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們,我沒有料到你們中任何一位會來,」公爵開始說,「我本人直至今天一直有病,而您的事(他轉向安季普·布爾多夫斯基)還在一個月前我就委託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伊沃爾京去辦,這一點我當時就通知過您。不過,我現在也不迴避親自作出解釋,只是,想必您也同意,在這種時刻……我建議跟我到另一個房間去,如果不用很長時間的話……這裡現在有我的朋友在,請相信……」
「朋友……有多少都無所謂,但是,請……」雖然列別傑夫的外甥還沒有把嗓門提得很高,但卻用十足教訓人的腔調突然打斷公爵說,「請讓我們申明一下,您最好對我們有禮貌一點、別讓我們在您僕人的屋子裡等上兩個小時……」
「而且,當然……而且我……而且這是擺公爵派頭!而且這……看來,您是將軍!而我可不是您的僕人!而且我、我……」安季沓·布爾多夫斯基突然異常激動地嘟噥說。他雙唇哆嗦,像受了大委屈似的聲音發顫,口中吐沫飛濺,彷彿整個兒繃裂或爆發似的,但是突然又著忙起來,以至沒說幾句話就已經無法使人明白了。
「這是擺公爵派頭!」伊波利特用尖細和顫抖的聲音叫嚷著。
「假如我遇上這種事,」拳擊手咕噥著說:「也就是說,如果用這種態度對待一個高尚的人,直接衝著我來,我要是處在布爾多夫斯基的地位……我就……」
「先生們,我獲悉你們在這裡總共才1分鐘,真的,」公爵又再次說明。
「公爵,我們不怕您的朋友們,無論他們是什麼人都不怕,因為我們是在維護自己的權利,」列別傑夫的外甥又申明說。
「可是,請問您又有什麼權利把布爾多夫斯基的事提交給您的朋友作評斷?」伊波利特又尖聲嚷著,他已經非常焦躁了,「而且,我們也許不願意讓您的朋友們來評斷;您朋友們的評斷會有什麼結果?這是太清楚不過了?」
「可是,布爾多夫斯基先生,如果您始終不願意在這裡談話,」公爵終於能插進去說話了,對於這樣的開端使他異常驚詫,「那麼,我現在告訴您,我們馬上就到另一個房間去,至於說你們諸位,我再重申一下,我只是一分鐘前才聽說……」
「但是您沒有權利,沒有權利,沒有權利!……叫您的朋友們……就是這麼回事!……」布爾多夫基突然重新嘟噥起來,驚恐而又擔心地打量著周圍,越是急躁越是不相信人,越是怕見生人。「您沒有權利!」說出這句話後,他突然停住,就像是猝然而止,默然地瞪出那雙近視的佈滿了又粗又紅血絲的暴突的眼睛,疑問地盯著公爵看,整個身體則向前傾著。公爵這一次吃驚得也閉口不語,也瞪眼望著他,一言不發。
「列夫·尼古拉耶維奇!」突然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叫喚他,「你馬上把這個讀一下,馬上讀,這事跟你直接有關。」
她急忙遞給他一份幽默週報,手指指了下一篇文章。在那兒個客人走進來時,列別傑夫就從旁邊急急走近他所竭力奉承討好的葉莉扎維塔·普羅利菲耶夫娜,一句話也不說,從自己的側袋裡掏出這份週報,指著用筆劃出的地方,逕直送到她的眼面前。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已經看完了文章,她為所讀到的內容感到萬分驚詫和激動。
「可是,不念出來不是更好嗎,」公爵非常困窘,含混地說,「過後,……我一個人時再讀……」
「你最好就這麼念吧,馬上就念,念出聲來!念出來。」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迫不及待地把公爵剛來得及到手的報紙一把奪了過去,轉向科利亞說,「念給大家聽,讓每個人都聽到。」
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是個急躁和衝動的女人,因此往往不加深思熟慮,不顧天氣好壞,一下子貿然決定起錨出海。伊萬·費奧多羅維奇不安地移動著身子。但是在最初那一刻大家不由得愣住並困惑不解地等待的時候,科利亞打開了報紙,開始朗讀起走近前來的列別傑夫指給他看的地方:
「無產者和貴族後裔,每天發生的光天化日的搶劫事件之一例!進步!改革!公正!」
「在我們所謂的神聖的俄羅斯,在我們改革和共同發揮主動性的時代,在發揚民族性和每年輸出國外幾億盧布的時代,在鼓勵工業和勞動力陷於癱瘓的時代!等等,等等,在這個不勝枚舉其特徵的時代,怪事層出不窮,因此,先生們,還是言歸正傳。這件奇聞軼事發生在過去我國的地主貴族(deprofundis*!)的一位後裔身上。他屬於這樣一類後裔:他們的祖父在輪盤賭中輸了個精光,他們的父親迫不得已去當士官、尉官,通常因無意弄錯了公款受到審判而死去,他們的孩子猶如我們故事的主人公:或者長成白癡,或者甚至陷進刑事案件中,不過,陪審員們總以希望他們吸取教訓和改正為之辯解開脫;或者,最後則做出一些使公眾驚訝和使我們這個本來已夠可恥的時代再添加恥辱的事來。我們的後裔在半年前像外國人那樣套著鞋罩,穿著什麼裡襯都沒有的外套凍得瑟瑟抖,冬天裡從瑞士回到俄羅斯,他是在那裡治白癡病的(sic**!)應該承認,他是很走運的人,且不
*法語,原為「深度,深奧」等意,此處可理解為「真奧妙」。**英語,意為:「原來如此!」。說他在瑞士治療的那種有趣的疾病(請設想一下,自癡病能治好嗎?!!),他自身的經歷倒頗能證明俄羅斯一句諺語的正確性:『福星只照有福人!』你們自己想想:這位爵爺的父親是個中尉,據說,他玩牌時把全連的軍餉的都『突然弄丟』了,也可能是因為對下屬濫用體罰,(諸位還記得舊時代吧!),於是受到了審判,隨之便亡故了。當時我們的主人公還是個襁褓嬰兒。一位十分富有的俄羅斯地主出於慈悲收養了他。這位俄羅斯地主……我們暫且稱他帕某,在過去的黃金時代擁有「四千魂靈」(四個魂靈!諸位,你們明白這種表達的含義嗎?我不明白。應該查查詳解辭典,真是『住事歷歷,卻欲信還疑』)。他看來是屬於俄羅斯游手好閒的寄生蟲這一類人,一直在國外過著花天酒地的生活,夏天在礦泉療養,冬天在巴黎的夏朵一德一弗勒爾*尋歡作樂,一輩子不計其數的錢財花在那裡。可以肯定地說,過去農奴的全部租賦至少有三分之氣落到了夏朵一德一弗勒爾的老闆手中(真是個有福之人呀!)。不論怎麼說,無憂無慮的帕某照公爵的那一套培養著這個孤苦伶仃的小爺們,為他雇了家庭教師,無疑,還有漂亮的家庭女教師,那都是順便從巴黎帶回來的。可是這末代貴族後裔卻是個白癡。夏朵一德一弗勒爾來的家庭女教師也無能為力,一直到20歲我們的受教育者還沒有學會任何語言,包括俄語在內。不過,後面這一點是情有可原的。後來,帕某那俄羅斯農奴主的頭腦裡忽發奇想,認為在瑞士可以把白癡教聰明,這種幻想其實也是合乎邏輯的,因為這位寄生蟲和大財主自然會認為,只要有錢連聰明也可以在市場上買得到,何況是在瑞士。結果在瑞士一位著名的教授那裡治療了五年,錢花了成千上萬,白癡當然並沒有變聰明,但據說畢竟開始像個人樣了,無疑,這是勉勉強強的。突然帕某粹然去世,當然,沒有任何遺囑;產業方面的事務照例是一團亂麻,貪婪的繼承者有一大堆,對他們來說已經絲毫也顧不上靠接濟在瑞士治癡呆病的末代貴族後裔。這後裔雖說是白癡,卻也曾試著蒙騙自己的教授,據說,他對教授隱瞞了自己恩人的死訊,有兩年在那裡白白揩油接受治療。但是教授本人就是個十足的大騙子,終於被自己這個25歲的寄生蟲身無分文、尤其是驚人的食慾嚇壞了,於是便讓他穿上自己的舊鞋罩,送給他自己的舊外套,出
*俄語裡一詞可作「魂靈」、「農奴」等解。果戈理的小說《死魂靈》意即「死農奴」。**法語俄譯音,意為「花之宮」。於慈悲打發他上了三等車廂,nachRusslaIld*,將他逐出瑞士,如釋重負。我們的主人公似乎是要背運了。可事實卻並非如此:命運女神弗爾圖挪讓整省整省的人餓死,卻把自己全部的聖餐一下子都賜給了這位貴族後裔,就如克雷洛夫寓言中的烏雲飛越乾旱的日野,卻化作傾盆大雨落進了大洋。幾乎就在他從瑞士來到彼得堡的那一刻,他母親(當然,是商人家庭出身)的一個親戚在莫斯科死了,這是個沒有子嗣的孤老頭,商人,大鬍子)分裂派教徒,他留下了好幾百萬的遺產,這是不容爭議的,不折不扣的、現成提供的一筆遺產(要是給你我有多好,讀者!),就這麼全都留給了我們這位後裔,我們這位在瑞士治癡呆病的貴族!這一下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在我們這位套著鞋罩、曾經追求一位有名的美人靠情婦的後裔周圍,突然匹集起一大群親朋好友,甚至也還有攀親附戚的,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一群名門千金,她們渴望能與這位爵爺締結合法婚姻,還有誰比他更好的呢:貴族,百萬富翁、白癡、集所有的身份於一身,這樣的丈夫點著燈也無處找嗎,定做也做不出來呀!……」
「這個……這個我可不明白!」伊萬·費奧多羅維奇異常憤懣地高聲嚷道。
「別念了,科利亞!」公爵用懇求的聲音喊著。四周響起一片驚歎聲。
「念!無論如何要念下去。」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斷釘截鐵說。看得出,她是以極大的努力克制著自己。「公爵!如果不念下去,我們是會爭吵的。」
沒有辦法,科利亞焦躁不安,滿臉誹紅,用激動的聲音繼續念下去:
「但正當我們的暴發戶百萬富翁過著所謂神仙般的日子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完全是不相於的事情。在一個美好的早晨,一位來訪者去找他。此人一副安詳、嚴峻的臉色,穿著樸素但很體面,說話彬彬有禮,得體而有理,思想顯然帶有進步色彩,他用兩三句話就說明了造訪的來意:他是個著名的律師,受一位年輕人委託辦理一件事,現在是代表他來的。雖然這個年輕人用的是別的姓氏,可他不是別人,正是已故帕氏的兒子,淫慾的帕氏在年輕時代曾經誘騙了奴婢中一個清白貧窮,但卻受過歐洲式教育的姑娘(當然,過去的農奴主男爵的權利起了作用)。當帕氏發現自己這種關係造成的後果不可迴避又近在眼前的時候,就趕快把她嫁給了一個有手藝
*德語,意力「回俄羅斯去」。的甚至是有公職的人,此人性格高尚,早就愛上了這個姑娘。開始帕氏曾幫助過新婚夫婦,但不久這位性格高尚的丈夫便拒絕接受他的幫助。過了一些時候帕氏也漸漸地忘了這位姑娘以及與她所生的兒子。後來,眾所周知,他沒有做出安排就死去了。而他的兒子雖是在合法婚姻下出生的,卻是在別人的姓氏下長大,他母親的丈夫性格高尚,完全把他當作親生兒子。但後來也去世了,這樣他就只有自己的財產了,還有在遙遠的外省病魔纏身、臥床不起、受著煎熬的母親。他自己在首都給一商人的孩子上課,靠每天的高尚勞動掙錢,先是維持自己上中學,後來抱著進一步深造的目的,又去聽對他有用的講座。但是10戈比教一課又能從俄羅斯商人那裡掙得多少錢?加上他還有一個患病臥床的母親,後來她在遙遠的外省死去,卻幾乎沒有減輕他的負擔。現在的問題是:我們的貴族後裔應該如何公正地考慮這件事?你們讀者當然會想,他會這樣對自己說:『我一生享用了帕氏的恩惠,為我的教育、請家庭女教師、在瑞士治癡呆病花去了許多萬,現在我有百萬家貫,而帕氏的兒子正把高尚的性格埋沒在教課上,他對他那輕浮的忘了他的父親的行為是絲毫沒有責任的。所有花在我身上的錢,說句公道話,是應該花在他身上的。耗費在我身上的巨大款額,實際上並不是我的。這不過是弗爾圖娜命運女神盲目造成的錯誤。那些錢是應該屬於帕氏的兒子的。應該用在他身上,而不是用在我身上,這是輕浮和健忘的帕氏荒誕不經和古怪任性的產物。假若我真正是個高尚、知禮、公正的人,那麼我就應該把我所得到的全部遺產的一半給他;但是因為我首先是個精明的人,我太清楚不過地明白,這件事法律是管不著的,所以我不會把幾百萬財產的一半給他。但是,如果現在不把帕氏花在我身上治癡呆病的好幾萬還給他的兒子,從我這方面來說至少也是大卑鄙無恥了(貴族後裔忘了,這樣也是不精明的)。這件事只能憑已心和公道!假如帕氏不撫育我,假如他不關心我而關心自己的兒子,我又會怎樣呢?」
但是,不,諸位!我們的貴族後裔可不是這樣考慮的。年輕人的律師接手為他奔走處理這件事純粹是出於友誼,而且幾乎是違背自己意願的,幾乎是被迫的。無論他怎麼對貴族後裔說明理由,無論他怎麼在貴族後裔面前提出應負的正直、高尚、公正的責任,甚至最起碼是為自身考慮,這位瑞士來的受撫育者卻毫不動搖,這又算什麼呢?這還算不了什麼。這位剛剛脫去自己教授送的鞋罩的百萬富翁竟然不能領悟,把自己高尚的性格耗竭在教課上的年輕人並不是向了乞求施捨和幫助,而是要得到他自己的權利以及雖不是法律承認、但是他應得的一切,甚至這還不是他自己提出的要求,而只是他的朋友們為他說情。這就真正是不可原諒的,也不是用任何稀奇古怪的疾病為理由而可以寬恕的。我們的貴族後裔飄飄然於所得到的權力,可以仗著幾百萬家財無所顧忌地欺壓別人,擺出一副傲慢的姿態,掏出一張50盧布的鈔票作為厚顏無恥的施捨寄給高尚的年輕人。諸位,你們不相信吧?你們會憤慨,你們會覺得受到了侮辱,你們會發出氣憤的吶喊;可是他這麼做了!當然,錢立刻就退回給了他,可以說是扔回到他臉上的。這件事將怎麼解決呢?這事法律管不了,剩下的只有訴諸輿論!我們把這件奇聞交付給公眾,我們擔保此事確鑿可靠:據說,我們一位著名的幽默家據此順口就做了一首絕妙的諷刺詩,在描寫我們世態人情的作品中,它不僅在外省而且在首都也不愧佔有一席之地:
施奈德*一件外套
廖瓦**一穿整五年
無所事事平庸輩
碌碌無為度年華。
腳穿鞋罩回祖國,
百萬遺產猛到手,
祈禱上帝用俄語,
輕取豪奪窮學生。」
科利亞念完後,便趕快把報紙交給了公爵。他一言不發奔往角落,雙手捂著臉,鑽在角落裡。他羞愧得難以忍受,他那還未及習慣於世間卑鄙勾當的敏感童心氣忿難平,甚至失去分寸。他覺得發生的是一件異乎尋常,一下子毀了一切的事情,而光憑他念出來這一點,他自己差不多就是這件事的原因了。
而且大家好像都有類似的感覺。
小姐們感到很尷尬和羞愧。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克制著自己極大的憤怒,也許,也痛梅干預了這件事,現在她沉默不語。公爵此時的反應跟十分羞怯的人在類似場合下常有的反應是一樣的:他為別人的行為感到羞恥無比,為自己的客人羞愧得無地自容,以至在最初一瞬間他甚至都怕望他
*瑞士教授的名字。**貴族後裔的小稱。們一眼。普季岑,瓦裡婭,加尼亞,甚至列別傑夫--大家都似乎有點尷尬的樣子。最奇怪的是,伊波利特和「帕夫利謝夫的兒子」彷彿也有點吃驚:列別傑夫的外甥顯然也很不滿意。唯有拳擊手坐在那裡完全泰然處之,一邊捻著小鬍子,一邊擺出一副傲慢的樣子。他微微垂下眼睛,但並不是因為困窘,相反,彷彿是出於一種居高臨下的謙遜大度和過分明顯的洋洋得意。從一切跡象看來,他異常喜歡這篇文章。
「鬼知道這是什麼名堂,」伊萬·費奧多羅維奇低聲嘰咕著說,「就像是五十名僕役聚在一起湊出來的。」
「請問,閣下,您怎麼可以用這樣的假設來侮辱人?」伊波利特渾身戰慄著問。
「這,這,這對於一個高尚的人來說……將軍,您自己也會同意,如果是一個高尚的人寫的,那麼這就是侮辱。」拳擊手抱怨著說。他也不知怎麼的突然顫慄了一下,一邊捻著小鬍子,一邊抽動著肩膀和身體。
「第一,我不是你們的『閣下』,第二,我不想對你們做任何解釋,」伊萬·費奧多羅維奇火冒三丈,斷然回答說。他一句話也不說,從座位上站起來,從露台朝出口走去,背對著眾人,站在上面一個台階上,對於甚至現在也還不想從原地離開的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感到十分惱怒。
「諸位,諸位,最後請允許我講幾句活,諸位,」公爵憂心忡仲、激動不安地喊了起來,「請費心,讓我們能互相理解地來談話,諸位,關於這篇文章我什麼都不想說,隨它去吧;只不過,諸位,文章裡所講的全不是事實。我之所以要說,是因為你們自己也知道這一點;這簡直是可恥的。如果這是你們中間哪位寫的,我真感到十分驚訝。」
「直到此刻之前,我一點也不知道這篇文章,」伊波利特申明說,「我不贊同這篇文章。」
「我雖然知道已經寫了這篇文章,但是……我也不主張發表,因為為時過早,」列別傑夫的外甥補充說。
「我知道,但是我有權利……我……」「帕夫利謝夫的兒子」喃喃著說。
「什麼!這一切全是您自己編造的?」公爵好奇地望著布爾多夫斯基問,「這不可能!」
「可是,可以不承認您有權提了這樣的問題,」列別傑夫的外甥插嘴說。
「我只是覺得驚奇,布爾多夫斯基先生竟能……但是……我想說,既然您已經把這件事公諸於眾,那麼剛才我當著我朋友們的面談起這件事的時候,您又為什麼這麼生氣呢?」
「終於開始了!」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氣忿地嘟噥著。
「公爵,您甚至忘了,」列別傑夫幾乎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忍不住突然從椅子間鑽出來說,「您忘了,只是憑您的善良的意志和無比的好心才接見他們並聽取他們的意見,他們是沒有權利要求這樣做的,何況這件事您已經委託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去辦了,連這也是出於您那過分的善良才這麼做的,而現在,尊敬的公爵閣下,您處在經過選擇的您的朋友中間,您不能為了這些先生而犧牲這樣的夥伴,這麼說吧,您可以把這些先生立刻從台階上送走,而我作為房東甚至是很樂意……」
「完全有理!」伊沃爾京將軍突然從房間角落裡大聲喊著。
「算了,列別傑夫,算了,算了……」公爵本已開始說,但是一陣突發的憤慨聲淹沒了他的話。
「不,對不起,公爵,對不起,現在這事可不能算了!」列別傑夫的外甥嚷著,幾乎蓋過了所有人的聲音。「現在應該明確肯定地來決定這件事,因為事情顯然未弄清楚。這裡牽涉到法律的借口,根據這些借口有人威脅著要把我們從台階上推出去!公爵,難道您認為我們傻到這種地步,連我們自己也不明白,我們這種事在多大程度上與法律無關,如果從法律上來分析,我們連要您拿出1個盧布的合法權利都沒有?可是我們恰恰是明白的,如果這件事上我們沒有法律權利,然而卻有人的權利,合乎自然的權利;合情合理的權利和良心的聲音。縱然我們這種權利沒有寫進任何一部腐朽的人類法典,但是一個高尚和正直的人,反正只要是理智幢全的人,即使有些條款沒有寫進法典,也應該在這些方面仍然做一個高尚正直的人。因此我們才到這裡來,我們不怕要把我們從台階上扔下去,剛才你們威嚇著要轟我們走,就因為我們不是乞求,而是要求;就因為這麼晚(雖然我們來的時候還不晚,是你們迫使我們在僕人的屋子裡等晚了)還來做不合時宜的拜訪,我再說一遍,我們之所以什麼都不怕地到這裡來,就因為我們認為您正是一個合情合理的人,也就是正直的有良心的人。確實,我們進來時不怎麼謙恭,不像您那些奉承巴結、拍馬逢迎的人,而是像自由人那樣,高昂著頭,絕不乞求,而是自由的高傲的要求(您聽著,不是乞求,而是要求,好好牢記這一點!)。我們莊重和直截了當地向您提出這樣的問題:在布爾多夫斯基的事上您承認自己是對的還是錯的?您是否承認自己是帕夫利謝夫的受惠者,也許甚至還是他挽救了您的生命?如果您承認(這是明擺著的),那麼在自己得到幾百萬後,您是否打算、或者;給帕夫利謝夫貧窮的兒子作補償,憑良心您是否認為是公正的?是還是不?如果是是,換句話說,如果在您身上有您稱之為正直和良心、而我們更確切地叫作合情合理的東西,那麼您就會滿足我們,事情也就可以了結。」不用我們請求,不用我們感謝就滿足我們,也不要期待從我們這裡得到它們、因為您這樣做不是為了我們、而是為了公正)如果您不想滿足我們,也就是回答不,那麼我們馬上就走,事情也到此為止;我們要當著您所有的見證人當面對您說,您是個頭腦簡單、智力低下的人)今後不許您、您也無權自詡為正直和有良心的人(您想購買這一權利也太原價了。我說完了。我把問題提出來了。只要您敢,現在就把我們從台階上趕下去吧。您可以這樣做,您能辦得到。但是您耍記住,我們仍然是要求,而不是乞求。是要求,而不是乞求!……」
列別傑夫的外甥非常激動,說到這兒停住了。
「是要求,要求,要求,而不是乞求!……」布爾多夫斯基嘟噥著說,臉紅得像煮熟的龍蝦。
列別傑的外甥講完話後,大家都動彈起來,甚至還響起一片絮語聲,雖然看得出在場的人都迴避干預這件事,唯獨像熱鍋上的螞蟻般的列別傑夫例外。奇怪的是,顯然站在公爵這邊的列別傑夫,在自己外甥說了那一番話後,現在好像感受到了家族的驕傲而覺得高興,至少是以某種特別滿足的神態打量著周圍的人。
「按照我的意見,」公爵相當平靜地開始說,「按照我的意見,您,多克托連科先生,在剛才所說的話中有一半是完全正確的,我甚至同意有一大半是對的,要不是您在自己那番話中忽略了什麼,我是會完全同意您的。您究竟忽略了什麼,我沒法也沒能力向您確切地表達,但是,要說全部正確、那麼在您的話裡當然還缺了點什麼。但是、我們最好還是言歸正傳,諸位,請說吧,為了什麼你們要刊登這篇文章?這裡無論哪一句話都是誹謗;因此,照我看,諸位,你們這樣做是卑鄙的。」
「什麼?!……」
「閣下!……」
「這……這……這……」一下子從客人們那邊傳來了激動萬分的聲音。
「說到文章,」伊波利特尖聲尖氣接過話茬說,「關於這篇文章我已經對您說過了,我和別的人都不贊成!寫文章的就是他,」他指著坐在他旁邊的拳擊手,「他寫得很不得體,我承認,寫得文理不通,就像他那樣的退役軍人寫的那種文筆。他很愚蠢,加上還是個招搖撞騙的人,我承認,我每天都當面對他這樣說的,但是,畢竟他有一半是對的:把真相公諸於眾是每個人的合法權利,因而也是布爾多夫斯基的權利,而他那些荒謬的話讓他自己去負責吧。關於說到剛才我代表大家抗議您的朋友在場,那麼我認為有必要向你們,「諸位閣下,解釋一下,我提出抗議,唯一的目的是申明我們的權利,而實際上我們甚至希望有見證人在場,剛才在還沒有走進這裡的時候,我們四人都同意這一點的。不論您的見證人是誰,即使是您的朋友,他們也不能不承認布爾多夫斯基的權利(因為這一權利是明擺著的,像算術一樣清楚)這些證人是您的朋友,這甚至還更好;真理就顯得更加明白。」
「這是真的,我們是同意這樣的,」列別傑夫的外甥證實說。
「既然你們這麼想,那又出於何種原因剛才一開口就大吵大嚷?」公爵驚奇地問。
「關於文章,公爵,」拳擊手插嘴說。他拚命想插進來說,而且顯得愉愉活躍(可以懷疑,女士們在場對他產生了明顯和強烈的影響)。「關於文章,我承認,我確實就是其作者,雖然我那患病的朋友剛才狠狠批評了這篇文章而我則因為他身體太虛弱,總是習慣於原諒他。但是我寫了文章,而且將其作為一篇通訊發表在一位知心朋友辦的雜誌上。只有一首詩確實不是我寫的,真的是出於一位有名的幽默作家的手筆。我只給布爾多夫斯基念過,也沒有全念,馬上就得到他的同意去發表,但是沒有他的同意我也可以去發表,這點你們也會認同的。把真相公諸於眾是大家的、高尚的、有益的權利。我希望,公爵您自己也是夠進步的,不至於會否認這一點……」
「我絲毫也不否認,但是您應該承認,在您的文章裡……」
「很尖刻,您想說這一點,是嗎?但是要知道,這麼說吧,這對社會有好處,您自己也會同意的,再說,能放過這種令人髮指的事情嗎?那樣對有的人更不利,但是首先要考慮的是社會的好處。至於說某些不確切的地方,那是所謂誇張,您也會同意,首先重要的是動機,首要的是目的和意圖;重要的是有良好教育效果的例子,然後再分析個別細節,還有文章,這裡也有所渭幽默的任務,還有,大家都是這樣寫的,這您自己也會同意的!哈一哈!」
「這完全是錯誤的途徑!諸位,我請你們相信,」公爵大聲說,「你們發動文章是假設我怎麼也不會同意滿足布爾多夫斯基先生的要求,因而就想嚇唬我,用某種方式報復我。但是你們又怎麼知道呢,也許,我已經決定滿足布爾多夫斯基先生的要求。現在當著大家的面我直截了當向你們宣佈,我會滿足……」
「終於說了,這才是聰明高尚的人說的聰明高尚的話!」拳擊手聲稱。
「天哪!」葉莉扎維塔·普羅科菲耶夫娜脫口呼喊。
「這簡直難以容忍!」將軍喃喃說。
「請允許,諸位,請允許我說明一下事憎的經過,」公爵懇求說,「五個星期前,布爾多夫斯基先生,您的代理人和律師切巴羅夫到3地找我。凱勤爾先生,您在您的文章裡對他讚口不絕,」公爵突然笑起來對拳擊手說,「但我完全不喜歡他。僅僅第一次接觸我就明白,所有主要的關鍵全在這位切巴羅夫身上。如果坦率地說,布爾多夫斯基先生,他是利用了您的呆傻,唆使您開始做這一切的。」
「這個您沒有權利……我……不呆傻……這……」布爾多夫斯基激動地嘟噥說。
「您沒有絲毫權利做這樣的假設,」列別傑夫的外甥用教訓的口吻插嘴說。
「這是莫大的侮辱!」伊波利特尖聲嚷道。「這樣的假設是侮辱人的,虛假的,也不符合事實。」
「請原諒,諸位,請原諒,」公爵急忙認錯說,「對不起,這是因為我想,我們彼此完全開誠佈公不是更好嗎,但是隨你們便,你們作主。我對切巴羅夫說,因為我不在彼得堡,所以立即全權委託一位朋友來處理這件事,而您,布爾多夫斯基先生,我會通知的。我直截了當對你們說,諸位,我覺得這件事是十足的騙人勾當,正是因為這裡有切巴羅夫干預……哦,諸位,別見怪!看在上帝份上,別見怪!」公爵看到布爾多夫斯基又表現出手足無措的氣惱樣子以及他的朋友們的激動和抗議的神情,驚懼地大聲說,「如果我現在說,我過去認為這件事是騙人的勾當,這不是衝著你們自己說的!要知道,我當時不認識你們中間的任何人,你們的姓氏我也不知道;我僅憑切巴羅夫一個人來判斷;我是一般地說,因為……自從我得到遺產以後,我受到過多少惡劣的欺騙,如果你們知道就好了!」
「公爵,您天真得可怕,」列別傑夫的外甥嘲笑地指出。
「與此同時又是公爵又是百萬富翁!儘管您也許真有善良和純樸的心,您反正還是擺脫不了一般的規律,當然是擺脫不了的,」伊波利特宣稱說。
「可能,很可能,諸位,」公爵急忙說,「雖然我不明白,你們說的一般規律是什麼,但我還是要繼續說下去,只是槽別無端生氣;我發誓,我沒有絲毫想侮辱你們的意願。諸位,事實上這是這麼回事:不能說一句真心話,否則你們馬上就認為受了侮鷹!但是,第一,使我驚訝萬分的是存在著一個『帕夷利謝夫的兒子』,而且照切巴羅夫向我說朋的情況來看,他處於非常困苦的狀況之中。帕夫利謝夫是我的恩人,我父親的朋友。咳,凱勤爾先生,您在自己的文章裡提到我父親時,為什麼要罵這種歪曲事實的話?任何盜用連隊公款、任伺侮辱下屬的事都是沒有的,我肯定堅信這一點。您怎麼抬得起手來寫這樣的誣陷之詞?而您所寫的有關帕夫利謝夫的事,那完全是無法容忍的:您把這位高尚正派的人稱之為貪淫好色的輕狂之徒,而且說得這麼果敢,這麼肯定,彷彿您真的說了實話,而事實上他是世上最純潔的人!他甚至還是個卓越的學者;他與科學界許多受尊敬的人有通信關係,並且花了許多錢資助科學事業。關於說到他的心地,他的善事,哦,當然羅,您寫得對,我當時幾乎是白癡,什麼也不明白(雖然我還是說俄語,而且是能明白的),但是現在我能夠評價我所能回憶起的一切……」
「對不起,」伊波利特尖聲說,「這是不是大感情用事?我們不是孩子。您是想直接談正事的,現在9點多了,請記住這點。」
「請原諒,請原諒,諸位,」公爵立即表示同意道,「一開始我有過懷疑,我認為,現在我可能是錯了,帕夫利謝夫確實可能有兒子。但使我驚詫不已的是,這位兒子竟這麼輕率地,也就是,我想說,竟這麼公開地洩露自己出生的秘密,主要的是,他竟使自己的母親蒙受了恥辱。因為當時切巴羅夫就以公開此事來恐嚇我……」
「多麼愚蠢!」列別傑夫的外甥喊了起來。
「您沒有權利……沒有權利。」布爾多夫斯基大聲嚷道。
「兒子是不為父親的放蕩行為負責的,母親也是無辜的,」伊波利特激亢地尖聲喊著。
「而且似乎應該寬恕……」公爵怯生生地說。
「公爵,您不僅僅天真,而且,也許還走得更遠,」列別傑夫的外甥惡狠狠地冷笑道。
「您有什麼權利!……」伊波利特用極不自然的尖細聲說著。
「絲毫沒有,絲毫沒有!」公爵急忙打斷他說,「說到感情用事這一點,我承認,您是對的,但這是不由自主的,而且當時我就對自己說,我個人的感情不應該影響事情,因為我既然承認自己有義務滿足布爾多夫斯基先生的要求,這是看在我對帕夫利謝夫有感情的份上,那麼,不論我尊重還是不尊重布爾多夫斯基先生,我都應該滿足其要求的。諸位,我之所以開始說及這一點,僅僅是因為兒子這麼公開披露自己母親的秘密,我總覺得不合情理……總之,主要的是,我因此而確信,切巴羅夫一定是個壞蛋,他用欺騙的手段唆使布爾多夫斯基先生於這種騙人的勾當。」
「這可是不能容忍的!」從客人那邊傳來了喊聲,其中有些人甚至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諸位,因此我才認為,不幸的布爾多夫斯基先生一定是個頭腦簡單、軟弱無力的人,是個很容易聽從騙子擺佈的人,因而我更應該像幫助「帕夫利謝夫的兒子」那樣幫助他,這首先是對切巴羅夫做出的一種反應;其次是憑我的忠誠和友誼來引導他;第三,我決定給他1萬盧布,照我的估算,也就是帕夫利謝夫可能花在我身上的全部數額……」
「怎麼!才1萬!」伊波利特喊了起來。
「得了吧,公爵,您的算術很差勁,要不就是太槽了,雖然您裝成憨頭憨腦的人!」列別傑夫的外甥大聲說道。
「我不同意1萬這個數!」布爾多夫斯基說。
「安季普!同意吧!」拳擊手從伊波利特的椅子背後面探出身子向布爾多夫斯基提示說,他說得又低又快,但很清楚。「答應吧,答應下來再說!」
「聽著,梅什金先生,」伊波利特尖聲說,「您要明白,我們不是傻瓜,不是庸俗的蠢貨,而您所有的客人大概是這麼看我們的,還有這些女士,她們以這樣憤懣的神情譏笑著我們,特別是這位上流社會的先生(他指了下葉甫蓋尼·帕夫洛維奇),當然,我沒有結識他的榮幸,但是好像也多少聽說過什麼……」
「請原諒,請原諒,諸位,你們又沒有理解我的意思!」公爵激動地對他們說,「首先,凱勒爾先生,您在自己的文章裡對我的財產作了非常不準確的報道,我根本沒有得到幾百萬。我大概只有您估計的八分之一或十分之一;其次,在瑞士他花在我身上的錢也根本沒有幾萬,施奈德,每年收600盧布。那也僅僅是頭三年的事,而帕夫利謝夫也從來沒有去巴黎找什麼漂亮的家庭女教師,這又是誹謗。照我估計,他在我身上的錢總共還遠遠低於1萬,但是我決定給1萬,你們也會同意,作為償還債務,我無論如何也不能給布爾多夫斯基先生更多的錢,即使我愛他愛得不得了,光憑照顧面子和禮貌我也不能再給,因為是償還他債務,而不是給他施捨。我不知道,諸位、你們怎麼連這一點都不明白!但是我想今後用我的友誼來補償這一切,我要切實關心不幸的布爾多夫斯基先生的命運,他顯然是受騙了,因為在沒有欺騙的情況下他自己是不可能同意這種卑鄙的做法的,就像今天凱勒爾先生的文章中把他母親的事大肆張揚那樣……你們怎麼啦,諸位,終於又發火了!可見,我們終究是根本不能互相理解的。結果可真在我意料之中!我現在是親眼所見,因而也確信,我的推測是正確的,」公爵焦躁地要使他們信服。他想平息他們的激動,卻沒有發現只是更增添了這種激動。
「什麼?您確信什麼?」他們幾乎是凶暴地逼近他間。
「得了吧,第一,我自己已經把布爾多夫斯基先生看得清清楚楚,現在我可知道了,他是個怎樣的人……這是個無辜的人,但是大家都在欺騙他!他不能保護自己……所以我應該憐惜他;第二,我把這件事委託給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已經有根久沒有從他那裡得到消息了,因為我在旅途中,後來在彼得堡又病了三天。現在,就幾小時以前,在我們第一次會面的時候,他突然告訴我,切巴羅夫的意圖他全摸清楚了,而且有證據表明,切巴羅夫正是我所推測的那號人。諸位,我可是知道的,許多人認為我是白癡,因此切巴羅夫根據我的這種名聲以為我會輕易地給錢,以為很容易欺騙我,而且主意就打在我對帕夫利謝夫的感情上。但是主要的是,請聽下去,諸位,請聽下去!主要的是,現在突然發現,布爾多夫斯基先生根本就不是帕夫利謝夫的兒子!剛才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告訴我這個情況並且要我相信,他搞到的證據是確鑿的。好了,你們對此怎麼想?在已經發生這一切之後簡直不可能相信!聽著,證據是確鑿的!我現在還不相信,我自己還不相信,請你們相信我;我現在還懷疑;因為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還來不及告訴我全部詳情,但是切巴羅夫是壞蛋,這一點現在已經沒有絲毫疑問了!他蒙騙了不幸的布爾多夫斯基先生和你們大家,諸位,你們懷著高尚的動機來幫助自己的朋友(因為他顯然需要幫助,我可是理解這一點的!),他卻欺騙了你們大家,把你們都捲進了騙人的勾當裡,因為實質上這就是詐騙、欺騙!」
「怎麼是詐騙!……怎麼不是『帕夫利謝夫的兒子』?……這怎麼可能!
驚歎聲四起。布爾多夫斯基一夥陷於難以形容的慌亂之中。
「當然是詐騙!要知道,既然布爾多夫斯基先生現在不再是『帕夫利謝夫的兒子』,那麼在這種情況下布爾多夫斯基先生的要求就成了實實在在的詐騙(當然,要是他知道真相就好!),但是,要知道,問題就在於他受了欺騙,所以我才堅持為他辯解,所以我才說,就他的頭腦簡單而言,他是值得同情的,並且不能不給予幫助;不然的話這件事的結果他也成了騙子。不過我自己已經深信,他什麼都不明白!在去瑞士之前我自己也曾處於這樣的狀態,也是這樣嘀咕著一些不連貫的詞語,想要表達卻表達不出來……我明白這一點;我能夠非常同情他,因為我自己差不多也是這樣的人,我可以這樣說!最後,我還是……儘管現在已經不存在『帕夫利謝夫的兒子』,這一切是愚弄一場,我還是不改變自己的決走,準備還1萬盧布作為對帕夫利謝夫的紀念。在布爾多夫斯基先生這件事之前,我本來想把這1萬盧布用在興辦一所學校上以紀念帕夫利謝夫,但現在辦學校也罷,給布爾多夫斯基先生也罷,這都一樣,因為布爾多夫斯基即使不是『帕夫利謝夫的兒子,,也差不多是『帕夫利謝夫的兒子』,因為他本人被別人心懷叵測地騙了,他自己也真以為自己是帕夫利謝夫的兒子:諸位,請仔細聽聽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我們來了結這件事,別生氣,別激動,請坐下!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馬上就給我們解釋清楚這一切,我承認,我也非常願意親自瞭解所有的詳情。他說,他甚至去過普斯科夫您母親那裡,布爾多夫斯基先生,她根本不像文章裡寫的那樣快要死了……請坐下,諸位,請坐!」
公爵坐了下來,並且又一次讓從座位上跳起來的布爾多夫斯基先生一夥人重新坐下。最後一二十分鐘他說話心浮氣躁,又急又快,聲音又大,只顧說話,只想蓋過別人,當然,過後又必是痛悔剛才衝口而出的某些詞語和假設。要不是他們惹急了他,幾乎使他要發火,他是不允許自己這麼坦露、企促他說出自己的某些猜測和過於坦誠的話的。但是他剛坐到位子上,一陣火辣辣的悔恨感刺痛了他的心扉。且不說他得罪了布爾多夫斯基先生、因為他這麼公開地推測他患有他自己曾在瑞士治過的那種病,除此之外,取代學校而提供給他的1萬盧布,在他看來此事辦得也很粗俗,不夠謹慎,這像是一種施捨,而且正是當著大家的面說出來的。「應該等一等,可以在第二天單獨向他提供,」公爵馬上就想到了自己的疏忽,而現在看來是難以挽回了!是啊,我是個白癡,真正的白癡!」
這時,一直站在旁邊始終保持沉默的加夫里拉·阿爾達利翁諾維奇應公爵之邀,走到前面站在他身旁,開始從容和清楚地報告公爵委託他辦的事。一切談話剎那間都靜了下來。大家都異常好奇地聽著,尤其是布爾多夫斯基那一夥人。