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得救

  哈爾彷彿聽到海面傳來一聲呼叫。當然,這可能只不過是海鷗的一聲啼鳴——但這也很可能是捕鯨船上的瞭望員的呼叫聲。他凝神細聽,又一次聽到了那呼喊聲。這回可是千真萬確了。呼叫聲雖然微弱,但卻十分清晰:「噴了!噴了!」
  謝天謝地,哈爾想,這位瞭望員那漢敏銳的眼睛可救了我的命!總算有人看見他了。不,不是看見他,是看見大公鯨。距離這麼遠,人們是不可能看見騎在大公鯨背上的他的,特別是現在,他全身都被血淋淋的水柱澆成暗紅色,跟鯨魚背的顏色完全一樣。
  他看見另一個人的身影爬上了隙望台,這人應該是船長。瞭望員已經不見了,他下甲板上去了。
  「主啊,給他賜福,不管他是誰。」哈爾熱切地祈禱。
  彷彿過了好久,哈爾才看見小船划過來。
  般上的人是為鯨魚來的——他們絕對想不到鯨魚背上還會有一位乘客,哈爾要讓他們大吃一驚,讓他們一輩子也忘不了這意外的驚喜。
  他遠遠地躲到鯨魚身體的另一邊,使小船上的人看不見他。
  又聽到人類的聲音了,多麼令人高興啊!這比聽一條奄奄一息的鯨魚的呻吟快活多了。
  「喂,劃過去吧。」是二副的聲音,「老天,這是什麼?瞧,它身上還紮著個魚叉!還有一支捕鯨槍!這要不是剛才那條大公鯨才怪呢!就是剛才搗了半天亂,然後,撇下我們走了的那條。」
  另外幾個人的聲音插話了。
  「哎呀,它怎麼又回來了!」
  「也許,它想回來把我們幹掉。可得當心它。」
  「不,它已經不行了,馬上就要翻肚皮了。」
  哈爾覺得他該露面了。他爬上去,只把頭從鯨魚背後伸出去。
  「嘿,我是不是看見什麼東西了?」有人大喊,「那是什麼?」
  他們當然會大惑不解。哈爾一頭一臉粘滿了半的血塊。
  他站起身來,從頭到腳都血糊糊的。
  水手們滿腹狐疑地瞪著他。
  「這是魔鬼!」一些人在胸前劃著十字嘟噥。
  「是哈爾!」羅傑蹦起來。哈爾咧開血淋淋的嘴開心地笑了。剛才,他還以為他再也見不著弟弟了呢。
  他溜下離他最近的一條小船。沒等他站穩腳跟,人們的問題就像連珠炮似地向他襲去。
  「你上哪兒去了?」
  「我們看著你跳下海去的,怎麼就沒看見你上來呢?怎麼回事?」
  「大公鯨把你馱了多遠?」
  「瞧這一身血,怎麼搞的?」
  盤問被大公鯨打斷了。小船的到來惹惱了巨鯨,它扭轉身,張著跟小船一般大的巨口,朝小船衝去,但是,它已經不是原來那條兇猛的大公鯨了。
  它行動遲鈍,因此,槳手們沒費什麼手腳就把船划到一邊,閃開了它那張巨口。
  霹靂似的一聲巨響,鯨魚巨大的上下頜閉攏了。大公鯨英勇地噴射出最後一道水柱。水柱飄入空中,像一面迎風招展的紅旗。鯨魚碩大的身體深處發出低沉的呻吟,然後,翻轉身子,肚皮朝天了。
  「往尾巴上甩根繩子,」二副命令這,「咱們把它拖到大船那兒去。」
  「等一等,」哈爾說,「咱們得先想辦法把另一位兄弟救出來。」
  「什麼另一個?你們有兩個人嗎?」
  「對。」
  水手們交換了個眼色。他們明白,哈爾的經歷太可怕,他的腦袋瓜准出毛病了。
  「冷靜點兒,孩子,」二副說,「再沒有另一個人了。」
  「我沒時間作解釋,」哈爾說著搶過一把刀子,「只要我們手腳快點兒,就能把他活著弄出來。」
  他躲開那些試圖阻攔他的人,跳到死鯨的白肚皮上。他在鯨魚胃的位置拉開一道縱向切口。水手們在上邊兒驚訝地看著,搖頭歎息。
  「這傻瓜,他瘋了。」有人說。
  鯨魚腹部的皮比其它地方都柔軟。哈爾很快就切開了一個將近2.5米長的口子。他從那個口子跳到鯨魚的胃裡,這時,水手們更有理由相信他是瘋了。
  哈爾落入一間長2.5米寬1.5米的「房間」裡。從頭頂那道窄窄的裂縫射進來的是這個「房間」的唯一光線。胃液把哈爾赤裸的身體蜇得火辣辣地痛。
  他不知道以前是否有人進入過鯨魚的體內,也許有。在非洲,當一頭大象被殺死時,飢餓的人們就會湧進大象體內去割取象心、象腎和肥美的象肉。
  何況,鯨魚體內的車間比大象體內大很多。
  哈爾用手到處摸,手碰上一樣東西,那可能是一隻烏賊的角質鉤形嘴。
  又摸索了一陣,他終於找到了他的夥伴。他抱起那位水手,兩個人的頭一起從裂縫中鑽出去。這古怪的情景使水手們相信,不是哈爾,而是他們自己發瘋了。哈爾爬上鯨腹,把另一個人從裂口裡拉出來。這時,水手們更是驚訝不已。
  幾個水手跳到哈爾旁邊幫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個毫無生氣的人抬到小船上。
  二副用手試了試他的呼吸和心跳。哈爾用期待的目光盯著二副,焦急萬分。既然能從鯨胃裡取出活鯊魚,為什麼不能取出活人?檢查完後,二副搖搖頭。
  「太厲害了,他頂不住的。」
  為了捕捉這條鯨魚,已經有兩個人付出了生命。人們用鯨油製造許多有用的產品,也製造冷霜。哈爾想,冷霜的代價是多麼昂貴啊!當年輕的姑娘們坐在梳妝台前往臉上塗抹化妝品時,她們可曾想過,這些化妝品的代價是多麼昂貴?不是金錢的代價,而是人們竭盡全力去拚搏、掙扎,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人們用肥皂洗手時可曾想過,為了他們手中的這塊肥皂,有人付出了多大的代價?甘油、人造奶油、油漆顏料、凡立水、紡織品、化肥、牲口飼料,用鯨肝油製成的各種維生素,從鯨腎中提取的激素以及許多救命的藥品,所有這些都是鯨魚給人類的饋贈——每天使用這些東西的人可曾想到過,那些為了給他們提供這些物品而拚搏犧牲的人們?
  還有那條為了使它的人類親戚生活得更健康更幸福而犧牲了的海中之王,人們是否會想到它?
  把繩索套在鯨尾上以後,人們開始把巨鯨拖往大船那兒的漫長勞作。開始幹活後,水手們又繼續對哈爾進行盤問。
  哈爾告訴他們他是怎樣學會騎鯨魚的。
  「啊,你是在哄我們玩兒吧?」一位水手說,「騎鯨魚?我的老天爺!」
  但大多數人卻傾向於相信哈爾的話。不管怎麼說,巨鯨就擺在眼前。德金斯請教鯨魚專家斯科特先生:「教授對此有何評論?」
  「哈爾確實夠運氣,或者,倒不如說,實在夠機靈。」斯科特說,「他正巧想到了動物學家們早就知道的一種現象——任何眼睛長在頭的兩側,而不是在前面的動物,都會偏向於目光較好的一邊。這不但是一種自然現象,而且是常識。你對你所看得見的東西總是比看不見的東西更感興趣。假設你的眼睛長在腦後而不是在前頭,你還會老朝前走嗎?」
  「不會,會朝後走。」德金斯說。
  「對呀,鯨魚還不是一樣嗎?擋住它的一邊視線,它就會往另一邊拐。不過,並非人人都想得到這一點。亨特給你們帶回來這麼大一條鯨魚。我說,你們真該謝謝他。」
  「他幾乎連命都搭上了!」德金斯說。大家都七嘴八舌地附和。接著,他們開始計算這條大公鯨能煉出多少桶油,每個人因此又能多分多少錢。
  「我說,」哈爾說,「你們最應該感謝的還是那位瞭望員。沒有他,你們就得不到這條巨鯨。當時,鯨魚游得很低,噴射出來的水柱也不是白的。全靠了瞭望員那雙銳利的眼睛啦。」
  「你想不想知道那位瞭望員是誰?」德金斯問。
  「我當然想。」
  「他就是你的小弟弟呀。」
  哈爾沖羅傑開心地笑了。他心潮起伏,有許許多多的話要對弟弟說,但說出口的卻只有一句:「幹得好哇!」
  「當我們告訴他說你已經死了時,這孩子死活不相信,」二副接著說,「我想,他是瞭解你的,知道你這人不肯輕易屈服。他纏著格林德爾船長,直纏到他答應讓他上瞭望台上去瞭望為止。」
  「我想,我沒準會在某個地方發現你抱著一塊沉船的碎片。」羅傑說,「後來,鯨魚過來了。我倒沒看見你在它的背上,但我有一種預感,你就在離那兒不遠的地方。」
  「你突然從大公鯨背後冒出來時,大伙著實吃了一驚,」德金斯說,「真想看看你突然出現在船長面前時,他臉上會是一種什麼樣的神情。他還以為你這會兒還在海底呢,」
  一片陰影突然遮蓋了小船。水手們抬頭一看,一片深灰色的霧靄吞沒了太陽。地平線上出現一道雲堤。縷縷雲霧像一條條尾巴,從雲堤下部呈螺旋狀落入大海。
  「霧!」德金斯說,「再過10分鐘我們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快劃呀,小伙子們,趁你們還看得見大船:趕緊劃呀。」
  霧像沉重的幕布擦著浪峰垂落下來。隔著重重霧障,在海面上蕩來蕩去的大船看上去彷彿只是夢幻,而不是一艘真正的船。水手們滿臉恐懼不安。
  水手都很迷信。在他們眼裡,海洋一蒙上霧的面紗,就變得比任何時候都神秘莫測。正是在這種時候,你會看見日爾曼飛人,或者產生這樣的幻覺,柯勒律治在他的詩《古代水手之歌》中所描寫的那種鬼怪神靈也會顯形。
  天外傳來一聲歎息。一些水字用指尖撫摸著掛在脖子上的護身符,抖動著嘴唇,喃喃念著那些他們認為能擋住魔鬼的眼睛的咒語。大船消失了,濃霧逼來,像一床令人窒息的厚毛毯捂在小船上。
  二副在努力給他的手下打氣:「霧下不久的,小伙子們,別松勁兒。只有一鏈1路了。」
  開頭,眼前什麼也看不見。過了一回兒,小船頭猛地撞在殺人鯨號的船殼上。一個水手抓著鯨魚拖繩攀上船前桅側支索,把繩子繫在鏈條上。小船慢慢劃回通上甲板的繩梯下。
  霧很濃,小船上的人看不見站在繩梯頂那兒。的格林德爾船長,船長也看不見他們,但他聽到了U形槳架發出的咿呀槳聲。
  「啊呵,你們回來了!」船長喊道。
  這時,二副本應喊叫答應,但他卻把食指擱在唇邊,示意手下別作聲。
  然後,他悄悄地對哈爾說:「咱們嚇唬嚇唬那老傢伙。你一個人先爬上去,我敢打賭,他准把你當成是還魂的殭屍。」
  1鏈:海上測距單位。一鏈約等於1/10海里,185.2米。——譯注

《哈爾羅傑歷險記5:惡戰殺人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