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旅館是個悄悄話之家。告示牌上寫著:「任何響動都會驚擾動物」。
旅館的工作人員悄悄他說話,客人們悄悄他說話,侍者們悄悄地說話。所有的人都得換上膠底鞋,這是規矩,如果你沒有的話,可在旅館裡買一雙網球鞋。
「我有一點還不明白,」哈爾對傑弗雷說,「即使動物聽不到,但它們肯定可以嗅到有人在附近,我們離它們也不過50英尺遠。」
「如果我們與它們處於同一高度的話,那它們肯定可以聞到我們的氣味——甚至1000英尺以外,它們都可以聞得到。但在這兒,在它們頭頂上方50英尺的地方,氣流會把我們的氣味帶往高處。它們不會知道有人在這兒——除非我們弄出響動。這兒不適合住患感冒的客人,因為一聲咳嗽就會把所有的動物嚇回森林裡去。不過它們還會回來,它們愛這個地方,湖畔的泥土裡有時會有很多的鹽,所有的動物都需要鹽——除了食肉動物之外。食肉動物可以從其他動物的肉中得到鹽。」
大家在飯廳的大長條桌子上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飯後,十二個客人都靜悄悄地溜到外邊的陽台上坐好,準備觀賞下面的壯觀場面。所有的人都穿上了厚厚的衣服,有的還從床上扯下毯子裹在身上。因為,在海拔7000英尺的高度上,雖然樹梢旅館地處赤道,晚上依然是寒氣逼人。
夜幕已經降臨,景物變得模糊。突然,一盞泛光燈照亮了整個湖畔地區。
下面已經有了兩隻南非野豬、一頭疣豬、一隻儀表堂堂的大羚羊。它們抬起頭,望望燈光,也許是感到驚訝:晚上這個時候怎麼還會出太陽?它們看不見上面的陽台和遊客,整個旅館完全處於黑暗之中,所以它們並不驚慌,仍繼續在泥土中找鹽吃。
四頭犀牛出場了,它們貪婪地吸吸著有鹽的稀泥。當它們發現誰找到了好地方,便都一齊擠過去,免不了要發生一場爭鬥,互相推擠,憤怒地吼叫,還發出一陣陣的噓噓聲,就像打鼾的聲音。它們的小耳朵不停地轉動,好像雷達的天線,在搜尋著可疑的信號。只要我們這些客人中傳出一聲輕輕的咳嗽,它們就會跑回森林中去。不過,一會兒它們還會回來,也許,是別的與它們一模一樣的犀牛,像火車頭一樣呼哧呼哧地噴著氣,你追我趕地跑回湖邊。它們也會像馬那樣噴響鼻,不過那響鼻的功率是「犀牛力」而不是「馬力」。
接下來出場的是慢吞吞的大象。這些龐然大物先下到湖裡,甩著長鼻子噴水沖洗身上的塵土,然後才上岸找鹽。它們用靈巧的長鼻子從犀牛踩下的深深的蹄坑中吸起鹽水,甩進口中。它們不時地瞇著眼打量那盞泛光燈,可能以為那是月亮,或以為是忘了落山的太陽。
大象與那些怒氣沖沖的犀牛不一樣。它們互不干擾,而且,如果有小象把自己的鼻子伸到一頭成年象佔用的坑裡,成年象會慈愛地讓開,讓小傢伙享用它找到的坑。
五頭長毛蓬鬆的野牛登場了。它們的一舉一動都表現出與犀牛一樣的暴躁,所以不一會湖邊就成了戰場:犀牛角抗擊著更尖更硬的野牛角,夜空中迴響著它們憤怒的呼嚕聲和得意的嘶叫聲。
大象討厭這種吵吵嚷嚷,它們一齊發出陣陣淒厲的警告,那些行為不軌的傢伙們都嚇得竄回了樹林。
一頭長頸鹿來了。它為了能喝著水,不得不四蹄分開,趴在地上;湖的四周圍滿了體態優美的各種羚羊:黑斑羚、湯米羚、格蘭羚、條紋羚羊、大羚羊、山羚羊,這些優雅的動物都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龐然大物們。
「瞧,它們來了!」羅傑悄悄地說。
兄弟倆一直熱心地盼望著的客人,那些疣猴,從森林的黑暗處來到了燈光下。多麼可愛的小傢伙:面龐圍著一圈白色,綢緞般光滑的皮毛,漂亮的白尾巴,難怪那些時髦的太太們那麼喜歡它們。也正因為如此,它們才以每月1000只的速度被捕殺。
羅傑睜大了雙眼:他的朋友來了嗎?他向傑弗雷借了一副望遠鏡。呵,來了,就是它,錯不了,從脖子上那圈被鐵絲勒出來的傷痕就可以認出來。
原先一直呆在他的懷抱中的忠實的朋友,現在在新夥伴當中,似乎也很快活。羅傑心裡不禁泛起一絲嫉妒,但他立刻感到羞愧,這只漂亮的小東西是可以餵養成一隻可愛的寵物的,但它現在回到了它應該屬於的地方,與自己的同類在一起,回到了它所喜歡的大樹上。
兄弟倆一直看到半夜才回房睡覺。
第二天早餐的時候,哈爾對傑弗雷說:「在這小湖邊建這麼一幢樹頂上的房子,真是個好主意。」
傑弗雷說:「只有具有非凡想像力的人才會想出這麼個主意。你要知道,這是位女士的主意呢!早在這裡成為國家公園以前,一位貝蒂·沃爾剋夫人就與朋友一起來過這裡。她讀過《瑞士魯濱遜一家》,你還記得書中所描寫的樹上的房子嗎?這啟發她想出了在樹頂蓋房子的主意,她的朋友還說她是異想天開呢!」
「不管是不是異想天開,反正是了不起。我真不想離開這兒,可又不得不走。今天還夠我們忙的。」
他們回到飛機上,好耐性的俄卡皮鹿在吃它的樹葉早餐。要飛到維多利亞湖南岸的姆萬扎,必須飛越獅子之國1的塞倫葛提大平原,這段航程飛了兩個小時。
在姆萬扎,哈爾租用了唯一的一艘可租用的船,它不過是一個上面裝了個引擎的木筏而已,就要靠它,走完15個小時的航程到達盧本多島。
克羅斯比隊長說在15個小時的航程中起碼要遇上五場風暴,他的預言被證實是錯的,只遇上了一場風暴——不過這場風暴持續了15個小時。
強勁的北風刮過250英里寬的湖面,巨大的波浪沖打著木筏,兄弟倆和俄卡皮鹿都浸泡在水裡。他們不會忘記,地球上所有的淡水湖中,維多利亞湖僅次於蘇必利爾湖1,它真不愧以一位英國君主的偉名來命名,它顯示了作為尼羅河源頭的偉大氣魄。
俄卡皮鹿過去肯定從沒經歷過這樣的旅行,它不斷地嗚嗚叫,以表示它的不滿,木筏一直在搖晃,俄卡皮暈船了,把吃的樹葉都嘔了出來。裝它的竹籠本來是牢牢地固定在木筏的圓木上,但風浪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將籠子扯走。
水面下到處是暗礁,木筏經常撞到沙洲上停下。有時,靠引擎倒車就可以把它倒出來;但有時光靠引擎還不行,兄弟倆還得跳下水去推。如果這時1指坦桑尼亞。.1位於美國與加拿大交界處,為世界第一大淡水湖。
打來一個六英尺高的浪頭,人就要完全淹沒在水裡。這一切只不過是這次驚險航程的一小部分呢,你還得小心提防湖中大量的鱷魚和河馬。
有好幾次,鱷魚的尾巴甩得啪啪響,拚命往木筏上爬。河馬不喜歡颳風起浪的湖面,它們紛紛躲到小島附近的背風處。它們雖不是食肉動物,寧願吃水草而不吃人肉,但它們也很危險,有一次一頭河馬剛好在木筏下面鑽了出來,把木筏頂離水面三英尺高,又斜著落了下來。河馬的這次行動僅僅是為了開心玩玩呢,還是不懷好意?兩位航海家也沒敢停下來問問河馬。他們只能為木筏沒有翻個底朝天落下來而感到慶幸。
如果說白天一天碰到的僅僅是麻煩的話,那麼到了夜幕降臨發狂的湖面的時候,麻煩就變成了噩夢。遠處的燈光標誌著那就是盧本多島,但燈光一會兒就會完全消失在雨和水氣之中,這時只能靠猜測來駕駛;過了一會兒,燈光又顯露出來了,但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上,不是在四分之一哩遠的這一側就在那一側,只好又轉頭對正方向。
最後,兩個精疲力盡的水手總算把木筏靠進了一個比較平靜的港灣,他們聽到碼頭上傳來了歡迎的喊聲。
這兒的守備隊長,自我介紹叫「托尼」,幫著把竹籠搬上岸後問道:「裡面裝的是什麼動物?」
「俄卡皮鹿。」
「好極了!雄的還是雌的?」
可愛的問題!難道這也有什麼要緊的嗎?
哈爾說:「雄的。」
「太好啦。我們島上有一頭俄卡皮,雌的。現在我們有可能讓它們繁殖了,極為稀少的動物啊!你們放心吧,我們會細心地照料它的。等等,我去取條毛巾。」
毛巾取來了,但不是給凍得發抖的兄弟倆用的,而是給寶貝俄卡皮擦身用的。他們小心地打開籠子,把俄卡皮拉到碼頭上,托尼用毛巾輕快地擦著它的全身,這樣能促進它的血液循環。最後,他說:「行了,它不會有問題了。」
「我們是否該餵它了?」哈爾問。
「沒必要,在這個樹林裡,它用不著走十英尺遠就可以找到吃的,喝水嘛,有一大猢水呢!」
「那,我們就這樣放掉它啦?」羅傑每失掉一隻動物,心裡總覺得很難過。
「這對它來說再好不過了,讓它自己去吧!它在這兒會很安全的,這個島上沒有它的敵人——沒有獅子,沒有豹子,也沒有偷獵者。島上有很多犀牛,也是為了保護它們而送到這裡來的。但犀牛不會去碰你們的俄卡皮。這個地方真可算得上是俄卡皮的天堂了。」
這頭俄卡皮已經迫不及待地邁開四蹄走進了它的天堂。
哈爾心裡不禁一陣遺憾,一萬美元就這樣跑了。他和羅傑被派到非洲來就是為父親捕捉各種動物,賣給動物園的。把這頭俄卡皮放掉似乎很可惜,但哈爾也知道,幾乎沒有俄卡皮鹿能熬過從非洲到美國的航程。眼下最重要的事不是為父親捕一兩頭動物,而是要盡一切可能制止東非這種濫殺成千上萬動物的偷獵行為。從長遠來說,這樣做對他們家的動物生意也是有利的。
「行啦,」托尼說,「到我的小屋來吧,該你們擦乾身子了——你們一定餓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