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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花,發生在一剎那間。隨著飛機左翼傳出劇烈而又沉悶的轟隆爆炸聲響,升騰起沖天的火光。旋即,機身大幅度向左傾斜。
與此同時,飛機左翼上的第一引掣與左翼端部,處在熊熊烈火的包圍之中……
在高空飛行途中,最令廣大旅客感到恐怖和絕望的,莫過於機身著火。客機,一旦置身於茫茫的九霄雲外,如處與世隔絕的境遇,喊天不應,叫地不靈。它與水、陸交通工具著火有著截然不同的區別,既不能跳傘化險為夷,又不能跳水死裡逃生。
剛才還鎮定自若、談笑風聲,以翱翔九天為樂的一些旅客,霎時面如土色,魂飛魄散。客艙內亂成一團,彷彿號角悲鳴,哀樂四起。尤令人揪心的,是孩子們此起彼伏、驚恐萬狀的嚎啕大哭。
昭和三十X年三月十二日上午十一時三十分,全日本航空公司461定期航班的白峰號噴氣式客機,載著八十二名乘客和全部機組人員,從途中停靠的空港起飛,進入定期噴氣式飛機J115航線飛行。該航班是途經北冰洋上空,定期飛往英國倫敦的國際定期航班。
到達菲阿萬科斯導航站上空後,進入J120航線飛行。到達福多由貢導航站上空後,即進入北冰洋上空飛行。此後,則根據飛行員判斷飛行。
這條國際航線,是沿北冰洋上空飛往歐洲的「空中立體高速公路」。在這條航線上,各國飛機因飛行方向不同,故爾上下重疊、前後緊隨、縱橫交惜、穿行如梭。飛機之間的上下距離,必須保持在六百米左右。飛機之間的前後距離,必須保持在十分鐘。
遙望這條空中立體高速公路,空間寥廓,視野清晰,交織著菲阿萬科斯導航站和福多由貢導航站的超短波全方位無線標識。過去,飛機是根據山、河以及城鎮的目標標識,目測飛行。現在,為排除雲霧之類的視線障礙以保證全天候飛行,既可按照無指向性無線標識和無線距離測試組成的彩色航線,也可根據超短波全方位無線標識結成的航線。
天上的交通高峰與地上相同。空中立體高速公路,也由於飛機數量的劇增,高峰迭起、擁擠不堪。飛行的前後間距,規定為十分鐘(在海洋上空飛行的間距,規定為二十分鐘);飛行的上下間距,規定為三百米(在九千七百米以上高空飛行的上下間距,規定為六百米)。在規定上下間距和前後間距的空間裡,不允許兩架飛機在同一時間裡並駕齊驅。因此,在現代化的「全天候航線」上飛行,即便各飛機之間不清楚相互間的上下前後距離,也絕對安全。
在飛機上,一旦「禁煙指示燈」和「系安全帶指示燈」的燈光消失,起飛時的緊張情緒,從旅客們的臉上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則是輕鬆自如、瀟灑走一回的氣氛。
當然,無論怎麼習慣於空中旅行,也都難以擺脫起飛時神經的高度緊張。安全起飛後,客艙內說話聲與歡笑聲匯合在一起。有看雜誌的,有抽煙卷的,也有把目光移向窗外「搜尋」宇宙的奧妙。
當飛機升到一萬米高空時,其時速約一千公里,飛行開始趨於平穩。如果飛機周圍的氣溫在攝氏零下五十度,風向主北偏東,無降水量,雲彩稀少,便是最佳飛行時間。從一萬米高空俯瞰,阿拉斯加的中段冰原,彷彿一望無際、波紋漣漪般的白色飄帶。
十一時XX分,白峰號客機在到達規定通報飛行情況的空中位置時,向地面的空中交通管制所,通報了客機自身的標識符號、位置、經過時刻、飛行高度、飛行方式以及到達下一個航站的預定時間。
火龍,正是在報務員通報後的一瞬間發生了!
不過,機長松田君保持著高度的沉著冷靜。他指揮助手們嚴格按照消防操作規程,有條不紊地採取了滅火措施。在短短的一分鐘時間內,火被撲滅
「女士們,先生們,請鎮靜,火已被撲滅了!左翼的第一引擎上只是稍稍出了點故障,危險已經排除,請放心!現在,請大家繫上安全帶,在各自的座位上坐好,不要慌張!」
駕駛艙內的機組人員,總算鬆了一口氣。就在這當兒,又出現了危險情況,而且迫在眉睫。
「左邊的副翼幾乎被燒燬了!」
機械員水原君臉色蒼白,慌慌張張地向機長松田君報告。飛機一旦失去副翼,連顛簸飛行的可能性也不存在了。
松田君的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飛機必須立即返回剛才起飛的空港降落。但安全降落,有嚴格的機身重量限制。由於剛起飛不久,油箱裡灌滿了汽油。要麼繼續使用,要麼空中排放,否則,被禁止降落。
倘若,剛才的引擎故障導致電線系統短路以及金屬部分過熱,那麼,整個飛機將頃刻間燃燒成「火團」。
松田君根據自己的經驗判斷,飛機必須立刻緊急著陸。
「駕駛噴氣式飛機,不需要名飛行員,也不需要怎麼熟悉。按照飛行手冊上的規定,無論發生什麼情況,飛行必須優先。」
松田君以往接受過這樣的訓導,如今也經常這樣教導晚輩。但眼下,是要求全面而且徹底地發揮自己的處置能力和判斷力。
松田機長經過長期的研究和有過許多同行以生命換來的教訓,養成了超常的良好習慣: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能作出迅速反應和準確判斷。他清醒地意識到,眼前所面臨的,是自擔任機長以來罕見的特大遭遇。
事態,在變本加厲地惡化。儲壓表的指針處在正常數值一半的位置上。假若僅第一引擎失去功能,並不影響飛行。剩下的三台引擎,能繼續保持飛行。即便僅剩下一台引擎,飛行照常進行。不幸的是,受剛才爆炸的影響,儲壓器被損壞了。猶如人心臟周邊的動脈血管被切斷一樣,屬於重大事故。
控制機身的副翼、方向舵以及傳動齒輪的升降,都是依靠儲壓器進行。由於儲壓器的損壞,飛行的正常態勢越來越難以維持。
松田君和副飛行員使出吃奶的力氣緊緊握住方向舵的操縱桿,力圖保持平衡。可機身仍不斷向左傾斜,似乎被牢牢控制在千鈞之力的惡魔手中。
「快打開備用儲壓器!」
機械員水原君,趕緊打開備用儲壓器,機身恢復了平衡,可兔子尾巴好景不長!少頃,機身又開始向左側傾斜。
松田君見狀,立即命令副飛行員相川君與剛才起飛的空港聯絡,詳細報告飛機上所發生的緊急事態。
「一定要與空港聯繫上!就說我們準備緊急著陸。」
機長終於作出了決斷。
要返回空港,必須在空中盤旋式飛行。可一旦盤旋開始,機身又無法保持平衡,瞬間將導致機毀人亡。
旅客中間,情況更加糟糕,宛如炸開的鐵鍋。
飛機從高空快速下降。
副飛行員按照國際航空準則的有關規定,發出了緊急求援電文。
「我們是全日本航空公司的461國際航班。由於第一引擎和儲壓器發生了重大故障,無法繼續飛行。請求緊急著陸,我們現在的位置是……」
飛機下面,鱗次櫛比的險峰,如劍出鞘一般;比比皆是的懸崖峭壁,如同齜牙咧嘴、張開血口的猛獸,彷彿在等待美味的獵物那樣,等候著受傷客機「自投羅網」。
這一帶,似乎是阿拉斯加大山脈的一部分。映入眼簾的,是地勢險峻的冰山雪峰和荒無人煙的冰河。無論怎麼仔細搜尋,能使百噸多重的機身和九十一名旅客、機組人員生命安全著陸的平地似乎沒有。並且,由於飛機的大幅度傾斜,已經到了千鈞一髮的時刻。飛機,必須立即著陸!
松田機長的眼眶裡,血在湧動。雖竭盡全力讓自己保持鎮定,可焦躁的情緒使喉嚨乾渴得難受,眼睛直冒金星,視線竟然模糊起來。
「鎮定!再鎮定!」他暗自喊著,不停地為自己打氣。
他意識到,九十一條生命,此時此刻正攥在自己的手心裡。
翻開他的飛行記錄,安全飛行的時間已高達一萬七千小時。他,又是「全日航」(全日本航空公司的簡稱)第一次開通途經北冰洋上空飛往歐洲航線的「首航機長」。昭和初期,郵政部在霞浦舉辦飛行訓練班考試。他是那次考試,獲得飛行員資格中最年輕的學員。從那以後,他在長達近四十年的漫長歲月裡,全身心致力於飛行事業。
二戰期間,他曾在炮火紛飛的南洋群島上空,成功地避開了地面上停有B17戰鬥機的軍用空港,把旅客安全送到了目的地。二戰結束後,他加盟全日航,成為國際花形航線的首航機長。可以這麼說,他是一位空中經驗格外豐富、駕駛技術特別老到的機長。眼下,他正憑藉著自己近四十年來的飛行經驗,全力以赴地面對突發性的特大災難。
飛機正前方左側,突然出現了一塊被夾在群山中間的雪原,好像是那條白色飄帶般冰河的末端。這瘦長的雪原上,如果降落操作得當,也許飛機能安全著陸。
「把飛機降落在那片雪原上!」
松田果斷地下了命令。這時候,機身向左側傾斜的角度越來越大,眼看就要翻身。剎那間,機械員水原君急中生智,再次打開備用儲壓器,其實,這樣的動作已經不知重複了多少遍。機身,迅速朝雪原靠近。
「降下副翼!」
松田君下達命令的聲音剛落,機械員水原君焦急地喊了起來。
「機長!」
「如果使用備用儲壓器轉動副翼,就會失去操縱方向舵的壓力。」
已經到了萬分危急時刻!松田君面臨著必須作出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抉擇。為了減慢著陸速度,縮短滑行距離,就必須降下副翼。然而,為了降下副翼,又必須加大使用備用儲壓器的壓力。可這麼一來,備用儲壓器裡的壓力將消失殆盡,方向舵的操縱也將完全失靈。
失去副翼的有效減速,飛速的滑行將使遠遠超過著陸重量的機身像脫了韁的野馬,在這荒無人煙的雪原上橫衝直撞。尤其是,一旦撞上雪原周圍矗立著的冰山,其後果則不堪設想。
松田君的額頭上,大汗淋漓,汗珠一個勁地往眼睛裡灌。碩長的雪原,如同洶湧的波濤,朝飛機迎面撲來。白色的巨型飄帶,如同惡神臉上的白紗。隨著呼嘯的風聲不翼而飛,露出了獰笑的真面目。可這一切,又被咆哮而去的機身扔在遙遠的背後,瞬間無影無蹤。
2
客艙裡,剛才還喧嚷的人聲已經消失。雖說有幾個婦女旅客魂不附體、面如土色,但經過乘務員細緻耐心的護理和引導,得到了恢復。可也有個別旅客,由於驚嚇尚處在癱軟狀態。
為加大緩衝的力度,全體旅客一律穿上厚厚的救生衣,並將枕頭和毛毯抱在胸前,保護身體。
「女士們,先生們,安全帶都繫緊了嗎?眼鏡、鋼筆、圓珠筆、假牙以及其他帶有稜角的東西,請不要放在身上!在飛機著陸的瞬間前,我會向大家發信號。因此,請大家盡可能抱緊毛毯和枕頭,盡量使整個身體呈弓形。如果大家能按照我說的去做,就不必擔心了。請各位務必保持鎮靜,鎮靜,再鎮靜!」
乘務長和乘務員在走廊上,演示了飛機著地時的姿勢,希望大家模仿。從他們的臉上表情可以得知,眼下面臨的緊急狀況,從未經歷過。在他們空中走廊上的服務生涯,可謂最危險的一次。
儘管如此,可這些乘務員的臉上毫無懼色,相反面帶笑容,給人以和藹可親的感覺。事實上,他們的言行舉止,與旅客們的心理活動密切相關。旅客們打心眼裡佩服他們,稱讚他們不愧是一流的乘務員!可想而知,倘若乘務員們此時此刻的臉上,現出驚慌失措、誠惶誠恐的表情。整個機艙內無疑會陷入混亂不堪且難以收拾的境地。
「即便能夠安全著陸,接下來怎麼安排我們?」
旅客中間,有位日本旅客向乘務員提問。
「請別擔心!救援活動已經開始。再過幾個小時,我們大家就可以回到空港賓館,喝上熱咖啡暖暖身子骨。」
依然笑容可掬回答旅客提問的,是乘務員前川奈美小姐。
「我最希望能喝上一杯熱酒,這要求能滿足嗎?」
另一位日本旅客插嘴說。於是,引來了客艙內的一陣哄堂大笑。多虧這句輕鬆而又詼諧的「插曲」,使客艙裡的緊張氣氛迅速得到了緩和。加上乘務員熟練而又輕鬆的引導,分散了旅客們的注意力。旅客們,不再對面臨的嚴重局面胡思亂想、浮想聯翩。
事態的嚴重性,雖應該隨時向旅客們通報,可眼前的首要任務,須擺脫困擾在旅客們身上的沉重壓力,從而減輕駕駛艙內機組人員的壓力。
很快,客艙裡的緊張空氣又回升到頂點。銀色的雪原,就在近前。最初在高空中俯瞰的時候,分明是平坦整齊的冰地。可眼下面對面觀察的時候,卻變成凹凸不平的丘原。冰原上,好像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新鮮積雪。由於飛機已經進入低空,視線往往受阻,可視距離僅達三英里左右。冰原上的空間,飄浮著薄薄的霧層,可視範圍極其有限、勉強。
在這荒無人煙的冰原上,自己果真有救出超百噸重量的飛機和九十一條生命的能力嗎?!再者,由於危險,不可打開著陸架滑行。這裡,又是叫天不應、呼地不靈的雪原。一旦緊急著陸失敗釀成火災,是不會出現化學消防車和救護車的。
「要不要降下副翼?」
副飛行員相川君催促道。
「如果降副翼,必須現在就降,否則就來不及了!」
「好,降副翼!」
松田機長終於下了決心。
「將副翼降到十度!」
「將副翼降到二十度!」
松田君和相川君互相拉開嗓門。
應該支撐機身的備用儲壓器的壓力,迅速流入副翼的操作系統。轉眼間,備用儲壓器裡的壓力處在零的狀態。傾斜的機身,幾乎貼著地面飛行。也就是這一瞬間,駕駛艙內機組人員的手上淌滿了汗水。
「副翼,降成功啦!」
飛機上的所有機組人員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緊接著,更大的難關緊逼而來。
時速,被牢牢控制在三百公里前後。可即便如此,仍然超出正常著陸規定的六十公里時速。習慣於平坦跑道著陸的飛機,其機身底殼將面臨無數被積雪遮蓋著的「凹凸陷阱」。
「前進!」
機長松川君似乎在向自己下達最後的命令。他猛地加大馬力,將機頭朝地面俯衝。客艙裡的全體乘務員宛如一尊尊石雕,堅守在各自的崗位上,等待著命運的歸結。
3
驚心動魄的俯衝,開始了。凹凸不平的冰河,猶如巨大的飄帶,在機身下端此起彼伏。就在底殼著地的瞬間,機身劇烈地跳躍起來。此刻,沉重的飛機已經無法調整「麻雀跳躍般」的著陸姿勢。三百公里的時速,仍絲毫沒有減弱。緊接著,飛機展開第二次著地俯衝。
飛機著地後,彷彿被扔入特大型攪拌機裡,左右搖擺式地摩擦和顛簸接踵而來,持續不斷。在衝出著陸地約五十米左右的地方,飛機左翼與凸起的冰塊發生了猛烈的相撞。猛然間,左翼上第一引擎與第二引擎之間發生斷裂,形成筆直的兩大部分。
這起致命的相撞,致使機身猛地向右躍起。光-!斷了左翼的飛機,與右側鋸齒形的特大冰塊迎面相撞。隨著一聲巨響和雷電般的閃光,噴泉般的火柱朝空中騰起。
整個機身,以主翼根部為中心線斷裂成前後兩大塊。數名旅客彷彿飛機的殘骸碎片,被一股巨大的熱浪彈射到堅硬的雪原上。與此同時,悲鳴聲、喊叫聲和哭泣聲交織在一起的「大合唱」,被震耳欲聾般的連續爆炸聲吞噬。
坐在機尾乘務員休息室的乘務長大竹義明和乘務員前川奈美,絲毫沒有受傷。他倆敏捷地鬆開安全帶,趕緊確認客艙後半部的倖存者。
機身,以主翼根部的稍後側為中心線,斷裂成前半部分和後半部分。坐在斷裂處座位上的那些旅客早已面目全非、體無完膚,被彈在雪原上。
坐在與斷裂處稍稍錯開的座位上的那些旅客,因剛才驚心動魄的恐怖,嚇得目瞪口呆,無所適從。
彙集在機身表面的結構材料,按理能抗擊衝撞所帶來的扭曲,可眼前的狀況,不僅這些結構材料變得彎彎曲曲,千姿百態,就連成千上萬的管道和配線,由於結構材料千孔百瘡,也暴露無遺地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猶如被巨大車輪碾過後的怪獸屍體,從體內溢出的內贓和骨髓。
幸運的是,主翼根部沒有引擎,沒有引起汽油燃燒。留在斷裂的客艙裡,似乎比來到雪原上要顯得安全。
大竹君命令倖存者香取君代和沼田重子兩位乘務員,為受傷的旅客採取應急措施。自己則帶著前川小姐來到雪地上,觀察斷裂的前半部分機身情況。雪地上,濕度比較高。趴在岩石上的前半部分機身,距離後半部分機身大約二十米左右。機首,正面朝著他倆。被機頭撞擊過的鋸齒形特大冰塊,宛如剛從粉碎機中出來,變成一大堆碎末。機首,被撞成扁平狀,酷似鴨嘴巴。
由於巨大的衝擊力,與撞入姿式呈相反形狀,導致右翼的兩台引擎噴火。前半部分機身的客艙內,濃煙滾滾。
沿著機身撞入冰塊的方向,沿途的雪原上,散亂著乘客屍體、飛機殘骸以及貨物。彷彿拖著重傷身體的特大恐龍,一路爬行時留下的痕跡。洩漏的汽油被火引著後,沿著灑落在雪地上的汽油帶,噴著火苗和散著黑煙。被彈在雪地上的第一引擎,在距離機身很遠的地方噴射著火焰。
瞭解前半部分機身裡的情況,比清理雪地上的屍體更為重要。不用說,救出倖存者是首要大事。此時,前半部分機身的周圍到處是火,油箱隨時有被點燃而引起爆炸的可能。走到斷裂處跟前,只見一個乘務員的臉上被染得紅彤彤的。他叫山口君,正步履蹣跚地朝外走來,身後還跟著好幾個旅客。
乘務員身上的衣服已成了碎片,體內的鮮血正在向外湧出。與後個部分機身相比,前半部分機身的損害程度要大得多。
「還有活著的旅客嗎?」
大竹君問山口君。
「不清楚。我身後的這些旅客,都是憑自身力量掙扎著跑出來的旅客。」
「機長他們呢?」
「在駕駛艙裡。我正忙著救助旅客,還沒有來得及上那裡確認。」
答話的山口君,嘴裡也在不停地滲血,嘀嘀嗒嗒地掉在雪地上,好像是牙齒折斷了。大竹君無暇安慰他,因為旅客中間還有傷勢更嚴重的。
「你先帶他們去後半部分機身避難!那裡有兩個乘務員。你把他們帶到那裡後,從那裡找幾個沒有受傷和傷得很輕的旅客,請他們協助我們,這前半部分機身的客艙裡,也許還有不能動彈,但還活著的旅客?!」
大竹君指示山口君後,再向已經來到雪原上避難的旅客們求援,請他們「拔刀相助」。眼下,救人要緊!
頓時,有好幾位旅客立即響應。他們快速跑到大竹跟前,要求分配任務。
「孩子他爸,請小心點哪!」身後傳來妻子的聲音。
「我馬上再進去。旅客中間只要有一個人能幫我們就行了。」
山口君說道。在旅客面前,乘務員決不能示弱。其實,他傷得好像並不輕,可他是個責任心很強的男人。當然,在這種非常時刻,人手越多越好。
救援任務,交給了剛才向大竹君主動請纓的旅客們。這些旅客與他們一起,鑽進了前半部分機身的客艙內。
「再不快跑,就要爆炸啦!」
一個旅客大聲嚷道。於是,好不容易湊在一起行動的旅客們,變得躊躇不安起來。
「馬上不會爆炸,請大家別害怕!」
大竹君大聲疾呼。
火雖然還沒有竄入客艙,但周圍的火苗開始向機身蔓延。由於周圍火勢不減,客艙內被映照得如同白晝。有身繫安全帶,但已經死了;有正在痛苦呻吟的;有正在大聲抽泣的;一片混亂。……儘管慘不忍睹,但眼下只能先救出還活著的旅客。已經死去的,只能放在最後清理了。
一些受驚嚇而正在哭泣的人,被迅速解開安全帶,爾後再朝他們臉上扇上幾個耳光,示意他們靠自己的力量快點出去。
「喂。還活著嗎?」
先搖晃身體,再叩擊臉部。如果有微微反應,便立即抬到機身外的雪地上。走廊上,橫臥著好幾具屍體。也許安全帶沒有繫緊?或許受到衝擊後自動斷裂?!在飛機著地的一瞬間,這些從座位上彈起而後掉到走廊上,因傷勢過重而死亡。
「救命!救命!」
一個似乎腳部受重傷的婦女旅客,一邊在走廊上爬一邊大聲喊叫。
「等一會兒,我馬上就來救你!」
總之,人手不夠。
「山口君,前川君,你倆再去找一些輕傷旅客來!我去救機長他們。」
大竹君沿著走廊朝機首的駕駛艙走去。
如果機長平安無事,他一定會率先衝出指揮救人。至今見不到他們的人影,想必已經失去自行逃出駕駛艙的力氣。
駕駛艙裡,有機長松田君,副飛行員相川君,機械員水原君和報務員吉野君四人。駕駛艙與客艙之間的那扇房門,已經扭曲、裂開。黑煙,爭先恐後地從裂縫裡湧出。頂著濃煙,根本看不清駕駛艙裡的一切。即便他們還活著,也許已經被煙嗆得不省人事?!
大竹君用身體撞擊。出乎意料的是,門輕易地開了。原先悶在駕駛艙內的火苗和黑煙,似乎找到了發洩的出氣口,張牙舞爪地向門口湧來。
大竹君被深深嗆了一口,但顧不了那麼多了。
「機長!副飛行員!水原機械員!」
他朝著裡面大聲喊叫,可沒有回音。第六感覺告訴他,駕駛席上好像有人在有氣無力地蠕動。
4
最終,從前半部分機身救出的,有旅客十九名,有松田機長和水原機械員;後半部分機身的倖存者,包括乘務員在內共十三人。
飛機起飛前,旅客有八十三名,機組人員九名,合計九十一名。結果活下來的,只有三十四名。
倖存者中間,有腦骨折、神志不清的松田機長,還有數名生命垂危的重傷員。除了大竹君、前川小姐和數名旅客安然無恙外,其餘都不同部位、不同程度地受了傷。
前半部分機身裡面,也許還有一息尚存的活人?!只是爆炸危險隨時都有可能發生,救援者不得不「告別」了他們。
在駕駛艙裡腦骨折已經死亡的相川副飛行員、吉野報務員,以及其他已經死亡的旅客,都被留在四分五裂的前半部分機身的殘骸裡。
轟隆!在死裡逃生的人們面前響起了巨大的爆炸聲。與此同時,殘骸碎片四處飛濺,火光沖天。留在殘骸內的幾十具屍體,頓時化為灰燼。
僥倖活下來的人們,無暇顧及為遇難者舉行追悼會。當前必須做的是,傷員的臨時包紮、現場位置的核實以及發求救信號等一大堆事情。
倖存者中間,日本人佔多數,有二十六名。其餘的是,美國人三名;加拿大人兩名;法國人一名;中國人一名;西班牙人一名。
男性二十四名,女性十名,其中有一個五歲的女孩。
獲救的松田機長,雖然還沒有脫離死亡的危險,但仍在不停地嘮叨。
「由於飛行時機身大幅度向左傾斜,估計現在的位置不會偏離規定的航線。從地勢判斷,多半是墜毀在阿拉斯加州的麻克雷山澗的冰河上。」
「緊急著陸前發出的電文,地面的空中交通管制所確已收到。各基地派出的救援隊正在向這裡集結,請大家放心。」
說完,松田君又處在昏迷狀態。
機長向來責任感很強。他此時此刻只有一個念頭,無論傷勢多麼嚴重,只要一息尚存,必須將著陸前的情況交待清楚。
緊急迫降地點在荒涼的山澗冰河上,兩側是銀裝素裹的冰山雪峰。地面,彷彿是厚厚的冰層與積雪復合而成。
重傷號的應急措施,必須優先進行。按照傷勢重輕程度的順序,將後半部分機身裡的薄板集中起來,製作臨時病床,讓他們躺在上面。
重傷號的處理結束後,開始收容集中散亂在雪地上的旅客屍體。由於他們是在機身遭受猛烈撞擊時從斷裂部分彈出,故爾已經難以找出一具完整的屍體。
幾個身體狀況好的旅客,在幫助乘務員一起收容屍體。有些屍體被抬起後,還沒有走幾步路,大小腸子呼嚕湧出,掉落在雪地上,真是慘不忍睹!當幫助抬屍體的旅客們一察覺,便嚇得途中棄屍、抱頭鼠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還是收容了五具屍體。可每具屍體都是殘缺不齊,有的缺腦袋,有的缺胳膊,有的斷腿,有的身體破裂。從屍體上流出的鮮血和飛散的肉塊,撒滿了一地,染得雪地上到處斑斑駁駁。
「請大家小心,別讓冰塊的鋒口割了腳!」
機長傷勢不輕,副飛行員已經死亡,大竹乘務長成了倖存者們當然的指揮員。此刻,他不是盡乘務長職責,而是在盡代理機長職責。他的發號施令,沒有人違抗。
5
白峰號噴氣式客機,雖然第一引擎的火勢被撲滅。可由於儲壓器裝置失靈,以致無法恢復飛機平衡飛行的狀態,從而向當地的空中交通管制所發出了要求緊急著陸的電文,當地空中交通管制所收到電文後,立即向附近正在飛行中的飛機以及距離最近的救援機關,發出了緊急通知。
與此同時,當地空港、水上警方以及其他救援機關立即派出搜索飛機,滿載乾糧、救護工具、醫藥品、防水無線機、信號槍以及煙火發射筒,飛赴空難地點搜索救援。
東京全日航公司總部,從空難當地的空中交通管制所獲悉白峰號墜落的消息後,立即召開全體員工的緊急會議,要求堅守崗位隨時待命出發。並且,派出三名得力的工作人員奔赴現場。
各有關機關,正靜靜等候著消息。白峰號電文通知當地空中交通管制所:飛機緊急著陸在麻克雷山澗的冰河上。此後,便杳無音信。
「救援隊已經出動了!」
大竹君的這番話,猶如給倖存者們注射了強心針。頓時,大家活躍起來。
「這冰河,距離當地空港以及菲阿萬科斯導航站很近。搜索飛機也許馬上會出現在我們的頭頂上?!因此,現在最需要的是忍耐和堅持。大家都要關心和愛護傷病員以及婦女兒童,齊心協力,堅持就是勝利。」
大竹君為旅客們鼓勁。不幸中之大幸的是,後半部分機身裡的食品儲藏室沒有受損。充足的食品,足以讓倖存者們飽餐三天。
大竹君思忖了片刻,救援飛機恐怕還需要十二個小時才能趕到這裡?食品的供應量有必要作一些調整。尤其防止斷糧是當務之急,必須加以限制。可現在,如果多供應一些食品慰勞大家,也許能緩解旅客們由於恐怖和不安造成的緊張情緒。
沒有燃料無法取暖。但就高級食品的儲藏量來說,根據大竹君的計算,確實能讓旅客們敞開肚子吃飽。
「能不能喝上熱酒?」
旅客中有人說。說話的這位旅客曾在飛機緊急迫降前,與乘務員前川小姐開過類似的玩笑。這是一位幸運、且生命力極強的倖存者,叫田所君。據說是東京某纖維公司的高層幹部。圓滾滾的臉上,富有光澤。乍一看,就知道是擅長保養、講究營養的人。他的額頭右側,貼著護創膏,好像沒有受傷。
旅客中間,有人在吃吃笑著——
在這種關鍵時刻,像這樣幽默的角色真是太難得了:
大竹君想。
「快了。」
前川奈美小姐答道。
「那我就死心塌地等你的熱酒啦!」
逗得大家前俯後仰,開懷大笑。
三十分鐘過去了,天氣驟變。剛才還是大火烤熱的空間,突然狂風四起。緊接著,風夾著雪花從天而降,鋪天蓋地。數米遠的前方,變成茫茫一片的銀色世界。風刮得人們幾乎無法站直,搖擺不停。亮晶晶的雪花,朝著領口長驅直入。狂風越刮越猛,暴雪越下越大,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連換氣也感到困難。
無可奈何,為了換氣只得蹲在雪地上臉朝下,等換過氣再站起身來。目光無論朝著哪一方,都是一派夢幻中的銀色世界。漸漸的,連方向也辨不清了。在數米遠處將屍體堆集在一起的大竹君,當返回近旁的後半部分機身時,由於風雪瀰漫,險些弄錯方向。暴風雪的恐怖,像一股高壓電流傳遍每個倖存者的全身。
氣候惡化時,大自然就像兇猛無比的野獸,張開獠牙無情地撲向善良的人們。
暴風雪追逐著倖存者,迫使倖存者不得不回到後半部分機身的客艙裡。幸虧乘務員休息室內備有毛毯,每人都可以分到一條裹在身上取暖御寒。
後半部分機身的殘骸客艙並不寬敞,還有多處裂縫。倖存者們就地取材,用損壞的鋼板以及其他材料將裂縫封住。在這短而狹窄的空間裡,大家只能擠成一團,相互取暖。
阿拉斯加州的大山裡,一旦暴風雪來臨,便產生空氣對流,氣溫急劇上升。這一次可能是季節的緣故,氣溫卻急劇下降。
由於裂縫堵不嚴實,鵝毛大雪無孔不入,逕直竄入客艙內。為了保護好重傷員以及婦女兒童,乘務員與身體健康的男旅客分別把守在裂縫的地方,重傷員和婦女兒童則盡量轉移到裡面。
氣溫不斷下降,坐在裂縫處的人們凍得實在堅持不住了,於是,身體健康者之間,每隔一小時輪流「站崗」。
「媽媽,我冷!」
五歲的小女孩哭喊著。
「別哭!叔叔阿姨們都冷。」
母親細聲細語地安慰道。
小女孩的父親叫家永君,是日本著名的小說家。據說是為了出席法國巴黎舉行的國際文學家會議,攜帶妻子女兒一同前往。
「把我的這條毛毯給孩子吧!我不冷。」
赴巴黎學畫的未來畫家平田君,解開裹在身上的毛毯蓋在孩子身上。這時候,幾個身體強壯的旅客也紛紛模仿平田君的男子漢舉止。
分配食品時,有人把營養價值高、且容易消化的食品讓給傷員。在這生死未卜的關頭,倖存者們這種相互謙讓、照顧傷員和婦女兒童的高尚品格,在白皚皚的冰天雪地裡織成了一道獨特而又美麗的風景線。儘管他們還沒有脫離死亡的邊緣,可三十四名倖存者的心被人世間崇高的責任感,緊緊連結在一起,形成了堅不可摧的銅牆鐵壁。
「救援隊馬上就要到了!請大家堅持!」
「來,多吃點食品,增加點熱量。」
大家相互安慰,互相勉勵。艙外,大雪紛飛,狂風呼嘯;艙內,洋溢著相互關愛的氣氛。雖沒有爐火和暖氣,卻個個心裡感到熱呼呼的。
「這種暴風雪,在北美洲被稱為『劇雪烈風』,是低氣壓經過後產生的。由此可見,低氣壓已經過去。只要暴風雪停止,救援隊就會出現在我們大家面前。食品非常充足,請放心!只要能順利度過今夜。我們明天就可以回到空港了。」
大竹君鼓動大家,決非信口開河。緊急迫降前發出的電文,當地的空中交通管制所肯定能收到。按照國際慣例,他們肯定迅速派遣救援隊趕赴緊急著陸現場。
「只要暴風雪過去,救援隊就會來到這裡。也可以這麼說,只是個時間上的問題。」
大竹君的話感染了乘務員們,感染了一些性格外向的旅客。沉悶的空氣被打破,海闊天空又開始了。
「只是一個勁地欣賞暴風雪的歌聲,太無聊了!我們這兒有不少來自外國的朋友。我建議舉行『國際歌喉大獎賽』,大家看怎麼樣?」
又是那個一心等著喝熱酒的田所君,向大家提議。
「哇!這倒是個好主意!」
「這建議太棒了!我贊成。」
未來畫家用英語翻譯給坐在一旁的美國旅客。不料,他拍手稱好,大家也一致表示贊同。
「是否請『熱酒朋友』先唱一個!」
說話的是位叫古賀的年輕人,就職於某家商社,據說是赴庫貝哈克分公司任職。聽他這麼一說,幾個旅客帶頭鼓掌。
「不行,不行,我不擅長!」
田所君十分為難似的,還羞羞答答地用手抓了抓頭髮。事實上,他內心卻很想展現一下自己的歌喉。
「好吧,我就現醜了!唱一個『木曾節』給大家聽。」
田所君說完,潤一下嗓子,大聲唱起來。歌聲圓潤,音色厚實,富有表情。
一曲唱完,連聽不懂演唱的外國人也熱烈地鼓起掌來。
接著,是一對美國的新婚旅行夫婦為大家唱歌。新郎從手提袋裡取出夏威夷四絃琴伴奏,新娘則一連唱了好幾首「夏威夷歌」。
歌謠唱完,是吟詩。總之,大伙都拿出各國有特色的歌曲和詩詞參加表演。既歌頌自己的祖國,又炫耀自己的歌喉。艙內,熱氣騰騰,踴躍參賽。重傷員們也一時忘記了傷痛,臉上笑嘻嘻的。隨著高xdx潮不斷迭起,大家似乎忘記了所處的艱難困境。艙外,暴風雪依然下著,下著……而且,越下越猛。
6
直到第二天拂曉,大竹君才察覺自己最初的判斷失誤。由於這一帶尚未進入真正的冬季,暴風雪不僅不會馬上消失,相反有過之而無不及。
第二天早晨,仍不見暴風雪減弱的跡象。
風速平均每小時為二十米,最大風速為四十米。其勢洶洶的暴風雪,毫無遠走高飛的徵兆。倖存者們最後的避難所——機身殘骸看來也堅持不住了,被猛烈的狂風吹得不停地晃動,隨時有可能被刮走的危險。
大家開始忐忑不安起來,彷彿死神正在朝他們走來。
早餐時,沒有人再為傷員著想了。
「對不起,我也冷,把毛毯還給我!」
未來畫家平田君板著臉說。其他人也跟著倣傚,主動要回毛毯。
通宵達旦的熱鬧場面,已經一去不復返。客艙內,又恢復了死氣沉沉的狀態。
昨天夜裡,大家都在唱歌、吟詩,壓根兒沒有注意外面的暴風雪。此時此刻,空氣越沉悶,心情越壓抑,暴風聲也就越刺耳。每一聲呼嘯,就像無數根鋼針紮在每個人的心頭上。
如此惡劣的氣候,救援隊果真能捨身來救我們嗎?!
雖然沒有一個人這麼說,但大家心裡卻都在這麼想。越這麼想,越按捺不住心裡的恐慌。
大自然的氣壓調節,簡直太隨心所欲了!勢不可擋的低氣壓,不但繼續增強,而且由西向東大踏步挺進,竟然還帶來凜冽刺骨的寒冷氣流。
低氣壓經過的同時,令人深惡痛絕的「劇雪烈風」緊步後塵而來。更可恨的是,白峰號緊急著陸數小時後,就迫不及待地趕來,似乎趁火打劫,企圖讓倖存者們長眠在這裡。
最大風速達到四十米的狂風,送來短柱形狀的結晶雪花,如同無數把鋒利的匕首,向倖存者們刺來。驚人的風速,刮得人們連眼睛也難以張開。如今,可視距離僅一米左右。在如此惡劣的氣候下,救援隊即便出動,也只得中途返回各自基地。搜索飛機也只得返回各自營地。
第二天從早到晚,暴風雪絲毫沒有減弱。根據當地氣象預報:局部地區的暴風雪(據推測,大概是指緊急著陸地域)有可能持續數日。
起初還處於昏睡狀態的松田機長,從第二天開始,傷勢突然加重。正午時分,心臟停止了最後的跳動,緊接著,又有三個重傷員也於當天隨他而去。
在暴風雪的圍困下,加之眼睜睜地看著重傷員們相繼死去,倖存者們焦躁不安起來。報務員的去世,致使難以正確把握緊急著陸的所在具體位置。這又給本來就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添加了濃濃的火藥味。
「救援隊真的會來嗎?」
不知是誰這麼說了一句,導致艙內的緊張氣氛直線上升、加劇。
「像這樣的暴風雪,救援隊怕是來不了啦!」
「那我們是在等死!」
「乘務長在撒謊!」
「喂,到底怎麼啦?我們有沒有希望啊?」
恐怖像瘟疫,很快在旅客中漫蔓開來。艙內猶如沸騰的開水,一片混亂。
這種時刻,昨晚的動人歌喉,昨晚的相互謙讓,昨晚的……已經蕩然無存。每個倖存者以各種方式,展現自己熱切的求生慾望,各自打著小九九。歎氣聲、呻吟聲,叫罵聲匯成一股又一股熱浪,搖曳著破爛不堪的機身殘骸。
唯一的小女孩又大聲哭了起來。
「吵死人了,快閉嘴!」
未來畫家平田君大聲嚷道。
「你有什麼資格叫她閉嘴?孩子是牙齒痛才哭的。」
孩子父親家永君與未來畫家平田君辯論。
「你說什麼?牙齒痛?別胡說!你明白眼下是什麼處境嗎?」
平田君露出殷紅色的牙肉,大聲喝斥。昨天,是他將身上的毛毯第一個讓給小女孩取暖御寒的。今天,他卻第一個對小女孩一反常態,吹鬍瞪眼的。這一百八十度的轉彎,簡直難以令人置信。
7
「請各位旅客安靜!請大家心平氣和!救援隊肯定會來的!因為現在還不是真正的冬天,暴風雪也不會無休止地永遠刮下去。暴風雪一停,救援隊就會出現在我們大家身邊。現在,我們一定要保持冷靜,千萬不要慌亂!」
大竹君的耐心說服,並沒有取得理想的效果。
「你說救援隊救援隊的,他們到底知不知道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
「知道。在緊急著陸前,我們確實發出了SOS電文。」
「你怎麼會那麼清楚!飛機著陸前後,你一直與我們在一起,難道不是嗎?」
大竹君愣了一下,稍稍有點語塞。
「不是麼?你並不清楚是否發出SOS電文。尤其是報務員是否報告了我們現在所處的具體位置,你更不清楚。」
說這話的是田所君。昨天晚上,他還建議舉行國際歌喉大獎賽,還帶頭唱「木曾節」演歌。整個通宵,數他最活躍、最熱鬧。可眼下不知是中了哪門邪,變成了凶神惡煞。此刻,他乘勝追擊,連珠炮似地向大竹君發難。
「住嘴!」
大竹君猛喝一聲。頓時,艙內肅靜。大竹君伺機牢牢抓住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
「諸如此類惡作劇或是製造混亂的言行,最好請謹慎一點!大家細細想一想,SOS電文既然發出去了,難道會不告訴對方自己所處的位置?這是最起碼的常識,誰都明白。請大家相信我,聽從我的命令。從現在起,由我代理機長,請大家務必聽從我的指揮。要想活著回去的,就請相信我。」
大竹君語氣強硬,艙內的風波暫時平息了。
第二天半夜來臨,可暴風雪仍舊沒有離開的跡象。
「剩下的食品還有多少?」
大竹君悄悄地問前川奈美小姐。
「如果節約一點分配,也許還能吃上兩天。」
「好,接下來的食品分配,比原來的定量減少百分之五十。」
這樣做,雖然會引來旅客的不安,可為了打「持久戰」必須這樣做。這一帶,很有可能屬於暴風雪持續幾天的局部地區。倘若這場暴風雪真像氣象預報那樣,食品必須限制供應。
第三天來臨,暴風雪的勢頭依舊不減,食品供應面臨著更加嚴峻的局面。
兩天來,又有兩名傷員旅客相繼死去。
第三天傍晚時分,暴風雪終於偃旗息鼓,鳴金收兵。
「好了!現在該輪到救援隊來救我們了!」
陷於絕望泥潭的倖存者們,臉上終於恢復了正常人的表情。然而,一連兩天過去,別說搜索飛機的影子,就連飛機引擎的一丁點兒聲音也沒有。食品,已經捉襟見肘,所剩無幾。這兩天裡,又有一個傷員死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救援隊根本就不清楚我們現在的位置。」
「再這樣下去,氣候又要惡化。」
「食品已經差不多沒有了!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等下去,肯定會餓死!」
「逃出去吧?」
旅客們圍著大竹君,紛紛提議。乘務員也表示贊同。
大竹君作為代理機長,此刻正站在重大抉擇的十字路口。從緊急著陸那天算起,至今已是第五天了。由於受惡劣氣候的影響,三天受阻。自氣候恢復正常以來,又已經持續了四十多個小時,卻仍然沒有見到搜索飛機出現在頭頂上的影子。
第一引擎發生故障,是從當地空港起飛後不到二十分鐘的時候。緊接著,機身朝左傾斜。於是,駕駛艙立即向當地空中交通管制所發出電文,請求緊急迫降。這短短的時間,充其量只有十來分鐘。搜索飛機,按理能夠飛來——
駕駛艙在緊急迫降前果真發出電文了嗎?當地空中交通管制所,果真收到電文了嗎?還有,我們現在所處的地理位置,教援隊清楚嗎?——
可是,松田機長生前明明白白說過,救援隊已經出發了——
也許瀕臨死亡的機長當時神志不清、說胡話?
大竹君一直在不斷地告誡自己,必須保持異常冷靜的頭腦!此刻,他覺得自己也似乎從旅客那裡染上了恐慌症。一旦在心理上滋生出懷疑,幻覺上的恐懼將一發而不可收拾。
當時,救援隊確實按照電文上所說的迫降地點,冒險靠近。由於遇上長達三天的暴風雪,大量的積雪改變了這一帶冰山雪峰原來的形狀。稍不留神,搜索飛機就有可能漏過和錯過。
再者,由於這一帶形狀的改變,以致他們選擇了錯誤的航線,被難以逾越的「冰牆」阻擋了搜索的路線。
另外,由於氣流狀況極其惡劣,空中搜索難以進入電文上所推斷的地點。
像這些難以預料的情況發生,倖存者們既不會清楚,也不會體諒。
懷疑一切的情緒,越發高漲。有的旅客,甚至懷疑被故意扔在這裡。
四周,荒涼的冰河和蒼白的山脈,彷彿一座密不透風的大自然冰庫。機身殘骸,如同大自然冰庫裡的一隻破爛不堪的冰箱。一旦步入這種可怕的境地,即便神經正常身強力壯的男子漢,也會神經錯亂、胡思亂想。
由於五天來一直處在極度恐怖和悲觀絕望的狀態之中,一些旅客連判斷自己現在究竟在哪裡以及到底陷入什麼樣困境的思維能力,也失去了。也有一些旅客目瞪口呆地望著宇宙,嘴裡獨白式的嘀咕。你無論對他說什麼,不是直愣愣地看著你就是啊啊地張著嘴巴,猶如聾啞殘疾人。
還有一些旅客急得哇啦哇啦地大聲哭泣,一個勁地拍打著腦袋。這天傍晚,還發生了一場武鬥。由於食品所剩餘無幾,只得按照一開始定量的五分之一分配。幾天來,大家始終處在飢餓狀態。晚餐食品剛分配完就響起日語的叫罵聲。
「你幹什麼?不要臉!無恥!」
只見兩個年輕的日本旅客扭打在一起,在雪地上翻來滾去。一個叫古賀君,一個叫平田君。
「怎麼回事?」大竹君問道。
「這傢伙,搶奪傷員的食品,太卑鄙了!」
富有正義感的古賀君面紅耳赤,向大竹君大聲訴說。被古賀君當場扭獲的平田君,乾脆厚著臉皮撒賴。他歪著嘴,還恬不知恥地笑著說。
「瞧,這個傷員,就是讓他開懷大吃,也是要死的。眼下這種狀況,活人都顧不了,還去顧那些要死的人,太不值得了!簡直是一種浪費!這種時候,還有什麼禮貌可講。依我看,救援隊是不可能來了。怎麼辦?誰最強悍,誰就能活到最後。我已經餓得前腹貼後背,眼睛直冒金星。我無可奈何,只好從那些注定要死的人手裡搶奪食品充飢。」
「住嘴!虧你還說得出口!」
「你這傢伙,嘴上說的比唱得還好聽!他那份食品,你早就盯上了。我搶先下手,你感到後悔了吧!」
「住嘴!再不住嘴……」
古賀君朝平田君撲了上去,被大竹君從背後一把抱住。
「安靜!請安靜!」
大竹君向山口君使了一下眼神,分別把兩個鬥毆的年輕人拉開。剛才,他倆扭打在一起的時候,有一個重傷員一直在吼叫。他的枕邊,有好幾塊被踩碎的餅乾。這些餅乾,就是平田君與古賀君剛才鬥毆的導火索。這時候,好幾對飢餓的目光正不約而同地投向那裡。其中,還夾雜著乘務員的視線。猶如一群餓狼發現獵物時,射出的貪婪目光。大竹君一一看在眼裡,不寒而慄。他意識到,眼前的這些倖存者,為了生存,已經漸漸失去人性。不當機立斷,將會鑄成大錯。
終於,他作出果斷的選擇。
8
「逃出去!」
大竹君下達了命令。頓時,那一對對目光不再想入非非了。
說容易,付諸行動並非易事。然而,繼續在這死亡的山谷裡抱有幻想,將一次次失去死裡逃生的機會。等待,無疑死路一條。要不了多久,暴風雪再度「光顧」,為大家送葬。逃走,雖一路坎坷、充滿危險,但還是有活著出去的可能。
「傷員,怎麼辦?」
山口君問道。
「能行走的,組成突圍小組。其餘的,留在這裡。」
「什麼?」
山口君瞪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不是還要我再重複一遍!凡是不能行走的,都留在原地。」
大竹君斬釘截鐵。
「那,那……」
「這樣做太殘酷了!」
「這傢伙果然不是真心誠意!」
隨著山口君悲傷的叫聲,旅客們紛紛發出強烈抗議。大竹君絲毫沒有畏縮,相反意志更加堅定。他用深沉的目光望著大家。
「這種時刻,希望大家要高度清醒!根據地勢判斷,南面好像是大山的山腳。我們突圍的方向,必須選擇南面。就我們現在虛弱的體力,無法推算到底需要多少時間才能走到山腳。眼下,只剩下一天的糧食了!」
話音剛落,周圍響起了唉聲歎氣的聲音。
「但是,」
大竹君拉大嗓門。
「就像大家知道的那樣,如果繼續在這裡等候,一旦氣候再度惡化,我們所有的人都將不復存在。究竟是等死?還是設法突圍?趁眼下還有點滴食品以及尚存的微弱體力,爬也要爬到有人的地方!」
「逃出去!逃出去!我們贊成!」
許多旅客立即響應,表示贊同。
「聽我繼續說下去!這裡是阿拉斯加,一旦途中遇上暴風雪,我們都將長眠在這裡,也許有人願意留在這裡?!但是,一旦決定了,不允許有其他選擇。為了使更多的人活著出去,必須團隊行動!」
「可你說把傷員留下來,是怎麼回事?照這麼看,你不是真心把大家帶出去。」
家永君非難大竹君。
「我是真心的。」
大竹君臉朝著家永君,非常嚴肅。
「我們既沒有運送傷員的雪橇車,又沒有拉車的雪橇狗。在這荒無人煙的山地裡,就是我們這些沒有受傷的人,也必須走上好幾天,根本沒有能力抬著傷員出去。所有突圍的人,都必須靠自己行走。目前,只有能依靠自己力量行走的人,才有可能活著出去。」
「這種非人道的做法,我不同意!」
家永君義憤填膺,面紅耳赤。大竹君雖沒有讀過他的作品,但曾經在某報文藝專欄上讀過他的文章。筆法細膩、深刻,專門描述平民的悲歡,充滿了人情味。讀者對他評價很高。
「那好,就請家永先生背一個走如何?」
這時候,未來畫家平田君用嘲笑的口氣調侃。
「在絕望中掙扎的人,無論誰都覺得自己可愛。帶上傷員走,原本可以獲救的我們,將一起葬送在這裡,我是一個直言不諱的人,別怨我說話不客氣。現在,我既不是老大,也不是機長。但不管怎麼說,我贊成頭兒的決定。」
「你算是人嗎?」
「剛才頭兒不是說了,請您這位富有同情心的作家先生背一個傷員走。怎麼樣?答應了吧?這絕妙的題材,將來還可以寫在你的小說裡。」
「你這傢伙,給我閉嘴!」
家永君使出全身力氣欲朝平田君撲去,被大竹君上前攔住了去路。
「請你們倆都住手!現在不是比賽武打的場合。我鄭重聲明,即便有人願意背著突圍也決不允許。我的話聽見了嗎?我已經不止說了多少遍,這裡是天寒地凍的阿拉斯加,只有團隊行動,才有可能死裡逃生。為使更多的人獲救,請大家必須不折不扣地執行我的命令。我再說一遍,我的命令不允許任何人反對。首先,不能獨自行走的人統統留下。我們既沒有雪橇車,又沒有糧食。因此,決不允許背著傷員步行。如果有人在途中掉隊,也只能讓他去。」
「你不是人!」
家永君大聲喊道,好幾個旅客也隨聲附和。
「你們怎麼說我都行,但我的命令必須執行。請大家做好出發的準備!毛毯、糧食和藥品等生活物資,諸集中起來交給我保管。沒有我的命令,不允許任意使用!」
「傷員的毛毯和食品怎麼辦?」
山口君問道。扔下傷員們也是萬不得已,但究竟應該留下多少食品和物品?於是,他請示大竹君。
「不能留給傷員!食品和物品,我們全部帶走。」
山口君一聽這話,傻了眼,連眼眸也轉不動了。
「難道連蓋在他們身上的毛毯也帶走!」
「是的,一條不留!」
大竹君的命令,等於強行搶奪。山口君越來越覺得大竹君酷似魔鬼。
「山口君,你磨磨蹲蹲地想幹什麼?時間緊迫,必須爭分奪秒!我說過了,毛毯一條也不能留!前川君,香取君,快去收集毛毯!」
這命令太殘酷了!幾個乘務員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大竹君虎著臉命令他們。
「喂!這命令不能執行!這等於殺人!不僅把重傷員扔在這裡,還要奪走他們的食品和毛毯,我決不答應。」
家永君趁說越激動,逕直朝大竹君撲去。
「如果大家能活著出去,無論判什麼罪我都接受。可我現在的責任,是盡量救出更多的人。我雖然這麼做,很對不起傷員。但對於那些已經奄奄一息的傷員,即便給他們再多的糧食和毛毯也是白搭。目前應該做的是將這些物資集中起來,讓給有獲救可能的人使用。山口君!你還愣在那裡幹什麼?還不快去!」
「住手!給我住手!把我的那一份給他們,我不需要,求求你了,別幹那種慘無人道的事情。」
家永君張開兩隻手,巨人般地站在大竹君面前。
「你的那份只有一條毛毯,可不能行走的人有許多。我已經一再強調,不允許自由行動!山口君,快集中毛毯!如果你不會,我來替你幹!」
大竹君推開家永君,朝躺在地上的傷員們走去。
「請你們自覺協助一下,按照我剛才說的做!」
大竹君說話的語氣,似乎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這些傷員,雖然不能動彈,但神志清醒。有的死勁拽著毛毯,有的將身體壓在毛毯上。然而,也有的沒有反抗,而是默默地看著毛毯從自己的身上消失。
「求求你們!我能走,請帶我一塊兒走吧!」
一個傷員哭著說。
「不行!你的膝蓋是粉碎性骨折,根本不可能行走。」
大竹君鐵面無情,朝傷員搖搖頭。
「我,我爬著走,決不牽連你們!」
「在雪地裡爬著走,那怎麼行?我同情你也可憐你,可實在沒有辦法。如果我們能活著出去,一定帶上救援隊來救你們。」
「求求你,把食品留一點給我們!」
一個重傷員苦苦哀求。
「不行!食品也全部帶走。你們只能各自想辦法活下去!」
「你這是在殺人,是犯罪!」
無論別人怎麼罵,大竹君無動於衷,毫不手軟,強行奪走了傷員身上的毛毯。準備突圍的旅客和乘務員,也反對這種慘無人道的做法,沒有一人充當幫兇,可又無能為力,袖手旁觀地站著。
「我有一個請求。」
說話的是一位腰部受到撞擊而行走不便的老人。看上去,像一個有相當地位的老者。他一邊主動遞上毛毯,一邊說。
「不給毛毯和食品,是不可能活著等到救援隊來。我想快點死,是否能賞給自殺藥?」
大竹君的臉部肌肉猛地抽動了一下,似乎還沒有達到毫無人性、喪心病狂的地步,可這僅僅是瞬間的反應。少頃,他臉上的表情比剛才還要冷漠、麻木。也許他意識到,眼下是非常時刻,決不能用感情代替行動,哪怕一點點流露也不行。
「我非常憐憫你此刻的心情,但自殺藥不能給。現在,就連活命的藥也不夠,這是明擺著的事情,請你諒解。」
老人點點頭。據他申報的職業,是某大公司的高層幹部。從外表看,酷似闊綽的紳士。長相威嚴,卻態度和藹,這也許是環境造就人的緣故。自從進入這個非常大家庭,他沒有半點醜陋的言行。
然而,他黝黑的臉龐,也沒有掩飾住內心的焦躁和絕望。
「這種行為是非人道的!這乘務長肯定得了精神病。各位旅客,我們不能把自己的生命交給這種人,應該罷免他代理機長的職務!」
家永君大聲說道。
「我同意!」
某商社職員古賀君第一個舉手贊同,也有好幾個旅客表示響應。山口君、前川小姐和香取小姐的臉上,也流露出擁護的神色。
「等一等!」
洪鐘般的聲音,雖略帶有嘶啞可擲地有聲。他,就是剛才那位希望領取自殺藥的老人。
「那位代理機長說的,完全正確。為了多救出一些可以行走的旅客,除扔下我們別無選擇。現在要講的人道,是讓更多能行走的人活著突圍。」
「像他這樣的人已經成了魔鬼,難道也應該活著?」
家永君對老人的話感到十分意外和納悶。
「總之,別管我們!你們應該活下去,按照那個代理機長說的去做,也許能活著回到家裡。」
「可我討厭這裡,討厭死,我要跟著你們出去。別把我扔在這裡,請無論如何帶上我。孩子他爸,你不會扔下我不管的吧?我們是為了紀念銀婚,才坐上這班飛機赴歐旅行的,沒想到……」
說話的,是一個長得胖乎乎,求生慾望極強的中年婦女。此時此刻,她正朝著一個丈夫模樣、約五十歲光景的男人,一邊哽咽一邊訴說。
「別傷心!我不會扔下你的!」
男子說話時,語氣十分悲傷。
「突圍小組的各位成員,請注意了,再過十分鐘出發!」
大竹君下達了命令。
9
緊急迫降後的倖存者,當時共有三十四名。在過去的幾天裡,以松田機長為首的七名重傷員相繼死去。現在,只剩下二十七名。
這當中,還有七名重傷員根本無法動彈。沒有受傷的倖存者中間,有兩名家屬是重傷員,必須留下來護理。最終,突圍隊由十八人組成。
當天下午一時三十五分,十八位倖存者在大家庭裡度過了難熬的五天,終於離開了。出發時,重傷員們掙扎著把腦袋從殘骸的裂縫口探出,用眼神為十八勇士壯行。可他們的臉上,無不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在這相互告別的一剎那間,突圍隊員個個淚流滿面,依依不捨。連那個頭號損人利己的未來畫家平田君,眼眶裡也噙滿了淚花。
天空雖然晴朗,可風速越來越快。太陽照射的地方,氣溫超過攝氏二十度。可太陽照射不到的地方以及強風猛刮的場所,氣溫卻在攝氏零下十度至三十度之間。
夜間的氣溫,明顯低於白天。對於失去機身保護的十八位勇士旅客來說,首要問題是如何取暖。大竹思索著:無論能否找到避難的場所,只要一遇上天氣惡化,就把毛毯連接起來抵擋寒冷。然而,眼下的氣候倒出乎意料的非常穩定,多虧老天爺幫忙。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盡量咬緊牙關走,能走多少就走多少,說不定在步行的途中會遇上救援隊?!——
腳下,也許是一條生路,九死一生?!百死一生?或許是死亡之路?與時間賽跑和飢餓賽跑,遠遠超過賭博台上孤注一擲的雄風——
如果獲救,其結果意味著什麼?自己將坐在被告席上,被興師問罪。下令搶奪重傷員身上的毛毯,下令扔下重傷員——
在生存極其困難的環境裡,扔棄行走不便的重傷員。不僅如此,還搶奪毛毯、拒絕供藥和斷糧,強行剝奪他們的生存權。自己,將被法庭認定「故意殺人罪」而送上斷頭台——
我這樣做,也實在是出於萬不得已。
「我這樣做,也是為了救更多的人。」
大竹君的心裡,在向重傷員們深深地致歉。他抬起依然沒有表情沒有眼淚的臉,朝著無邊無際的雪原進發。
現在唯一可以依賴的,是山口君隨身攜帶的航線簡圖和一塊小小的磁鐵。路,緩緩向下延伸。剛走完五十米左右,發現有一塊暴露在外面的岩石。從岩石開始,坡度越來越陡。漸漸的,機身殘骸也從人們的視線中開始模糊……
大家停住腳步,眺望著相伴長達五天的機身殘骸,似乎在向它作最後的告別。
距離後半部分機身二十米前後的地方,斜趴著機首的殘骸。從機首那裡朝左望去,距離大概五十米遠的地方,橫臥著固定第一引擎的左翼前半部分。其周圍,撒滿了貨物之類的碎片。它們是機身著地受到撞擊時,從貨艙和客艙裂縫口飛出的。橫七豎八的碎片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遠遠望去,像一座座神態各異的冰雕。
「這大概是永別吧?!」
不知是誰發出悲傷而又激動的聲音。
就在這時候,重傷員們呆著的機身殘骸那兒傳來令人心碎的哭喊聲。
「帶上我!別把我扔在這兒!我不要死在這兒!快救救我吧!」
有人一邊哭,一邊朝突圍隊伍飛奔而來,彷彿後邊有人在追趕。他,是去歐洲旅遊紀念銀婚的丈夫。
他說過,不丟下二十五年相伴的妻子,並拒絕執行一起突圍的命令。而現在,他卻厚顏無恥地扔下了妻子拚命地奔跑。
在這種生與死考驗的關鍵時刻,在他的腦海裡,什麼正確的人生哲理,什麼二十五年相伴的夫妻情感,皆煙消雲散。
唯必須使自己活下去的本能,撕去戴在他臉上長達二十五年的假面具。他此刻的真實靈魂,如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顯露原形的妖魔鬼怪。
「孩子他爸,別扔下我!快回來!別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快帶上我!你打算自己逃走?千萬別幹那種蠢事!別去學那些驢肝肺的壞樣!」
「你難道忘了嗎?幸虧來到我家做入贅女婿,你才有今天。我說的不是嗎?!喂,快回來!」
男子的背後,儘管妻子的哭聲、呻吟聲和詛咒聲接連不斷地飛來,卻無法使他回心轉意。此時此刻,也許他已經吃下了鐵秤砣,即使九牛二虎也無濟於事。
妻子察覺到丈夫執意背叛她,便從機身的裂縫口爬到雪地上,悲痛欲絕,哭著喊道:
「畜牲!難道你是這樣的男人?!……求求你們了,請把我的男人還給我!別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瞧!你們看,我能走!快看呀!」
妻子明白了,無論好說歹說也無法勸回一意孤行的丈夫。於是,她像烏龜似地在雪地上一邊爬,一邊破口大罵。
「羞恥!羞恥!你這樣活著,還不如去死!我就是啞了嗓門,也要詛咒你。」
家永君難過得摀住耳朵,心裡也在咒罵那個狠心的丈夫。
「快走!前面的路還長著呢!」
大竹君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催促的口吻十分生硬。
數天後,十個衣衫襤褸的男女找到了山腳下一個人煙稀少的村莊。這一帶,泥土凍得像鐵塊。這時候,突圍隊只剩下十個隊員,而且已經奄奄一息,危在旦夕。
身上,長滿了凍瘡。一個頭兒模樣的日本人,儘管患有雪盲症,可背上依然馱著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的雙親,在途中精疲力盡而掉隊。還有一些隊員,也因為疲憊不堪而永別在途中。
當地人接到頭兒模樣的男人的救援請求,立即派人沿途尋找,卻連一具屍體也沒有發現。也許他們從河面冰層的裂縫墜落到河底,長眠在異國他鄉?!
與此同時,由於氣流相對穩定,救援隊和直升飛機終於找到空難現場。在機身殘骸裡,遇難者們緊緊地抱成一團,身體早已僵硬。經現場清點,屍體數量與旅客和機組人員的實際人數相差甚遠。
救援隊的現場勘察結論,有一部分倖存者已經突圍,去向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