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鱷魚頭」那幫傢伙沒露面。他們還在追,卻不知道他們所追蹤的人正跟在他們後頭。但他早晚會知道真相,那時,他就會在前頭某個地方埋伏起來等著「方舟」。對此,哈爾一直非常警惕。
船上陸續添了許多新乘客,不過,大都是些小乘客:一隻漂亮的猩紅色的朱鷺,一隻玫瑰紅的蓖鷺,一隻金色的錐尾鸚鵡,一隻巖棲傘鳥1,還有一隻鳳冠雉2,這隻鳳冠雉很快就成了大家的寵物。
哈爾並不滿足。
「這些小東西不錯,但我們還應該逮一條南美大森蚺,還有,一隻虎。」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艾克華。漸漸地,他越來越信賴這位忠誠的印第安年輕人。在船上度過的漫長時光中,艾克華一直在教兩個孩子講印第安普通話。每個亞馬孫部落都有自己的語言,但在整個寬闊的亞馬孫流域裡,還有一種印第安人都聽得懂的普遍使用的語言。每個探險者都必須熟悉它,因為許多印第安人不會講葡萄牙語,至於英語,幾乎沒有一個印第安人聽得懂。
「我相信,你很快就會抓到一隻虎,」艾克華說,「我們已經進入虎的王國。」
「我怎麼也搞不清楚,」羅傑埋怨說,「到底是虎還是美洲虎?」
「美洲虎是它的學名,」哈爾肯定說,「但在這兒,沒有人用這個名稱,南美的人都管它叫虎。我認為,它既然是南美的野獸,南美人就有權給它起名字。我呢,也就把它叫做虎。叫虎也好,叫豹也好,總之,我們要抓它一隻。」
「你說,是南美的,」羅傑提出異議,「可我聽說,亞利桑那州也發現過一隻。」
「不錯,墨西哥也有許多。但它們不一樣,個子小,很少有超過15石1的——這兒的虎,最重的有30石呢、墨西哥的虎皮色是黑色的,這兒的虎皮色是鮮亮的明黃上面起黑斑,當然,不是條紋狀黑斑,而是一種帶缺口的圈狀黑斑。墨西哥的那種虎,你不惹它,它就不會惹你;而我們這兒的虎卻隨時都會襲擊人和動物,它們體格強壯,性情兇猛。我剛剛在看一本薩沙·西繆爾寫的關於南美虎的書,他說,南美虎能咬死一頭非洲獅。」
「他就是人們叫做『伏虎漢子』的那傢伙嗎?」
「對。北美的大牧場僱用他。虎對牛群危害極大。由於虎害,一個大牧場一年要損失3000頭牛。西纓爾打虎用的是長矛,他認為這比槍可靠,因為要打許多槍才能把一隻虎打死。即使一槍就打中虎的心臟,它還會繼續掙扎進攻,直到把獵手咬死,它自己才會倒斃。」
「我倒想欣賞一下,你怎麼樣用長矛逮住老虎。」羅傑笑嘻嘻地說。
「我怕你沒那眼福。那是一種古老的印第安打虎法,我將讓艾克華來幹。不過,我希望沒那必要:我們要逮的是活虎,不要死的。」
虎出沒得越來越頻繁。夜裡,總聽得見它們的吼聲,即使虎遠在兩三英里以外,它的吼聲聽起來都像近在咫尺,這是最令人感到恐怖的。虎吼開始時彷彿是一連串的咳嗽,咳嗽聲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急促,最後,變成震撼整座樹林的雷鳴般的吼叫,不用說,這吼叫也震撼著每個聆聽者的神經,一會兒,吼叫聲逐漸低下去,以一陣呼呼嚕嚕的沉悶的喉音告終。虎叫停息了,但周圍的空氣卻仍然在顫抖。
根據那呼嚕呼嚕的尾聲,你大致可以判斷出虎離你有多遠。
1產於南美北部屬傘鳥科,雄鳥以橙色為主,頭上有一盤形高羽冠。——譯者。
2南美和中美若干大型樹棲鳥中的一種。與家雞有疏遠關係,為極受重視的狩獵和食用禽。——譯者。
1石(stone)為英國的重量單位,表示體重時,一石等於14磅;表示肉類等商品重量時等於八磅。——譯者。
「要是聽不見這種尾聲,虎還遠著呢,」艾克華說,「要是聽到了這尾聲,虎就在眼前了!」
吼叫聲忽高忽低,像警笛,叫人聽了毛骨悚然,吼聲在耳邊響著,你就無法安睡。現在,他們大都是曉行夜宿,並且總把吊床掛在岸上,篝火徹夜不熄。這篝火真能阻止野獸靠近嗎?或者,它反而會把野獸引來?哈爾可說不準。也許,它只能嚇跑較為膽小的野獸。不過,一天夜裡,他從吊床往外望去,看見離他不到20英尺的地方有個黃黑相間的腦袋,虎正凝視著篝火,沒看見他。虎顯得很好奇,它那雙黃色的大眼睛在火光映照下熠熠發光。過了一會兒,那虎趴下了,舒展著四肢,活像一隻伏在壁爐旁的巨貓。它張開大口,像貓一樣打了個呵欠。
對於這隻虎的來訪,哈爾還沒有充分準備,沒有現成的箭,沒有網,他的人馬也都還在夢中,幾個睡在岸上,幾個睡在快艇上,還有幾個不怕小蟒蛇往身上爬的,睡在「方舟」上。
要是喊他們,他就要驚動虎。槍就在他身邊,伸手就拿得到,但他不許自己用槍,他不願意打死這只超級動物。不過,有隻虎就蹲在離自己不到20英尺的地方,他實在睡不著。老虎呢,看來並沒有離開的意思。
一個印第安人起來往篝火上添柴,老虎蹲起來,饒有興致地看著。哈爾幾乎不敢呼吸,他偷偷拿起他的「野人」連發來福槍,瞄準了虎,但他沒按扳機。一顆子彈只會把一隻溫和的貓變成一個狂暴的魔鬼。
他希望那貓至少是溫和的。他暗自思忖,除非是遭到傷害或者被逼得走投無路,否則,野獸很少主動襲擊人類哪怕最兇猛的野獸也是這樣。但他知道,這一規律不大符合美洲豹的習性,美洲豹吃人的事件記錄在案的太多了。
經常聽說伐木工和割膠工被虎吃掉。一位水手死裡逃生,卻丟掉了一隻胳膊。
三個神父在教堂裡碰上老虎,其中兩個喪生,只有一個逃脫。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動物園裡,一隻虎咬死過三個人。還有一位阿根廷科學家,他宿營地上的帳篷天天夜裡都有老虎光顧,因為帳篷裡有牛肉乾。科學家把牛肉乾掛到虎夠不著的地方,老虎大失所望,轉身向科學家撲去,口一張,嘎扎一聲咬碎了他的頭蓋骨。
從書本上,哈爾還讀到過好幾十宗這一類事件。現在雖然不能一一記起來,但他卻清楚地記得博物學家艾澤雷報道的一起事件:六個人圍著一堆簧火入睡,第二天早上,其中四個人醒來,發現兩位同伴已被老虎拖到遠遠的密林裡,他門的屍體已被虎吞吃了半拉。
印第安人在老虎和簧火之間走來走去。哈爾的食指按在扳機上,他感覺得到額頭上在冒冷汗。老殼伸出鼻子,好像在嗅著什麼,這個兩條腿的棕色傢伙會變成虎的一頓佳餚嗎?老虎沒有動彈。
後面的灌木叢裡突然傳來貘的高聲嘶叫。老虎立刻朝那個方向扭過頭去,它立起身,不慌不忙地踱走了,聽不見一點兒腳步聲。
不一會兒,叢林裡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吵鬧聲——貘痛苦刺耳的尖叫和森林之王雷鳴似的咆哮。
營地裡的人全都驚醒了。
羅傑用顫抖的聲音說:「啊呀,幸虧我們有這堆火,它還真能使野獸不敢靠近呢。」
哈爾不想讓弟弟知道他夜裡看到的驚險的一幕,免得他害怕。五分鐘後,羅傑又睡著了。哈爾卻徹夜難眠。他一直留神著四周的動靜。
天亮以後,他找到了殼跡。虎的足印幾乎是圓的,足有湯盤大,足趾間的距離很均勻,沒有爪的印痕。美洲虎走路時,爪子縮進肉墊裡,收得很緊。
完全看不出這會是一種如此凶殘的野獸留下的足跡,足印柔軟光滑,好像有人把一小塊天鵝絨墊子摁進土裡。哈爾把這種想法告訴艾克華。
「虎爪是柔軟,」艾克華說,「但有力!給它抽打一下,牛也得死。」
在艾克華的指點下,哈爾和羅傑順著虎跡跟蹤到密林裡,最後來到顯然是虎貘相鬥的現場。一大片草地被踐踏得狼藉不堪,泥上全翻起來,矮灌木叢的枝條被壓斷。但是,找不到貘的殘骸。
哈爾大夫所望。本來,他滿以為在這兒能逮住老虎。這種巨貓把大個兒的動物弄死、吃夠以後,通常會把剩下的殘骸留在原地,過幾小時再回來吃,這時,足智多謀的獵人就會準備好槍支或獸籠,在那兒等著老虎回來。
這一回,老虎卻比獵人狡猾。
「看,那兒有條路,」羅傑叫道,「肯定有印第安人來過。」
「不是印第安人,」艾克華說,「這是老虎蹚出來的。」
「可這比三隻虎的身體還要寬呢。」
「它在拖那只貘。」
哈爾睜大了眼睛,這實在難以置信,從被踏平的搏鬥現場蹚出一條寬達三四英尺的路,路上的矮樹叢全都壓平了,彷彿蒸汽壓路機在上面碾過。
「一隻美洲虎怎麼拖得動一頭貘?」他萬分驚訝,「貘重得像頭牛呢。」
但是,這卻是不容置疑的事實。南美的原始森林,樹深林密,荊蔓叢生,即使是不帶行李的人,拿著大砍刀穿過這種森林,也是困難重重的。但是,美洲虎卻把南美最大的野生動物拖過了原始森林。
他們追溯著虎跡。有些地方,與其說是路,不如說是隧道,因為老虎站起身來還不到3英尺高,它在茂密的樹叢裡蹚出的通道很矮,他們只好弓著腰,勉強地鑽過去。
每時每刻,他們都希望找到貘的殘骸,也許,還會碰到那隻虎呢。但虎跡一直婉蜒了一英里多,通到亞馬孫河岸,又延伸到水邊,這才不見了。
哈爾的目光越過河面,往對岸望去。河寬好幾英里。他不由得對這只美洲虎肅然起敬。
「原來美洲豹會游水,我以前不知道,」羅傑說。
「游得比你還好呢。美洲虎喜歡水。也許,它的妻子兒女住在河那邊,它想讓它們與它共享這頓美味佳餚。但是,想想看,它竟拖得動比自己重一倍的東西,還游了那麼遠!」哈爾忽然想起他在一本動物指南裡讀過的一篇有關美洲虎的報道,一隻美洲虎弄死了一匹馬,拖著馬游過了亞馬孫河;他還想起巴西著名的羅頓將軍的報告,報告提到一匹馬被老虎拖了一英里,穿過密密的灌木林,拖到一個水坑邊,在那兒,那只美洲虎就著水,享用它的美餐。
這只美洲虎的智慧和體力幾乎不相上下。本來,它可以穿過哈爾他們的營地直奔河邊,但為了避免冒丟失它的獵獲物的風險,它繞了個大圈。
回營地的路。上,艾克華把一間老虎的「修甲室」指給兩個孩子看。那是一棵大樹,離地約六七英尺的樹幹上,佈滿美洲虎爪子留下的深深的抓痕。
艾克華解釋說,美洲虎就是用這種辦法把它們的爪子磨利的,它們的習性與家貓一樣。它們靠著樹幹,用後腿支撐著直立起來。前爪在樹皮上反覆抓撓。它們的胸脯經常摩擦的地方已經變得很光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