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天晚上淺見回家時,情況跟平日不一樣。首先是窗戶上的燈沒有亮在那兒。這個時間還從來沒有不亮過燈的。他喜歡看自己家亮著燈的窗戶。因為那兒有家人在等待著自己。那畢竟是「我的家」。
但今天晚上,這燈沒有亮。
公寓牆壁上的窗戶整整齊齊地排列在那兒,周圍人家的燈都亮著,唯獨他家沒有亮,就像缺了顆牙的窟窿一樣漆黑一團。周圍人家的燈火越是亮得璀璨、溫暖,淺見家那沒亮著燈的窗戶就越是顯得黑暗和寂靜。
淺見一個勁地在想,大概記代子是去買東西了吧,但他明白記代子是不會在這個時間出去的。要不就是身體不適在黑暗中躺著?
淺見忍耐著不祥的預感,來到門前按響了門鈴。換上平時的話,幾乎在門鈴響的同時門便打開了,那情形就像迫不及待似的。但是今天房裡沒有產生什麼動靜,淺見的不安加劇了。
記代子果然不在家。淺見掏出隨身攜帶的鑰匙打開了門。由於沒有人,裡面的空氣沉澱得讓人感到窒息。由此可以得知房間裡面已經好幾個小時沒有人了。
「記代子!」
淺見彷彿為了證實自己的失望似地叫喊著記代子的名字,同時打開了燈。廚房間的餐桌上放著熟悉的超市袋子,裡面裝著準備做晚飯的東西。大概是從超市買完東西後,她又上什麼地方去辦事了吧。那會是什麼事呢?
今天早上出門時,淺見已經把回家的大概時間告訴了記代子。而自己幾乎就是在這一時間回到家裡的,可記代子卻不在家。
記代子就像是以等待淺見回家作為她自己人生目標的。然而她必須在淺見回家的時候外出辦事情,這會是什麼事呢?
於是淺見的家庭生活就此中斷了,而家中的模樣一切都表明記代子似乎尚未料理完畢就中途離開了這兒。
淺見看了一眼手錶,正好剛過八點。換上往常的話,此時應該是同記代子一起高高興興共進晚餐的時間。即使有什麼事情,這個時候記代子也該回來了。
莫非是什麼人違背記代子本人的意願硬將她帶到外面去的?雖然不願意去那樣想,但一種不祥的預兆還是湧上了淺見的心頭。然而,把記代子帶走的人會是誰呢?
會是記代子從前那個世界的人嗎?即便是那樣,可他又怎麼會知道記代子在這兒的呢?難道對方是在記代子到超市去買食品和日常用品的那會兒發現她的嗎?
記代子一直非常怕到外面去。說不定她是被從前那個世界的人給帶走了。
此時淺見的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
(莫非是因為那顆鑽石?)
淺見望著天空,拚命按剛才的思路往下想。小鼯鼠偷走了記代子的鑽戒,並將它遺留在了發現屍體的水箱裡,因此淺見蒙受了無端的懷疑。雖然淺見根據記代子本人的意願並沒有將鑽戒一事告訴過警察,但曾有報道說鑽戒是在平川屍體旁邊發現的。由於不能確定是淺見所為,因此名字被隱去了。但知道鑽戒是記代子的人,只要一看報紙就很容易想像到記代子就在淺見的身邊。
說不定是因為小鼯鼠連續作案而將鑽戒丟在了水箱裡,雖然淺見沒有作這樣的想像,但記代子倘若跟八幡朱印有什麼牽連的話(極有可能是通過小谷精次),那麼也能推測是她自己來到平川身邊的。
說不定記代子是被人帶走的。恐怕天仙被帶到了一個黑暗的世界。
「記代子,你回來吧!我求你啦。」
淺見現在離開記代子已經無法生活下去了,淺見的呼喊聲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裡空蕩蕩地迴響著。這使人感到,這狹窄的一室一廳的居室由於失去了記代子而變得空曠了。
記代子那天夜裡最終沒有回來。無疑她的身邊發生了什麼異常情況。假如是按照她的意志而出去的話,應該會留下紙條什麼的。
直到天亮,淺見都沒有合過眼。如果記代子是被什麼人帶走了……淺見通宵達旦地思索著,腦子都想得糊塗了。
(什麼地方會有她留給我的條子嗎?)
就如推理小說常寫到的那樣,被害人為了告訴人們是誰作的案,往往採用隱晦的手法留下什麼話。如果讓作案人明白是留言的話,就會被擦去。因此作案人一般不知道這種留言,而看的人一看就能明白。由於這是失蹤人的留言,所以可以將它稱之為「隱晦留言」吧。
淺見仔細地搜查了房間。但是什麼地方也沒有留下可以被認為是記代子留言的跡象。大概記代子是被人突然帶走的,所以連留言的機會也沒有。而且她的隨身物品幾乎一樣也沒有帶走,這些情況好像證實了上述推測。記代子是穿著身上那套衣服離開的。
2
羽石記代子失蹤了。就跟來的時候一樣,不知失蹤在什麼地方。她果然是位天仙。
天仙是回到她原先的地方去了吧,可被拋棄的人就苦不堪言了。淺見雖然將記代子當作凡間的女人享有的時間很短暫,但通過一起生活,淺見聽到了她的聲音,聞到了她的氣息,感受到了她的存在。
有關記代子的記憶已經消失得一乾二淨,而那上面清晰地刻記著同記代子一起生活的痕跡。況且現在住的這個地方是跟美知子結束了夫妻生活以後才搬來的,因此將它稱之為「揭開了同記代子之間生活的新居」也並不過分吧。
回家對淺見來說是痛苦不堪的,但他並沒有因此而晚回來過。他不知道記代子什麼時候會回來。每天晚上他都忐忑不安地抬頭望自己房間的窗戶,可它總是漆黑一片地關在那兒。淺見失落地覺得自己回家時窗戶上那亮麗而溫暖人心的燈光不會再亮了。
那以後記代子也沒有來聯繫過。但淺見對此仍抱有一絲希望,他相信如果是按她本人意願外出的話,即使發生了什麼事情,事後記代子也會來告訴他的。這渺茫的期望並未能實現。
淺見對自己在記代子身心上刻下的業績還是充滿自信的,兩個人的同居生活不會不給記代子留下一點記憶吧。就如淺見難以忘記那一切一樣,肯定記代子也沒有忘記跟淺見在一起的日子。
如果事情是這樣,那麼記代子現在身處這樣一種狀態,她即使要跟淺見聯繫也無法實現。這正好從反面證實了記代子當時突然失蹤而沒有帶走任何隨身物品的情形。
淺見覺得彷彿什麼地方傳來了被人強行綁架走的記代子在拚命呼救的聲音。但不知道那是一個什麼地方,所以根本就無法去尋找。正因為這樣,一種煩躁的感覺在驅使著淺見,卻又是那樣萬般無奈。
他感到搶走記代子的那只黑手來自八幡朱印,可是光有感覺又有什麼用呢?而且對方太強大了,所以淺見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著手。同星倉商社三個餘黨一起興辦的大-商社正慢慢地走上軌道。目前在不放過任何一個小的獵物的同時,還正在物色著大的獵物。
由於老闆星野被捕了,所以眼下還不能過於引人注目。他們這幫專幹壞事的團伙也並不著急。他們已經汲取了經驗,幹這種事情最大的敵人就是焦急。而且他們已經積蓄下了相當多的美味佳餚,所以即使不進行捕獲,只要享用先前的獵物眼下也能活下去。
「以後我給你弄一個漂亮的女人,所以還是不要過於沮喪為好。」
川瀨似乎隱隱約約地明白了情況,他安慰淺見說。
「你還是算了吧。如果是川瀨介紹的女人,天知道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妖精。」
大津插嘴打斷了他們的話茬。不論是川瀨還是大津,他們只是將女人看作為「男人的玩具」而已,恐怕他們對傳說中的淺見與記代子的同居是不會理解的。
就拿淺見本人來說,他對記代子的神秘出現和失蹤也曾閃現了一種疑慮,覺得記代子是否真的是人間的女人。
記代子失蹤已有一個星期了。這一天,淺見沮喪地望了一眼自己家的窗戶,正當他要跨進公寓大樓時,身後有人叫了他的名字。回頭一看,只見站著一個素不相識的男子。
那人頭戴鴨舌帽,個子不高,年齡不詳。雖然長著一副娃娃臉,但舉止像中年人。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全都堆集在那張小圓臉的中央。他正親暱地對淺見笑著。
由於沒有見過這張臉,所以淺見以為他是在叫其他同名同姓的人,於是便看了一下周圍,但什麼人也沒有。
「你是淺見隆司先生吧。」
戴鴨舌帽的男人再一次叫出了淺見的名字。他並沒有弄錯人。
「我是淺見隆司,可你呢?」
淺見跟那人打了正照面。雖然還沒有做過什麼大事情,但身上肩負著一項撲朔迷離的工作,所以在弄清對方的身份之前,淺見保持著警惕的態勢。
「初次見面,我叫目形三吉……」
「目高?」
「不對,是目形。是眼睛鼻子的那個目。就像你剛才稱呼我的那樣,大夥兒都管我叫目高。」
那人一邊搓揉著手一邊笑著說。他的臉圓成了一團,表情顯得頗惹人喜歡。
「是目形先生嗎。那麼,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淺見依然警惕地問道。
「我今天是來向你道歉的。」
目形一邊搓著手一邊彎了彎腰。他的這番模樣真是滑稽極了。
「道歉?我可不知道你有什麼要向我道歉的喲。」
「不對不對,你可說錯了。其實我將你的寶貝給稍微換了一下地方。」
說著,目形將食指彎成了一個鉤形。
「把我的寶貝給換了個地方?」
淺見依然沒有領會對方的話。
「聽說人們都管我叫小鼯鼠。」
「什麼!你說你是小鼯鼠?」
淺見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嗓門,目形將手指遮在了嘴唇前面。
「請你不要這樣大聲說話。」
「小鼯鼠你會有什麼事?錢和鑽戒已經被你偷走了。托你的福,我可是蒙受了不白之冤。對了,是你將八幡朱印的要人殺死之後弄到水箱裡的吧?我把警察叫來。」
「你能不能別這樣吵吵嚷嚷呢?我也是冒著這種危險上你這兒來的,所以你先聽我講。」
面對淺見這副劍拔弩張的模樣,目形說話時給自己留了條退路,以確保隨時都能逃走。
「毛賊你有什麼話要說?」
「總之,我先奉還從府上拿走的錢。總共一萬九千七百日元,一個子也沒動過。鑽戒落入了警察的手中,所以無法還給你。」
目形將裝在信封裡的錢取了出來。
「你為什麼要將偷走的錢再送還回來呢?」
淺見覺得有點好奇。難得會見到有小偷將所偷的錢款給送回來。
「我就是為了來談這件事的。因為我不喜歡人家以為是我殺的人。」
「難道你還要裝模作樣地說不是你殺的嗎?」
「我說的是真話。本人雖然行盜,可並不殺人。此事有關小偷的尊嚴。」
目形三吉竟會在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動了真格的。
「小偷還有什麼尊嚴嗎?」
「請你不要挖苦人,我可是認真的。我是因為受到圍堵才把你太太的鑽戒落入當時藏身的水箱裡的。並由此給你造成了嫌疑。可我絕對沒有殺過人。當我躲進水箱時,屍體就已經在裡面了。我雖然知道自己跟屍體在一起,但抓我的人就在外面,所以我也就只能呆在裡面。我按捺住恐懼,在水箱裡一直藏到第二天夜裡才好不容易逃了出來。我和屍體幾乎呆了整整一天一夜,大概沒有什麼能比這更令人恐懼和噁心的了。」
「我雖然不相信,可你為什麼把這種事情告訴我呢?」
淺見稍微緩和了一下口氣。
「至於這個嘛,因為我發現你好像也有什麼難言之處。」
目形三吉不以為然地笑道。他的笑容深處藏匿著窺測對方的神情。
「你說我有難言之情?」
淺見覺得心頭彷彿被人揪動了似的。
「就是嘛。你對警察說那鑽戒不是你太太的吧。被偷了一隻重十一點五克拉,時價為二千三百萬日元的鑽戒,卻拒不承認是自己的東西。這可是難言之情中的難言之情,最大的難言之情喲。我暫且不去追問這鑽戒的真正主人是誰,但鑽戒確實是從你家偷走的,這一點我還是非常清楚的。正因為這樣,我才想來跟你傾述一下我的不白之冤,而且你跟我一樣有著什麼難言之情。」
「世界上竟然會有這麼笨的小偷,竟然將那麼昂貴的鑽戒丟在了水箱裡。我可不知道什麼鑽戒喲。」
淺見對眼前這個來路不明的人尚未解除警惕。
「你剛才不是說過鑽戒被偷的嘛。」
「我說過這話嗎?」
「好吧,咱們暫且不談鑽戒的事吧。打那以後,好像就沒有再見到過你太太的身影喲。」
目形從鑽戒上移開了話題,露出了急於尋找什麼的神情。
「好啊,竟然是你綁架了她啊!」
淺見認為目形也存在著可能性。說不定他無法忘掉在行盜之處所見到美女的熟睡模樣,於是趁「丈夫」不在家進行了綁架。
「我綁架了你太太?你,你開什麼玩笑?!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目形的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情,並像在找茬似的。他果真是一個表情豐富的男人。
「好,那麼我問你,就算我有什麼難言之情,可你為什麼要跑來跟我訴冤呢?即使跟我講了,那也不是白講嗎?」
「我有兩個理由。因為我把你太太的鑽戒丟落在了水箱裡,所以懷疑我是殺人犯的首先是你。這是其一。」
「這自然。在贓物失落的地方發現了屍體,誰都會認為小偷是殺人犯的喲。」
「那麼,你承認鑽戒是你太太的。」
「我說的是假如,那麼另一個理由呢?」淺見說漏了嘴,語氣顯得有點驚慌失措。
「怎麼樣,跟我合作吧。」
「跟你合作?」淺見不明白對方所說的意思。
「沒錯。同我一起尋找兇手吧。」
「你說一起去尋找兇手,是殺害八幡朱印要人的兇手嗎?」
「還會是其他的兇手嗎?!你看報紙了嗎?在這件事上你也被懷疑上了啦。」
「那還不是因為你把我的錢包給扔在水箱裡嗎?」
先前被目形花言巧語蒙住而一時忘卻了的那些怨氣又回到了淺見的心頭。
「關於這件事,我深深地向你道歉。可是,即使這樣說了,警察也不會絲毫消除對你的懷疑。」
「把你交給警察,這就是最好的證據。」
「莫非你有證據說我就是小鼯鼠嗎?」
目形以一種詼諧的情神注視著淺見。
「你說什麼?!」
「可是根本就沒有證據能表明我就是小鼯鼠。我只是說說而已。要是到了警察那兒,我說不記得說過這話,事情不就到此為止了嗎?」
「你這傢伙!」
「好啦,還是聽我來講。警察第一個懷疑的是我。第二個才是你淺見。我們雖然同處一條船上,可也太不同舟共濟了吧。再說,我們根本就沒幹過殺人那種離譜的勾當,卻又無端蒙受了這種懷疑。我吧,關於殺害平川的兇手,已經找到了大致的線索。」
「你是說找到了兇手的線索嗎?」
「請你說話嗓門不要太大。因為隔牆有耳。」
「總之,請到裡面來吧。」
從先前起,兩個人就一直站在公寓門口說著話。
「可以讓小偷進你屋裡去嗎?」
「你不是說沒有證據能表明你是小偷嘛。」
「哎呀,這下被你找到了一條證據。」
兩個人進了房間。雖然是進了裡面,但並不是作為客人加以款待的。在雜亂不堪的房間裡,騰出了能坐兩個人的那點地方後便面對面坐下了。
「你太太離開已經有好多日子了吧。」
目形望著雜亂不堪的屋子流露出了同情之意。他的眼神似乎表明他已經知道記代子不在這兒了。而淺見對目形的這一點,尤為感興趣,很想問個明白。說不定那個被目形發現了的兇手跟綁架記代子的罪犯是同一個人。
「被你發現了線索的兇手是誰呢?」淺見開門見山地問道。
「對不起,能給我來杯茶嗎?」
雖然淺見已經開始對此很感興趣,但目形卻彷彿在賣關子似地說道。
「聽著,我不是把你當客人請進來的。」
「我明白。咱們雖然不是客人,但馬上會成為同志的。現在你這位同志喉嚨干了,能賞杯茶吧。」
「你這人真厚顏無恥。」
淺見用那已有些日子沒有用的茶具給他沏了杯茶。經目形這麼一說,淺見也想喝起茶來了,他已經好久沒有這樣了。目形就像真的口渴了似地喝得津津有味,而且還不時將喉嚨弄得咕嚕咕嚕地作響。
「啊,這茶的味道還挺不錯的。這茶葉好高級啊。這是淺見喜歡的茶葉呢,還是你太太所喜歡的茶葉呢?」
經這麼一問,淺見這才回想起這茶葉還是記代子買回來的。
「我好像盡問你些沒有關係的事情吧。」目形彷彿從淺見的表情中察覺到了什麼。
「你怎麼知道沒有關係呢?」
「你剛才不是說太太被人綁架了的嘛,我覺得在你太太失蹤一事上肯定有什麼原因。」
「你真的一點也不知道她的下落嗎?」
「我怎麼會知道呢?因為我還是剛才第一次聽到你太太被綁架一事。那麼你已向警察報案了嗎?」
目形盡問一些淺見不願意觸及的問題。
「咱們先不談這個。你能告訴我有關兇手的線索嗎?」
「是八幡方面的人殺害了平川。」
「果然是他們啊。」
「你說果然是他們,難道說淺見先生你也從八幡那兒發現了線索?」
目形的神情顯得有點吃驚了。
「八幡方面有綁架我老婆的嫌疑。」
「你是說綁架你太太的人和殺死平川的兇手是同一條線上的人。」
目形的神情顯得越來越驚訝了。
「你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才來找我的吧?」
不知從幾時起,淺見已經承認鑽戒是記代子的了,並且在這一基礎上展開了話題。
「不,我先前並不知道。我還是剛聽說你太太被綁架一事,真的!」
「那麼你是怎樣從殺害平川一事上尋找到與八幡有關線索的呢?」
「我闖入淺見先生家和平川那兒,這純屬偶然,但我總覺得淺見以前同八幡有什麼過節。」
「在此之前,你還是先回答我的問題。」
「這樣的話,我同你是越來越合得來了。實話相告吧,我在平川那兒弄到了一樣相當重要的東西。」
「什麼相當重要的東西?」
「由於太難了,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但好像是有關要把美國的武器賣給日本自衛隊的賄賂清單。」
「你說什麼?!」
「政治家和商社裡面儘是些壞人。我們這些人爬在地上只是收羅一些零零碎碎的垃圾,他們倒好,在高高的雲層上面盡情地汲吮著甘露。這張賄賂的清單上,我叫得上名字來的那些大政治家一個不少全都在上面。」
「你是說這張賄賂清單同平川被殺有關係嗎?」
「當然跟這些畜生有關係。其實我潛入到平川家裡時,兇手正在為了尋找這份清單而在房子裡面四處搜查著。這時大概正好是殺害平川移屍水箱後不久吧。他們竟然不知道我躲在裡面,而忙於四處尋找。當時其中的一個兇手說漏了嘴,將他們正在尋找的引進武器的賄賂清單一事給說了出來。我雖然是潛入到了裡面,然而要逃時卻逃不出來了,可我不能就這樣被犯人給找到吧,正當我進退維谷的時候,警察們跑來了。由於有了動靜,兇手們的注意力被警察給吸引過去了,於是我趁著這一空檔逃了出來。」
「兇手是幾個人?」
「兩個人,聽聲音像是男的。」
「你看到他們的臉了嗎?」
「哪裡顧得上喲。我跑到寢室裡時,由於響起了腳步聲,我馬上就躲到床下面,動都不能動。」
「清單是什麼時候弄到手的呢?」
「那是後來的事情。」
「後來?」
「我雖然從平川的房裡逃了出來,這回卻被警察給圍住了,就躲進了屋頂上的水箱裡,於是就見到了平川的屍體。」
「你不是知道屍體在那裡面的嗎?」
「不知道。從他們在尋找東西時吐露出來的話端中,我知道他們是在找賄賂的清單,但沒有聽到殺死平川一事。因此我做夢也沒有想到屍體竟然會在那種地方。就連對警察使用了遁水術的我,也因為面對屍體而嚇得魂不附體。可是在警察解除包圍之前,我只能在那兒與屍體同居了一段時間,幸好還有一點空氣進來。為了擺脫恐怖,我一個勁地去想其他事情。此時,我突然覺得這屍體正是剛才那戶人家的主人。肯定是那些在房間裡尋找清單的那些人將他殺了之後浸泡在水裡的。我閃過了一個念頭,覺得他們正在尋找的清單說不定就在屍體身上。我抑制住恐懼感,在屍體身上尋找著。而且,竟然讓我在拖鞋的頂端找到了塞在那兒的清單。好像是被害人預感到將遭殺害後,情急之下突然將清單藏在了那種地方。他們正是為了要得到這個清單而殺人的,可卻竟然將要尋找的東西同屍體一起給扔了,兇手也真是蠢到了極點。他們原本是為了讓人覺得這是自殺才讓被害人穿上拖鞋的吧,可他們所要的東西就在那兒,這是一個莫大的諷刺。由於找到了清單,因此我確信在房間裡找東西的那兩個人是兇手。」
「兇手後來有沒有想到清單在屍體上面而來尋找過呢?」
「說不定來找過。但當他們發覺時已經晚了呢?還是因為佈滿了警察而無法行動呢?所以即使他們來過的話,那也是在我帶著清單離開後的事情了吧。」
「他們要是來查找屍體的話,那不就能在水箱裡找到鑽戒和我的錢包了嗎?」
「由於鑽戒和錢包沉在水箱底,要是不放掉水的話,根本就無法找到。要不就是他們感到了危險而未能來查找屍體。我是六月十八日凌晨躲進水箱裡的。十八日整整一天警察都把守在那兒,十九日刑警還在轉來轉去地搜查。我也是到了十八日夜裡才好不容易脫身出來的。為了便於水箱的清掃工作,從裡面也能扭動水箱蓋的螺絲。接下來便是屍體二十日被人發現了,所以我認為他們沒有時間對屍體進行搜查。」
「但是說不定兇手會認為可能是你從屍體身上偷走清單的喲。要是他們知道自己不惜殺人都要弄到手的清單被人奪走,真不敢想像他們還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你說得一點也不錯,這正是最可怕的。正因為這樣我才跑來想跟你結成共同戰線的。」
「共同戰線?」
「沒錯。總之吧,兇手說不定認為淺見也存在著同樣的可能性。」
淺見意識到目形的這種貌似關切的語氣深處含有一種令人可怕的暗示,頓時臉色也變了。
「你大概是知道這一切才故意將我的錢包丟棄在水箱裡的吧。」
淺見的語氣又變得不客氣了。兇手在懷疑小鼯鼠的同時,也在懷疑失落在屍體旁邊的錢包主人淺見。而綁架記代子是兇手的第一步行動吧。
「怎,怎麼會有這種事。」目形拚命把身子往後面讓著,繼續說道:「由於我忙著在屍體上尋找,所以最終把錢包忘了。反正我是打算要扔的,所以只是將裡面的錢取了出來。但我沒有想過要扔在水箱裡面。請你相信我!要是那樣做的話,與你相比,我首先要被人懷疑。因為現在警察正把我當作兇手而搜索著。再說要不是慌張的話,我會把好不容易弄到手的那二千三百萬的鑽戒給遺忘在那種地方嗎?」
「就算你有道理,但我因此而蒙受了巨大的困惑。我老婆之所以被綁架,說不定是你與兇手共同所為。你拿走的不僅僅是鑽戒和錢喲!」
「這一點我完全承認。正因為這樣,我才來向你提出建立共同戰線問題的。」
目形的表情基本上就像一副極其善於表演的假面具,但裡面有一股韌勁,它能把你所說的一切都給頂回去。
「你是說組成共同戰線來對付兇手嗎?」
淺見雖然在嘲笑自己,與小偷組成共同戰線會把自己也給貶低了,但他最終還是落入了對方的安排。
「是的,我認為殺害平川的兇手是我們的共同敵人。我也想證實自己的不白之冤,但愣頭愣腦地到警察那兒去的話,會被他們當場用繩子捆起來的。你也因遭受懷疑而日子不好過吧。」
「日子不好過的是你喲。」
「噯,還是不要這樣說了吧,因為我們畢竟是同一條戰線的戰友。」
「我還沒有同意你那個共同戰線哩。」
「你肯定會同意的,因為這是伙殘忍和狡猾的歹徒。他們想從我們這兒奪回清單,他們還想讓警察懷疑到我們身上來,以便充作他們的替死鬼。我們必須撣去正在降臨的火花,再說這火花已經飛濺到了你的身邊。肯定是兇手搶走了你太太。驅除這種火花,兩個人總比一個人要來得有效。請相信我吧,我這個人還是派得上用處的。」
「要是你有那張行賄清單,我想看一下。」
「當然有啊。」
「現在帶在身邊嗎?」
「請看吧。」
目形從內衣的口袋裡掏出了一份像合同模樣的東西,共有兩張。打在上面的文字、數字以及行間註解寫得密密麻麻,一個緊挨著一個。好像上面還有用英語簽的名字。
「由於我不知道你會怎樣做,所以只是帶了複印件。要是你真的同意,那我就把原件給你拿來。」
「對沒有經過好好確認的事情,我能說什麼嗎?不過這好像是真的吧。」
淺見只是看了那麼一眼,指間都顫抖了。上面寫著重要內容和一些赫赫有名的政治家名字。如果這是真的,那可是弄到了一件珍貴的東西。
「我不明白『真的』意味著什麼。但這清單確實是從平川的拖鞋裡找到的。這一點只能請你相信我了。」
清單中的一張是寫在印有八幡朱印抬頭的信紙上,是源見雄五寫給美國南方國際飛機製造公司捷-休訥德的信,時間為一九七×年三月十八日。源見同當時的總理師岡國尊及其秘書商討了進口戰鬥機的問題,雙方同意三年內至少進口二百架飛機,由八幡朱印以經手費為名先給總理支付五萬美金。好像這是一份草稿,所以上面有些地方作了刪節和補充。
另一張清單的筆跡有所不同,標題為「有關SI公司促銷獎金,分配表」,上至總理師岡國尊,下到現在仍在位的政要名單和金額全寫在上面。而且這張清單上還附有幾張用作收據的名片,上面寫著各自收取的金額。
「由於我們把這份清單給弄到手了,他們不就什麼也辦不成了嗎?」
「正因為這樣他們才弄掉了平川,他這個人知道的太多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知道的太多,並且還出現一些反叛的動向,出現了一些不利於平川上司的情況,因此平川成了他們的障礙。於是決定封住他的口,把清單收回去,這樣清單上的事不就全都不存在了嗎?」
「這可是一個富於想像的推理啊。咱們還是回到共同戰線的問題吧,你要叫我幹什麼呢?」
「嘿、嘿、嘿!」
目形露出了笑容,他的表情是那樣的豐富。
「其實,我有些事情想向你請教,你是在中野的大-商社工作吧。大-商社的前身是星倉商社,在那方面還是大名鼎鼎的。仰天堂之類的事也夠厲害的了。像我們這樣的小毛賊真是自歎不如。」
「你到底想要講什麼呢?」
「既然有那個能耐,我想你們會把這張清單做足文章的。這回的對手可是聞名天下的八幡朱印商社。比起仰天堂來,那可夠你們吃的。」
「你是說以這份清單為根據,吃掉八幡朱印商社嗎?」
「不光是吃掉。我們只要以這份清單為誘餌,兇手必上鉤無疑。這些歹毒小人竟然想讓我們背上殺人兇手的黑鍋,因此我想設下圈套引他們上鉤。」
「他們可是殺人越貨的強盜喲,說不定弄巧成拙,我們反而被他們吃掉喲。」
「淺見先生是那麼輕易就會被吃掉的人嗎?根據我們的判斷,大-商社今後將是你的天下。」
「我雖然得到了小偷的賞識,但問題在於你是因為害怕才把危險的事情都讓我去做的吧。」
「無稽之談!我只是想請你一起去同那些讓我們蒙受不白之冤的傢伙們鬥爭而已。要是資料不夠,我以後不斷拿來就是了。如果有這個必要,我可以跑到八幡朱印商社的董事長辦公室去把絕密文件給偷來。倘若大-商社跟小鼯鼠攜手合作,那才叫作如虎添翼吧。」
「你果真只是想洗清不白之冤嗎?」
「請你看一下這些政要後面寫著的數字。這個五的後面竟跟著八個零。我這生這世冒著生命危險飛來飛去也弄不到他們的十分之一。而他們只要動動嘴就把它弄到手了。我豈能容忍!」
「真的就這些嗎?」
「嘿嘿,要是你依據這份清單從他們哪裡弄到些好處,哪怕一點也就足夠了,到時也分給我一些喲。」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請你別以這種蔑視的神情看人!我們真正的目的是要找出兇手,當然這是成功之後的事情。」
「我想好好研究了清單之後再作考慮。」
「一定要這樣做,咱們以後再聯繫。」
「你的聯繫地址呢?」
「對小偷而言,哪有什麼聯繫地址可言。」
「要是有什麼急事要跟你聯繫,那我該怎麼做呢?」
「這倒是的。那就在窗戶上面吊一塊紅色的手帕吧。」
神秘的來訪者留下神秘的清單後就走了。淺見似信非信地又看了一次清單。看著看著,不由地燃起了一種興奮之情。要是清單上寫著的內容是事實,恐怕不僅是掐住了八幡朱印商社的脖子,甚至能撼動政府。說不定還能關係到政府存亡的命運。不,不光是日本,肯定還會影響美國。
倘若八幡朱印商社和名單上那些政要們知道這份清單落入了淺見手中,恐怕他們會不惜採取任何行動來奪回它的吧。
小鼯鼠送來的是一樣不可多得的東西,淺見感到一股寒意鑽進脊背。一種恐懼的感覺湧上了心頭,他彷彿覺得此時一個龐大的組織正從黑暗處注視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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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見把偶然到手的清單給幾個夥伴們看了。由於內容事關重大,他們三人一開始也是半信半疑。
「肯定沒錯,這信紙是八幡朱印的。源見雄五這個人是以實幹家而聞名於財界的,八幡朱印商社能發展到今天,他有很大的功勞。說到八幡朱印商社的源見情報機構,同行業的人對此還是相當懼怕的。」川瀨說道。
如果說是小偷偷來的東西,我們還是不能掉以輕心的。但假如是小鼯鼠從平川的拖鞋裡找到的話,恐怕這份清單不會有假。大津點著頭說道。
「因為小鼯鼠在這件事上完全沒有說謊的必要。」
高松接過前面兩個人的話題繼續說著。
「如果是真的,說不定我們可以用它來好好敲詐一下八幡朱印商社。」
「你真是這樣想的嗎?」
三個夥伴將驚愕的目光投向了淺見。
「對方有什麼漏洞嗎?」
「漏洞可大啦。」
三個人為八幡朱印和名單上的那些大名所嚇住了。
「即使我們面對的是一個龐然大物,但只要對它武器使用得當,照樣能叫它命喪黃泉。這份清單說不定掌握著八幡朱印商社的生殺大權。」
「要是他們推說不知道這清單,那事情也就到此結束了喲。首先這份信並不能確切證明是不是平川寫的。就名單的可靠性而言,我們還沒有一點證據。即使這是平川寫的,假如對方反駁說這是平川捏造的,那我們同樣也是白搭。」
「圍繞這份清單有沒有人被殺,這就是最大的證據。當然他們肯定會裝糊塗。可是他們為了要奪回這份清單曾不惜殺人。因此肯定會害怕公開這份清單。」
「因此,過一段時間他們就會盡全力來阻止這份清單的公開。」
「是的。他們大概會不惜採取任何手段來阻止公開這份清單的。雖然不清楚他們會怎樣做,但無非不是威脅就是拉攏,要不就是使用曾對平川實施過的那種手段。」
「如果我們要公開這份清單,那麼怎麼能證明它的真實性呢?」
「辦法還是有的。」
「你說有辦法?」
「目形三吉即小鼯鼠他曾說過,要是資料不足的話,他負責再給我們弄點來。假如我們利用小鼯鼠去把源見或平川寫的東西弄來,就能把它們同清單上的筆跡加以對照了。」
「那種小偷能相信嗎?」
「就在我們相信還是不相信這份名單時,一切不都已經開始了嗎?而且這份清單就是小鼯鼠弄來的。而小鼯鼠曾進入過平川的房間,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我只是在假設,要是清單的內容是事實,而我們打算據此採取行動的話,我們就必須對危險要有充分的認識。」
川瀨將三個的表情輪番看了遍。圍繞著這份清單已經有一個人被殺害了。要是這份清單又重新落入什麼人手中,兇手肯定加快作案的步伐往這兒撲過來。
川瀨的這番話在提請大家注意這次獵物不同與以往的同時,還表明他已經充分認識了這份清單的價值。
「只要從事這類事情,是會經常充滿危險,因此在這件事上我們的處境是一樣的。再說我們已經知道了兇手的線索,所以不會那麼輕易遭暗算的。」
雖然淺見說得那樣自信,可是另外三個人互相注視了一下後,便催促淺見繼續往下說。
「我認為我們可以從這份清單一旦公開後感到最為難堪的人物著手。首先是寫信的源見、依次為清單上以數額大小排列著的政要們,美國南方飛機公司的謝洛姆此人也不能放過。」
「你是說兇手來自於這一條線的人物嗎?」
「大概源見最為可疑吧。我也因小鼯鼠將我的錢包扔在了平川的屍體旁邊而蒙受了無端的懷疑,所以對平川這個人身邊的情況多少也有一點瞭解。如果平川一旦背叛,源見所受的衝擊最大。」
「你是說眼前的敵人是源見嗎?」
原本是假設和推理,現在逐漸開始帶有現實性了。
「話雖這麼說,源見是幕後的人物,真正動手的大概是他的手下吧。剛才我說的線索,就是指他的手下。」
「如果是有關殺害平川兇手的線索,他們不就是兇手了嗎?」
三個人情不自禁往前挪動了身體。
「請大家回想一下小鼯鼠鑽進平川房間裡去的情況。在圍堵之下,小鼯鼠無路可逃,他在水箱裡跟平川的屍體一起呆了一天一夜後,才好不容易脫了身。警方為了尋找小鼯鼠,直到第二天深夜都沒有解除包圍。」
淺見環視一下另外三個的表情,彷彿在問你們明白不明白我這話的意思。可誰也沒有說話,於是他接著往下說道。
「據小鼯鼠講,他進入平川的房間時,有兩個人正在尋找清單。正當他躲在床底下無法脫身時警察趕來了,他是乘兇手的注意力被分散到警察身上時才得以逃到屋頂上去的。問題是當警察馬不停蹄地對平川的房間進行搜時,裡面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
眾人的視角彷彿覺得頓時進入了死胡同,可又不能很好地拓開新的視野。
「對兇手來講,他們當時的處境應該同小鼯鼠一樣。小鼯鼠被包圍後,警察牢牢把守在那兒,幾乎把那幢公寓圍得水洩不通。兇手們並沒有躲到水箱裡去,那他們會躲在哪兒呢?」
「這麼說來,兇手就在公寓的居民當中?」
大律終於發出了贊同的聲音。
「沒錯。要不就是居民當中有人藏匿了兇手。」
「不是對公寓裡的居民全都進行了調查嗎?」高松插話說。
「由於焦點是放在搜索小鼯鼠身上,所以當天夜裡到公寓居民住處來的那些身份明確的人並不包括在內。然而,在這些人中間肯定有兩個人跟平川有關。」
「這兩個人眼下就成了我們的突破口。我可是這方面的行家,如果要查的話就交給我吧。」
信用調查所出身的高松為之精神大振。
「咱們馬上對這個獵物下手嗎?」
為了將大家的興趣完全給鼓起來,淺見故弄玄虛般地看了看他們三個人的表情。
「你們想深入虎穴嗎?」
「河豚魚肉可美啦。」
「咱們先同小鼯鼠聯繫,讓他把源見和平川的筆跡給弄到手。高松,你去負責調查平川公寓裡的那些居民,我們去搜集八幡朱印商社的內部情況和最新信息,凡是能搜集到的都找來,以便為這份清單找到證據。」
川瀨把當前的方針給定了下來。大-商社向龐然大物般的八幡朱印商社悄悄地宣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