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傑努力想睡著。但他怎麼也睡不著,只好放棄這種努力。座艙的座椅不舒服,躺到地上可能會舒坦點。
他爬下飛機,在剩下的那只機翼下伸開手腳,躺在草地上。他指望這只機翼會嚇跑那些好奇的野獸。機翼很矮,犀牛、大象、野牛或者河馬都不可能鑽進來。但他忘記了另外一種危險的野生動物——螞蟻。
飛機墜落時就是撞在一座蟻山上停下的。現在他到來的消息立刻在這座蟻山的居民中傳開了。羅傑被手臂和腿上的幾處刺痛給驚醒了,他還沒完全清醒過來,這種刺痛在衣服下佈滿了全身,他痛得發抖縮成一團。他跳起身,扯下衣服,又蹦又跳,用手拍打著身上的螞蟻。他打掉一隻,又爬上來兩隻。
飛機旁邊那些動物觀眾驚奇地看著他的舞蹈表演。
後來終於來了個救星,不過這個救星根本不是為救他而來的,它只不過想飽餐一頓而已。大食蟻獸,也有人叫它土豬,絕不放過任何飽餐螞蟻的機會。它白天睡覺,晚上醒過來,飢腸轆轆,才出來覓食。
這是一種約4英尺長、140磅重的動物。爪子有如熊爪,這是用來挖土的;一條袋鼠尾巴;一對毛驢耳又尖又長,四周轉動;像豬一般地哼哼叫;最為奇特的是它又長又粘的舌頭——18英吋長。
羅傑的這位新客人立刻用它那了不起的長舌掃蕩從蟻山到羅傑身體上的
螞蟻大軍,沾滿螞蟻的長舌朝口中一卷,那些匆匆忙忙的螞蟻就成了它轆轆飢腸中的美食了,然後粘糊糊的長舌又朝蟻群舔去。
螞蟻遠比人們想像的要聰明得多,原先浩浩蕩蕩朝羅傑進軍的蟻群立刻轉頭朝蟻山奔去。但羅傑身上還有不少,還在享宴羅傑的鮮美肌膚。突然他感到腿上被舔了一下,大食蟻獸非常習慣於從別的動物的皮上舔食螞蟻。對它來說,羅傑只不過是另一隻動物、一張擺著佳餚美撰的桌子而已。
羅傑一動不動地站著,生怕嚇著了他的救星,讓那又粘又令人發癢的舌頭不斷地舔著他的身體。天上的月亮要是看到了這幅景象也會笑出聲來。羅傑最後還是癢得忍不住,笑出聲來。食蟻獸大吃一驚,笨拙地跑開了。
羅傑穿上衣服,不管座艙多不舒服,他決定還是回到座艙內去度過這剩下的時光。
大食蟻獸還有一樣本事讓羅傑又吃了一驚:它遇上了一頭獅子,只得停下。大食蟻獸是獅子最喜歡的美味之一,獅子也站住了,它用不著著急。獅子是大貓,它的習慣也像一般的貓一樣。一隻捕鼠的貓不會一下子撲上去,將老鼠吃掉的。它要耍弄那隻老鼠,把頭轉向一邊,假裝對老鼠不感興趣,直到把老鼠嚇個半死才把它吃掉。現在,這頭獅子就在玩這個把戲,它相信,這口中之食是跑不掉的了,一頭大食蟻獸當然跑不過一頭獅子。但大食蟻獸也有自己的絕招:它有一副彎彎的、有力的利爪,用這副利爪,它可以在一分鐘內挖開一個洞,然後消失在洞裡。
就這樣,獅子抬頭望著天,想著即將到口的美味;大食蟻獸則悄悄地,然而飛快地扒著土,到了獅子轉過頭朝滿肚螞蟻的大食蟻獸望去的時候,它什麼也看不到了,只看到地上有一個洞。獅子走到洞口前,朝洞裡張望,用爪子扒了幾下,最後只好失望地咆哮幾聲就走開了。
羅傑睡得很不安穩,有兩次被飛機下鬣狗怪異的笑聲驚醒。鬣狗可能在啃輪胎,羅傑在座艙裡跺腳,把它們嚇跑。後來他才真正入睡了,甚至叢林嬰兒的「哇哇」的叫聲也沒把他吵醒。叢林嬰兒這名字就是因為它的叫聲像一個壞脾氣的嬰兒的哭聲而起的。
羅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隻犀牛用角抵他,醒過來發現是哈爾用手在戳他。天已經亮了。
「醒醒,」哈爾說,「你要睡一天哪!這是你的三明治。」
羅傑艱難地睜開眼,看見哈爾和克羅斯比,以及他們身後的全體狩獵隊員,還有汽車。
「出來吧,」哈爾說,「我們要到偷獵營地去。」
「飛機怎麼辦?」
「只能留在這兒了。隊長已經給內羅畢機場打了電報,請他們派技工來。我們走吧,看看那一簇簇的樹葉下有些什麼玩意兒。」
回到大肚皮的河馬樹林子,不過20多英里。情形可疑的一簇簇樹葉周圍,一個人影也沒有,但清早的空氣中總飄著一種壓低了的說話聲。如果地洞裡真有匪徒的話,那一定是帶著弓箭的。
「掀起一個角看看。」哈爾說。
隊員們揭開了樹枝樹葉,哈爾提防著箭朝臉上射來,小心地朝底下望去,洞裡沒人。
但還是聽到那種說話聲。
其他的洞也被揭開看了,有幾個裡面有野獸,但沒有一個洞裡有人,哈爾叫隊員們不要出聲:「別說話,聽!」
毫無疑問,在某個地方有人在說話。聲音像是從樹那兒傳來的,但樹的附近沒人,也不可能藏在樹上,因為這些樹沒有樹葉——全是光禿禿的。
哈爾領著人又回到樹林中,他再次要隊員們別出聲,但現在聽不到說話聲了,一片寂靜,什麼聲音也沒有,要麼是這兒根本沒人,要麼是他們已經知道有人來了。哈爾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地打量著那些樹,一個人影也沒有,哈爾正打算放棄這次無望的行動,隊長說話了:「等等,他們可能就在這兒——就在我們周圍。」
「怎麼可能在這兒又不被我們看見呢?」
「你看到這些樹的樹幹有多粗,猴麵包樹,高不超過50英尺——但它朝橫向長,像個矮胖子。很多這種樹的胸徑可達60英尺,真是大肚皮。這些都是些老樹——大概有500年到1000年的樹齡。老猴麵包樹還有一點奇怪的地方:它的肚子是空的,這兒的任何一棵樹的肚子都可以藏下20人。」
「如何進入呢?我沒看到有洞口。」
「通常在上面,離地面差不多12英尺高的地方,分叉的那兒有個洞口。」
「佐羅,」哈爾喊道,「你貼著樹站好,把我托上去。」
他站上佐羅的肩膀,抓住最下面的一根樹枝朝上爬,好,現在可以看到洞口了,就在樹分出很多叉的地方。他非常小心地爬到洞口旁邊,唯恐裡面射出一陣箭雨。他朝昏暗的洞裡望下去:裡面全是人,他們也正朝上呆呆地望著他,但沒有採取行動攻擊他。那樣子更像是一群正在淘氣而被抓住的孩子。
匪徒們開始朝上爬,哈爾退到一旁。匪徒們下到地上,他們的武器都留在了洞裡。哈爾也下了樹。匪徒們為什麼都不動手進攻呢?
「佐羅,問問他們是怎麼回事?」
佐羅用斯瓦希里語問他們是怎麼回事,其中一個答了話,佐羅把他的話翻譯成英語:
「他們不想打了,他們投降。」
「為什麼?」
「他說,他們每次建起一個營地,都會被我們搗毀,他們不願意再跟隨黑鬍子。他現在不再付錢給他們——因為他沒有收穫。他們說,不給錢他們就不幹了。」
從其他樹上也紛紛跳下人來,最後出來的就是黑鬍子本人。他並不打算投降,他的左右手都拿著槍,臉都氣歪了,鬍子抖動著。他朝他的人吼叫著,要他們動手。他像個瘋子,朝天放了幾槍。他看到這並沒起到什麼作用,隨即放平槍口朝他們猛射一陣,一下子就被他打死了六個。
這一下匪徒們被激怒了,他們動手了——但是朝著他們的主子來的。他們衝過去的時候,又被射倒了兩個,最後才把他按倒在地,奪走了他的手槍。
要不是隊長及時制止的話,他們會殺了他。
「起來!」隊長命令道。
仍然氣急敗壞的黑鬍子站了起來。
一直跟在隊員們身旁的奇奇表現得很奇怪,它聞聞黑鬍子,然後張開嘴咆哮起來,露出了尖尖的利牙。哈爾想,為什麼奇奇對這樣一個它從未見過,也沒聞過他的氣味的人如此反感呢?黑鬍子惡狠狠地用腳朝奇奇的喉嚨踢去,哈爾突然想起,有一個人也這樣踢過奇奇,一模一樣——辛格法官。
奇奇朝黑鬍子猛撲過去,但被羅傑喝住了:「站住!奇奇!」羅傑是怕萬一奇奇被黑鬍子殺掉。
隊長走向前對黑鬍子說:「你終於完蛋了,我們追了你多年,終於抓到了——全靠這兩位年輕人。」
「你不能把我怎麼樣,」黑鬍子輕蔑地說,「我有錢!」
「法庭上才知道呢!你要因殺害八個人而受審。辛達·辛格法官將親自審判你——你會發現,他是公正廉明的化身,你所有的錢也買不動他。」
黑鬍子發出一陣狂笑。一聽到這個聲音,奇奇便撲了上去,它的利牙咬住了這個大劊子手的喉嚨,但並沒真正咬在喉嚨上,而是咬住了遮住喉嚨的鬍子。
鬍子被奇奇一口扯掉了,露出真面目的,正是辛達·辛格法官本人。
克羅斯比震驚地盯住那一張面孔。
辛格法官還在笑著,「你現在知道了吧,為什麼我不怕你的辛格法官,哈,哈——太好笑了,你這個大笨蛋!」
到隊員們把他五花大綁,準備送往內羅畢交給警察的時候,他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在內羅畢,他企圖收買負責審訊他的法官,但沒有得逞,他被判了無期徒刑。這時他才知道,並不是所有的法官都像辛格法官一樣貪贓枉法。他的財產被充公,並轉給了非洲野生動物協會,用於保護野生動物。
兄弟倆對了——也錯了。他們看出辛格是個壞蛋,但他們卻沒想到他本人就是黑鬍子。
對於馬克·克羅斯比隊長來說,言語和善的辛格法官與劊子手黑鬍子竟是同一個人,這個打擊,他永遠也不會忘記。他喜歡辛格,他現在仍然喜歡過去曾給他留下美好印象的辛格,他哀悼那個美好形象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