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和孩子們尖叫著四下躲藏,一個健壯的土人敲響了巨大的報警木鼓,男人們從茅屋中衝出,手執長矛、石斧、石弓和石箭。
四周的山峰迴盪著吶喊聲,他們揮舞著武器衝殺過來。
這陣勢嚇壞了羅傑和哈爾,哥兒倆不寒而慄,透心涼。他們有生以來從未見過這種場面,有些土人佩戴著頭骨做成的裝飾品,所有的人都頭戴極樂鳥的羽毛,羽毛在他們的卷髮間擺動。他們的身上畫著蛇、鱷魚、蜈蚣,褐色的皮膚上儘是些彩色的紋身圖案。
他們不穿衣服——除非有人把草叫做衣裳。各有一束草懸掛在他們的身體前後,那塗抹著顏色的臉露著凶氣。彎曲的野豬獠牙裝飾在他們鼻孔的兩側,人人看上去都像只帶犄角的動物。
但是,如果他們以為這幾位訪問者會被嚇垮,向河裡逃竄而被淹死,那他們就想錯了。小伙子們堅如盤石地站著——也許他們被嚇得無力挪動。船長也站立不動,因為他知道,一旦他們流露出懼怕的神情,那只有死路一條。
他以前曾經見過這種人——十多年來,他航行在這一帶的海岸邊,已是見多識廣了。
他沒有抱頭鼠竄,而是高舉起手並喊了句什麼,很顯然那意思是「站住!」。土人們聽到他們自己的語言,一個個都站住了。
可是,他們並未表示友好,而是揮舞著武器。這三個怪物有什麼權力上他們的島?他們驚疑地看著帆船。船隨著漣漪在微微搖晃,他們似乎在想這船是否是活的,是不是海裡的什麼巨獸?
「好像他們從未見過我們這樣的人。」哈爾說道。
「也許真是如此,」特得船長應答著,「從這些群山之中湧出上百條河流並匯入大海,大多數河域都還沒有得到開發。」
「你以前從沒到過這條河?」
「沒有,要不是趕上那場風暴,這次也不會到這裡,真是糟糕透了。直說吧,我也不知道怎樣才能避開這場混亂。我同他們談談吧。」
他講了幾句,但毫無效果。他們卻憤怒地做出反應,一步步地近逼,盯著陌生人的臉。他們能理解白色的臉,因為他們自己也有把臉塗白的,也許這三個怪物也是塗了白臉,其實身上也是褐色的。
突然,有人抓住了羅傑的襯衫一把拽掉。跟著是一片叫喊。皮膚是白色的!哈爾的襯衫也被拽掉了,接著是特得。啊,全是白的!就像石頭底下生長的白苔那樣。
這一下似乎嚇住他們了,他們往後退縮著。「這些人很迷信,」特得說,「他們以為我們是神或者大概是鬼。」特得在聽土人的談話。「有人說我們是巫醫。他們是非常非常怕巫醫的。」
「太棒了!」哈爾喊道,「咱們就當巫醫吧!也許用點小魔術就能得救了。」
特得船長露出不解,「魔術?什麼魔術?」
「嗯,」哈爾說道,「你先開始吧——你不是戴了假牙嘛,讓他們看看你是怎麼把牙摘下來的。」
特得船長暗自發笑,然後他板出最嚴肅的面孔向周圍的人們講話。
「你說什麼啦?」哈爾問。
「我讓他們把他們自己的巫醫叫來,我說想看看我能幹的事他會不會幹。」
幾個人跑向特姆貝蘭,打開了門。裡面很暗,但是哈爾他倆從遠處還是看見了架子上一排排的頭骨。不一會兒,村裡的巫醫走出來,他大塊兒頭,一副威嚴派頭,從頭到腳都做了紋身。
他傲氣十足地前行,人群向兩側散開為他讓路,他的臉塗成深紫色,寬大的盾毛下兩眼似燈泡發著光。他站到特得船長面前,極輕蔑地打量著船長。
「巫醫有好有壞,」船長說道,「這位就是個壞的。現在我想知道他的魔力有多大,讓他把牙摘下來看看。」
聽到這個要求,那巫醫茫然發愣。他會不少招數,但是以前從未有人向他如此挑戰,要他摘掉牙齒。
特得把巫醫說的翻譯過來:「沒有人能摘掉自己的牙。」
船長鎮定自若地將手伸進嘴裡,把下面的一排假牙摘了下來。
巫醫裝做毫不介意,可是他的村民們卻被吸引了,一起圍攏上來想看個究竟,有人抓過牙齒,於是人們爭相傳看。
這一來,船長可有點犯愁了——擔心假牙要不回來,那他可就無法吃飯了。好在最後一個看過牙齒的人畢恭畢敬的把假牙又還了回來。特得邁步到河邊,沖洗了假牙,重新放進口中。
他向哈爾說道:「該你了。」
哈爾沒有假牙,必須想個其它事幹干。點把火怎麼樣?
「我要跟他說幾句,」他對船長說,「給我翻一下,行嗎,特得?」
借助特得的翻譯,哈爾開始了與巫醫的對話。
「你會生火嗎?」
「當然會。」
「你生火能快到什麼程度?」
「比誰都快,比你快。」
「那你生把火讓我看看。」
巫醫向身旁的人吩咐道:「給我找塊兒竹子來。」然後向另一個人說道:「拿些乾草和樹葉來。」又向另一人說:「找個尖棒來。」
材料備齊了,他把竹子放在地上,將草和樹葉搗成灰,堆到竹子上,接著用尖棒在灰堆裡捅來捅去。
這是從遠古年代傳下來的古老的生火方法。接連幾分鐘,他都在不停地捅著,這活兒需要強勁的肌肉和足夠的耐心。
終於,微弱的火光一閃,接著是一束細細的火苗。全過程用了約5分鐘。
他抬起頭,不懷好意地一笑。
「你能比這還快嗎?」
哈爾從兜裡取出一根火柴,往褲腿上一擦,立刻變成一團小火,也不過用了半秒鐘的時間。
有人抓過火柴,隨後大家都在他們直接暴露的皮膚上擦起火來——他們粗糙的皮膚簡直與布一般硬。
哈爾迅速地把餘下的火柴收起來,他擔心這些興高采烈的土人會在緊張興奮之中把村子燒起來。
「那個歲數小的,」有人指著羅傑喊道,「他也是巫醫嗎?」
那巫醫輕蔑地笑道,「他還小了點,要學會這一套得花上許多年的功夫。」
羅傑低聲向哥哥耳語,「你那個刮臉用的小鏡子,快給我。」
那鏡子可小了,哈爾放在手心裡,神不知鬼不覺地遞了過去。
羅傑對巫醫說,「你能看清自己的臉嗎?」
聽上去,這事是不可能辦到的,但那巫醫並不善罷甘休,他叫人端一大碗水來。
水端來了。兄弟倆還從未見過這樣的碗。那是塊結結實實的石頭,被人用質地更硬的材料,或許是燧石,從岩石上鑿下來,又鑿成碗形。特得船長看到兄弟倆臉上露出驚訝之色。
「你們的祖先也用過這樣的碗,」他說,「大約是一萬年前吧。祖先們用石頭做很多很多的東西,所以那年代叫作石器時期,又過了很長的時間他們才進入鐵器時期,然後又逐漸地發現並使用了其它金屬。」
「可眼下這些人還處在石器時期,他們的斧子是石頭的,刀是石頭的,箭頭是石頭的,錘子是石頭的,枕頭也是石頭的,一切都是石頭做的。在世界的其它地方,都沒有人還生活在石器時期了。」
「數千年來,其它地方的人們不斷地進步發展,可是這群山深谷造成的阻隔使新幾內亞仍處在石器時代。對啦,咱們還是看看他用石碗乾什麼吧!」
巫醫雙手端碗,向水中看去,水中那些細細的跳動的波紋,使他自己的臉形也在水中跳來跳去、模糊不清。不過,他到底看到了自己的臉。
他滿意地仰起頭,拿著碗讓羅傑往裡看,確實水中隱約映出他的臉,但是動來動去叫人分不清哪是耳朵哪是眼,哪是鼻子哪是嘴。
羅傑抽出鏡子舉到巫師面前,他的模樣即刻映了出來,輪廓鮮明,形象清晰。對於這個土人來說,這還是第一次看清自己的真面目,他非常厭惡地縮回頭——他以前從未意識到自己長得如此醜陋。
「魔鏡」被人拿走了,接著是一聲驚訝,他看見了自己。小鏡子被傳來傳去,最後有人拱手將它交給羅傑,原來只有一張臉,羅傑卻能變出兩張臉來,真是比他們自己的巫醫還了不起。
這下,三位來自外部世界的、力量無比的魔師被當成了貴賓。婦女們被從茅屋裡喊出,並遵命躺倒在地,她們人挨人地躺下,那一排褐色的軀體從河沿兒一至延伸到特姆貝蘭的門邊兒。
男人們向來訪者鞠躬並等待他們接受歡迎。
「這是什麼意思?」羅傑問船長,「他們要幹什麼?」
「他們要迎接我們進村,這是他們的迎賓儀式,我們要踩著這些婦女過去。」
「可我們不能那樣做,」哈爾表示反對,「他們就一點也不尊重婦女嗎?」
「不太尊重。」
「啊唷,這一路足有50多女人。告訴他們我們不踩女人。」
「那可就大錯特錯了,」特得答道,「那會傷害他們。如果你請別人到你家,而他拒絕與你握手,想想看吧,你會是何等感受?你會吃驚和惱怒的。這些人正在以最大的能力向我們表示友好,我們可不能惹他們生氣。從女人身上走過去吧。」
「你先走,」哈爾說,「我打賭你不會。」
「我會的,因為非這樣做不可。你們也得照做不誤。」
船長脫下鞋,拎在手裡。他稍稍遲疑了片刻——隨後小心翼翼地踏上第一個褐色的軀體。腳下發出輕聲的叫喚,船長可是夠重的啊。他盡量輕地踩著第二個、第三個,每次都聽到下面發出疼痛的尖叫,但那些身體卻一動不動。
羅傑推了哈爾一把,「下一位貴賓是你了。」
「幹嘛是我?你先走。」
「我可不幹,我知道我自己,我不能不講禮貌,走在尊貴的哥哥前面。」
「當心點,別叫你尊貴的哥哥打扁了你的鼻子。」
哈爾脫去鞋、襪,又在河裡迅速地沖洗了雙腳,然後小心地踏上了人橋。
每邁出一步,他都很不樂意,但卻盡量顯出很滿意,無論如何他得表示出很喜歡這儀式。
輪到羅傑了。他沒什麼鞋襪可脫,他赤著腳,就和在「飛雲」號甲板上一個樣。他不喜歡洗澡,可是,和特得、哈爾相比,他的腳就更需要洗洗了。
於是他迅速地用水沖洗了雙腳。
接著,他不是走,而是沿著那褐色的通路向神屋跑去,他希望通過跑來盡量減輕對每個身體的壓力。這次,不僅沒有痛苦的尖叫,而且當他過去時,婦女都向他投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