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克勞福德的經驗裡,女人一生氣就顯得瘋瘋癲癲。憤怒把她們搞得毛髮直豎,處理色彩七顛八倒,衣服上的拉鏈都會忘了拉,任何一點不討喜的特徵都得到放大。史達琳打開她那問汽車旅館房間的門時,神情看上去還算正常,其實她的火正大著呢。克勞福德知道,這下他有可能獲得不少關於她的新的真情實況了。
她站在門口,肥皂的芳香和熱騰騰的空氣朝他撲面而來。她身後床上的被子一起被拉過堆到了枕頭上。
「你怎麼說,史達琳?」
「我說天罰他,克勞福德先生,你怎麼說?」
他扭扭頭示意了一下。「拐角處有家雜貨店已經開門了,我們去弄點咖啡喝。」
就二月份而言,這個早晨要算是暖和的。東邊,太陽還低低的沒有升高,他們從精神病院前面走過時,紅彤彤的陽光正照在上面。傑夫開著監控車在他們後面慢慢地跟著,車內的無線電台在辟里啪啦地播著音。一次,他把電話遞出車窗外交給克勞福德,克勞福德簡短地同對方說了幾句。
「我能不能以阻撓執法為由起訴奇爾頓?」
史達琳稍稍走在了前面一點。克勞福德看得出,她問過之後下巴的肌肉都凸了出來。
「不,沒有用的。」
「如果他已經把她給毀了怎麼辦?如果凱瑟琳因他而喪命怎麼辦?我真想扇他的臉!……讓我留下來繼續辦這個案子,克勞福德先生,別送我回學校去。」
「有兩點:如果我留你,不是要你去扇奇爾頓的臉,那以後再說。第二,如果我留你的時間過長,你是要被『回鍋』的。要費你幾個月的工夫呢!學校對誰都不寬限。我可以保證你還能回去插班,但也就是這點了——會給你留個位置的,這一點我可以告訴你。」
她把頭遠遠地朝後仰,接著又重新低下來。她走著。「也許向上司提這個問題不禮貌,可我還是想問,你是不是被困住了?馬丁參議員會對你下什麼手腳嗎?」
「史達琳,再過兩年我就得退休了。即使我找到了吉米-霍法和在泰勒諾爾去痛藥中放毒的兇手民我還是得卸任下台,所以對此不加考慮。」
克勞福德對慾望一向警惕,知道自己是多麼想做得明智些。他知道,中年人會強烈地渴望智慧,以至於沒有智慧也會試圖做出有幾分智慧的樣子,也知道對於一個相信自己的年輕人、這麼做又可能帶來多麼有害的後果。因此,他話說得很謹慎,而且也只說自己知道的事情。
克勞福德在巴爾的摩這條破街上跟她說的這些道理是他在朝鮮時一連多少個天寒地凍的凌晨學得的,那是在一場戰爭中,她還沒有出世。對朝鮮那段經歷他略而不談,因為他還用不著以此來建立自己的威信。
「這是最艱難的時候,史達琳。利用這個時候你就可以得到鍛煉。現在最艱苦的考驗到了——不要讓憤怒與挫折妨礙你的思維。你能不能控制住局面核心就在這裡。浪費時機愚蠢行事帶給你的是最壞的結果。奇爾頓這個該死的傻瓜有可能讓凱瑟琳馬上丟了性命,但也未必。她的機會還在於我們。史達琳,液氮在實驗室裡的溫度是多少?」
「什麼?哦,液氮……攝氏零下二百度,大概吧。稍微再高一點就達到沸點了。」
「你有沒有用它冷凍過東西?」
「當然啦。」
「我要你現在就將一些東西冷凍起來。把和奇爾頓的糾葛冷凍起來。留好你從萊克特那裡得來的信息,感情上的東西冷凍起來。我要你把目光盯住值得追求的目標,史達琳,唯一重要的就是這個。」為得到一點信息你忙活著,付出了代價,也得到了,現在我們就要來利用它。這信息與奇爾頓攪和這事兒之前相比完全一樣有用,要沒價值也是一樣的沒有價值。只是我們再也不能從萊克特身上獲得更多的信息了,很可能是這樣。把你從萊克特那兒瞭解到的野牛比爾的情況拿過來留好,其他的冷凍。浪費的,損失的,你的憤怒,奇爾頓——統統冷凍。等有時間,奇爾頓我們要踢他個兩肩夾屁股四腳朝天,現在先冷凍起來推到一邊,這樣你就能夠越過這看到值得追求的目標,史達琳,那便是凱瑟琳-馬丁的人命,和野牛比爾的狗命,我們準能逮著他的。把眼光盯住這目標。如果你能做到這一點,我就要你。」
「去弄那些醫療記錄嗎?」
這時他們已經到了雜貨店的門前。
「不,除非那些科室石牆一面地死擋著我們,我們不得不將記錄取走。我是要你去孟菲斯。我們只有指望萊克特能告訴馬丁參議員一些有用的情況。但我要你在那兒緊盯著,為的就是以防——假如他厭煩了不想逗她玩了,也許他會願意同你說說。同時;我還要你試著找找對凱瑟琳的感覺,比爾有可能怎樣才發現她的。你比凱瑟琳大不了多少,她的朋友不願意跟樣子更像警察的人說的事兒或者會願意跟你說。」
「其他的事兒我們也都還在進行之中。國際刑警組織正在忙著鑒定克勞斯的身份。搞清了克勞斯的身份,我們就可以來看一看他在歐洲及加州結交的那些人的情況,他和本傑明-拉斯培爾的羅曼史就是在加州搞起來的。我馬上去明尼蘇達大學——我們在那裡出師不利——今晚我在華盛頓。現在我來買咖啡,你打個口哨讓傑夫把車開過來。四十分鐘後你上飛機。」
紅紅的太陽已經照到了電話線桿的四分之三。人行道依然還是紫羅蘭色。史達琳揮手招傑夫過來時,舉起的手已經可以被陽光照到了。
她感覺輕鬆了一些,好了一些。克勞福德確實很棒,她知道,他那個小小的液態氮的問題是對她法醫學背景知識的首肯,旨在讓她開開心,也是為了喚起她那根深蒂固的受過訓練的思維習慣。她在想,這種巧妙處理問題的方法,男人們是否確實認為是很微妙的?真奇怪,即使是你已經認識到的事情怎麼還會對你產生影響!真奇怪,領導的才能怎麼往往就那麼粗劣!
街對面,一個人影正從州立巴爾的摩精神病犯罪醫院的台階上走下來。是巴尼,穿著件短匣克,看上去個子比原先更碩大了。他手上拎著飯桶。
史達琳對等在車裡的傑夫用口形默示:「等五分鐘!」巴尼正要開他那輛舊斯圖德貝克車的車門,她趕了上去。
「巴尼。」
他轉過身對著她,面無表情,眼睛可能比平時睜得稍大一點。他雙腳站住支撐著他那份重量。
「奇爾頓大夫有沒有跟你說這個完了你就沒事兒了?」
「他還會跟我說什麼呢?」
「你相信?」
他嘴角往下拉了拉,既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我要你幫我辦點事兒,現在就辦,不要提任何問題。我會好好問你的——我們從這開始。萊克特囚室裡還剩下些什麼?」
「幾本書——《烹調之樂》,一些醫學雜誌。法庭文件他們拿走了。」
「牆上那些玩意兒呢?那些畫?」
「還在那兒。」
「我統統都要而且急得要命!」
他打量了她片刻。「稍等。」說著就快步走回台階上去;個子這麼大的一個人,步伐真算得上是輕鬆的呢!
克勞福德在車裡等著她,巴尼這時用一隻購物袋裝著那些捲起的畫兒連同文件書籍出來了。
「你肯定我知道我搬給你的那張椅子下裝著竊聽器?」巴尼一邊說一邊將東西交給了她。
「這個我還得想一想,給你筆,把你的電話號碼寫到這袋上。巴尼,你覺得萊克特他們能對付得來嗎?」
「我表示懷疑而且對奇爾頓大夫也說了。記得告訴過你,以防他一時忘了。你是沒問題的,史達琳警官。聽著,你們逮住野牛比爾後——」
「怎麼?」
「別因為我這兒走了一個就又把他弄給我,行嗎?」他笑了笑。巴尼的小牙齒跟小孩子的似的。
史達琳不禁也對他咧嘴笑笑。她朝汽車跑去,同時回頭擺了擺手。
克勞福德感到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