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鯊魚。
它先是像一片烏雲似地在吉普上面掠過,然後,轉身沉下來,湊上前打量這個奇怪的玻璃玩意兒。它身長足有十五米多,張開的嘴巴幾乎有兩米寬。
「這是一條鯨鯊,」哈爾興奮地說,「世界最大的鯊魚。從魚皮上的白點可以認出它來。還有,這呱呱的叫聲,聽見了嗎?」
這只龐然大物的呱呱叫聲可以聽得很清楚。
「這是世上唯一會講話的鯊魚。」哈爾說。
「看起來,它嘴裡不像有牙齒。」羅傑說。
「是沒有,它吃東西既不咬也不嚼,而是把食物吸進去。它張著大嘴到處游,碰上它的東西統統都落入那個大洞。它主要以浮游生物為食——就是海裡的那些微生物。據認為,它不像大多數鯊魚那樣凶殘。它甚至肯讓人騎到它背上。人們都這麼說,可我不願意冒這種險。」
「我願意,」那個好冒險的羅傑說,哈爾還沒來得及阻攔他,他就溜出了吉普。那龐然大物還臥在那兒,顯然對這個大玻璃泡很感興趣。羅傑游到它身邊。
好一條鯊中之鯨!怪不得人們管它叫鯨鯊。三頭大象合在一塊兒也沒這條魚大。
羅傑碰了碰它粗硬的肚皮,它沒發現他,他又鼓起勇氣去搔它的下巴,看來,它喜歡撓癢癢。
他游到它的背上去,那背寬得像屋頂。他坐上去。這傢伙不能叉開腿騎,你得以土耳其式姿勢側著坐,就像坐在輪船的甲板上那樣。
這艘「輪船」開始移動了,非常緩慢。它繞著吉普轉,從不同角度觀察它。看樣子,它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把它吞掉。最後,它顯然放棄了這個打算,玻璃泡泡不是它愛吃的小菜。它又歇下來趴著看。
小小的海洋浮游生物小溪似地流進那傢伙的嘴巴,顯然,它嘴裡長著很多吸管,就像吸塵器上的吸管一樣。
羅傑繞著這張嘴巴游了一圈進行觀察。它約莫有一個電話亭那麼大,裡頭沒長牙齒,這給羅傑一種安全感。他想,看樣子,這只龐然大物有老張著嘴的習慣,既然如此,他幹嘛不更徹底地考察這個洞穴呢?
他感覺到這張嘴裡的那股吸力,由著它把他帶進嘴裡。這種感覺非常新奇——坐在魚嘴裡頭。這麼看來,那個關於喬納呆在巨魚腹中的故事很可能是真的羅。喬納在大魚的肚子裡不呼吸是怎麼活下來的呢?這至今還是個謎。可羅傑不存在這個問題,他能從水中呼吸器裡吸氣。他非常舒服,而且,只要他樂意,他隨時可以離開這張敞開的大口,就像呆在一艘開著艙門的潛水艇裡一樣。
他看得見哈爾正在拚命打手勢讓他出去。可他幹嘛要馬上出去?他正細細品味呆在魚嘴裡的奇妙滋味,愜意極了。
可是,那張嘴巴開始閉攏了,羅傑大吃一驚,顯然,那隻巨獸覺得這一口食夠大了。羅傑想趁著它的上下顎還沒合攏的時候逃出魚嘴,卻來不及了。
嘴巴閉上後,魚嘴裡黑咕隆哆像個密封的口袋。不過,羅傑不害怕,哈爾說過,鯨鱉不像別的鯊魚那麼凶殘。
但是,有個人卻嚇壞了,這個人就是哈爾。他游到鯊魚的頭頂,用刀柄敲它的嘴巴——他還不如去敲一堵石牆呢。對那條鯊魚來說,他的敲打跟愛撫差不多,它連尾巴都沒擺一下。那尾鰭豎在鯊魚尾部,像輪船的尾舵。
如果這條巨鯊遊走了,而羅傑還被囚禁在它的嘴裡,那可怎麼辦呢?等他把呼吸器氣箱裡的最後一口氣吸完就會死的。
哈爾把刀刃扦進魚嘴,想把鯊魚的上下唇撬開。魚嘴紋絲不動。
這時,羅傑的眼睛已經逐漸適應他的牢房裡的黑暗。這裡頭畢竟不像口袋裡那麼黑,還能隱約看見一點兒微弱的光線。也許,這是巨鯊口腔組織的磷光,不,這不太像磷光,卻更像日光,不過很微弱。羅傑心裡說,這很可能只是自己的幻覺,魚的口腔裡不可能有日光。
一想到哥哥焦急的樣子,羅傑咧嘴笑了。他著什麼急嘛?沒什麼值得著急的。他,羅傑,坐在魚嘴裡,舒適溫暖,就像一隻臭蟲藏在火爐邊的地毯下面一樣無憂無慮。
突然,氣箱裡的氣用光了。這時,他可就不那麼舒適了。他使勁兒吸氣,可什麼也吸不著。不過,不要緊,他還有備用氣呢。他的手指往一個擬鈕上輕輕一按,打開了備用氣。又能呼吸了,他鬆了口氣。但他知道,備用氣只能維持5分鐘。
所以,他最好還是打開「門」游到外面。他試了試,「門」關得緊緊的。
他用肩膀頂著魚的上顎,用腳蹬著下顎,想使勁兒把魚嘴撐開,結果,反而使自己的呼吸更急促。照這樣下去,備用氣維持不了5分鐘了。
他只好坐下來另打主意。魚嘴仍然緊閉著,但那微弱的光線還隱約可辨。
他到處尋找光源。這光不是來自鯊魚口腔的頂部,也不是嘴巴底下發出的,它似乎是由側面射進魚嘴裡的。在魚嘴兩側,羅傑發現一道道狹長的光束,排列得像牢房鐵窗上的欄柵。是什麼使光變成這種垂直的欄柵狀呢?
他用手摸索著魚嘴的兩側,摸到一些細長片,很像豎琴弦,或者,倒不如說更像橡皮筋,因為它們有彈性,每當手指把它們壓到一邊兒,就有更多光線透進魚嘴,手指一放開,它們又閉攏了。看樣子,大約有五片。
魚鰓!這肯定是魚鰓!魚都有鰓,準得有,除非它們不呼吸。鰓是魚從水裡吸收氧氣的生理機制的一部分。科學家們早已開始致力於為人類提供人造鰓的工作,這個問題解決了,人就能像魚一樣在水底下呼吸,也許,從現在起,十年、一百年或者一千年以後,人類必將能夠不依賴水下呼吸器在海底下呼吸、生活。
孩子腦裡忽然產生一個疑問,這巨魚為什麼沒把他吞掉?它那個巨大的胃也許裝得下六七個像他這麼大的孩子呢。這魚可能已經吃飽了,留著他餓了再吃。要不,就是他不對鯨鯊的口味。鯨鯊很可能只愛吃蝦子一類細小動物或者那些到處浮游的生物有機體。不管是什麼原因,羅傑都慶幸自己不受鯊魚的歡迎。
他再次想到那些魚鰓。他想起一位著名的潛水員詹姆斯·達根的報告。
達根認識帕老群島上一位五十多歲的本地人。這個人曾經被一條……魚吞進嘴裡,是鑽魚鰓逃生的。
雖說……魚個頭挺大,比起鯨鯊來還只能算小魚。如果一個人能鑽過……魚鰓逃出魚口,他就應該能夠鑽過這條巨鯊的鰓逃出去。他得試試,否則,過不了幾分鐘,他非死在這兒不可。
他撥開有彈性的魚鰓,把頭伸出去。他看見哥哥的一隻腳,他正全身貼在魚頭上使勁兒撬魚嘴。
即使死到臨頭,羅傑還是本性難移。他惡作劇地想作弄哥哥一下。說不定,在生命的最後三分鐘,他還可以再開開心。
他從橡皮筋似的鰓間擠出去,藉著鯨鯊的遮擋,游回去爬進吉普。現在,水中呼吸器用不著了。他摘掉口罩,取下面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咧開口滿意地笑了。接著,他舒舒服眼地坐下來看哥哥的表演。
哈爾已經拿了一把錘子出去,現在,正用它敲打那緊閉著的魚嘴。看樣子,那條巨魚給敲得挺美,它似乎在擺尾巴,像狗一樣。哈爾從一塊暗礁上敲下一塊石頭一樣硬的珊瑚,用來使勁兒刮魚嘴邊的皮。結果,那塊珊瑚比魚皮還遭罪。巨鯊砂紙般的盔甲把石頭一樣的珊瑚磨成了粉末,珊瑚碎屑陣雨似地紛紛揚揚飄下去。
他又採取比較溫和的戰術。他見過羅傑搔巨鯊的下巴額,於是,他也這樣幹。巨鯊接受了哈爾的愛撫,但它的嘴巴卻連道縫也沒張開。
一群微生物從鯊魚的鼻子尖漂過,巨鯊張開巨口,把那群小東西吸進去。
哈爾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個巨大的洞穴的底部,那兒什麼也沒有。這魚可能已經把羅傑囫圇吞下,氣箱等東西也一起吞下去了。
哈爾游到魚底下,抓著刀子向那艘活潛艇發起了衝鋒。哈爾想,弟弟可能死了,但死了他也得把他的屍體弄出來,體體面面地把他給埋了。不然,他的皮肉很快就會被鯨鯊的胃液消化掉,只剩下一架骨骼乘著這座活墳墓在海裡漂流,什麼都留不下來。
哈爾想過用激光殺死鯊魚,但是,一束足以殺死這樣一隻龐然大物的激光肯定會連羅傑一起殺死——如果他還活著的話。很可能,他早就像一段木頭似地毫無知覺了。
比起鯨鯊的其他部位,腹部的皮膚是最柔軟的。但是,哈爾揮起結實的臂膀,使出全身力氣用刀刺過去,魚皮上卻連抓痕都沒留下。哈爾看到,他自己的刀子反而被碰鈍了。
大鯊魚厭煩了這無聊愚蠢的舉動,使勁兒一甩巨尾,遊走了。
哈爾游回吉普,準備開足馬力去追那條巨鯊。如果必要,他決心一直追到太平洋盡頭。他爬進吉普,一轉身,看見羅傑正坐在那兒心安理得地嚼著一塊餅乾。
「你是怎麼回來的?」哈爾盤問。
「噢,我在外頭呆夠了,就回來了唄。你上哪兒去了?」
「別管我上哪兒去了。你等著,到了家再跟你算帳。看我不把你的屁股打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