪你們閒聊。」
「1949年7月,你與威爾遜-霍華德和約翰尼三人去霧積了吧?」
「這個問題,上次已經清清楚楚地回答過你們了,我不知道!我剛才盡情地大笑一通。實際上是怒不可遏。什麼同黑人做過夫妻啦,什麼生過半白半黑的孩子啦,這都是對我嚴重的侮辱。我有丈夫、有孩子,都是純粹的日本人。我也好,我丈夫也好,都有一定的社會地位,你們究竟有什麼證據,要這樣中傷我?」
「霧積旅館當時有位叫中山種的人,您隊識吧?」
「我連霧積都沒有去過。怎麼會認識她呢。」
「您應該認識她,中山種與您是同鄉,都是八尾長大的。」
「八尾出來的人多啦!」
「中山種給大室吉野寫過信,而大室吉野是您的遠親。」
棟居拿出兩張卡片,這雖不是什麼有威力的卡片,但對方看到卡片,說不定會產生特殊的效果。
「那信上寫著我的事!?」八杉恭子的神情略有所改變。
「我們認為就是您的事。」
「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越聽越糊塗啊。」
「說得明白點,就是您同威爾遜和約翰尼一起來翼積的事。」
「那請讓我看一下那封信。」
棟居早已料到她會提出這種要求,因此只是虛晃一槍。如果讓她看信。就會暴露警方的底細。
「信現在不在這兒。」棟居硬著頭皮解釋道。
「那為什麼呢?如此重要的證據不在手邊,這也太不合情理了吧!」
「根本就不存在那封信吧,還是信上根本就沒提我的事?」
棟居一時張口結舌,搭不上話來,八杉恭子則以洋洋自得地趨勢連連責問起來。她不僅輕而易舉地避開了棟居利用卡片向她發出的進攻,而且似乎徹底看穿了警察手中掌握的材料是多麼的脆弱無力。
「你們警察署,原來是這麼中傷好人!捏造事實。無中生有,惡意誹謗,不惜抵毀他人的名譽。你們以為就可以這樣完事嗎?一切等我和丈夫商量後,再來找你們算賬。對不起,失陪了。」
八杉恭子忽地站了起來。
「夫人,用不著這麼著急。」
棟居改變了語氣。八杉恭子轉過臉來,似乎在問:難道你還有話要說?
「夫人。知道那首草帽詩吧?」
「草帽?前幾天已經問過了吧。那種詩,我不知道。我並非不喜歡詩,而是不願意被警察強迫。」
「夫人。您肯定知道那首詩的。」
「您是不是神經有毛病啊?我說了,我不知道。」
「還是幼年的時候,在一個晴朗的夏天,孩子由母親領著去了霧積。母親拉著孩子的手,沿著小溪順著山道漫步觀賞景色。突然吹來一陣大風。小孩頭上戴著的草帽被風吹落,掉進了小溪的谷底裡。孩子借托這頂草帽,對母親詠誦出了火一般的切切恩慕之情。一個父母、孩子的三口之家去霧積旅行時。偶然看到了這首詩。
對孩子來說,大概這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與父母親同去旅行吧。溪谷蒼翠欲滴,母親年輕貌美,和藹可親。那次旅行的美好印象,深深池銘刻在小孩的心裡。後來,這孩子生活淒苦,命運坎坷,那次旅行成了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那次旅行,父親也一起去了。旅行後『家』就離散了,也許就是在全家離散之前為了留下個美好回憶而去旅行的。」
「別說啦,這些話,與我毫無關係。」
八杉恭子雖這樣大聲說著,但並沒有想離開,好像有什麼東西與她的意志相反。將她緊緊地縛在了那兒似的。
「全家在那次旅行後就分手了。孩子由父親帶著回了父親的本國——美國,母親則留在了日本。我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麼,但有一點十分明確,對霧積的回記,已作為對母親的回憶深深地印在了孩子的心中。西條八十寫的草帽詩,詠誦的是他自己對霧積的回憶,而孩子覺得這詩就但是詠誦自己的回憶一樣,給自己留下了十分難忘的印象。這首詩。也許就是那時母親念給孩子聽的。草閏已將四條八十詩中的母子。與這一家三口緊緊地連在一起了。
被父親領回美國的孩子,按捺下住對母親的思念,又來到了日本。父親為那孩子,用自己那風燭殘年般的軀體會撞汽車,換取了一筆賠償費,用來充當孩子去日本的旅費。也許是父親的死,突然衝開了孩子思念母親的堤壩,而父親也想借孩子去看一看昔日的『日本之妻』吧。霧積一片蔥籠,在美麗景色襯托下的母親的音容在孩子的眼前晃動。生活在受人歧視的底層中,只有母親才是孩子的救星。在艱辛之時,在悲偽之際,母親的音容始終在溫柔地撫慰著他的心,激勵著他。」
八杉恭子沉默不語,面部雖做出毫無表情的樣子,但肩膀在微微地顫動。
「孩子熱切地想見自己的母親,哪怕是看一眼也好。對霧積的回憶是他最美好回憶,如同寶石一樣珍貴,一直在細細地品味著。也許他知道母親又重新組織了家庭,營造了新的生活,他根本沒打算去攪亂母親的生活,只是想見見母親,哪怕是一面也行。這就是母子之情,你敢說不是這樣嗎?在這一點上,血親關係與兩住的男女關係有本質的區別。
然而,母親卻既然地拒絕了那孩子。母親已功成名就,有了社會地位,也有了孩子和安定的家庭。可是。早已忘卻的黑人私生子卻突然出現在面前,要從根本上毀掉這一切。於是母親為了自衛,決定犧牲兒子。可是,這個靠父親拿生命換來的旅費、不遠萬里來到日本尋訪母親的孩子,遭到母親名符其實的致命拒絕,他又該怎樣想呢?心中唯一的一顆寶石就這樣粉碎了。在他最後絕望的瞳孔中模模糊糊地映出了一頂草帽,那是頂由華麗的綵燈鑲嵌的、漂浮在夜空中的草帽。皇家飯店頂層的餐廳,晚上向上眺望,很像一頂鑲有彩邊的草帽。這你知道嗎?約翰尼-霍華德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才爬到了那上邊。
他雖然受到了母親致命的拒絕,但還仍然繼續相信母親,以為母親在那兒,在那兒等著親切地歡迎自己。於是他就一搖一晃地踉踉蹌蹌地走著,身後流下了斑斑血跡。血是從被母親所剜傷的心口上滴下來的。夫人,您還記得這頂草帽嗎?」
棟居將事先特意為此時準備好的草帽,遞到了八杉恭子面前。草帽已經舊得分辨不出是用什麼材料做的了,讓人感到只要稍微一碰就會破碎。這就是在清水谷公園發現的那頂草帽。
可以看出,八杉恭子吃驚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草帽是約翰尼小時候讓母親給他買的,大概也許是游霧積回來的途中,讓母親給買的紀念品吧。他將這草帽作為日本母親的離別留念,一直細心地保存了二十多年。您看這陳舊的程度。這陳舊程度足以說明,約翰尼對母親的思念之情是多麼強烈啊。不信您碰一下看,它會像灰一樣刷刷地往下掉。而就是這頂舊草帽,卻是約翰尼用金也不換的寶貝啊!」
棟居要把草帽遞給八杉恭子,而她卻像要退身躲避。
「如果您還有一點人的良心,不,只要還存有任何低等動物都有的母性的話,聽到這首草帽詩,您就絕不會無動於衷吧!」
棟居雙手捧著草帽,像要獻給她似地凝視著她的面部表情。八杉恭子的嘴唇在徽微地哆嗦,面色越發蒼白。
「媽媽,您可曾記得我的那頂草帽?」棟居開始詠誦那首他已背熟了的草帽詩。
「不要念啦!」八杉恭子微弱地囁嚅道,並見她的身體呼地搖晃了一下。棟居繼續詠誦起來。
「啊!就是夏日裡的那頂草帽,在從難冰去霧積的路上,隨風飄進了路邊的溪谷。」
「求求你,別念了。」
八杉恭子捂著臉癱倒在椅子上。棟居決心置她於死地,便以虐待狂的心態取出了那本西條八十的詩集。
「八杉先生,還記得這本詩集嗎?這是約翰尼同草帽一起帶到日本來的,說起來這已是他的遺物了,說不定這也是您給他買的呢。後面的詩就請您自己唸唸吧,多好的一首詩啊。只要軀體裡還有血液流淌的人,或者是有兒女的父母,或者是有父母的兒女,誰都會被這感人肺腑的詩而深深打動的。您能不能念啊,要是不能念的話,我幫您念吧。」
棟居在八杉恭子面前,翻到了詩集中有草帽的那一頁。
「——媽媽。我喜歡那草帽。
一陣清風卻把它吹跑,
您可知那時那刻我是多麼惋惜——
媽媽,那時對面來了位年輕的採藥郎中,
打著玄青的綁腿和手背套。
他不辭辛勞幫我去找,」
八杉恭子的肩膀在劇烈抖動。棟居繼續念道。
「無奈谷深草高,
他也無法拿到——
媽媽,您是否真的記得那頂草帽?
那路邊盛開的野百合。
想必早該枯萎。
當秋天的灰霧把山崗籠罩。
草帽下也許每晚都有蟋蟀歌唱?——
媽媽,我想今宵肯定會像這兒一樣。
那條幽谷也飛雪飄搖。
我那只閃亮的意大利草帽
和我寫在背面的名字。
將要靜靜地、淒涼地被積雪埋掉……」
棟居念完詩之後,瞬間一片寂靜,位於市中心的搜查本部一室就像沉入了海底,大街上遠處的嘈雜聲,好像完全來自另一個世界。
「嗚嗚嗚……」八杉恭子口中發出了嗚咽聲。
「約翰尼-霍華德是您的兒子吧?」
棟居打破了剛才短暫的寂靜,確認道。
「我,我每時每刻都沒忘記那個兒子啊。」
八杉恭子伏在桌子上劇烈地抽噎起來。
「是您殺的他吧?」棟居步步緊逼,毫不鬆懈。
八杉恭子一邊抽噎一邊點頭。
「殺害中山種的也是您吧?」
「我是無奈啊。」
說到後面幾個字時她已泣不成聲,防線徹底崩潰了。搜查本部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與嫌疑人進行人性較量,結果大獲全勝。
新見將郡恭平和朝枝路子從紐約帶回日本,把他們送交給警方。然後去見了小山田。這時,已經在奧多摩山中發現了小山田文枝的屍體。並進行了確認。
「果然人死了!小山田見到新見後有氣無力他說道。在瀕於徹底絕望的邊緣中,唯一剩下的一線希望,現在也完全破滅了。」
「太遺憾啦!」
新見醒悟到自己今生今世真正的愛情已徹底結束,今後恐怕不會像愛文枝那樣再去愛女人了。在生來自己就好像要為別人去競爭去生活的人生中,這是唯一一次為忠實於自己的生活而採取的反叛行動。
反叛已告結束。精於算計和貪圖功利的生活又將重新開始。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那也是自己所選定購人生。
「新見先生,實在是太承蒙相助了。」小山田從內心表示感謝。在確認與人通姦的妻子死後,他對姦夫的憤恨也好像隨之煙消雲散了。新見已充分贖清了罪過,當然在新見自己看來,他根本不是贖罪,是為自己做的這一切。
「小山田先生。今後你有什麼打算啊?」
「現在我什麼也不想幹,不過待靜下心來後,我得去找份工作。」小山田沒有妻子的收入,生活已十分桔據了,他必須馬上去工作,否則就要窮困潦倒了。
「願意的話,我可以幫忙介紹一份適當的工作。」新見非常客氣地向他提議道。
「好意我領了,但我不想在這些事上再麻煩您。」小山田乾脆地說道,要是沒有妻子,同新見之間也就不會有任何聯繫。即使新見今後還什麼贖罪的行為,但他竊人之妻的事實也是永遠不會改變。不能將自己今後的生計,托付給一個偷自己妻子的男人。
「對不起,算我瞎操心吧。」新見也覺得自己是多此一舉。
「那麼,就此別過。」
「多保重,祝您愉快!」
兩個男人就此分手,各自都認為恐怕不去再碰面了。共同擁有一個女人的兩個男人,在那女人死去的同時,都失掉了無法代替的無價之寶。
一一一也許今後再也遇不上像這樣好的女人了!……一種共同的失落感,宣告了他們共同追求的目標就此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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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杉恭子自己坦白了所犯的全部罪行。
「當約翰尼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為能與兒子重逢驚喜萬分,同時又為我的一切都將因此而毀掉感到萬分絕望。聽約翰尼說,他在紐約偶然看到了介紹我的出版物,才知道了我的消息。他一到羽田機場。就立即和我聯繫。我就讓他住東京商務飯店,因為那裡有丈夫的辦事處,易於聯繫。約翰尼的父親戚爾遜在二戰結束後進駐日本,我就是那時與他相識的。當時,我是東京一所私立女子學院的學生,寄宿在東京的親戚家。由於戰火激烈,我曾一度回鄉,但是,已體驗過城市生活的我,在鄉下小鎮上覺得憋得實在無法忍受,後因學校復課,就不顧父母的堅決反對,我再次來京,遇上流浪者的糾纏,在危難之際,威爾遜救了我。威爾遜是黑人,這多少是個缺陷,但他卻是個真正有骨氣的男人,而且能體貼人。我們倆墮入愛河。就那樣同居了。我騙父母說自己已經找到了工作。不久,我生下了約翰尼。
到霧積去是在約翰尼剛滿2歲的時候。決定去霧積玩,是因為記得聽人家說過我的同鄉——一個遠房親戚在霧積。那草帽詩是在回來的途中,我們在溪谷的山道邊上打開中山種給我們做的盒飯時才看到的。詩印在包飯盒的紙上,但寫得十分美,我就簡單易懂地把意思譯給威爾遜和約翰尼聽。那首詩竟會給還不怎麼懂事兒的約翰尼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這是我連做夢都沒有想到的。那草帽是因為約翰尼非纏著要。在松井田町給他買的。不久,一家被迫分離的時刻終於來臨了。威爾遜接到了回國命令,但我們尚未正式結婚,當時美軍只允許正式妻子隨他們回本國。而我娘家是八尾的名門望族,他們是絕不會允許我同外國人,特別是與黑人結婚的。儘管威爾遜曾再三求我,但最終還是沒有能正式結婚。
不得已,威爾遜只認領了約翰尼,帶著他走了。《西條八十詩集》是那時作為霧積的紀念贈送給威爾遜的。我決定花時間說服父母,徵得同意後,再去追趕威爾遜父子。
威爾遜帶走約翰尼,一是因為我沒有生活能力,難以撫養:二是作為一種籌碼,想迫使我務必去美國。
威爾遜回國後,我暫時回到了家鄉。本來是想立即徵得父母的同意。緊隨他們父子去美國的,但總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就在我難以啟齒的時候,有人給我介紹了郡陽平,婚事在雙方家庭間順利地進行著,到我們見面時,實際上只是一種形式,生米已煮成熟飯,無法拒絕了。
我一邊念念不忘已去了美國的父子倆,一邊和郡陽平結了婚,一直到今天。對那孩子,我時刻也不曾忘記過,他長成棒小伙子,特意來看我,我真是高興極了,但在重逢驚喜過後,眼前卻覺得一片黑暗,絕望極了。
郡陽平並不知道我婚前曾和黑人同居,還生了孩子。當然,恭平和陽子也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哥哥,為了保全自己和家庭,唯一的辦法就是讓約翰尼自己永遠消失——我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出此下策的。沒人清楚我和約翰尼的關係。約翰尼心裡也好像十分明白,如果讓別人知道我有這麼個私生子,會給我帶來許多麻煩,所以他總是悄悄地同我聯繫。威爾遜在約翰尼來日本前剛剛去世了的消息,我是從約翰尼那兒聽到的。說他是為了給兒子籌措路費而撞車身亡的,這還是從你們警察這兒聽說後才知道的。約翰尼說他不想再回美國了,想取得日本國籍在日本永久定居,並告訴我說。因為絕不會給我添麻煩,所以想呆在我身邊。
然而。如果約翰尼呆在我身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我過去的那些事早晚會暴露的,這樣,我就會身敗名裂。我極力勸約翰尼回美國去,但他就是不聽我的話,我感到被逼上了絕路。
我決定殺了約翰尼,讓他在9月17日晚上8點左右在清水谷公園裡等我。因為我事先知道那公園一到晚上就沒有行人,而且逃起來也很方便。
可是,當我見到約翰尼後,那下了不知多少次的決心又動搖起來。我是在有些猶豫不決的情況下,為了保全自己和家庭才把刀刺向約翰尼的,所以。那刀尖刺進他胸口很淺。約翰尼當時像是完全醒悟了似的,對我說道:『媽媽,我是你的累贅吧?……』約翰尼當時那無比悲傷的目光,我是永遠也忘不了的。我……我,我就是用這雙手刺死了我的孩子。約翰尼徹底醒悟了,用手抓住我刺到一半而鬆開的刀柄,猛勁深深地捅了進去,並且叫我快逃,說:『媽媽,在你逃到安全地方前,我是絕對不會死去的,快跑啊!』在最後時刻,他還用瀕於死亡的軀體來保護殺害自己的母親。自那以後,我的心從未平靜過。我現在的地位和家庭,是因為在犧牲了一個兒子後才好不容易保住的,所以我想好好珍惜它,永遠保有它。」——
您為什麼要殺害中山種呢,而且又是怎樣殺害她的呢?
「開始我根本不想殺中山種。看到新聞報道後,我估計警察早晚會注意到霧積。於是我去那兒想不露聲色地去試探一下中山種,看她還記得多少我們過去的事。去霧積的日子,正好你們警察去那兒的日子相同,完全是偶然的巧合。」——
那麼,為什麼要在高崎市隱瞞自己的身份和行蹤呢?
「我是極力想隱瞞自己去我中山種的事實。對丈夫也是一樣,當時時他說,這次只是以妻子的身份,作為家裡人跟他去的,像聲援演講之類的活動一概不參加,對此已請他諒解。10月21日,在丈夫的演講會以及他同當地知名人士舉行的座談會全部結束後,我就騙丈夫說,自己要去拜訪一位住在附近的大學同學,就連夜背著人悄悄地跑到湯澤的中山種家裡。沒想到,中山種對我的過去記得非常清楚,說我曾帶著黑人家屬來作過客。當時。我覺得不殺中山種不行了,我就要求那天晚上住在那兒,並尋找時機,但始終沒有很好的下手機會。當時,中山種無意間遺露說這個村莊不久就要變成水庫的壩底了。於是我就順著她說,既然這樣,何不趁現在好好地看看這兒的景物。中山種十分贊同。說道:『對,趁著現在記腳還利索,應當好好地青看。』於是,第二無清早她扶著我的肩膀,爬上了水庫大壩。由於是一大早,壩上還沒有其他人影。中山種說今天在霧積幹活的孫女要回來,因此心情特別好。她爬到壩上,也許是打算鍛煉鍛煉身體,好讓孫女看看自己是多麼健康,她對我沒有半點疑心。我把毫無防備的中山種從大壩上推了下去,事情幹得如此容易,當時我都有點意外。中山種就像張紙片似的隨風飄了下去。因為殺得大容易,在好長一段時間裡,我都沒覺得是把人從大壩上推下去了。」
八杉恭子自己招供後,由新見陪同回國的郡恭平和朝枝路子,也供認了自己的犯罪事實。警方還從郡恭平的GT6型車上採到了微量人體組織切片,經化驗確認為是小山田文枝的人體組織。郡恭平亦承認隱型眼鏡盒與布狗熊都是他的。那眼睛盒,是郡恭平無意中放在衣袋裡的,沒想到在埋文枝的屍體時,不知怎麼落在了地上,成了重要證據。
幾乎在八杉恭予母子招供的同時,新宿警暑對十幾名玩「老規則遊戲」的男女高中生進行了行為指導教育。這些學生在一公寓裡服用一種安眠藥後集體亂淫,郡陽平和八杉恭子夫婦的女兒陽子也在其中。八杉恭子本想犧牲一個兒子來保全另外兩個孩子,結果全部沒保住。當然,她的社會聲譽也隨之春江流水花落去。
然而;八杉恭子失去的並非僅是這些,她丈夫郡陽平提出了離婚要求,理由是她隱瞞了自己的過去,要是當初知道這些是絕對不會同她結婚的。
八杉恭子認可了丈夫提出的離婚要求,因為她非常清楚。丈夫提出離婚,日的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這樣一來,她等於一切都喪失了,而且是永遠徹底地喪失了。
不過,她在喪失了一切之後,仍保留下了一件珍貴的東西,而這只有一位刑警明白,那就是人性。
是八杉恭子為了證明自己還有人性,才喪失一切的。棟居在八杉恭子供認後,知道了自己內心的矛盾,並為之愕然。他從不相信人,而且這種想法根深蒂固。但是,他在無法獲得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同八杉恭子進行較量時,卻賭她的人性。棟居的這種做法,則正說明他心底裡還是依然相信人的。
搜查本部逮捕了兇手,但卻絲毫沒有勝利感。
新年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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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日本答方傳來了殺害約翰尼-霍華德的兇手已被緝拿歸案的消息。肯-舒夫坦得知這一消息後舒了一口氣。說起來他也沒有什麼責任,只是在最初階段進行的調查中,約翰尼的被害不知不覺地觸發了他自己的「人類良心」而感到同情。所以對破案的進展情況特別關注。
據奧布賴恩警長說,由肯調查出來的資料,送到日本後,對捉拿兇手起了很大作用。雖不清楚具體起了什麼作用,但肯卻很高興,感到過去在日本欠下的債,現在總算多少償還了一些。
兩天後,在紐約東哈雷姆,一名外國遊客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搶走了照相機。肯接到了這一報案後,跳上巡邏車趕往現場。
在哈雷姆,盜窗、搶劫並不算犯罪行為,但這次被害人是外國人,所以才決定去調查一下。
東哈雷姆一帶,一般旅遊者是不涉足那裡的。這次可能是那位遊客只顧拍照,不小心走到裡面去了。肯趕到現場時,兇手早已不見蹤影了。
肯在大致瞭解了被客人和目擊者提供的情況後,正準備回去時,忽然想起馬裡奧的公寓就在這附近。霍華德父子原來就住在這所公寓裡。
給房東馬裡奧確實是添了不少麻煩,還說了些公寓垃圾箱之類的難聽話。但細想一下。她提供的幫助,也對逮捕殺害約翰尼的兇手還真起了一定的作用。
霍華德父子的房間也許還封著,兇手既然已抓到了,繼續封房間也就沒有什麼意義了,應該把兇手已捉拿歸案的消息告訴馬裡奧,並通知她房間開封。
肯讓巡邏車先回去,自個兒在哈雷姆的背胡同裡走著。哈雷姆是他的故鄉。這裡都是些早晚要被拆除的紅磚建築,到處都散發著陣陣餿味。這裡污穢、嘈雜,亂哄哄的,但確實能聽到為人生歎息的呻吟聲。
說也奇怪,肯聽到這種歎息聲,心裡反倒舒暢了,一種荷負人生重負、拖著黑黑的影子掙扎的人們的連帶感,油然而生。也許是因為殺害約翰尼的罪犯被抓到了的緣故吧。哈雷姆地區人們之間的那種不信任感,他現在似乎感覺不到了。
一個人影邁著踉踉蹌蹌的步子從對面走來,這肯定是群居在這一帶的酒鬼之一。
一一一這傢伙也是「同伴」。
不知怎的。今天肯產生了這樣一種感覺。那人就是一個因肩負著人生重荷而搖搖晃晃地走著的同伴。肯同那個人影正擦肩而過:肯同那個人影完全重合在一起。是個個子高大的黑人。突然。肯的生命停止了。在聽到那人口中吐出一句「走狗」的瞬間,覺得自己側腹部被刺進了一根熱呼呼的鐵棒。
「你這是為什麼呀!」肯呻吟著,腳下泛力,身體踉踉蹌蹌起來。重合的兩個人影分離了,一個人影朝肯來的方向走去。肯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了幾步,就重重地倒在了路面上。
晌午過後的哈雷姆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人跑來相救。襲擊者突然行兇後,逃跑時拔走了凶器,血從傷口處呼呼地往外冒,用手捂也摀不住。鮮血順著路面坡度向低處流去,它流到何處才是盡頭。肯是無法看到了。
像是傷著了重要的臟器。肯迅速就失去了行動能力,意識也漸漸遠去。
「為什麼啊?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肯雖這樣喃喃自語著。但心中還是知道這其中的原因的。對刺傷自己的兇手來說是沒有什麼理由的,如果說有,那就是對人生的怨恨。肯恰好是偶然路過這裡,便成了這種怨恨的活祭品。因為自己是警察。才激發了兇手心中的怨恨。那些已遭到人生排擠的傢伙,最容易產生錯覺,認為警察總是站在人生主流的一邊。而且他們產生這種錯覺,也是出於無可奈何。
「我不也是這樣嗎!我曾經就沒站在正義一邊。」
肯在一點一點遠去的模模糊糊的意識中自言自語道。在遙遠的過去,自己服兵役去了日本,有一次往一名毫不抵抗的日本人身上拉尿,其實就沒有什麼明確的理由。當時只因為自己是混血兒.總被派到最前線,心中積怨,於是就一古腦兒全發洩到那日本人身上。
在戰場上,總是被推到最危險的前線,但若返回到市民生活中,卻又被壓在社會底層。
當時自己十分年輕,也非常粗暴,對一切排擠自己的東西部持敵視態度。同時心裡也很明白,回國後,那些英國純種的白人女子是根本瞧不起自己這號人的。因此,就將自己心中的壓抑和年輕旺盛的獸慾,通通要傾瀉到被佔領國的女人身上,想要阻止自己這種行為的日本人,則被當成了自己的敵人。
然而,那時撒向那個日本人的小便,現在感到就如同是撒在了自己的心裡。當時那日本人旁邊,有個年幼的孩子像是他兒子,用一種冒火的目光使勁盯著自己。後來,那目光就成了肯對日本人所欠下的一筆「血債」。
一一一自己死了,那筆「血債」也就一筆勾銷了!
肯想到這兒,最後的意識也就斷了,一直捂著傷口的手無力地耷拉到地面上。小臂上露出一塊類似女人陰部的傷疤。是在南太平洋孤島的一次戰鬥中,炮彈在身旁爆炸,一塊彈片正好打在那部位上留下的。由於彈片正好打在那兒,才保住了身體重要的部位,否則就送命了。
正在這時,一道已經西斜的午後陽光從哈雷姆房子的空隙中投射過來,把肯那黑黑的舊傷口染得徘紅,就好像是剛剛受傷正出著血一樣。
肯-舒夫坦在哈雷姆的一角氣絕身亡,那兒彷彿已從紐約喧鬧的城市生活中分離出來,永遠沉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死一般沉寂的無底深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