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身穿盛裝的妻子真是太美了。西裝的縫製是那樣有檔次,裝飾品又是那般精緻,這樣的搭配顯得格外耀眼。妻子之所以這樣精心化妝,這是因為她好久沒有晚上外出了,這樣一來就讓原本漂亮之極的她那張臉蛋愈發奪人眼目了。妻子本來不用化妝就長得不錯,更何況現在經過精心打扮,因此可以說這種美已經是無可挑剔的了。
大概是由於過了三十歲還沒有孩子的緣故吧,因此妻子仍身材勻稱,肌膚富有彈性,看上去完全可以說只有二十來歲。不過,要保持年輕美貌是要花錢的。由於她原本就是一個酷愛花哨的女人,所以她在買自己所需的東西時從不猶豫,而且根本不考慮丈夫的經濟狀況。
為了出席時隔十多年才舉辦的這麼一次初中時網球興趣小組的同學會,她今天身上的這套西裝也是特意做的。結婚時她就說過,「我可是一個會花錢的女人喲。」此話可不假。憑淺見的那些收入,本來就覺得喘不過氣來了。現在看到妻子美知子身著盛裝,淺見再次意識到她確實是一個會花錢的女人。
「真討厭,你幹嘛這樣盯著我看。」
妻子轉過身去了,她似對淺見的這種讚歎的眼神感到不好意思。就連這一舉動也顯露出楚楚動人的模樣。
「我真後悔讓你去見老同學喲。」
「為什麼?」
「或許還有男同學來吧。看到你這樣美,說不定他們會冒出非分之念來。」
「瞧你在說些什麼喲。誰還會來糾纏像我這樣的老太婆?」
可以看得出,雖然嘴上這樣說,但她對自己的美貌還是非常充滿自信的。恐怕讀書時她在班裡至少也是位班花吧。
「盡可能早點回來。」淺見情意綿綿地說道。
「我也想盡量早點回來,但由於儘是些好久沒有見到的人,因此聚會之後邀請我再到什麼地方去坐坐的話,總不能不去吧。」
美知子冷漠地說道,她根本就沒把淺見的話給聽進去。
「只要你稍不注意同他們好上的話,男人便會沒完沒了的。所以你還是適可而止吧。」
「這還用你說嗎?」
她又一次在鏡子前面照了照自己,才樂滋滋地出了門。此時她的心已經不在這兒了,早就飛向同學會了。
事情發生在妻子參加同學會一個多星期之後。淺見下班回到家,卻不見妻子的蹤影。看到電視機開在那兒,淺見覺得她不會走得很遠。況且門也沒有鎖。
她肯定是外出辦什麼瑣碎事情,準備馬上就回來的。可路上卻被什麼人給拉住了。這種事情先前也有過好幾回。雖然每次都責怪過她粗心,然而一切還是依然如故。她的性格生來就是這樣粗心。
「真拿這種女人沒辦法!」
淺見一邊咂咋著嘴巴,一邊把電視機給關了。因為一個為淺見所討厭的三流歌星正在電視上造作嬌捏地唱著歌,這愈加讓他惱怒不已。
妻子依然沒有回來。淺見張望了一下廚房,裡面還沒有開始準備做晚飯的跡象。更讓他不快的是肚子已經餓了。
「現在是丈夫下班回家的時間,為什麼到外面去瞎跑,真讓人不高興。」
雖說家裡一個人也沒有,可淺見卻在裡面一個勁地發洩。天色已經黑了下來。隔壁人家飯菜的香味在刺激著淺見那空空如也的胃囊。由於肚子在飢腸轆轆地作響,所以胃壁也有點疼痛了。他曾聽人說,胃里長時間沒有東西的話,會造成胃壁互相摩擦,最終誘發胃潰瘍。不知怎地他這時想起了這話。為了應付一下胃,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打開了冰箱。裡面沒有一樣像樣的東西,只有已開始散發異味的火腿和已過期一個多月的酸奶,一旦吃了這種東西,馬上就會引起腹痛。
這讓淺見更加惱火,他關上了冰箱的門。這時,他的目光無意中落在冰箱上放著的一封厚厚的信上。收信人的名字是妻子,而且已經啟了封。好像是妻子無意中把人家給她的信忘記在了冰箱上面。
信非常厚,不知道裡面放著什麼。淺見將信封反過來一看,上面只寫著「江木」二字。
剎那間,淺見憑直覺意識到這封信是一個男人寫來的。信封上的字跡也像男的。由於妻子結婚前玩得很厲害,所以即使有一兩個男朋友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但是一種好奇心湧上了淺見的心頭,它是那樣的強烈。
都是你不好,放在這種地方還不是在對我說,「你看吧!」——淺見一邊為自己偷看妻子個人隱私的行為作辯解,一邊把信封裡的東西抽了出來。
「什麼,是這種東西!」
淺見驚訝地把眼睛瞪得碩大。信封裡面是十幾張照片。好像是參加同學會時的即興照,所有的照片都是以美知子為中心,旁邊圍著一群男的。照片上的情形清楚地說明他們已經喝了很多酒。
讓淺見目瞪口呆的是眼前那張照片,美知子身旁的幾個男人趁著酒興用手觸摸著她的胸部和腰間。可美知子竟然一點也不生氣,相反似乎顯得挺喜歡人家這樣做,她那喜悅的神情說明了這一切。
在一張一張地翻看照片之際,淺見的臉色先是蒼白,隨後變得可怕了。乍一看還以為是在跟一個男的接吻,可她卻一個勁地笑著讓男人把手伸進了凌亂不堪的裙子裡面。
這完全是酒後醜態百出的即興照片。淺見已經無法再耐心看下去了,但他出於一種受虐狂的心態將照片全都看完了。那天夜裡雖然曾關照過她盡量早一點回來,可美知子回到家時已是凌晨兩點了。
據美知子說,由於中途無法推脫,就陪大家到第三家店裡去了。從照片上推斷的話,也無法得知那天夜裡兩點之前她在什麼地方又做了哪些事情。
一個貧困的上班族用微薄收入,去買那些昂貴的衣服和飾件,難道就是為了讓她去參加這種宴會的嗎?想到這兒,淺見的五臟六肺都要炸開了,飢餓感也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淺見原本想把這照片像扔什麼骯髒的東西給丟掉,可他的手突然在半空收住了。在圍著妻子的那些男人中有一張臉,勾起了他的回憶。
就是那個男人,他時而同妻子接吻,時而又把手伸進裙子裡面去,動作總是那樣下流不堪。淺見再次盯著那人的側影看。
「是江木啟介!」淺見不由地說道。
與那時候相比,雖然有一些變化,但可以肯定此人就是那個江木啟介。淺見不知道江木和美知子是初中時的同學。
就在這時,淺見覺得妻子已經走進了家門。
2
「怎麼,你已經回來了?」
看見丈夫在家裡,美知子說話的語氣還是那樣坦然。看來是在從超市回家的路上被人拖住了,因為淺見看見她正在放下手中的提籃。
「糟了,都到這個時間了!你肚子已經餓了吧?」美知子看了看掛鐘之後,開始略微有點慌張了。
「怎麼辦呢?即使現在開始做,無論怎樣快也得要一個小時喲。對不起,你就將就一下,到店裡去吃吧。」
美知子嗲聲嗲氣地說道,她哪裡知道此時淺見的五臟六肺都在沸騰。
美知子喜歡到處串門,而一旦耽誤了做晚飯,便拿飯店來搪塞,這是她慣用的伎倆。
「剛才你瞎跑到什麼地方去了?」淺見抑制住胸中的怒氣終於開口說話了。
「請原諒。在超市回來的路上,遇見了古川先生的太太,你也知道這位太太可愛嘮叨啦。我好不容易才想方設法擺脫了她的喲。」
恐怕是古川夫人好不容易才擺脫美知子的吧。但今天淺見對這事作了保留而沒有予以追究。
「噯,這照片是怎麼回事?」說著,淺見便把同學會時的照片放在了美知子跟前。美知子的神情到底還是開始緊張了。
「哎呀,你在哪兒找到的?」
「你不是故意放在冰箱上面的嘛!不丟人現眼嗎?」
美知子似乎終於意識到淺見的表情不同於往常。
「請原諒!因為都醉了嘛。」
「喝醉了就能允許什麼都可以做了嗎?」
「我也不知道他們拍這種照片的嘛。」
「拍也拍了,可事後還把這種照片給寄來,這又是為什麼?難道你們這些人不知道羞恥嗎?」
「是我不好。我看了照片也大吃一驚喲。」
「你不是真的在跟那個男的接吻嗎?他的手都伸到裙子裡面,你說他摸到了什麼地方。」
「求求你,原諒我吧!」
「同學會後一直到凌晨兩點之前,你究竟去了什麼地方?」
「不是說過了嘛,又去坐了兩家店。」
「那店在什麼地方?」
「怎麼,你在懷疑我嗎?」
「天底下做丈夫的看了這些照片有不懷疑的嗎?」
「我可沒有做過什麼問心有愧的事。」
「是嗎?照片都拍到了這種程度,你還能說沒做過虧心事嗎?」
「不就是照片嘛,要是你這樣說,我還有話要講呢。你算什麼東西,偷看妻子的信件,你還算是個男人嗎?」
追問之下,美知子展開了反攻。
「你說什麼?!」
「通信自由是得到憲法保護的,要發牢騷的應該是我喲。」
「你自己還是一個女人嗎?!」
見到妻子動了真格,淺見雖然心中的憤怒猶如決堤的洪水,但畢竟有點語塞了。
3
對淺見隆司而言,他此生此世都不會忘記江木啟介這個人。不,應該說他會永遠記住這個人的。淺見畢業於曹洞宗僧侶辦的私立高中。這是家寄宿制高中,並以勤儉、尚武為目標的斯巴達克式嚴格教育而聞名全國。
夏天五點半起床,冬天則六點。諸如早晨的修行、坐禪、打掃、劈柴之類的活動,樣樣都是校長親自帶頭。上午上課、中午修行、下午上課、晚上修行和坐禪,一直到就寢前都排滿了活動,根本就沒有休息的時間。這一系列日程的進行,同大本山的永平寺一樣,全都以打鍾、擊鼓、敲木板為準。
對上述活動,要是沒有正當的理由而遲到或缺席,將被處以嚴厲的懲罰。學習上要求也很嚴格,每週、每月都有考試,不及格就不能升級。不達到規定的成績則留級,雖說是一兩個人留級,但一切都確實在執行著。凡連續兩年留級者一概予以開除,且不問理由如何。
此外,在學校或宿舍裡使用暴力,其處分或為停學或為開除。同時星期天或節假日禁止去咖啡館、彈子房、保齡球館、遊戲機房。並且還規定沒有家長的陪伴,禁止出入電影院和劇場。
這所學校入學不用考試,不管什麼人凡想入學全都照收不誤。此外學校對那些被其他學校開除而名聲很壞的小流氓也敞開大門。他們很難適應這種嚴峻的環境,大都在半路上就跑掉了。
不少慕名而來參觀的學生家長也被這種嚴酷的斯巴達克式教育嚇破了膽,至少有一半人打消了入學念頭。還有一些學生經受不了這種嚴峻的考驗,趁半夜大伙熟睡之際溜走。夜深人靜時,宿舍裡到處可以聽見那些新同學的哭泣聲,因為他們太寂寞了。可以說這是一所進去容易出來難的學校。
淺見就是在這所高中裡與江木相識的。宿舍以各個房間為單位編成小組,一切活動都以小組為單位來進行。並模仿原陸軍內務班,採取責任互負的聯保形式。
內務班是作為「同生死共患難的軍人家庭」而在軍隊中推廣的,是一種准家庭形式。但軍隊是建立在等級森嚴基礎之上的,因此推廣這種准家庭不無勉強之處。
內務班完全拋棄了家庭中最為基礎的東西,即血緣關係和骨肉之情。軍隊裡面只有等級關係,把家庭推廣到軍隊這一封閉的環境裡來,內務班最終變成了進行見不得人的欺壓和個人獨裁的巢穴。這所學校宿舍也成了高年級欺侮低年級的好地方。
可校長對這種缺乏人情味的做法大加讚譽,說這種形式培養了堅不可摧的團結、相互間的信任和戰友之情。
每個寢室有九個人,一至三年級各有三人。這跟由列兵到上士組成的內務班一樣。
淺見進校的時候,由於江木啟介是三年級的學生,他以室長的身份在寢室裡發號施令。江木身材高大,且手上又有力氣,所以把整個宿舍都制服了。用現在的話來講,就是「老大」。整個宿舍裡都盛行著內務班的那種惡習,高年級同學以「講道理」為名欺侮低年級同學。這已成了宿舍的傳統。
然而不管有什麼理由,都禁止使用暴力,因此即使是江木也無法施展他的力氣。由於他有力無處使,其結果必然是他的「講道理」變成了使壞。而且他在使壞這方面確實也是個天才人物。
用紀律來束縛精力旺盛的青少年,並把他們關到一個封閉的環境當中去,他們精力沒有地方可用,於是便捉弄人,心理變態、互相虐待,以發洩心中的積怨。這種「講道理」成了絕好的消遣,因為住在宿舍的學生根本沒有娛樂活動。
大概沒有什麼能比虐待那些毫無抵抗力的同學更能給人帶來施暴的快樂了吧。江木發明了一個又一個的「講道理」,讓低年級同學望而生畏,恐怕當年的內務班也要自歎不如了。乍一看,甚至讓人覺得他生來就是一個「講道理」的發明家和高手。
開學典禮的那一天,淺見就犯了一個重大的錯誤,從而被江木盯上了。校長在校園裡致完辭後,新老同學就見面了。新同學代表作完入學宣誓後,高年級代表也答以歡迎詞。
隨後教務主任講了一些具體的注意事項,就暫且解散了。今天家長都來了,因此學生和家長一起吃午飯,下午開始分配宿舍的房間。淺見跟媽媽一起往學生食堂走去。由於是第一次離開父母過寄宿生活,所以看上去新同學的膽子都很小。
「這真是所好學校啊。老師全都出類拔萃,不論學校的環境還是設備都無可挑剔喲。」
似乎媽媽對兒子的這所新學校非常滿意。況且學校又位於離鎮中心數公里外的山溝裡,校園的櫻花眼下正在競相爭妍。
突然一陣大風吹來,風中挾雜著泥沙,櫻花伴隨著泥沙在共舞。這突如其來的大風就像春天一樣變幻莫測,只見一隻黑影隨風飄蕩,它竟向淺見的腳下飛來。由於躲閃不及,他竟踩上了那黑影。
那黑影原來是一頂學生帽。不知誰剛才被風刮掉了帽子。
「啊,壞了!」
淺見慌忙將踩到的帽子撿了起來,撣去上面的塵土。帽子的主人走了過來,一看領章,知道他是三年級學生。
「對不起,我不留神才踩到的。」
淺見一邊認錯一邊把帽子遞過去。看上去那位三年級學生想說什麼,但因淺見的母親在那兒,於是凶神般地盯著淺見看,隨後奪過帽子,一句話也沒說便揚長而去了。
「唉呀,這孩子真不懂禮貌啊!」媽媽驚呆了。
「有啥辦法哩,只怪我踩了他的帽子。」
「可要是你不撿,那就飛得更遠了。學校裡競混雜著這種學生。」媽媽顯得非常憤慨。
下午分配宿舍房間時,淺見竟跟「帽子的主人」住同一個房間。淺見原以為反正大家都住宿舍,所以遲早會見面的。可沒想到竟然住同一個房間。
對這一意外的「重逢」,淺見頓時傻眼了,可江木卻在獨自笑著。這笑容的深處流露出一種殘酷的神情。淺見日後才覺得,江木當時認為一個理想的獵物已落入自己的網中。
江木不僅在淺見的房間,在整個宿舍裡也是一個至高無上的獨裁者。這一霸主地位早在他二年級時就確立了。即使是那些今年已經畢業出去的三年同學也拿他沒有辦法。淺見後來還聽說,有一些同學由於被江木盯上而中途退了學。
淺見在進學校的第一天就被這一令人生畏的暴君看中了。不過起初江木對新同學熱情得出奇,所以大家還不知道他的可怕之處。不久淺見便注意到,那只不過是為了把獵物弄到手的巧妙偽裝,背後卻隱藏著殘忍。
4
就學生宿舍而言,這所學校宿舍的設施還是不錯的。每個房間都有獨立的洗澡間和廁所。由於九個人共用一間廁所,所以為了方便,淺見每天都比規定的時間早一點起床。他不想方便時有人催促。只要錯過了這一時間,就沒有機會去了。因為一直到睡覺前,新同學的日程都排滿了。
事情發生在進學校後的第五天,淺見跟往日一樣稍微提早一點起身上廁所,不巧的是已有人先佔了。會不會是其他兩位新同學搶先了呢?往床上一看,他們睡在那兒。不得已只能等,一直到起床時間,裡面的人都沒出來。
直到起床的鐘聲響起,二年級的三田才好不容易從廁所裡出來,他是江木的爪牙。結果,淺見早晨的第一號「任務」就被耽擱了,只好怏快不樂地去修行和坐禪。淺見生活很有規律,一旦要上廁所時就非去不可,要是將此事給耽擱了,就非常難受。
好不容易才從早飯前的課程中解放,他便去了廁所,裡面還是有人。來自小肚子的壓力越來越急了。可又有什麼辦法呢,這種事總得有個先來後到。這時又到了吃早飯的時間。
除了急病之外,不管有什麼理由,學校規定的作息時間都不得有誤。淺見只能憋著肚子來到了食堂。儘管這樣,可不吃早飯又熬不到中午。
由於硬著頭皮吃東西,那原本就急於要排泄的這一生理要求在壓迫著淺見,情況已是刻不容緩了。
匆匆吃完飯便回到了自己房間,廁所依舊被人佔著。絕望之餘,淺見感到眼前一片漆黑。
已經再也憋不住了。他跑到隔壁房間,要求借用一下廁所。可隔壁房間的人卻說,「借是想借給你的,不過我們這兒裡面也有人了。」
淺見問了一間又一間,情況無一例外。似乎宿舍裡所有的廁所都有人在用。
即使早上廁所擁擠,可怎麼也不會擠到這種程度。直到這時,淺見才感到情況異常,覺得是什麼人所為。
淺見在走廊裡蹲下了,如果再走動,那種愈來愈強烈的「生理要求」就將不是人的毅力所能控制的。一想到失控會帶來那種淒慘而難堪的情形,淺見徹底絕望了。眼看就要到上第一節課的時間了。
這時,不遠處一個房間的門打開了,一位三年級的同學用手招呼他。
「上這兒來吧!」他在輕輕地叫道。
當淺見跑到那兒後,「你快用!」說著便打開了廁所的門。
淺見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獲救了,當他用完廁所向那人致謝時,那人親切地拍著淺見的肩膀說,「好像你被江木盯上了喲,今後可麻煩了,不過忍著點,也就是一年嘛。要是再碰上便刑,就來這兒吧。」
自從離開父母身邊在宿舍生活,淺見還是第一次受到這樣親切的對待,於是眼淚都情不自禁地流了出來。
這一天早上折磨淺見的叫「便刑」,這是江木發明的,是一種陰險毒辣的私刑。江木喜歡看自己的獵物受折磨的模樣,於是他便讓自己的爪牙佔據著廁所,旨在不讓自己的獵物上廁所。所以即使到其他房間去借用廁所,也會遭到拒絕,因為他們害怕江木報復。
是位叫高煙清的三年級同學給淺見解的圍。入學以來,他一直是位名列榜首的秀才。就連江木對高煙也另眼相待。
自從碰上江木的便刑後,淺見就知道禍根就是上次的「帽子事件」。一旦被江木盯上,在房間就難逃厄運了。況且又是讓這樣一個可怕的人給盯上了。
這件事發生後,淺見從早晨型變成了夜晚型。改變身體已經適應的習慣是艱難的,但為了保護自己,也只能將就。
同一房間人的大小排列是不可動搖的。第一號人物是江木,以下的排列則按江木的寵愛程度來決定的。高年級未必就能排在前面。第二第三把交椅被認為是江木的「情人」,第四到第七把交椅則是他的「侍從」,剩下的便是「奴隸」。
由於「情人」受到江木的庇護,哪怕是低年級學生,也能免除各種差使。諸如幫廚、衛生值日、洗衣服之類的差使,則成了「侍從」和「奴隸」的沉重負擔。「情人」則把家裡寄來的點心之類吃的東西進貢給江木,以博取他的歡心。進貢少的人會一下子被降級,但進貢多的人也未必能當上「情人」。當然也不排除其他房間的「情人」。
淺見家裡寄來的食品和心愛之物,都理所當然似地被江木沒收。可淺見卻是地位最下賤的「奴隸」。他被江木盯上,不僅僅是「帽子事件」,還因為淺見從來沒有拍過江木的馬屁。
為了博得江木的歡心,新同學差不多都在爭先恐後地討好江木,所以唯有不肯屈從的淺見被江木盯上了。要是淺見放低一下架子,說不定就能避開江木的「講道理」了,而今卻一股腦地落在他這種排名最後一位奴隸的身上。
奴隸的任務就是照顧高年級同學(主人)的起居生活。起床鐘聲一響,江木就像一個木娃娃似地站在淺見跟前。淺見只能像對待小孩似地給他穿衣服。江木還故意扭動著身體讓淺見不好穿。穿完衣服後,便忙著折疊江木脫下的睡衣和整理床。給江木的臉盆放好洗臉水,然後拿著乾毛巾在一旁等待。如果毛巾遞的時機稍有遲緩,就會挨上一頓臭罵。
吃飯的時候還得給江木準備餐具、伺候他吃,吃完飯後的洗碗收拾之類的事,淺見都得干。
有一天早上,江木對餐具擺放不中意,就宣佈讓淺見開十天「舊衣店」。
所謂的「舊衣店」是這樣一種刑罰,即江木把自己穿過的貼身衣服不加洗滌就讓低年級同學穿。由於當時天氣很熱,一天下來要淌很多汗。江木尤為愛出汗,他的內衣內褲都能擠出水來了。他竟讓淺見穿上這種充滿汗臭味的衣服。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短褲,江木故意在淺見面前脫下帶有黃斑的短褲,並塞到淺見的鼻子跟前。
淺見不由地轉過了臉。於是江木便盤問道:「怎麼,你是說我的短褲不乾淨嗎?」
「不,肯定沒有這回事。」
「就是嘛,這短褲是你洗的,怎麼會不乾淨呢?我把它借給你了。」江木笑得鼻尖都起了皺紋。
「謝謝您!」
淺見還得含淚致謝。這就是「溫柔」的人對人「講道理」。
但江木的「講道理」可不是這樣的。到了第三學期,天氣就轉冷了。為了防止學生們變懶,宿舍裡面還特意拆去了暖氣設施。
上完一天課後,睡覺時身上都冷透了。在冰冷的被窩裡,有時到第二天早上身子也暖不過來。
這時候,淺見就必須給江木當腳爐暖被子。比學校規定的就寢時間稍微提前一點上床給江木暖被子。
乍一看,能比大伙早上床是件好事,但由於學習緊張,在睡覺前的那段時間裡不進行複習和預習,就會無法跟上,因此這成了一件苦差事。由於學校不允許在床上看書,所以在睡覺前舍監來巡察時,還必須回自己書桌前裝作在看書的模樣,而且還不能就這樣睡著。
要是一旦睡著,江木的反應就首先讓人望而生畏。
「腳爐」還能忍受,可另一個懲罰又接踵而來了。一月底的夜晚是那麼寒冷,睡夢中淺見醒了,因為有人在推撞自己的身體。淺見一看,原來是江木把腳伸過來,在拚命踢著。江木和淺見的床緊貼著,江木這樣做是為了一有事馬上就能差遣淺見。
「有什麼事嗎?」淺見忪惺地問道。
「給我把臉盆拿來」。江木說。
「已經起床了嗎?可現在才半夜啊。」
「少-嗦,拿來就是了!不是我的喲,把你的拿來。」
「拿我的?」
「快!不然就來不及了。」
淺見不太明白話中的含義,總之按他所講的那樣,把自己的臉盆遞了過去。江木迫不及待把它放進毛毯裡。毛毯裡響起了液體的吡啦啪的撞擊聲,聲音是那樣鏗鏘有力。
不一會兒江木露出滿足的神情,從毛毯裡拿出臉盆,推到淺見手上。
「把它倒掉!」
黃色的液體在臉盆裡晃動著,而且量也相當多。
江木竟然在床上小便,而且又是往淺見的臉盆裡。這時就連淺見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怎麼了?瞧你那模樣。快去把它倒了!臉盆洗洗不就照樣能用了嘛。」江木噘起了下巴。
這兒是江木的天下,沒有人能同他較量。不問理由如何,誰先動手就處罰誰,這是學校鐵的紀律。
淺見在這種毫無安全可言的地方忍受著。自從有了上回的開端,江木只要高興,半夜裡就讓淺見拿臉盆,更為甚者有時一個晚上要拿兩三次。江木卻逍遙自在地躺在床上小便。淺見洗臉時已經不再用臉盆了。這也算是「便刑」的一種。而且後一種「便刑」在心靈上所留下的創傷遠大於前一種「便刑」。
滿以為這種恥辱,只要咬緊牙關熬上一年便能過去了。但江木卻留級了,所以淺見還得再忍受一年,繼續給江木當奴隸。
由於留級,江木的脾氣也變得越來越暴躁,於是他「講道理」中的陰險毒辣和虐待程度也開始加劇了。
高煙清畢業了,這樣一來他就更沒有什麼可顧忌的了。儘管如此,由於江木幹得巧妙,他在宿舍監管和老師面前假裝老實,所以對江木以慘無人道的個人制裁來實施令人髮指的統治這一情況,學校方面則一無所知。
這個江木啟介在同自己的老婆色迷迷地挑逗著。哪怕是一般的男人也不能寬恕的這種醜態,現在竟然是跟自己有結怨的江木在演出這一醜劇。
「噯!你認識這個男人嗎?」淺見首先抑制住心中的怒火,指著照片上的江木。
「大家都是網球部的嘛。」
「這個男的知道你跟我結婚了嗎?」
「他怎麼會知道這種事情呢?因為我們十多年沒見面了。」
「畢業後一次也沒見過嗎?」
「當然沒見過。」
「參加同學會時,也沒有說起過我的事情嗎?」
「他問了之後,我才告訴他的。你也知道,男人對自己昔日的同學現在跟什麼人結婚都很感興趣。難道我不應該說嗎?」
大概江木是聽美知子說了之後,才知道她的丈夫就是淺見的吧。正因為這樣,才把這種照片寄了過來。打一開始,他的目的就是要讓淺見看到。他肯定在興高采烈地想像著淺見懊惱不已的模樣。江木就是這樣一種人。
「你跟他講了我的情況後,他露出了什麼反應沒有?」
「哎呀,這倒記不清啦。怎麼,你認識江木先生?」
從妻子脫口而出的話語中,淺見證實了此人便是江木。
「有那麼一點關係。他說過現在幹什麼嗎?」
「我一點也不知道你跟江木先生是熟人。他的名片在我手提包裡。馬上就給你看。」
美知子見丈夫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江木身上,以為他不再追究那醜態百出的聚會的事情了。看到美知子從手提包裡取出來的江木名片,淺見不由把眼睛睜得碩大。
「這傢伙是在八幡朱印工作嗎?」
「八幡朱印又怎麼啦?」
就跟淺見所顯現出的驚訝一樣,於是美知子再次看了看江木的名片。
江木的名片上的頭銜很長,上面寫著「八幡朱印商社、事業開發統籌部、東京研究室」。淺見不知道開發統籌部是從事哪一項工作的,但八幡這個名字對淺見來講,是絕對忘不了的。
「我還沒有跟你說過,這個八幡朱印的前身就是八幡商社,我父親就是被他們害死的。」
江木的名片,讓淺見回想起了父親臨終前那痛苦不堪的情形。淺見家在F縣K市經營著一家相當規模的雜貨店。僱有三十多個人,由於附近沒有競爭的緣故,生意一直很昌盛。
當時八幡商社看上了淺見家的雜貨店。八幡商社是關西纖維公司,在十大公司中它排在最後。戰後渡過了重重困難,經過高速增長期,八幡商社正向綜合型、大型化發展。為了實現綜合商社這一目標,就必須實行經營多種化,商品經銷的均衡化、綜合化則是其成敗之關鍵。
在迅猛的高速成長刺激下,當時整個日本列島都飄然了。也不論是否願意,各大商社都不得不置身於激烈的銷售競爭之中。
尤其是八幡商社不顧一切地擴大銷售額,旨在擺脫其在十公司中墊底的狀況,以實現發展。公司的規模和聲譽是以銷售額來測算的。為了盡快地擴大銷售額,公司的頭頭們帶頭購置了房地產和土地。不光是不動產和住宅事業部,就連鋼鐵和機械部也經營起了高爾夫球場、桑拿浴室、公寓、保齡球館、超市。更有甚者,還開起了情人旅館。
當全世界經濟出現新一輪不景氣時,這些原本為高速成長的產物也一下子變了樣。不管哪一家商社,都因積壓了大量的庫存而無法動身,長期為呆滯的債務所困惑。
高速發展所釀成的苦酒,就變成了這種模樣的速醉。
八幡商社在解決滯銷商品問題上,可以說不擇手段。於是那些不瞭解真情的小地方的商店老闆便成了他們的目標。為此他們成立了一個叫八幡產業的公司,這是為解決滯銷產品而設立的渠道公司。淺見家便成了他們選中的理想獵物。
八幡產業想方設法接近淺見的父親後,便勸他轉而經營超市。淺見的父親本來就對超市甚感興趣,所以就輕而易舉地被他們的甜言蜜語哄騙了。
「超市今後將是流通領域中的革命新生兒。隨著大家收入增加和生產過剩,以及包裝技術的飛躍發展,加工食品將在人們的飲食生活中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加上冰箱和汽車的普及,消費者將開始形成一併購買食品和日用品的習慣。對客人來講,不用再像從前那樣到一家又一家的商店去買東西了,從而可以節約許多時間和人工。
計算機的運用,將使進貨、庫存管理和商品選擇更為科學;對用現金大量購物的客人實行優惠政策;自選購物的方式將減少人工成本;流水作業般的體系將提高銷售的速度,從而提高商品的周轉率。諸如此類的科學經營方式完全適用於流通領域。與其將這稱為現行的零售方式的革命,還不如將之稱為經營理念的革命。K市還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超市。要是你要搞的話,必須趁現在還沒有競爭對象。在這條路上經營超市的話,你的店可以獲取最大的利潤。要是你有這個願望,本公司可以全力支持你。我們公司的後盾就是大名鼎鼎的八幡商社。諸如進貨、銷售、庫存管理、商品陳列之類的一切經營問題,本公司富有經驗的能人將認真地給予指導。所以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對方來了一位看上去很有能耐的人滔滔不絕地大講了一番好處,而這一切似乎都是從營銷學教科書上批發過來的。
淺見的父親一直悠閒悠哉地生活在地方小城市裡,還沒有經歷過熾烈的生存競爭。所以這些感人的勸說,對他是極有成效的。
於是他推倒了原先的雜貨店,把商場的面積又擴大了兩倍,於是裝潢豪華的「淺見廉價商店」就這樣熱鬧非凡地開張了,而它與K市一點也不相般配。
由於動用了電台、電視台、報紙等新聞媒體的宣傳,開張那一天競排起了隊。而且還從東京叫來了著名人士舉辦了簽名紀念;管絃樂隊在主要的大街上緩步行走。
新店一連數天空前盛況,但就是盈利總上不去。可八幡產業的營銷指導人員卻將這稱之為「招攬時期」,並說不用擔心。
「就超市存在的原因而言,那就是為消費者提供便宜的商品。所提供的商品跟百貨公司一樣,卻比百貨公司的售價要便宜兩三成。正因為這樣,所以客人才會來。在這一過程中,會有回頭客來的。我們現在撒誘餌就是為了吸引客人。」
「可是,客人都是衝著廉價商品而來的,只要廉價商品賣得動,所以越是暢銷就越賠本。」淺見的父親反駁道。
「賠掉的那些錢是宣傳費。要是顧客因熱門貨而湧來,其他商品也能大量賣出去的話,那樣就會合算的。再說開張還沒有幾天。隨著商品周轉率的提高,純利潤率馬上就會上升的。你不必著急。」
前來負責指導的人滿懷自信地答道。然而暢銷的依然是些熱門貨,與其說這些商品是八幡產業力薦的,還不如說是強迫你接受的。由於指導人員說只要賣得多就能消除赤字,於是又開了家分店。但是虧損依然是有增無減。
由於大量進貨造成了對資金需求的膨脹,所以轉賬支票的使用也就越來越多。就在這一過程中。進貨的資金捉襟見肘了。這時八幡產業說願意為淺見廉價商店墊付資金,他們這樣做名義上是為了別人,實際上是為了自己。當時他們聲稱「只是為了履行一下形式」,將時價為十五億日元的土地和不動產作為債權抵押。
事情就這樣進展得一帆風順,然而在支票期限臨近的時候,八幡產業將所有的權利與義務都轉讓給了母公司八幡商社。淺見廉價商店開出的支票全都落入了八幡商社的手中。八幡商社要求到期全都兌現,並拒絕了要求將支票延期兌付的請求。
淺見廉價商店開出的支票由於資金不足而變成了空頭支票。八幡商社立即施行了抵押的債權,把淺見家的土地和不動產搶了個一乾二淨。因為與人善良的父親按照對方所說的那樣,在條約上註明了債權抵押這樣一條:即債務人以抵押物償還債權。
由於是以實物償還來作為債權擔保的,所以條約規定當債務人不償還債務時,則將抵押物的所有權轉歸為債權人並以此來扣除債務。
附上了這樣一條之後,一旦出現履行債務情況時,用於擔保的那些物品的所有權就將轉移到債權人一方。屆時,如果用於抵押的物品同債權之間的價值差異顯著的話,一般認為債權人應將差額退還給債務人。但不能否定在這個差額的確認和計算過程中,債務人是處於不利地位的,而且債權人是很少會把已經獲得的這一差額退還給對方。
對淺見廉價商店來講,不論是八幡商社還是八幡產業都是一丘之貉。然而,在法律上他們卻是兩家不同的公司。在同八幡產業進行業務合作時,淺見廉價商店曾跟對方明文約定,「當事者不經對方的事先同意,不得將本契約以及由此而衍生的一切權利轉讓給第二方。」然而,這後面又附加上了「但是」這樣一個字眼。上面規定,「但是,各當事方的母公司以及關聯公司,如果它們完全佔有子公司的股權和支配權時,不受此規定限制。」這就是說,同母公司之間的權利轉讓和轉移是自由的。
可淺見廉價商店怎麼也沒有想到母公司的做法竟然跟子公司截然相反。因為締約方的八幡產業曾對淺見廉價商店承諾過,母公司八幡商社也將給予鼎力相助。
但是那只是口頭上的約定,而不是有條文的合同。母公司從子公司處接受權利和義務時,沒有理由要受子公司的意志和決定的束縛。
淺見廉價商店指責對方違反協定、實為欺詐。但從法律上講,八幡一方一點也沒有違反協定和欺詐。淺見廉價商店就這樣被八幡商社巧妙地吞食了,然而這從法律上來講只是屬於道義上的問題。八幡商社通過自己下屬的皮包公司,把在高速成長過程中積余的大量滯銷庫存商品,硬推給了淺見廉價商店。
這樣一來,淺見的父親不但被人搶走祖上遺留下來的財產,而且還身陷巨大的債務之中。淺見的父親先前一直養尊處優、生活得無憂無慮,而這正是仰仗著祖業。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困境,他失去了信心。在這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父親面對煤氣管自殺身亡了。這時淺見正在上大學三年級,因此他不得不放棄學業,中途離開了大學。
由於上述的恩恩怨怨,八幡商社是淺見終生難忘的仇敵。八幡商社後來又兼併了本行業中居第十二位的朱印商社,已經發展成為第五大商社,而且正擺出一副態勢想超過排在前面的一些公司。
八幡朱印商社正是不共戴天仇人的後代,而且現在跟自己積怨甚重的江木又進了那兒。所以這簡直可以說是新仇舊恨。
「可我一點也不知道喲。」得知淺見家同江木、八幡商社之間恩恩怨怨之後,美知子雖然顯得表情很嚴峻,但還是辯解道:「可是上初中那陣子,江木先生是一位非常體貼人的前輩喲。」
「那傢伙就知道體貼女人,讓人放心不下的是他那體貼的內容喲。」
「上初中時,他怎麼會有那種野心呢?」
「你懂什麼?雖然是中學生,但已經接近成人了。你只要看他現在這種作法,把這種照片拍下來還寄給你,這不就說明他上初中時就有這種惡習了嗎?」
「你不要再揭舊賬了。」
「即使今後江木找上門來,你也千萬不要答應他。也別去參加什麼網球部同學會了。」
「我不會再去了。」
「你能發誓嗎?」
「當然能發誓喲。我可不願意為了參加初中時的同學會而跟你吵架。再說下一次同學會還沒有決定什麼時候舉行。」
美知子跟江木在同學會上的事情就此了結了。但這在淺見的心裡決不會就那麼輕易了結的,可除了照片之外又沒有什麼確鑿的證據,所以也就無法再繼續追究。
5
從江木的為人來看,淺見不認為江木對美知子的擾亂會僅限於同學會而善罷甘休的。江木肯定知道美知子是淺見的妻子。正因為江木知道,所以他才不知廉恥地將照片寄來。再說是在同學會上跟自己昔日情人浪漫相逢,所以他不會那麼簡單就撤手的。
淺見雖然不瞭解妻子上初中時的情況,但她大概是班花、網球部的女明星吧。然而,當她再次出現在江木面前時,已是一個成熟的女性,而這正是一個女人最有魅力的時候。而這個女人現在居然成了過去一直被自己欺侮人的妻子。這是勾起饞嘴慾望的最好機會,也是最適宜於去勾引的好機會。
淺見估計江木肯定會來糾纏美知子。問題是美知子對此怎樣反應。從丈夫那兒聽說跟江木、八幡之間的新仇舊恨之後,淺見認為她不會輕易答應江木。
但是,江木屬於美知子所崇尚的那種類型的人。她貪圖虛榮,經受不住那些儀表堂堂帥哥的誘惑。雖然江木上學時成績不好,卻有一副漂亮臉蛋,長得英俊瀟灑,體魄強壯,風度翩翩。他不但擅長於那些世俗的使壞,而且還擅長於哄騙女孩子。在女學生當中非常受歡迎。上高中時,在男女宿舍共同舉辦的一年一度的宿舍慶祝活動中,連續兩年被投票選舉為最受歡迎的人。因此他上初中時大概也格外受女孩子們的歡迎吧。
一旦受到這個江木的糾纏,美知子最終能拒絕嗎?淺見的擔心,不久就得到了證明。
打那以後又過了十多天。淺見在公司上班時接到了一個電話。
「是淺見君嗎?好久不見啦!」
電話裡突然說道。淺見雖然覺得這聲音很熟悉,但又苦於一下子想不起來。
「分手快十五年啦。你還不錯啊,這可是最為重要的。」
淺見感到這親熱的語氣裡含有一種蔑視。正當淺見還在拚命回想時,對方又說道:「時隔這麼多日子,前些日子從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那兒得知了你的下落喲。由於想你才給你打電話的。沒想到跟她結婚的竟然是你。」
先前妨礙回想的那些朦朧意識一下子都雲消霧散了。
「你,你是江木……!」
「你好像終於回想起來啦。哎呀,真是好久不見了。你跟阿美結了婚,啊哈哈……」
江木不無嘲笑地直呼人家的老婆,似乎這後面藏著什麼潛台詞。
「你有什麼事嗎?」
確實是時隔十五年的重逢,可淺見絲毫也不覺得有什麼可懷念的。
「老朋友多年不見,怎麼能用這種話來打招呼呢?」
「我不想見你這種人。沒有事的話,我就掛斷電話了。」
「哎呀,等等!我想特意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好消息?」
「沒錯!知道與不知道,這對你今後的家庭生活影響可大啦。」
「跟我家庭生活有什麼關係嗎?」
「你的老婆,可是個壞女人喲。」
「你說什麼?!」
「我是說你老婆是個壞女人。你知道我現在是從什麼地方給你打電話的嗎?」
「……」
「是從你家裡喲。」
「什麼!」
由於淺見情不自禁地大聲叫喊著,所以同房間的人都把目光投了過去。
「你這樣突然大吼大叫的,把我耳膜都震破了。我確實是在你家裡嘛。要是你認為我在說謊,那麼你可以從那兒往這打電話。」
「你到我家有什麼事嗎?」
「我跟你夫人有事。」江木再次嘲笑道。
「你讓美知子接電話!」
「她正在沖澡。你懂這個意思嗎?」
江木彷彿正從電話另一端欣賞著淺見的心頭燃起嫉妒的火焰,而且是在不斷地加旺。江木繼續往下說,聲音顯得很從容。
「她在沖洗身上,這身體剛剛同我睡過喲。你仔細聽的話,或許還能聽到沖澡的聲音。我現在是從你兩口子的床上給你打的電話喲。我認識許許多多的女人,可還是第一次遇上像你老婆這樣的壞女人。她不僅把外面的男人往你兩口子的房間裡拖,而且跟我做愛做到來勁時盡說你的壞話。她好像一說到老公的壞話就特別來勁。我問她為什麼跟一個那麼討厭的男人結婚時,她竟說是因為沒有其他合適的男人。啊,好像她要從洗澡間出來了。過兩三分鐘後,你不妨往這兒打個電話。」
江木便掛了電話。淺見猶如在毫無戒備的情況下突然遭到襲擊一樣,茫然了片刻。江木闖進淺見的家裡去,佔有了美知子之後還打電話來。雖說江木本人是這樣講的,但很難讓人馬上就相信。
這種舉動也過於旁若無人。如果這是事實的話,那麼江木又為什麼要那樣做呢?
「淺見,你怎麼了?」
「沒什麼。」
為了避開同事的擔心和好奇,淺見去了其他房間。他必須要從沒有其他人的地方給自己家裡打個電話以便證實。淺見以祈禱的心情撥弄著自己家裡的電話號碼。鈴聲響過幾次後,傳來了妻子的聲音。
「怎麼,是你啊。」
美知子的聲音顯得非常平靜。
「有什麼可疑的情況嗎?」
淺見旁敲側擊地尋問道。要是開門見山問的話,對方會被弄糊塗的。
「沒有什麼可疑的情況喲。你這是怎麼啦?」
妻子的聲音顯得很驚訝。從妻子的語氣中感覺不到有什麼故弄玄虛之處。
「你剛才在做什麼?」
「我剛把衣服收回來,正準備到超市去。你為什麼問這些話?」
「有什麼人來過嗎?」
「沒有,誰也沒來過。是不是講好有什麼人要來嗎?」
「不是的。我是說有什麼人來找過你嗎?」
「怎麼會有人來找我呢?到底怎麼了,你今天又有點反常。」
淺見多少有點放心了。果真是江木在撒謊。大概他得知學生時代自己手下待從下落後,儘管已經隔了這麼久,可他還沒有忘記想來奚落一番。
「這就好了。江木他沒來吧。」淺見說道。
「江木先生為什麼要上咱們家呢?他也不應該來嘛。」
「這就行了。因為我有點放心不下。」
「你這個人啊,生來就是愛操心。與其這樣操心,還不如把這心思放在工作上面,那麼今晚不就能早點回來了嗎?晚飯你想吃什麼?」
淺見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美知子的這番話又引起了他的不安。因為迄今她還沒有說過這種客套話。莫非她心裡有什麼內疚,所以才說出了平時不那麼講的話。
這時,電話裡傳來嗤嗤的笑聲,這不是妻子的聲音。江木的聲音插了進來。
「太太,你也太差勁了。你跟其他的男人赤身裸體地躺在你們兩口子的床上,竟然還在電話裡問自己的老公晚上要吃什麼菜。哎呀,我算是服了你。」
電話裡傳來了妻子的叫喊聲,似乎是想掩蓋江木的聲音。
「你在胡說些什麼!對不起,老公,肯定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沒錯,是電話串線了。你是說,剛才是誰的聲音?我怎麼會知道哩。」
美知子那驚慌失措的說話以及江木出現在自己家的電話裡,這些都證明美知子不貞,雖然這有點殘酷。
江木在淺見家裡跟淺見的老婆亂搞,並且還特意從現場把這一事實告訴淺見,真讓淺見丟盡了顏面。
這一切都是為了向淺見宣告,他們之間依然還保持著十五年前的老大與奴隸的關係。
這就是在對淺見說,不論過多少年你都是我的奴隸,請你時刻記住這一事實吧——我江木現在坐在老大的位置上,所以我當然有權冒犯你淺見的妻子。
「老公,你等等!不要誤會,請聽我解釋。」
不等妻子的叫喊停下來,淺見便把電話掛了。
淺見跟妻子分手了,他根本就不聽美知子的任何解釋。妻子和江木玷污了淺見的家庭,瀆淫了夫妻的關係。如果僅僅是妻子不貞的話,或許還能原諒。
然而,他們竟然目中無人一般地在淺見家的房間裡亂搞。而且,江木亂搞之後還馬上把這一事實告訴淺見。對一個丈夫而言,天底下沒有什麼能比這更讓人感到恥辱的了。而妻子又主動配合了這一行動。
同美知子的離婚,根本就無法對江木雪恥。還不如說,這樣做正中了江木的下懷,江木肯定是以破壞淺見的家庭為目的,才把美知子拽進不正當男女關係之中的。淺見在心裡發誓——總有那麼一天,雖然不知道以何種方法去實現,但是此仇非報不可。
八幡商社殺死了父親,掠走了祖上遺留下來的財產,學生時代所受的虐待真是筆墨言辭難以表達,而今又被江木奪走妻子,家庭被弄得支離破碎。
此仇此恨決不會隨著歲月一起流逝。淺見決心要把這仇恨的怒火化為自己今後生活下去的動力。淺見有了一個明確的目標,與此同時他發現迄今為止的前半生竟活得那樣窩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